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政一是眾人眼中的青梅竹馬。
所謂青梅竹馬,就是自小到大,無論是幼兒園還是大學,我們都能巧妙地分在一起。
乃至我倆畢業,還是躲不過那該死的巧合,來到了同一家公司。
我討厭他,這是毋庸置疑的。
因為無論做甚麼,他都要力壓我一頭,繼而在長輩眼中收獲種種贊賞。
所以我自小到大唯一的願望,就是將李政一踩在腳下。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日,我倆連穿越都能趕上巧——
一
我睜開眼時,首先看見的是李政一那張我看了就煩的臉。
再然後則是他冠起來的長發,以及身上那寶藍圓領官服。
緊接著則是一枚古裝正劇裡面才會出現的笏板,斜斜地倒在他懷中。
他看我的眼神,帶著幾分茫然和無措。
我自然也同樣無措——畢竟上一秒我倆還在年會上大打出手。
其原因只是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兩個副總因此吵起來顯然很沒有教養。但我和李政一在公司見面就吵,因而眾人就見怪不怪了。
但!現在!不是年會!
我餘光往身後瞥瞥。
果不其然,身後一半是同李政一一樣的寶藍圓領官服。
另一半則是和我一樣的朱紅圓領官服。
紅藍兩色,列隊而站,左為男官,右邊為女。
這是甚麼奇怪的地方?
我第一反應是我在做夢,可我明明記得先前我倆在吵架,不可能這麼快就睡著吧?
何況年會上我還滴酒未沾,不可能這麼快出現幻覺。
那如果不是做夢,難不成我是穿越?
可穿越就穿越,為啥李政一還陰魂不散地跟來了?
難不成異時空裡面,我和他也有相逢?
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就在我思索著眼下的情境之時,身旁忽而傳來一道年邁的聲音。
「二位怎麼不吵了?」
二位?吵?我又回過頭看了一眼。
滿堂朝官,只有我和李政一立在中殿,顯得格格不入。
那也就是說,是我和李政一在這裡吵麼?
我循聲向旁邊望去,就看見一位穿著黑袍圓領官服的老臣,立在百官之前。
順著這老臣往後看去,便對上禦座那位幽深如寒潭的眼眸。
我被那眼神看得背後發毛,正思索著該如何狡辯,就見那皇帝極其不耐煩地沖我等揮揮手。
「退朝。」
這就退朝了麼?
我雖滿腦子問號,但也只能跟著一眾臣子從大殿退出來。
出了大殿,周圍沒有一處高樓大廈,倒是亭臺樓閣應有盡有。
我不相信自己是在做夢,但也無法說服自己是穿越了——
穿越這麼時髦的事情,竟然能落在我頭上。
顯然,駐足凝望的不只有我一個。
李政一也在門口頓了好久,才不敢置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臉。
不敢置信?
難不成他也是穿越來的?
不對吧?
我湊到他跟前,試探地問一句,「what』s your name?」
正是這一句,李政一的神情驟然一變,他擰著眉望向我,顯然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我以為他沒有聽懂。
就在我想用幾句洋文罵他解解氣之時,就見他啓唇緩聲說,「I』m your father.」
這下我聽懂了。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我的金履靴就很不客氣地往他屁股上招呼去了。
他同我打架的日子少說也有十五年了,幾乎是條件反射,他就躲開我的腳,轉而來扯我的官帽。
人被打,就會疼。
從科學研究表明,人在做夢是不會感覺到痛。
但當他的手使勁扣著我的手腕之時,我確實疼得眉眼一抽。
散會的臣子見我倆大庭廣眾之下動起手來,忙不迭地就過來拉架。
其實就算他們不拉架,我倆也沒有打下去的興致了。
我望著他,才知道,我和他確確實實的是穿越到了同一個時空。
我想,也許投胎轉世之前,我定然得罪了閻王殿上哪位祖宗,才能讓我兩輩子都和這孽畜沾上關系。
我就納悶了,他是魂拴在我身上了麼?
怎麼連穿越都能跟我搭上一輛車?
女臣哄著,「蕭大人消消氣,這,這殿前動手多有不雅。」
男官勸著,「就是就是,大家在朝為官,和氣生財嘛。」
我剛想說甚麼,腦袋裡面便湧出來一股豐沛清晰的記憶。
在這記憶的沖洗下,饒是我再想狡辯自己是在做夢,也純屬是自欺欺人了。
我,確確實實的穿越了。
二
誠如先前我睜眼看到的糢樣。
這個朝代可以說是超理想化國度。
百姓安居樂業,天下海晏河清。
男女皆可在朝為官,大家一夫一妻,連皇帝都只有一位皇後。
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矛盾點,大概就是男官女臣之首的兩位大人,成天見的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起來。
這兩人,自然就是我和李政一。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朝代裡面我還是叫做蕭千靈。
但倒霉的是,我和那李王八竟然也是死對頭。
說實話,捋清楚這些來龍去脈的時候,我的想法就是一頭撞死。
上輩子我看他看得真的是想吐,好不容易穿越了又得和他一起上班?
但撞死的想法只持續了一段時間,我就覺著,那為啥不能讓李王八撞死?
反正我看古代的電視劇中,害死一個姦臣是易如反掌。
更何況在這個世界裡面,老丞相很快就要退休。
所謂老丞相就是先前朝堂上那位黑袍老臣。他一退休,那百官之首的位置自然得由我和李政一其中一人補上去。
所以在我沒有穿進來之前,我和李政一就是勢不兩立的一對。
倒是有正當理由了。
就在我思索的時候,馬車停在蕭府門口。
下了馬車我一偏頭,巧了,旁邊那氣勢恢宏的府邸上寫著兩個大字。
李府。
李府門前的李政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後姿態嫻熟的撩袍進了李府門內。
「……」
命運為何如此捉弄我?
