孟秋

十歲那年,好賭成性的兄長賣我去青樓還債。
恰巧縣裡一位心善闊綽的老爺路過,提出買我去做丫鬟伺候小姐。
我第一次吃得飽穿得暖,小姐還教我認字。
小姐出嫁前,我那好賭的兄長被人打死,我得回去奔喪。
小姐塞給我兩張銀票:「照水縣的梅花糕我許久沒吃了,你回來時多帶些,給院子裡的姐妹分。」
辦完事,我買了糕點立刻往雲州趕,定是能在小姐出嫁前兩天回去的。
卻不承想,剛好見了老爺夫人最後一面。
1
我生於孟秋時節,剛好又姓孟,便取名孟秋。
十歲那年,好賭成性的兄長欲賣我去青樓還債,他誆我說他賺了錢,要帶我去照水縣城裡做衣裳。
我們坐著鄰居大伯的牛車進城,兄長路上一時高興,說漏了嘴。
站在城門口,無論兄長如何打罵,我都不肯走。哪怕當場撞死,我都不要去青樓。
恰巧縣裡一位心善闊綽的富商路過,見此情形,他提出買我去做丫鬟,給的銀子比青樓的略微高一些。
兄長盤算要多掙一些,立刻便答應了,我本不願,但一想到以兄長的脾性,不是今天被賣也是明天被賣,沒多大差別,這富商看起來眉目周正,應當是個好人。
富商名喚溫岩,他確實是個好人,回府後就將我送去他女兒的房裡伺候,連身契都沒讓我簽。
小姐取名溫曦,生得秀雅端莊,待人又親善,連帶院子裡的丫鬟都是和和氣氣的。
從黃昏到傍晚,她會坐在飄著桂花雨的院子裡,教我們一群小丫頭寫字念詩。
小姐近日得了一個弟弟,她歡喜極了,天天帶我們去夫人房裡看他,小公子白白胖胖的,像一個糯米團子,可愛又喜氣。
我從未感到如此幸福,吃得飽穿得暖,還能學認字,日日都是開心的,我甚至有些感謝兄長,他那日要是不賣我,我定是來不了這裡。
2
五年後,溫老爺的生意越做越大,舉家搬去了江南雲州。
雲州的府邸比照水縣的大了好幾倍,府裡出入的不僅有商人,還多了一些當官的。
聽說,老爺搭上了趙郡王的人脈,現在雲州的官員都欲與老爺結交。
小姐的親事也定下了,是雲州長史家的公子,二人曾隔著屏風琴簫合奏,且相談甚歡。
回府後,小姐紅著臉說:「何公子相貌俊朗,談吐有禮,是個端方君子。」
商賈之女竟能嫁進官家,當真是門極好的親事,府裡的人皆喜氣洋洋的。
小姐也很高興,親手繡了嫁衣,還說出嫁的時候會帶上我們。
我們幾個丫鬟都說好了以後不嫁人,就這樣陪著小姐,等小姐有了小小姐、小少爺,我們再伺候小小姐和小少爺,總之我們要一輩子都在一塊兒。
在小姐要出嫁的前十天,我收到村正托人捎的信兒,說我兄長因欠債不還被人打死了,有人發現時都臭了。
村正信上說兄長只有我一個親人,喪事還需我做主。
我本不想回去,捎幾個銀錢讓村正幫忙料理一番便罷了,可終究是沒狠下心。
小姐知道了這件事,強行塞給我兩張銀票:「你記得要租舒適一些的馬車,還要住舒適一些的客棧,照水縣的梅花糕和桂花糖我許久沒吃了,你多帶些,給院子裡的姐妹分。」
我收了銀票,還是沒捨得租好一些的馬車,跟著普通商隊一道回了照水縣。
雖說這些年在溫府我也存了一筆錢,但兄長的喪事操辦得簡單,我把他的墳安置得離爹娘遠遠的,他活著的時候盡揮霍家裡的薄產,死了也不配多花錢,更不配挨著爹娘。
辦完事,我買了糕點立刻往雲州趕,定是能在小姐出嫁前兩天回去的。
卻不承想,剛好見了老爺夫人最後一面。
3
老爺涉嫌販賣私鹽,當天全家下獄,就在我回雲州的那天午時,當街問斬。
從菜市口路過的我正好撞見了這一幕,手上的糕點撒落了一地,被擁擠的人群踩來踏去。
我發了瘋似的往前面擠,淚水一灘一灘地糊在我的臉上,喉嚨緊得連話都說不出。
老爺似乎是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我,他眼神示意我快走。
往日清風雅正的老爺穿著骯髒的囚衣跪在地上,滿臉狼狽,眼中佈滿血絲,他乾裂的嘴唇一張一合,好像在說什麼。
沒留給他多少時間,劊子手的大刀一起一落,兩顆頭顱落地。
我的心仿佛被狠狠撕開了一般,只覺得天塌了,連哭都哭不出來。
劊子手沖洗著地上的血跡,圍觀的百姓也漸漸散了。
我久久才回過神,同時也反應過來,老爺說的是「溫照」「溫曦」,於是忙跑著回府找小姐和少爺。
溫府沒了,那張寫著「溫府」的大匾落在地上,朱紅色的大門上貼著封條。
我又走到溫府的後門,這裡有一條巷子,以往每日都有幾個乞丐在這裡等溫府送出來的剩飯剩菜,如今空無一人。
就在我站著發愣時,有個小乞丐從後面拉了拉我的衣袖。
「姐姐,你是這府裡的丫鬟對不對?」
我急忙蹲下來,拿出包袱裡的一張餅子給他:「溫府究竟怎麼了?裡面的人都去了哪?」
小乞丐接過餅,沒有馬上吃,而是回答我:「溫老爺販賣私鹽被抄家下獄,他和溫夫人今日都被處斬了。」
「那溫小姐和府中僕人呢?還有溫家小少爺,就是跟你差不多大的一個小公子又去了哪?」
「ẗú⁰溫小姐和溫府其他人都被帶走了,當時人很多,我也沒注意到有沒有小公子,或許他在裡面,或許又沒有。」
小乞丐又問我:「姐姐,你能再給我一張餅嗎?溫府被抄了之後,我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我將幾張餅全給了他,想了想,又給了他幾枚銅錢。
想到這裡往昔熱鬧歡笑的情形,我忍不住又落下淚:「拿著吧,再找個好人家門口。」
小乞丐眨巴眨巴眼睛,拿著餅和銅錢轉身跑了。
我又花錢去打聽了牢裡的情形,得知獄中所有人都被賜了毒酒,下獄當天長史府就退了親。
我相信老爺一定不會販賣私鹽,他是被人陷害的。這些年我跟著小姐也算讀了些書,我隱約覺得,溫府被害跟趙郡王脫不了干係。
4
從午時到戌時,我心裡想了許多報仇的方法,最後全被一一否決。
可我不甘心,老爺夫人是天下至善之人,府中僕人熱忱良善,他們不該落得如此下場。
天若不公,我定要以己之血肉,拼出一個公道來,至死方休。
我想再尋幾日小少爺,若尋不到,我便去京城再想辦法,哪怕最後去犯蹕告狀,我也要將這些人幹的醜事公之於眾!
夜幕降臨,我坐在巷子口的茶棚,望著溫府的方向發呆。
突然,白日的小乞丐又過來找我:「姐姐,你跟我來。」
我有些疑惑,卻覺得應該跟著他去看看。
他將我帶到一個角落,將一個籠子上的破斗笠拿下來,籠子裡露出一個髒兮兮的腦袋,眼睛卻乾淨清亮,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借著月光,我認了出來,竟是小少爺!
一個老乞丐從暗地裡走出來,他將小少爺送到我懷中,歎了聲氣。
「我們受溫府的恩惠,怎能眼睜睜看他去送命。
「我看出來你是個好姑娘,對溫府也有情有義,讓小少爺跟著你總比跟我們當乞丐強。
「如今溫老爺溫夫人都死了,有他在,也算給留了後。」
老乞丐朝我深揖,說出的話意味深長:「小少爺今後就拜託你了,姑娘需保重自身,以待來日。」
我被老乞丐的話點醒,鄭重地點點頭。
是的,我不能衝動,我要好好照顧小少爺,以待來日。
小少爺在我懷裡乖乖的,不哭也不鬧,我沒敢給他擦乾淨臉,只用帕子簡單擦了眼睛和手,總是要舒服些。
我本打算給溫府眾人收完屍再走,老乞丐卻讓我趕緊離開,小少爺經不住盤查的,收屍的事他會去做。
我給了他一塊銀子,雖說溫府的人不能大張旗鼓地厚葬,但還請買好一些的墓地和壽材。
一直熬到第二日清晨,我帶著小少爺坐著出城的馬車到了江南最北邊的一個縣,花泉縣。
我曾聽老爺提起這個縣,他說當地民風淳樸,人傑地靈。
一路上,小少爺沒說一句話,我也不知該與他說些什麼。
直到我賃了一間屋子,打掃乾淨後又去灶台煮了粥,他喝了一口熱粥才問道:「孟秋姐姐,溫府是不是沒了?」
我手裡攥著圍裙角,點了點頭。
「那我爹娘,我阿姐,他們都死了?」
我又點了點頭,覺得自己在做世間最殘忍的事。
小少爺緊緊抿著嘴角,眼眶已然通紅,小小的胸膛不斷起伏著。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柔聲道:「想哭便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受些。」
他再也不硬撐,趴在桌上放聲大哭,撕心裂肺。
「以後……我便是你阿姐。
「為了溫府能平反,我們都要好好活著,活著看那些人的報應。」
他如今不滿六歲,按理說不能理解我在說些什麼,可小小年紀遭此大災後,他的心智定不同一般孩童。
5
我回照水縣前,小姐給了我兩張銀票,共有一百兩銀子。
對於富貴人家來說不算什麼,可對於平民百姓而言,這是筆很大的錢。
除去來回照水縣和從雲州到花泉縣的開銷,還剩八十七兩二錢。
為了安全起見,我將住處選在距離官府不遠的百福巷,每月二錢銀子租錢,雖然貴一些,但地痞無賴一般不敢上門騷擾,距離書院也近。
我又給小少爺,哦不,給孟照找了最好的書院,每月一錢銀子。
再加上吃喝,穿衣,筆墨紙硯等必要花銷,每個月要給出六錢銀子,不,這太多了,我又重新將我的那一份減少,算出每月雷打不動要給出五錢。
一百兩銀子確實夠我們花十五年了,可這不夠,等孟照長大了,除了科考應試,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得花不少錢。
左右我在家閑來無事,不如去做些什麼補貼一二。
思來想去,我準備開一家麵館。
從前我爹娘在鄉間的市集也開了家麵館。從和麵到熬制澆頭,他們有自己的獨門秘方,我家的面分量足又好吃,生意一直都不錯,所以早年也掙下了ẗů₌些家產,只是兄長沾上賭癮後,短短幾日將家裡敗了個精光,二老被氣得撒手人寰。
而我四歲便在麵館幫忙了,後面到了溫府,也時常做麵條給小姐和院子裡的姐妹吃。
這天下午我在街上逛了一圈,看見書院斜對面的一家鋪子出租,租金每月一兩銀子,灶台桌椅板凳一應俱全,我只需準備食材便好。
還有一個鋪子,在城東的天橋邊,每日都有客商來往,租金每月才六錢,只是鋪子地方小且簡陋,得自己再花將近一兩銀子添置物件。
我最終還是敲定書院這裡,我盤算過了,鋪子對面就是書院,每日上下學的學子都很多,周邊雖有不少飯館,但沒有一家專門賣麵條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每日可以接孟照上下學。
花泉縣一碗陽春麵是三文錢,加澆頭四文,如果我一天賣出五十碗,一個月能淨賺一兩三錢銀子。
如此一來,不僅能滿足我們一個月的花銷,還能存下一些錢。
雖然不多,但十幾年下來,我們起碼能有三百兩銀子的積蓄。
好在太平世道,當地的縣令也算廉明,生計並不是件困難的事。
我準備先交三個月租金,加上押金一共四兩銀子,如果生意好就繼續,實在不行就及時止損再想別的出路,總之樹挪死,人挪活。