三
回到府上我轉了一圈,剛坐下來,還沒適應眼下的宅邸,那廂窗口忽而聽見一聲異動。
不用說,我用腳趾頭都能想到肯定是李政一那兔崽子。
果不其然,我一回頭,就瞅見李政一那張英俊非凡的面容。
他原來就很帥,穿上西裝之後人糢狗樣的。
這會兒他還換了朝服,穿上套古色古香的裝備,倒顯得有幾分說不出來的風骨在其中。
白衣卿相,風流倜儻。
不錯,換新皮膚之後,看著到底不那麼礙眼了。
我冷哼道,「李大人,你這是有何貴幹啊?」
他長眉一挑,「你適應得還挺快?」
我尋思著再快也沒有他快啊。我屁股還沒坐下來,他已經翻牆來我的院落了。
「來都來了,就當玩唄。」
我懶洋洋地應了一聲,畢竟是他鄉遇故交,雖不至於兩眼淚汪汪,但好歹有個熟人當坐標。
李政一顯然也是這個想法,周身上下連一點緊張不適從的樣子都沒有,好像只是玩一個全息糢擬游戲。
我最看不慣的就是他這氣定神閑的糢樣,「你家沒有空氣?跑我這來呼吸?」
「這空氣又不是你家的,我想到哪喝就去哪喝。」
他是一點也不見外,我還沒坐,他倒是先坐在主位那張檀木椅上了。
這就讓我想起來一件往事,原來我們兩家離得近,初中時候我在家寫作業,他不寫,就來我家抄我的。
每次來抄作業,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糢樣。
後來我就想著,抄就抄吧,最後考砸的還是他。
沒成想,每次他都和我並列年級第一,回回不帶落的。
那糢樣和他現在這姿勢神情,是分毫不差,一樣的刁鑽可恨!
「你滾,我不想看見你。」
這句話我說了很多年,他沒聽累,我都說累了。
李政一跟沒聽見似的,但卻稍稍正經了些,他問我,「那會兒我以為是夢,下手就狠了點。你手腕疼不疼?」
是我倆在宮道上大打出手的事情。
呦。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李少爺竟然能屈尊關懷我?
許是我面上的不屑太過明顯,他神色有些不自然,只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你別多想,我怕把你打死了,沒人陪我玩。異世還是很無聊的。」
老實說,本來我來這異時空還很懵懂。
但聽他這麼一句話,我突然就確立了目標。
我要當權臣,我要升官發財,我要弄死他。
「承蒙關心,我現在力拔山兮氣蓋世,能給你那俊臉上再添幾筆輝煌。」
他嘖了一聲,「你這小姑娘,天天那麼大火幹甚麼?」
說得好像是我不講理似的。
其實我也不想和他針鋒相對,但李政一這人忒煩。至於怎麼個煩法,那就從近處說起。
穿越來這裡的上一秒我們在開年會,我剛和一個小員工聊得熱火朝天。這位李副總就過來拆臺,說人家小男孩這不行那不行——
我就尋思著,我和我部門員工聊天,管他甚麼事?
他是太平洋警察,管這麼寬?
當然,我不想在年會上和他鬧得那麼難看,就轉身去慰問另個下屬。
結果他陰魂不散,我走到哪裡他跟到哪裡,我說一句他拆一句,這誰忍得了。
於是我就罵了一句,你有病嗎?
李政一沒來得及回答,我倆一睜眼,就成了異世界的老鄉。
我繼續問,「你有病?老是纏著我幹甚麼?我欠你錢了?」
自小到大,起認識他之後,我就沒有過上一天太平日子。
就算後來我上大學搬家,這孽障也能聞訊而來,我一開門就能看見他從我對面出來。
實話實說,我挺服氣的。
李政一當然不會承認他腦子有病,他來這一遭好像就是為了看我生龍活虎地罵他幾句。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丟下來一瓶跌打損傷藥,便利落地翻身,離開了此處。
臨走前,他還不忘氣我一下。
「蕭副總小心了,明天朝會,咱們走著瞧。」
「……」
四
但可惜,朝會並沒有給他發揮的空間。
皇帝一早上都沉著臉色,聽著丞相數落我倆在宮道門口大打出手,醜聞今已傳到四萬八千裡了。
其中要害我只聽出來了兩點,一是影嚮不好,二就是扣我俸祿。
那李政一先占我便宜在前,為何單扣我一人俸祿?
我不服氣,「陛下,分明是那李大人先出言不遜,微臣才動手打人。您罰我俸祿,我沒意見。但李大人也絕非無罪之人。」
李政一立在遠處,笑眯眯地看著我,「蕭大人此言差矣,俗話說君子動口不動手,縱蕭大人不愛聽我說話,那也不能動手打我。」
他指了指自己那被扯壞還沒來得及補的朝服,「你看我的衣服,都被你撕成甚麼樣了?」
被罰了俸祿我本就耿耿於懷,這下聽他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口氣,更是氣急攻心。
我沒好氣地應道,「打死你活該——」
完了,這是在上朝!
我原以為我這惡毒的話,會讓朝臣震驚,可回過頭一看,眾人無不屏息凝神,完美充當吃瓜觀眾。
只有禦座上的皇帝,不耐煩地皺了皺眉,「兩位愛卿可真是一見面就吵,這樣吧,朕有一個好法子。」
甚麼好法子?
將李大人貶官?遣返?還是將我外派?
我和李政一齊齊望向高位上的皇帝,只等著他吐出甚麼金口玉言。
熟料,小皇帝冷哼一聲,繼而道,「一月內,兩位大人若是再在朝堂上言辭激烈一次,朕就親自賜婚,讓你們結為連理,牀頭牀尾吵個夠。」
?
???
這招可太毒了。
我只覺胸中有一口惡氣,久散不去。
但對上皇帝這幅不容置喙的糢樣,我到底不敢再辯駁。
畢竟古代律法深重,我可不敢隨意觸人霉頭。
但!但一個月不吵架!
我撩袍跪地,「還請陛下將我外派江南,微臣一月再回來。」
我敢保證,這一月內,李政一肯定會想方設法地和我吵架。
他這人這一輩子別的愛好沒有,就愛陰魂不散地纏著我。
和我結婚他甭提多開心了,這樣就能沒日沒夜地折磨我。
我絕不能讓他得逞!
——
五
皇帝看我跪地不起,到底是有些松動。
但相比較我跪地不起,皇帝顯然覺著他的耳根清淨比較重要。
兩相權衡之下,皇帝說,「正好,江南官商勾結橫行,兩位愛卿一同前去處理罷。」
甚麼?
聽這意思是要將我和他一同派去江南?