第一次做生意,為了避免前怕狼後怕虎,我深吸一口氣,當下立了契交了租金。
去接孟照下學時,我高興地告訴他,我準備在書院對面開一家麵館。
「嗯。阿姐的面做得很好吃。」
明明才六歲,現在卻沉穩得像個小大人。
我生了故意要逗他的心思:「阿照,我在你們書院對面賣麵條,被你同窗知道了你會難為情嗎?」
孟照背脊挺直,抬頭望著我,正色道:「阿姐何出此言,靠自己的雙手謀生,正大光明,我為何要難為情?」
他分明還面龐稚嫩,帶著孩童音,說出的話卻讓我堅信,溫府沒有倒,他就是溫府的希望。
6
第二日一早,我提著水桶,拿著掃把和幾塊抹布,將鋪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尤其是灶台和揉面的地方,我非擦得發亮才肯甘休。
這地方並不大,但擺了四張桌,一次能坐十六人,只要提前備菜,我還是能應付過來。
有人路過,好奇地問正忙活的我:「姑娘,這家是要做什麼?」
我揚著臉笑道:「做麵館,明日開業,還請賞光。」
幾家飯館的夥計也來看了一眼,聽見是麵館,又轉頭走了。
添完店裡需要的零碎用品已是下午,鋪子的一切都收拾妥當,等孟照下學的空當,我生出想法,從家裡帶來豬肉、麵粉和一些調料,大開店門,起灶燒水,開始揉面擀面。
等學子紛紛出學堂時,我正在炒澆頭,鍋裡的蔥薑爆香後炒的是香菇肉末,再加上我調配出來的醬湯,濃郁鮮香,很快便有學子聞著香味來到了店門口。
「姑娘還未掛門匾,此處開的是麵館嗎?」
我大方地笑道:「是,我家麵館明日開業,屆時還請品嘗。」
說話間,我將澆頭盛出,澆在煮好的面上面,又添了幾顆剛燙好的青菜,白嫩的雞蛋被我切成兩半擺在面上,看起來甚是誘人。
學子看著有些遺憾:「我本還以為今日能嘗一嘗呢。」
「那公子明日來,我免費請你吃一碗,公子若覺得好,還請幫我在學堂中美言幾句。」
學子笑得爽朗:「好,我明早一定來。」
孟照已經出來了,他見我已在鋪子裡,直接走過來。
「阿姐,今日就開店了?」
我將面端上桌,招呼他快坐下來吃:「沒呢,我還得給鋪子想個名兒,匾就不必做了,一會兒去找書,手寫幾個字立在門口,明日正式開業。」
孟照一邊吃面一邊幫我想名字:「阿姐,就以你的名字命名,叫孟秋麵館吧。」
孟秋麵館?聽起來還不錯,既是時節名,開在書院門口,還有幾分風雅。
晚間孟照在屋子裡讀書,我便在廚房裡準備第二日要用的食材。
肉類還是當天買新鮮些,其他食材能提前處理的。我在晚上處理好,以免到時候手忙腳亂。
我打算做四種面,香菇肉醬面、竹筍燉雞面、辣椒牛肉麵,酸菜排骨面。
至於價格,加上澆頭我準備漲到五文錢,當然陽春麵還是三文。
一直忙到過了亥時,我才歇下。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們還是在照水縣的溫府。在那棵桂花樹下,小少爺在搖籃裡咿呀學語,夫人允我們和小姐一起在搖籃邊看著他。
再醒來時,枕巾已濡濕了大半。
看了眼外頭,天還濛濛亮,我已經收拾起床了。
我得去集市買母雞和各種肉類,連同昨晚準備好的菜一起背到店裡去,再把雞湯燉上,煨好酸菜排骨。
辰時之前,一切都準備妥當,我又鎖了鋪子返回家,將孟照接到店裡吃早飯。
此刻我無比慶倖選的住處和鋪子都離書院近,省了不少工夫。
「阿姐,你每日操勞已是辛苦,早上便不要再回家裡接我了,百福巷住了許多書院的學子,我可與他們一道。」
我給他加了一碗清湯,裡面放了幾顆嫩黃的小白菜:「等你十歲了,我便讓你同那些師兄一樣自己上下學。」
雖說離得近,可他這樣小,我無論如何都不放心他一人獨行。
孟照拗不過我,只得答應了。
又過了一會兒,來學堂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想是昨日當街做面確實起了用處,早上來吃面的人比我預想中要多。
孟照想幫忙,被我趕進了學堂。
這裡滾油熱湯,他個頭不大,不小心被碰到怎麼辦。
昨日那個學子也來了,他笑呵呵地點了我昨天做的香菇肉醬面,吃了一大碗後讚不絕口。
除了竹筍雞湯面和酸菜排骨面,我堅持其他兩樣澆頭都是現炒,一時香味四溢,除了鋪子裡坐滿了人,被吸引在門口駐足的人也不少。
從前在溫府時,我觀察到廚房裡的廚娘穿的圍裙都是雪白的,不能沾上一點油污,頭髮要利索地盤起來,臉要時刻擦,不能有大汗淋漓的樣子。
我也這樣要求自己。
好在我手上的麻利功夫是從小練就的,在溫府的幾年也不曾落下,區區四張桌子不在話下。
上學的工夫過了後,來往的行人也進來吃面,不到午時,我準備的食材就全賣完了。
回了家,我減去食材和租金的花銷,算出今日淨賺了一百八十文,比我設想的要多出許多。