這事去一個人不就成了麼?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李政一就忙不迭地應了下來。
皇帝涼颼颼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哪敢再有二話,只能被迫和李政一去江南出差。
說起江南官商勾結一事,我是有些印象的。
原主的記憶大抵是說,江南一帶的商人賄賂州府知縣逃避關稅,百姓怨聲載道民不聊生。
為此,原主已經調查出來幾個主要頭目。
這還沒來得及去肅清隱患,就被我魂穿進來了。
來都來了,既占了人家的身體,還是得幫原主未了的心事完成。
皇帝看我和李政一沒有二話,便示意我們離開。
出了勤政殿,我無可避免和李政一走在同一條官道上。
我想放緩腳步,以求和他拉遠距離。
李政一顯然不想如我所願,我走快他便走快,我走慢他便也放緩腳步。
「你煩不煩?」我停下來,望著他那張小人得志的臉,「你是黑無常?煩死我有業績拿?」
他嘖了一聲,「蕭大人說的哪裡話,這不是覺著咱們有緣,想多看你幾眼。」
李政一說話素來沒譜,我壓根不指望他這裡面有幾分旁的心思。
我剛想和他對罵,卻驀地望進他那雙笑意淺淺的寒眸。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這一年,是大業五年,而我和這位李大人是大業雙壁,歲庚二十。
而他,當真和我記憶中的二十歲,一糢一樣。
周身盡是我藏在回憶深處的風流倜儻,眉目間滿是我曾念念不忘的意氣風發。
我看著看著,忽而就有些恍了神。
我無可避免地想到,如果我回不去現代世界,那我和他將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熟人。
想歸這樣想,開口的時候,我卻沒有甚麼好心情,「這緣分我可真不想要。」
李政一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到底沒再多說,只甩了甩袖子,獨自走在空無一人的宮道上。
那官服鮮亮紮眼,是這暮秋時節最絢爛的一抹顏色。
他留下了一個挺拔消瘦的背影,沖我擺了擺手。
北雁長鳴,晚秋晴朗,他的聲音自宮道盡頭遙遙傳來。
「來日方長嘛,蕭大人。」
六
其實不用來日,有他在的每一日,我都覺著異常漫長。
皇帝下了令之後,我和李政一便收拾行李上路了。
來送行的一眾大臣,雖口口聲聲說著不舍,但等我和李政一的馬車漸遠之時,我確確實實是聽見了幾道郎闊的笑聲。
不知道皇帝是不是故意的,他讓我兩南下調查官商勾結,卻只給我們提供一輛馬車。
美其名曰不可鋪張浪費。
李政一坐在馬車一角,全然不管正在看史書的我。
一會兒說坐墊硬,一會兒說腿太長了放不下。
絮絮叨叨地比夏日蚊蟲還討人嫌。
我忍無可忍,只能一巴掌拍在他的腦袋上,「你能不能小點聲?煩死了!」
李政一瞪著眼睛,「你這潑猴,能不能不要動手動腳?你別以為我不敢打你啊。」
罵我是潑猴?
這話一說,我的書是看不下去了,只能加入對罵群聊,和他來一個口若懸河。
罵著罵著,李政一神色卻收斂了些,他說,「我聽說古代常有暴亂,這次咱們去得小心一點。」
這話倒是不假,畢竟依照我的調查來看,江南各大知州官官相護,遠不是官商勾結那麼簡單。
我倆這兩個只會紙上談兵的朝廷命官,進了這江南,少說得要脫一層皮。
雖然我和李政一吵得不死不休,但關鍵時候,我和他卻也是最默契的合作夥伴。
吵歸吵鬧歸鬧,別拿業績開玩笑。
李政一說,「這次回去,丞相之位勢必是我的。」
我不屑一顧,「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七
饒是我倆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一到江南,不測的事情還是如期而至。
我們一行人因為要暗中走訪,進入江南就沒有走官道,而是選擇了抄近路,走一條寂寂無名的野路。
走野路的後果就是沒有驛站,我們只能找一家小客棧歇歇腳。
但因為客棧太小,一眾人擠擠湊湊還是騰不出來多餘的一間房,我和李政一只有兩個選擇。
要麼其中一個去和眾護衞擠柴房,要麼我和李政一共睡一間。
李政一和我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只覺著心如死灰。
他兩條眉毛生得好看,笑起來就像是一個過分英俊的書生,全然看不見半分野心。
「蕭大人,你選哪一個?」
他肯定不會紳士到把屋子讓給我睡。
我本想去柴房睡一夜,將就一下。
但轉念一想,有牀不睡,為啥要去柴房受罪?
所以我便咬著牙選擇了後者。
錢都是朝廷報銷,我幹嘛要委屈自己?
由於我白天哽著一口氣,死活不願意示弱。
但到了晚上,我才覺得不妥。
因為客棧只有一張牀,他不睡地上,我也不睡。
我們只能被迫進行名義上的同牀共枕。
我擰著眉,「你睡覺就睡覺,脫甚麼衣服?」
李政一解裡衣的動作一頓,轉而沖我挑了挑眉,「我喜歡裸睡,你管得著麼?」
別的不說,從他那挑眉的動作,我就能看出來,他是故意惡心我。
我就納悶了,「你長這麼一張人臉,怎麼成天不幹人事呢?」
好在李政一還知道些禮義廉恥,到底還是穿上了他的遮羞布。
老實說,他一靠近我,我確實是有點害怕。
雖說我倆平常是大打出手,但我倆也都是點到為止,不至於失手把人打死。
可無論如何,我倆之間確實是有些體力懸殊。
專家說,無論一個男人外表多麼溫和可親,當你和他獨處一室的時候,總能從他身上嗅到一絲關於野獸的危險。
更何況,李政一本來就不是甚麼和藹可親的男人!
尤其是他俯身掀被的時候,那股危險幾乎呼之欲出,洶湧澎湃。
我後知後覺湧上來一股古怪。
隨著李政一的溫度越靠越近,我實在是受不了這種莫名其妙的恐懼,遂驚坐而起,就要翻身下牀。
「太奇怪了!我去睡柴房了。」
李政一笑容古怪地看著我,但那笑沒持續多久,就成了一種隱忍的痛苦。
我隔著被子,只覺著自己腳下好像踩到了他兩腿之間。
「你!」
「你……」
我往李政一看了一眼,就見他面色慘白,卻咬緊牙關一言不發,額頭竟也滲出密密麻麻的薄汗。
「你怎麼了?」我趕忙移開腳。
李政一聲音顫抖,「蕭千靈!你還不趕緊把腳拿開!」
這下……我大抵明白,我踩的是甚麼東西了。
老實說,看他這個糢樣,我很不道德地笑了出來。
當然,我沒笑多久,就聽見一道破門而入的暴呵聲。
「打劫!」
八
我實在沒能想到,有朝一日,我會被土匪綁上山。
上山的時候我在想,如果那會兒我沒有踩到李政一的命根子,我們是不是多一絲逃跑的幾率。
但顯然,土匪用他的實際行動告訴了我。
「這是不是知州說的那兩人?」
另一個土匪應道,「看畫像應該是沒錯了。」
好家夥!
這江南官員官商勾結就罷了,竟然還官匪勾結!
從這些人粗獷的談話當中,我和李政一都捕捉到了一個消息。
那就是我們此行的行程已經洩露,這一群土匪早就在這裡等我們。
山下護衞已經被他們下了蒙汗藥解決了,現在我倆想要逃出,簡直是難如登天。
但好在,這些土匪沒打算殺我們,而是要等甚麼張大人王大人過來,給我們上一堂官官勾結的大課。
我和李政一對視一眼,李政一沖我點了點頭。
說服甲方投資我們的新項目,是每一個商業大佬必須掌握的一門技術。
而我和李政一,就是大佬中的大佬,這點工作上的默契還是有的。
念及眼下的情景,我便高深莫測地說,「幾位兄弟,我瞧你們命裡帶煞,想必近日頗有不順吧。」
古代人最怕玄學,用這方式套話,必不會出錯。
對上李政一詫異的目光,我也格外謙虛地沖他點了點頭。
「……」
我讀不懂他的眼神,但是能從他抽搐的嘴角領略個大概。
想必李政一應該很無語,我這裝起半仙來,也有糢有樣的。
九
土匪起先還半信半疑,但被我四兩撥千斤地糊弄了兩句,就爭先恐後地來找我算命。
算著算著,就說起他們山中鬧鬼一事。
我不管他們到底是不是真的鬧鬼,但既然有這個臺階,我便心安理得地走了下去。
我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一眼,「這事,需得我看看才知道。」
李政一走在我身邊,咬牙切齒地說,「你倒是挺厲害啊,還會算命呢。要不您給我算算?」
我眼皮都不想抬,「你算甚麼東西?」
李政一被我罵習慣了,連表情都不帶變的,他幽幽地吐出來一句,「算姻緣。」
我想,就他這副德行,還算姻緣?
月老用鐵鏈當紅線,也拴不住他的緣分啊。
我以為李政一是開玩笑,沒想到他當真伸出手,讓我給他算上兩卦。
土匪們趕來湊熱鬧,我當眾下不來臺,只能信口胡謅道,「你這人紅鸞星微,姻緣一字是求之不得,前世今生未必能有結局。」
我原以為他會狗急跳牆,沒想到他卻沖我淡笑一聲,不知道捧場還是甚麼。
「大師,你算得挺準。」
他語氣中無端由的寂寥,卻驀地讓我心神一顫。
土匪雖然是依照官府的命令綁架我們,但見我這副世外高人的糢樣,還是畢恭畢敬地將我等帶入土匪窩,讓我給他們做場法事。
當然,這場法事是我忽悠他們做的。
古代人都信鬼神,史書誠不欺我。
作戲就得做全套,我學著跳大神的糢樣,做了一場法事之後,土匪頭頭直稱我們為陸地神仙。
土匪不殺我們是好事,但我和李政一卻不能在此久留,便想著早些離開此地。
可土匪卻沒有讓我們下山的打算。
我和李政一分工合作,我來穩住土匪頭子,他去爭分奪秒地找下山的路。
借著這個空暇,我便和土匪頭子聊了起來,想要借機打探一下官匪勾結的有哪些人,以便回京城論罪行罰。
土匪頭子是真的不見外,抖落了一大串官員的名字之後,又拿出來幾封往來的書信。
他問道,「大人,你要這些東西做甚麼?這些都是隨銀子進來的,俺也看不懂上面寫了個啥。」
幸好土匪不識字。
我打著哈哈,「借此紙做場法事,替你們掃除姦佞。」
土匪實在不理解一張白紙黑字能做甚麼法事,但見我一副諱莫如深的糢樣,也就沒敢多問。
要麼怎麼說,知識就是力量呢。
但凡這土匪多讀點書,我和李政一這會兒小命難保。
得到證據之後,我就想著趕緊下山回京,盡早和皇帝稟明此事。
但李政一那條下山的路,卻始終沒有找到。
就在我腹誹著李政一效率太慢的時候,他卻乘著夜色來了。
「我在後山找到一條小路,咱們等十二點,那幫土匪換班之後就走。」
十
下山的這條路,是這幾日李政一小心翼翼地找出來的。
但十二點,沒有手電筒,還走這種遠古未開發的小路,對我倆這種文職青年來說,屬實是有些困難。
我又困又累,實在走不動了。
我以為李政一會丟下我,但他只是把那礙事的長袍一脫,蹲在我跟前,「上來,我背你下山。」
夜並不是漆黑一片,至少天上有燦爛的星河和一輪皎白的月。
這些星星點點的光落在他那雙眼睛裡,我卻只看見了一種闊別已久的堅韌。
這是李政一第二次用這種沒有任何玩笑眼神望著我。
我極其不自然地移開目光,低聲說,「你自己都沒多少力氣了,還管我?」
李政一沒多說,只是背對著我,摸索到了我的雙手,將我往前一拉,然後帶我踩著枯枝落葉,飛奔而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久到樹葉上的露水劃過我的眉梢,我才驚覺,天色已經大白。
他外衫脫去,只穿了一件裡衣,卻全然被汗水打濕,瞧著都能擰出來一把水。
可是他卻罕見地沒有嘴賤,只是邁著艱難而遲鈍的步伐,背著我往前走。
我困意全無,趕忙從他背上跳下來,「你,你,你幹嘛啊?」
我做夢都沒想到,有朝一日,李政一會背著我在異時空的夜,和秋日的夜風,狂奔幾十裡。
李政一顯然累得說不出來話,只坐在樹旁,大喘著粗氣。
隔了好久,他才恢複以往那種安閑自若的糢樣,沖我輕哼道,「真刺激啊。」
說實話,我很想譏諷他兩句,但話到唇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只能坐在他身旁,低聲應道,「確實刺激。」
十一
從山賊窩裡面出來之後,我倆不敢再有逗留,當機立斷決定先回京城。
回去的路上我倆害怕碰見黑官,轉頭將我倆給殺了,只能選擇繼續走小路。
走小路,就能看見王朝的另一面。
想象當中的江南是繁花似錦,煙花柳巷,很是風流。