我立時覺得渾身都有了勁,又去了趟市集,買了早上一半的食材,為學堂下學做準備。
在鋪子裡我一邊忙著處理食材,一邊又賣出了幾碗陽春麵。
下學後,吃香菇肉醬面的學子又來了,他這次仍是吃香菇肉醬面。
他給了七文,讓我多盛些澆頭。
我只收五文,他連連擺手:「那如何使得,今早你已請了我一回,我齊瑄豈是得寸進尺之人。」
「方才來店裡的學子有些瞧著眼生,應是第一次來,其中定是有人聽了公子的美言才願來我這小店嘗嘗的。」
我盛了一大勺澆頭,把面端到他面前:「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怎會是公子得寸進尺?」
齊瑄抬頭看著我:「姑娘讀過書?」
「略識得幾個字。」
他看見牆上貼著一張紅紙,上面是我寫的四種面的名兒。
「這是姑娘寫的字?」
他目露欣賞,絲毫不吝讚美之詞:「這字秀氣端正,都說見字如面,想是如此。」
孟照下學也過來了,我給他盛了一碗雞湯讓他先喝著。
「這是你弟弟?」
孟照有些警惕地看著齊瑄:「你是誰?」
齊瑄好笑地看著面前穿著和自己一樣款式衣袍的小人:「我是你師兄啊。」
孟照別過頭,喝著自己的湯,不願再跟他說話。
齊瑄討了沒趣,撇撇嘴,開始吃那一碗面。
晚上回到家,我坐在榻上,數著今天掙到的二百七十文錢,眉開眼笑。
見孟照在燈燭下發呆,我上前問他:「你在想什麼啊?」
孟照回頭望著我:「我想快點長大,阿姐就不會這樣辛苦了。」
我笑著摸他的頭:「阿姐不辛苦,每日能掙錢阿姐開心著呢,你只要身體健康,認真讀書,阿姐就更開心了。」
孟照圓乎乎的臉上透著堅毅,鄭重點了點頭。
7
時間很快過了三個月,麵館的生意每日都很好,我也有了一批熟客,齊瑄便是其中之一。
學子們中午統一在書院吃,故而除了中午,他早晚都在我這裡吃。
他來吃面時總會和我說幾句話,他說他今年十七,是隔壁縣人氏,家中世代從商。
除此之外,他還會給我講最近書院發生的趣事或者書中的軼聞。
這倒成了我每日的一點樂趣。
眼見生意好,我索性又簽了一年的契。
其實我很警惕,因為我想起五歲那年,爹娘的麵館有人惡意鬧事,說面不乾淨,吃了會中毒,為此我家還去報了官。
雖然後來官府還了我家清白,可查案期間我家都沒什麼生意。
但我不怕,怕還做什麼生意。
孟照七歲那年,我請了隔壁住的鏢局師傅教他武藝。
既是強身健體,關鍵時刻還能自保。
四樣面成了我店裡的招牌,我還額外賣滋補雞湯、鹵牛肉兩樣,這都不費事,晚上提前做好第二天就能直接賣。
但我不賣米飯和炒菜,哪怕是酸菜排骨都不單賣,這是飯館的生意。
做生意得留一線,這樣互相才容得下。
孟秋麵館漸漸在縣城裡小有名氣,就連附近巡差的捕快都會來吃兩碗。
給他們的面我會多放些澆頭或者多個雞蛋,結帳時多出來的兩三文抹個零,也是希望尋個庇護。
這樣一來,一些隱藏的惡ŧŭⁱ意會少一些。
幾個捕快大哥察覺到我的用意,有時他們吃過飯後,會大聲招呼我:
「孟秋妹子,明兒記得給我哥幾個提前做,ṱŭ̀ₔ還是老三樣。」
「得嘞,謝大哥,明日來便是。」
孟照十歲那年,已長高了不少,身板也壯實了,不再需要我每日早晨往返家中接他,他下學後也會幫忙擦桌洗刷碗筷。
他仍不待見齊瑄,我問他為什麼,他又不肯說。
十二歲那年,他對齊瑄有了改觀。
前些日子書院裡有一個與孟照不對付的小子,帶著一群人嘲笑孟照沒有爹娘。
孟照怕給我招來麻煩,忍著咬破了嘴唇都沒有動手。
直到其中一個人說了句:「你阿姐天天在書院對面賣什麼呢?」
另一個人在旁邊幫腔:「賣什麼啊?」
那小子陰陽怪氣:「賣什麼不是賣呢?」
旁邊的人跟著說:「哦!孟照他阿姐是在賣呀!」

孟照再也沒忍住,沖過去跟他們打了起來。
他們自然沒打贏孟照,跑到夫子那裡告狀,夫子責駡了孟照,還讓他鞠躬道歉,此時隔壁院的齊瑄過來,將當時的情況告知了夫子。夫子大怒,狠狠教訓了那群人。
「阿照打得好,要不是我年長他們十二歲,我也要揍他們。」
我扯了扯嘴角,將一碗香菇肉醬面放在他面前。
「吃了這麼久的面都不膩,怎麼不試試其他飯館的菜?」
齊瑄搖著摺扇,看著我,笑得意味深長:「我這人專一,只要看准了,便不會三心二意。」
都六年了,他的心意我怎會不明白。
但我心懷大仇,不能把他扯進來。
我轉身擦著灶台,假裝沒聽懂他的話。
「你也該換換口味。」
齊瑄的手頓住,定定地看著我:「孟秋,你難道不明白我的心意?」
我深吸了一口氣:「公子說笑了。」
他神情認真:「孟秋,我的意思是,若你不嫌棄我一介白身,我願三媒六聘娶你為妻。」
我並不看他,仍然保持擦灶台的動作:「我並無意于公子,還望公子莫要再提。」