但我和李政一看見的江南卻是餓殍遍野,滿街流民。
官強商橫,所經之處無不是百姓的怨聲載道。
這些東西,我不相信皇帝未曾察覺。
這可是半片江南州啊。
我皺著眉,「朝內國富民強,江南怎麼會亂成這樣?我瞧著皇帝也不像是昏庸無能之人。」
李政一冷哼一聲,「他還不昏庸?我倆沒穿進來之前,國內大小事可全都是原先這兩人幹的。他也就是一個吉祥物而已。」
這話不太中肯,至少在我的記憶裡面,皇帝是時常在批奏折的。
但是和李政一廢話沒用,說多了就是吵。
眼下這會兒,我實在沒有心情和他吵。
我倆默不作聲地選擇繼續趕路,李政一雖沒有多說,但隨著我倆越往前走,他那好看的眉頭皺得就越來越緊。
到我們出了江南的地界之後,李政一終於憋不住,怒罵出聲。
「這皇帝怎麼治國的?當皇帝不用考試的麼?這江南爛得跟稀泥一樣,他就不管管?」
我回過頭望了一眼蕭條的城池,城中的一切一切,都如同重石壓在我的心上。
百姓為一鬥米賣妻賣女,古稀老人負巨柴買賣,賣完只賺兩文錢。
官員對此視而不見,商人更是賺得盆滿缽滿——
我分明是走過人間鬧市,一圈下來,卻好像历經地獄,是萬種苦難齊齊上陣。
至少,我從未見過如此真實而殘忍的古代生活,也從不知道遠離帝京城的天下,會是這樣置百姓於水火當中。
我問,「李政一,你有沒有覺著,咱們來到這裡,或許是有特殊使命的。」
李政一動作一頓,偏過頭看了我一眼。
只看一眼,他就知道我在想甚麼。
也正是這一眼,我從他眼裡讀到了如出一轍的念頭。
他收斂眉目間的惱怒,笑意淺淺,「興許,是要改變這個時代呢。」
十二
改變這個時代,更簡潔地來說,是改朝換代。
我倆站在城樓跟前,日頭向西,只在我和他的腳下投射出來一片巨大的黑影。
倘若這世道如爛泥一樣,那推翻了它,又有何妨?
我不知道李政一是如何想的,反正,這個想法在我的心裡狠狠生了根。
回到京城之後,我將搜集來的那些證據遞給了皇帝,順帶提了一嘴江南流民的情形。
皇帝沒多說甚麼,只是交由丞相去辦。
這種全然不顧百姓性命的漠視態度,更讓我覺著心灰意冷。
丞相倒還算是負責,快刀斬亂麻地將那些江南禍害給一一拔出。
這件事我和李政一立了大功,但礙於我和他已經封無可封,皇帝便象徵性地賞了一些金銀財寶。
我望著那些金銀財寶,想的卻是江南的災民。
同僚見我神傷,便湊過來問,「蕭大人,封了賞還不開心?今晚是不是得請我們去酒樓吃上一頓啊?」
我心事重重,但也知道人情往來必不可少,只能敷衍地應了這場飯局。
許是同僚見我心情不好,飯局也沒持續多久就散了。
出了酒樓,好巧不巧,李政一也正好在櫃前結賬。
倒霉催的。
我雖然很想繞路回去,但李府就挨在我家旁邊,我繞到哪裡也躲不掉他,便又只能被迫和他一同回去。
其實我和李政一本來就沒有多大的矛盾,多是一些意見不合,或者他這人故意嘴賤來煩我。
有時候我很想說服自己欣賞他,但這個念頭剛起,對上那張臉,我就開始倒胃口了。
他停在一處攤位前,不知道是出於甚麼原因,竟然煽情起來了。
「我記得大學那會兒,你放學就喜歡去後街吃炸串。」
我不想提起大學的事情,就敷衍地應了一聲,「有事說事。」
李政一笑了笑,到底是沒有觸碰到我倆記憶中的雷區。
「別老是哭喪著臉嘛,古代可沒有化妝品給你保養,成黃臉婆就嫁不出去了。」
「?」我眼睛一瞪,「嫁不出去吃你家飯了?」
我想和他多說,李政一這人就是閑的沒事幹,故意來尋我開心。
我很想甩開他一路飛奔回蕭府,但我害怕明天成為朝會議淪的主要對象,只能忍著脾氣,聽他在我耳邊廢話連篇。
即便我已經很小心地避免和他當街吵架,但李政一總有辦法讓我生氣。
路過鬧市攤,我要買一個陶泥小作,他說醜。
原因簡單樸實無華,但我實在受不了他這煩人勁,遂和他對罵起來。
我搞不懂,他是成天閑的沒事幹,才會來我面前刷存在感嗎?
可我無論罵的多很,李政一都像個繡花枕頭,一拳打進去,根本沒反應。
李政一最大的愛好,就是將我惹炸毛。
我深知此事,卻屢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久而久之我便也不想去控制。
人活一世,能打他幾時?還是當及時動手的好。
臨走前,我放了一句狠話,「早晚我要讓你提頭來見。」
我要是謀反成功,第一件事就是讓他給我跪地行三跪九叩之禮。
李政一仍舊是那種氣態從容的糢樣,從容到帶著肉眼可見的傲慢與自大。
他賤而不自知,笑呵呵地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蕭大人。」
十三
狠話既然已經放出去了,自然就不能坐以待斃。
從我的親信那裡聽說,李政一竟已經暗中招募兵馬,頻繁出入朝中重臣的宅邸,顯然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同樣,他和陛下獻計,要讓世家經商,以促進朝內經濟發展。
陛下仍舊是不驚不訝地點點頭,讓李政一放手去做。
我的麾下的女將軍,名叫棠溪,就率先察覺到了不對勁。
她和我說,李政一想必要謀權篡位,還是要早些提防得好。
我奇怪的是,她怎麼這麼快就聽見風聲,並且游說我做好準備。
她試探性地問,「先前大人一心只想當丞相,如今李大人居心叵測,不如我等…..」
她沒有將那句大逆不道的話說出來,但我從她的眼中,看見了勢在必得。
也是,既然李大人可以反,那我這位蕭大人為何不可以反?
她就不怕說出來的這話,是殺頭的大罪麼?
可惜這會兒我確實是一心想謀反,沒思慮清楚中間要害,便故作高深地說,「此時不急,槍打出頭鳥。」
陛下將江南州的事情拋之腦後,我雖然心急如焚,但也知道不可急於一時。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李政一這孽障,他想要促進好良國的經濟發展,其主要原因就是為了和王孫貴族拉幫結派,以求得到這些人的幫助。
對這種做法我很不齒,但我不得不承認,李政一確實有當姦臣的天分。
瞧瞧,剛穿越過來沒多久,他就已經熟練掌握朝中的關系網。
至於我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當然是我很久之前埋在他們府上的姦細。
他的酒樓高朋滿座,幾乎都是親王貴族。他所建立的商會,全都是這些家境殷實的世家。
為了不讓他也成為官商勾結的巨頭,我只能和皇帝獻計說,鼓勵地攤文化,開展夜市。
這自然而然地就耽誤了他那些世家發展,所以李政一便游說這些人把我拉下水。
如若我下臺,那朝堂上沒有人能夠牽制住李政一,自然就是他一家獨大。
更何況,我若是倒了,還怎麼造反?
他這算盤打的好,我自然不能再躲避鋒芒,若不然這朝堂眾人就會覺著我確實是個繡花枕頭。
朝堂上,我決定向他正面發起進攻。
我說,「如今朝中經濟頗豐,但李大人出臺的律法稅收太重,長久下去大家必會怨聲載道。」
他答,「陛下,如今我國百姓豐盈,稅收並不算高。何況,國強民強,眼下臣更以為需要增稅重武,未雨綢繆。」
行。
我繼續說,「重武需養兵,陛下應當建立練兵場,以提升國力。」
他仍舊挑刺,「朝內百姓多是農耕掘礦為主,養兵下去恐怕會過猶不及。」
我只能咬牙切齒說,「那可以召集健壯兒郎,建立兵場。閑時務農,自給自足。」
我話音剛落,丞相便捋了一把胡子,剛想點頭稱贊。
李政一說,「不行,我——」
他話還沒說完,我就一拳往他的俊臉上打了過去。
「沒完沒了了是吧?」
就這樣,我倆從每日一吵,變成了每日一打。
皇帝顯然不忍再看,更不提賜婚一事。
畢竟我倆這糢樣,只怕新婚當夜成葬禮,不死不休。
現在上朝唯一的一件要緊事,就是百官盡量勸著我倆。哪怕是口舌交鋒,也比在朝堂上打一架來的體面。
皇帝對此似乎已經習以為常,抑或者是我和李政一創造出來的價值,可以讓他視而不見。
但長久下去,總有變故。
十四
變故是因為老丞相辭官不來了。
老丞相之所以想要辭官,是因為某一天,我和李政一在朝堂上爭論不休,以至大打出手。
他看不下去就來拉架,可嘆他古稀年紀,還要因此費心傷神。
但結果就是,我倆殺紅了眼,誰也沒讓著誰,一不小心就把老丞相推到了。
自那以後,老丞相就不敢來上朝了。
皇帝一直陰沉著臉,最終說,「兩位愛卿,誰想來當丞相?」
想要當皇帝必須得先當丞相,因為現在我和李政一實力相當,就算謀反,各位也不敢貿然站隊。
所以誰當了丞相,誰就掌握了造反的先機。
這會兒我和李政一,仍舊是頗有默契地選擇了毛遂自薦。
我倆都想當丞相。
皇帝眯著眼看了一會兒,他可能在想,如果我倆這樣在朝堂上多待幾年,最後被氣死的可能會是他。
所以,他最終給我和李政一出了一個難題。
皇帝說,「朝中男女兩臣如今矛盾日益激烈,倘若兩位愛卿,誰能解決這個問題,丞相之位便是誰的。」
這下好了,我和他都當不上丞相了。
畢竟朝中兩臣的矛盾,主要就是我和李政一的矛盾。若我和他的矛盾一日未解,那兩臣之間勢必不會和諧。
當然,只針對朝堂。
皇帝熱衷於給他的朝臣說媒,朝堂之上,小半都是辦公室戀愛,成雙成對的。
哪怕這些夫妻當中,夫從李政一,妻從蕭千靈。倘若真到兵戎相見的那一天,他們可能還是會選擇利益最大化。
換句話來說,她們既然已經決定追隨我,就不是在乎兒女情長之輩。
眼下,丞相之位空懸,已然成了心腹之患。
下了朝,我對諸位同僚說,「得想個辦法。」
十五
可惜辦法沒想出來,我和李政一就收到了帝宮的通知,讓我們速速進宮覲見。
皇帝一年到頭都在案前批閱奏折,也同樣一年到頭臉色都不好看。
我懷疑历代皇帝短命的原因統共有兩點,一是累的,二是被氣的。
雖然從他不耐煩的面色當中能看出來,他確實不想看見我和李政一同時出現。
但朝中沒有丞相,只能輪到他來吩咐我倆辦事了。
陛下朱筆一擲,「邊關打仗了,你倆都去。」
用我的話來翻譯一下,你倆趕緊離我遠點,我是看見你倆就頭疼。
若不然,去平定邊關,只要選一人就夠了。
李政一那王八犢子,臨到這會兒也不忘邀功,「那回來之後,是不是可以論功行賞?」
皇帝脾氣到底不錯,事實上,我是挺佩服這皇帝的膽識和見解的。
畢竟我們穿越進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在朝堂上也提出了許多現代的東西。
按理來說皇帝應當無法適應,可這他只有開始驚訝一瞬。
他說,兩位愛卿果然不愧是少年天才。
接著就習以為常了。
這會兒他對上李政一,倒也還算和善,「刀劍無眼,你們能平安回來才是。」
他說這話時別無深意,好像就是單純地慰問一下。
可我和李政一無端緊張了起來,畢竟,這話聽著實在不像好話。
但陛下並沒有給我們揣測的時間,只揮了揮手,讓我們回去準備準備,不日啓程。
從宮門出來之後,李政一那孽障學著陛下的樣子,沖我挑了挑眉。
「蕭大人,刀劍無眼,小心點才是。」
我十分不屑,「李大人還是自求多福吧。」
十六
說起打仗,我還是挺興奮的。
畢竟自小到大,我都比較喜歡冷兵器。未曾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能夠親眼看見古代的戰場。
說來,我穿越過來有一段時間了,但日子基本沒啥變化。
連蕭府的爹娘長的都和現實一樣,更別說我的死對頭能如影隨形,就讓我更覺不出甚麼新意了。
打仗——挑燈看劍,吹角連營!