齊瑄身形顫了顫,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這是你的真心話。」
我頭都不抬:「是。」
片刻後,齊瑄離開了。
我鬆開手裡的抹布,望著那碗沒動過的香菇肉醬面,失了許久的神。
後面齊瑄沒有再來,有一天,孟照在吃飯時無意中提及,齊瑄回家鄉了。
我「哦」了一聲,沒再出聲。
8
時光如流水,孟照在十七歲那年,中了進士。
這些年過來,那個圓乎乎的糯米團子如雨後青竹一般蓬勃生長,成了一個玉樹臨風的翩翩少年。
孟照身形像老爺,修長挺拔,面龐卻像夫人,唇紅膚白,明眸長睫,漂亮得有幾分女像。
他可真是挑了二人最出色的地方長。
我早將旁邊的鋪子也一併租了過來,還雇了兩個夥計,孟照也時常來幫忙,且因著他在這裡,縣裡許多姑娘都愛過來吃面,生意越來越好。
我經常暗中笑得合不攏嘴。
孟照的官身很快便下來了,授正七品翰林院編修,我自是隨他一道去了京城。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我悄悄在麵館裡坐了一夜,雖心裡不舍,但我總有更重要的事做。
我們入京便住進了官邸,看著牌匾上筆走龍蛇地寫著「孟府」兩個字,我心中五味雜陳。
沒關係,就快了。
他進了朝堂,已經靠近權力中心,一定能幫溫府昭雪沉冤。
進京後我徹底閑了下來。以往每天亥時睡,不過卯時便起已成習慣,現在讓我每日敞開睡也不太能睡著。
我將所有積蓄六百八十兩銀子拿給孟照,在京中結交打點,迎來送往,怎會少得了這些。
孟照並未推拒,坦然收下了。
9
這一年時間,孟照每日都回府很晚,有時還滿身酒氣。他腳步虛晃,眼神卻一片清明,可那清明之下又藏著深不見底的晦暗。
朝堂的事我不懂,強行過問也只是添亂。孟照聰慧,定是心中有數。
可我又忍不住擔心,孟照看出我的欲言又止,出聲安慰道:「一切有我,阿姐放寬心便是。」
他的聲音低沉清朗,十分悅耳,讓人聽了莫名心安。
孟照怕我在家悶,讓我多出去走走,京城比雲州都要熱鬧。
「安平街今日有西域來的雜耍表演,聽說甚是精彩,阿姐不妨去看看。」
我也來了興趣,趁著秋高氣爽,從府邸轉悠到了安平街。
果真如孟照所說一般,有胡人在表演各類雜耍,周邊擺著各色小吃攤,有賣烤羊肉、烤胡餅、炸油糕的,還有賣山楂茶湯、蒸酥酪的。
京城當真是繁華,許多玩意兒都是我都未曾見過的。
正在我坐下喝山楂茶湯的空當,幾個人打馬而過。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了齊瑄。
我轉頭去看,發現真的是齊瑄。
他身上穿的是官袍,坐在高頭大馬上不怒自威,不復六年前的恣意隨性。
他也看見了我,目光有一瞬間的錯愕,很快又恢復如常。
我突然沒了看雜耍的心思,喝完山楂湯就回了府。
今晚孟照回來得很早,我將碰見齊瑄的事說了,孟照似乎並不意外。
「他是三年前中的進士,本來任職吏部,卻因得罪了權貴,被貶至西陲邊境當了個巡察禦史,今日受詔回京述職。」
我反應過來:「你是故意讓我去安平街和他相遇?」
孟照抬眼看著我,輕聲道ṭŭⁿ:「阿姐,齊瑄正直忠厚,雖仕途不濟,卻是個可託付之人。
「若不是因為我,當年……」
我打斷他,側過頭:「不是為你,是我根本不喜歡他。」
孟照沉默了許久:「阿姐,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我鼻子一酸,強忍著不落下淚。
「阿照,我最大的心願就是你能堂堂正正地告訴別人,你姓溫,是溫岩之子,溫照。
「至於其他的,切莫再提了。」
齊瑄仍是來找了我。
茶樓包間裡,他坐在我對面,問我近來如何。
我坦然與他聊了這些年的經歷,聽他講在西陲各城的趣事,約莫兩刻鐘的時間,仿佛又回到了我的小麵館。
許是邊陲歷練,他成熟了許多,如今舉止沉穩,談吐從容。
「阿照如今在翰林院任職?」
「是。他很爭氣。」
「那你……今後有何打算?」
終於還是問到這裡,我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齊瑄,我是身處漩渦之人,實非良配。」
我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昔日情誼,也祝你早覓良人,朝樂暮安,享盡人間之福。」
對不起齊瑄,正因我身處漩渦,前路未蔔,才更不能拉你下泥潭。
齊瑄再也沒找過我,他回京述職一個月後又啟程回了西陲。
10
正值初冬時節,外面下著濛濛細雨,孟照休沐,與我一同在屋裡煮熱茶,烤板栗和蜜橘。
「阿姐不去送送?」
我瞪他一眼,他自覺地閉了嘴。
我仍嫌不夠,手裡剝著蜜橘的橘絡,假裝抱怨道:「阿照,你長得太招人了,京中許多夫人總跟我打聽你,當真是讓我應接不暇。」
孟照垂著眼睫,微微勾了勾唇,像是自言自語:「快了。」
我沒聽懂,「啊」了一聲。
他抬起頭,眼底泛著笑意:「我說,阿姐哪裡是煩惱,在花泉縣阿姐數著錢可開心了。」
本來準備遞給他的橘瓣被我一口吃掉,一臉憤憤:「人家姑娘來吃面就那麼一點點心願,我還不得多讓你露露面?」
冬季快過完時,我明白了孟照說的「快了」為何意。
除夕,孟照受邀入皇宮參加除夕宴,他還帶上了我。
我有些忐忑:「這於禮不合吧?」
孟照將一套精緻的釵裙遞了過來:「皇上允了的。」
咦,皇上還知道有我這個人?
「放心,阿姐只管吃飯看表演就成。」
表演?我倒是聽說宮裡的宴會總有人要表演,我狐疑地看著他:「我可沒準備什麼才藝。」
孟照一臉無奈:「阿姐,你今晚就當去茶館看戲。
「絕對精彩。」
11
大年三十晚上,坐在皇宮的福盈殿中,一切如孟照所言,我只管吃飯看表演,他負責與王公大臣推杯換盞,客套家常。
然而就在快到子時時,殿中忽然騷亂,一群披著甲胄的士兵將福盈殿團團圍住。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手持長劍,緩步走進殿中,立時有官員怒斥:「慎王,你想造反嗎?」
慎王輕蔑地笑了一聲:「這是我嚴家的天下,父死子繼,我何須造反!」
皇帝摔了酒杯:「放肆!」
「摔吧,父皇,再多摔幾個,很快你就沒有機會了。」
皇帝赤紅著雙目:「嚴澹,朕待你不好嗎?你為何如此!」
慎王眼睛裡露出嗜血的殺意,讓他整個人面孔都有些扭曲:「父皇,我早就勸你把西陲的那幾個胡部滅了,你偏偏不聽,口口聲聲說勞民傷財,我大雍朝在你手裡這麼多年,有何長進?
「我知道,你老了,打不動仗了,那我來替你打!
「我嚴澹會將我大雍的版圖擴展到歷史之最,我會是大雍最偉大的帝王!」
他掃視了一圈席下的妃嬪大臣:「至於你們,反正都是我嚴家的臣,等老皇帝歸西,你們還是得效忠於我。」
陸續有大臣起身厲斥:「陛下愛民如子,功績卓著,豈是你這種亂臣賊子可比?」
「我等只侍奉良主,絕不與你這樣的逆賊為伍!」
「臣今日哪怕在這大殿上血濺三尺,也誓死追隨陛下。」
慎王臉色陰沉,提著劍幾步就到了幾位大臣的面前。
「嚴澹!」
皇帝厲聲制止他:「這宮裡三千御林軍,你有多少人,真以為自己能得逞嗎?」
慎王聞言仰天大笑,指著自己的人:「你以為我只有他們?
「趙郡王何在?」
另一隊士兵湧進了殿中,為首的男人抱拳道:「殿下,我們的人馬已在城下,隨時聽候指令。」
慎王得意地望著皇帝:「你以為還有什麼御林軍?你問問統領張良儀,他是誰的人?」
皇帝已經坐回了龍椅,平靜地問慎王:「這朝廷,到底藏了你多少人。」
嚴澹得意極了,狀若瘋癲:「父皇,兒子十五年籌謀啊,十五年!難道不應該嗎?」
「澹兒,朕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若你迷途知返……」
慎王已手起刀落,砍下了方才一名大臣的頭顱。
立時人群驚亂,卻不敢亂動,個個噤若寒蟬。
皇帝氣極,指著門外怒吼道:「張良儀!告訴他,你是誰的人!」
張良儀站在福盈殿門口,朗聲道:「我自是陛下的人。」
慎王和趙郡王詫異地回頭望著張良儀,張良儀一揮手,御林軍出現在福盈殿的各處,包括門外也列好了隊形。
「出了你這個亂臣賊子,乃我大雍之殃!我大雍的江山如何能交到你手中!」
慎王很快鎮定下來,拿劍指著皇帝:「別高興得太早,京城外……」
張良儀目露不屑,直接打斷他:「威遠將軍前幾日已回京,此時他率大軍正守在城門口,請君入甕。
「殿下那些兵馬,還不夠徐將軍的士兵操練。」
慎王看向趙郡王:「徐之遠不是一直在西陲嗎?他怎會回京?」
趙郡王也是一臉慌張:「巡察禦史齊瑄前幾日還在上本參徐之遠強徵稅賦……」
他說不下去了,一切都明白了。
趙郡王仍不死心,趔趄著用煙花向夜幕發出了信號,張良儀也不阻止他,只冷眼旁觀。
等了足夠久的時間,依然沒有任何回信。
直到這時,慎王才相信自己敗了。
他握緊了手中的刀,露出狠戾之色:「我要你們陪葬!」
張良儀目光一沉,佩刀即刻出鞘,和慎王纏鬥起來。
趙郡王目露不甘,拔出劍直沖皇帝而去。
坐在我身旁的孟照一躍而起,身手俐落地踢掉了趙郡王的劍。
這些年他勤奮讀書,卻也未落下習武。
我從未見過他出手如此狠絕,如同換了個人。我不懂武,卻也能看出,他招招都下了死手。
直到一劍穿喉,他下手果斷乾脆,沒有絲毫猶豫,就像暗地裡排演過無數次。
那廂,慎王已經被捆住,他不甘受辱,撞劍而亡。
親眼看到大仇得報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痛快!