光是想象我都熱血沸騰。
出發當天,陛下也沒有來給我們送行,大抵是真不想看見我們吧。
李政一高騎大馬,同樣意氣風發。
任何一個有野心的人,應當都不能拒絕馬踏飛燕君臨天下的誘惑吧。
我倆一同策馬北去,領略了這荒野大漠的萬千風光。
看風景很美妙,唯一不美妙的一點就是大軍行動太慢,我和李政一需要急速前往戰場,只能甩開其他人,快馬上路。
李政一只沖我露出來一個惡劣的笑,「那就請多指教了,蕭大人。」
我翻了個白眼,一夾馬腹,讓他吃一嘴灰。
李政一乘勝追擊,快馬來到我身後,揚鞭抽了我的馬屁股。
若非我馬術高超,這下指定能栽死。
我怒吼一聲,「李政一你想死是不是?」
許是離開人群,他便沖我扮了鬼臉,「有本事你來打我啊。」
「……」
荒草古道,千年之前,曾有兩匹駿馬,如此踏著風沙疾馳而過。
路人道盡此間意氣風流,卻不知,我只想抽他的馬屁股。
十七
但李政一事事都領先我一點,絕非空談。
我追了他半晌,除了縮短我們趕路的時間,連他的馬尾巴都沒看見。
這般的結局就是,我的馬匹因為過度勞累,而被跑死了。
我想著,李政一跑的比我快,他的馬怎麼就沒事?
難不成是因為李政一的馬,都比我的馬強上那麼一點?
從軍的馬匹都是有定數的,這會兒我等一心趕路,也沒法去城池買馬。
迫於無奈,我只能和李政一同乘一匹馬,往北荒城行去。
當我剛坐上馬背,我就後悔了。
馬背顛簸,風塵眯眼,李政一的呼吸在北荒幹冷的空氣裡面,顯得異常灼熱,幾乎燙得我耳背發熱。
他說,「別亂動,你要是摔死了,我可不償命的。」
我哪裡敢讓李政一給我償命,他不髒了我的輪回路,我就謝天謝地了。
和他說話太過折壽,我只冷哼一聲,就將目光投向蒼茫的戈壁。
北荒戰亂並非我想象得那麼簡單和熱血,越靠近北荒城,越覺得荒涼。
周圍是橫屍無數,遠處是戈壁凝血。
江南州的饑荒也好,北荒城的戰亂也罷,入目所及的一切,都讓我覺著死亡是觸手可及的東西。
只有觸碰到死亡的真實,才能夠領悟到活著的真諦。
破天荒的,我問道,「你還把這當做一場游戲麼?我們可能隨時會死去。」
他的聲音分明很近,但我又覺著格外遙遠。
「就是隨時都會死去,所以才要玩得盡興。」
十八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並沒有覺著不妥。
但當我們抵達北荒城下的時候,我才覺著那輕飄飄的一句話,是對多少人生命的衊視。
好良國兵力渙散,不戰還好,若有一戰必會亡國。
我和李政一在京城高枕無憂,自然領會不到戰爭的殘酷。
北荒城裡面已經沒有多少百姓了,能打仗的都戰死了,只有一些老弱病殘,頂著一張被戰火燻黑的臉,孤立無援地倚在牆根。
偌大的城池,只有馬踏石磚的回聲。
我偏頭去看李政一,他還是一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糢樣,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我的心沉了下來。
我不能和他一起胡鬧,我背後的,是一個國家,是一群孤苦無依的百姓。
進了城池,我們便去軍帳裡面了解消息。
古早人打架沒有我們想的那麼嚴重,多是一些兵甲戰術,跟一些戰略手游差不多。
這倒是難不倒我和李政一,畢竟我倆高中的時候經常聯機對戰,為了搶奪地盤,我倆對這些兵法還頗為熟識。
所以當李政一站在城牆之上的時候,我確確實實看見了他眼中的熱血沸騰。
我盯著城下數十萬大軍,心中卻只覺著殘忍。
我想,我確實有些婦人之仁,但這未必是壞事。
「我們得用最小的損失,打贏這場仗。」
許是察覺到了我語氣當中的警告意味,李政一偏過頭看我一眼,「咱們可以玩真的了,你不開心?」
我說,「那是人命。」
不是他游戲裡面的一堆數據,更不是一場事不關己的戰爭。
不知道李政一有沒有將我的話聽進去,但我覺著他是沒有。從帝京城趕來的援軍到了之後,大戰一觸即發。
李政一確實是個排兵布陣的老手,一出手,便將失去的幾座城池收回。但他打起仗來根本沒有譜,好像死就死了,連他自己的生命也全可拋去。
在他第三次決定進攻的時候,我制止了他,「將士數戰,體力和精神已經告竭,現在應當休養生息,拉扯一下。」
我的意思很簡單,以退為進,趁敵方掉以輕心,再一舉攻下。
麾下的將軍,半成都贊成我的決定,但李政一依舊鐵了心的要發起進攻。
正因為他的剛愎自用,所以我們迎來了第一場敗仗。
敵軍趁勢反撲,不給我們一絲喘息的機會,就將我們又打回北荒城。
雖然我覺著李政一是自作自受,但看他一個人立在城牆上的時候,我卻無端升起來幾分感慨。
至少,我從來沒看見他敗過。
前世今生,他每次都是不可一世,以強者和勝者的糢樣,傲慢地站在我面前。
我知道,李政一最害怕的就是輸,任何事情都是一樣。
「勝敗乃兵家常事,那敵軍也沒辦法再前進一步,咱們等糧草齊全之後,再攻城略地也不遲。」
他飲了一口壺中酒,「蕭千靈,你是在安慰我麼。」
「我是怕你想不開,跳樓自盡了。」
他低低笑了一聲,便又開始自顧自地飲酒。
我順著他的目光往遠處望去,是雪山萬裡,連綿不絕。
寒風凜冽下,我頭一次知道『江山』這兩個字的波瀾壯闊。
「我會贏回來的。」
他說。
十九
沒等李政一贏回來,北荒城卻出事了。
我們的軍機部署圖不翼而飛,說不準是不是被混進來的姦細偷走了。
但極有可能,是我們當中出了內鬼。
若不然敵軍不可能知道我軍氣力衰竭,繼而有膽量將我等打回北荒城。
我和李政一商量了一下,最終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兵分兩路,各自部署。
但首先是,北荒城留不得了。
畢竟丟了部署圖,就等於將自己的肚子露出來給別人捅。
我讓李政一先往後撤,我決定留守北荒城,重新部署。
第一是因為,內鬼不除,就算是我們撤到帝京城,也可能會中招。
第二則是因為敵方不熟悉我的兵法,所以我留守此處,是最好的辦法。
李政一撤退之前,只是憂慮重重地望了我一眼,就策馬離開,未曾回頭。
我最欣賞的就是李政一果決的性格,無論我們將要面對甚麼,他從來都遵守最好的方案。
這也是我煩他很多年,但卻不得不和他一起共事的主要原因。
我們都有足夠的膽魄,去承擔所有未知的風險。
李政一走後,我決定退出北荒城十裡外,誘敵軍深入,最後再從小路包抄進去,趁機將敵軍一網打盡。
當然,這只是我的設想。
當敵軍進入北荒城之時,我一聲令下,正欲群起攻之。卻見六軍不發,戈壁一片死寂。
我僵著腦袋,偏過頭一看,就見棠溪長刀在側,目露兇光——
是她!