是先痛,而後快。
堆積在心裡面的多年怨憤如同決堤之水,湧出我的四肢百骸,酣暢淋漓!
如果可以,我寧願永遠不知何為「痛快」。
回府的馬車上,我緊緊抱住溫照,眼淚流得一如看到老爺夫人被砍頭那日。
「你做到了!」
溫照也顫抖地回抱住我,有滾燙的水珠落到我的頸側,說出的話不再文雅:「我終於親手宰了這些畜生。」
12
新年第一天,一縷晨曦驅散了所有黑暗,出現在天邊。
我和溫照徹夜未眠,就坐在屋頂,等著此刻的場景。
為了這一刻,我們等了十三年。
事實上是,溫照將「請君入甕」這場戲從頭到尾講了整整一夜,講到嗓子都啞了。
我早就備好了茶水,非要他一次性講完。
原來我猜得沒錯,溫府當年慘案的罪魁禍首就是趙郡王。
他販賣私鹽的事被發現了端倪,於是趕緊找了新遷來雲州的外地大戶溫岩當替罪羊。
溫照進了翰林院之後,認識了同在翰林院為官的何文茂,也就是當年與小姐定親的長史之子,他並不知道眼前人就是溫曦小姐的弟弟。
一次醉酒,他透露當年溫府上下被滿門處決是因為溫府所販私鹽數額巨大,按照律例,確是抄家的大罪。因當時欲ţū́ₓ與溫府結交的當地官員甚多,溫府Ţū₍出了事,他們急於撇清關係,無人為溫府說話,甚至還集體建議從速處決。
溫照被數額巨大的私鹽點醒,趙郡王加上數額巨大的私鹽等於什麼呢?答案呼之欲出。
溫府的案子並不足以令朝野震驚,畢竟冤假錯案哪朝哪代沒有?但謀朝篡位就不一樣了,人人得而誅之。為溫府翻案是溫照一人的事,剷除叛賊卻是所有忠君愛國之人的事。
慎王謀反的事並未做得天衣無縫,部分大臣已有所察覺,卻無真憑實據。
溫照一直游走於六部之間穿針引線,暗揭慎王謀反之意圖。最終在一群忠良大臣的共同勘察下,趙郡王販賣私鹽、私造兵器,招攬人馬被擺到了檯面上。
由都察院監察史私下牽頭,所收集的證據呈到了皇帝面前,也就在這時,被慎王拉攏已久的張良儀「終於」在慎王許以的高官厚祿下低頭。
他們合力設計了今晚的大戲。那位被慎王砍殺的大臣實在可敬可歎,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自發站在那群大臣的最前頭。
至於齊瑄,他確實是奉召入京的,他要做的就是將消息送回西陲,與徐將軍聯合演一場戲,製造徐將軍一直留在西陲的假像。
慎王說皇帝太過仁慈,可我十分感謝他的仁慈。若不是這些年他大力推行輕徭薄賦,勸課農桑,平民百姓不會過得如此安樂,我在花泉縣的麵館不會經營得如此太平。
說完了這些,我忍不住問那個何文茂,他當年在退親一事中扮演什麼角色。
「他說,他當年是真心想娶阿姐的,退婚不是他的本意。」
溫照喝著冰涼的茶水,用嘶啞的嗓音問我:「阿姐,我替某人再問你一次,你當真對他無意?」
我撇過頭:「他自己怎麼不來問?」
溫照翻了個白眼,帶我下了屋頂,指著大門口:「出去。」
我怒氣衝衝地擰了他一把,好小子,竟敢這麼對我。
溫照吃痛,捂著胳膊,用他那嘔啞嘲哳的聲音弱弱說了一句:「你出去就知道了。」
我疑惑地走出門,一眼看見穿著一襲湖藍緞袍的清俊男人環著手斜靠在門邊,還是六年前那副樣子。
「孟秋,我幫了這麼大忙,你該怎麼謝我?」
我眼睛都不知該往哪裡看,於是假裝很忙的樣子:「請你吃一碗香菇肉醬面咯。」
齊瑄笑了聲,上前拉過我的手:「成,我齊瑄就是得寸進尺的人。」
大年初一,我們去寺廟給溫府上下燒了祭文,以告慰亡靈。
13
三日後,聖旨下來了。
孟照、齊瑄一干人等論功行賞,孟照右遷大理寺丞,齊瑄遷戶部郎中,除此之外,二人各有賞金百兩。
聖旨最後還有一行字。
【溫岩一族多年蒙冤,其子深受大苦卻心定志堅,又為朕剷除逆賊立下大功,其子之義姐孟秋忠義可嘉,當為世人德善之楷模,現准溫照恢復其原姓,賜孟秋為德善君,享鄉君食邑。】
什麼嘛?沒有金子賞我?
在我的眼神震懾下,二人很快表示,他們的賞金全都給我。
哼,這還差不多。
後面我也得知,除夕宴被慎王殺害的胡政大人被追封為英國公,其爵位由其子承襲。
過完年,我們去了雲州,一是將溫府眾人的靈位遷回照水縣老家,二是找到當年的老乞丐和小乞丐。
老乞丐已經離世了,小乞丐如今是個少年模樣,他在一家客棧當小廝,也是他為老乞丐養老送終。
溫照問他是否願意去京城,他說他更想留在雲州,這裡有他牽掛的人。
最後溫照給了他一筆銀錢,再三堅持他才肯收下。
離開照水縣的那天,我買了很多梅花糕和桂花糖。
真好,味道一點都沒變。
在孟家村爹娘的墳前,我向他們稟明了婚事。溫照和齊瑄和我一同跪下,給爹娘磕頭。
14
三月開春的時候,我與齊瑄正式成婚。
他的雙親趕來京城參加婚宴,他娘拉著我的手,慈愛地將一隻瑩潤通透的玉鐲套在我手上:「真是個好姑娘,不枉我兒等了這麼多年。」
新婚之夜,紅燭搖曳下,齊瑄挑開了我的蓋頭。
交杯酒後,他緩緩靠近,我羞紅了臉閉上眼睛。
誰知他睜著眼睛冒出一句:「娘子,我很好奇,你從小到底有沒有打過溫照?」
我滿臉黑線。
齊瑄趕緊告狀:「我是他姐夫,今晚他不幫我擋酒也罷了,還逮著話頭猛灌我,你說哪有這樣當小舅子的!」
………
前幾個月我為何會覺得他舉止沉穩,談吐從容,成熟了許多?
我瞟了他一眼:「那你喝沒?」
齊瑄老實巴交地點點頭:「來者不拒。」
唉,罷了。我準備起身:「那你今晚還是好生歇息吧,我去……」
還沒等我說完,他已經將我拉到了懷中,溫熱的呼吸灑在我耳畔,低聲說道:
「溫照那小子,太不瞭解他姐夫的實力了。」
紅幔幢幢,莫要辜負這春光盛景。
婚宴之後,二老一口回絕了我讓他們留在京城的邀請,堅持要回老家。
二老笑眯眯道:「你們小倆口新婚燕爾,我們老兩口也得倦鳥歸巢。」
齊瑄Ţų⁻在一邊無奈地攤手,像是在說,我早都說了你偏不信。
婚後,擁有二百兩黃金和齊瑄所有身家的我成了真正的富貴閒人。每日和要好的夫人們一道看戲賞花,買脂粉衣裳,什麼春日宴冬雪宴我從不缺席,標準動作就是嗑著瓜子聽夫人們互講八卦。
每每聽完我都會回家講給齊瑄, 齊瑄也很愛聽, 還總攛掇著我多打聽一些。
真是的, 我是那樣的人嗎?
齊府也有棵桂花樹, 黃昏時,我也會在樹下教府裡的小丫鬟念詩寫字。
我會的不多,經常要去問齊瑄, 他這個人真是有些小氣。
「你隨時都跟她們在一塊兒, 而我一天四個時辰都在外面, 回來了你也不多陪陪我。」
我連忙安慰他:「齊大人可是咱們家的頂樑柱,那氣量心胸, 哪是常人能比的?他才不會計較這些小事呢。」
齊瑄哼哼兩聲, 也妥協了:「那……那你教完早些回來。」
至於溫照嘛,他最近很忙。
倒不是忙於公務, 而是被朝中顧老太傅的小孫女給纏上了。
小姑娘我見過,嬌俏明媚,善良聰慧,溫照一定是喜歡的。
齊瑄說, 顧老太傅深受皇帝倚重,朝中門生眾多,對溫照也頗為欣賞,有意促成此事。
估計這小子好事將近咯。
15
轉眼之間,又過了三年。
又是一個除夕, 我們在府上吃涮鍋守歲。
小齊樾剛學會走路, 他似乎很興奮,每每看見人就咿咿呀呀的。
他尤其喜歡舅舅,看見溫照就伸手要抱。
齊瑄空望著兒子奔向他人懷抱,感到很受傷。
他朝我委屈地控訴:「為什麼?」
直到小齊樾又轉投顧知茵的懷中,我才找到安慰齊瑄的理由。
「看吧, 比起阿照,他更喜歡茵茵。」
小齊樾在顧知茵懷裡咯咯笑著,眼睛都成了兩條彎月縫,再不回頭看他舅舅一眼。
齊瑄頓時平衡了很多, 不再糾結兒子到底更喜歡舅舅還是親爹這個問題。
「阿姐, 他好可愛哦。」
顧知茵撲閃著眼睛,一直跟小齊樾玩,也不嫌累得慌。
我揶揄地笑著:「你們都成婚一年了, 也生一個呀。」
溫照輕咳了兩聲:「茵茵還小,再等兩年。」
顧知茵也紅著臉不說話,一副你儂我儂的樣子。
齊瑄湊過來小聲跟我說:「溫照定是怕孩子將來像齊樾一樣日夜黏著娘子……」
我暼了他一眼, 他自覺閉上嘴。
已是月上中天, 齊樾早被奶娘帶回去睡覺了。
子時正, 護國寺的鐘聲響起,璀璨繽紛的煙花漫天而下,我們四人坐在庭院中央, 共同舉杯,迎賀新春。
願得長如此,年年物候新。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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