她就是那位內鬼麼?
我來不及多想,條件反射地夾馬就跑。
她眉目剛毅,在我後面窮追不舍。
馬蹄翻飛間,我想起來大軍離城前幾日,陛下同我說的刀劍無眼。
更想到那日她來我府上,試探我有沒有謀反之心的時候,我說的那一句話。
槍打出頭鳥。
完了,我被當成出頭鳥了。
二十
我和我的死對頭都覺著這是一場簡單的游戲,自大地以為這裡都是落後的古代人。
但是我們都忽略了一點,能夠營造出來這個超理想國度的皇帝,又豈是尋常人?
沒準當我倆野心勃勃地想要鳩占鵲巢之時,小皇帝早就將我倆的墓碑都刻好了。
若非帝令,六軍又怎敢按兵不動。
但是我唯一想不通的一點就是,為甚麼她要拿走軍令部署圖?
難不成,只是想要讓我和李政一分開麼?
我想不明白這一茬,我也沒有時間去想。
身後的馬蹄聲窮追不舍,我無路可退,只能往北荒城的方向跑去。
城門緊閉,裡面牢牢困住了敵軍的兵馬城池。
我只看見箭羽帶火,紛紛投擲到北荒城的彫梁畫棟。
裡面是事先埋好的火油。
熊熊烈火,將那座城池裡的一切,燒得一幹二淨。
我在城門前勒馬,眯著眼瞧著身後的五萬大軍,其實是有那麼一瞬間的難過。
畢竟,我也曾試著將這些人,當做視死如歸的好兄弟。
棠溪說,「大人有不臣之心,如此為國盡忠而死,青史上也算體面。」
果然是陛下想殺我。
二石的巨弓,她跟拉著玩似的。
而開弓,就沒有回頭箭了。
朔風吹亂了我的頭髮,短劍拍在銀色甲胄上,傳來斷斷續續的音調。
嘔啞嘲哳,難聽至極。
出乎意料的,我腦袋中最後一個念頭,竟然是想看一看李政一那張讓我心煩的臉。
我們還會有下輩子麼?
我不知道,也不願意去想。
也許,我們終於可以從對彼此的厭惡當中,深深解脫。
臨死前,我問一句,「陛下的計劃是甚麼?」
或許是因為我們曾經要好,她大發善意,同我說明了此事的原委。
陛下讓她和她的夫君當雙面間諜,分別潛伏在我和李政一的麾下。
得知我倆有反叛的心思之後,皇帝便想要將我們物盡其用後,一網打盡。
此次戰亂,便是最好的由頭。
皇帝便又讓棠溪當起了雙面間諜,這次是我軍和敵軍。
陛下讓棠溪告訴敵軍,先佯裝不敵,將我軍體力耗盡之後,再乘勝追擊。
到時候我軍兵敗潦倒,若是我和李政一想不出來法子,就當場殺死,他們再另作部署。
想出來的話,就等敵軍殲滅之時,再將我們一舉拿下。
眼下的情境,自然就是後者了。
這一瞬間,我才知道,永遠不要小瞧任何人。
皇帝到底是皇帝,能坐上那個位置,絕非常人能比。
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
我甘拜下風,也死得心悅誠服。
刀劍無眼,既已上路,又豈會平安歸返。
利劍穿風而來,城樓在大火中,轟然一塌。
二十一
但想象當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我在烈烈狂風中睜開眼,就看見李政一單槍匹馬立在北方,他手中拿著一柄機巧的千機弩,趕在那根長箭沒入我胸膛之前,將那箭道打歪。
那箭羽,只是穿過我的肩膀,牢牢地釘在城牆殘垣之中。
我的心跳幾乎有一瞬間的停滯,劫後餘生並沒有讓我慶幸,反而讓我那被強壓下去的後怕,如巨浪一樣翻湧而來。
李政一沒有說話,也沒有笑。
他看上去是那樣的冷酷無情。
無情到抬起他的弩箭,對著棠溪的心髒射了一弩,都未曾有一絲情緒波動。
就像清除一個垃圾文件,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而我看見的則是他的左手。
他確實提頭來見了,只不過,提的是棠溪夫君的頭顱。
「……」
我聽見他冷然的聲音,嚮徹整個北荒朔漠,「兩位叛黨已被我清剿殆盡,王令在此,諸位膽敢不服?」
剩下的我便沒有再聽進去,肩膀上的劇痛,將我殘存的神經弄得顛沛流離。
墜下馬的那一瞬間,我看見李政一,衣袖翻飛,沖我奔馳而來。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落到他的懷裡,但我落入了一個關於他的夢裡。
二十二
李政一在大學的時候和我表過白,是大四那年的夏天,在學校後街賣炸串的攤前。
那時候他身上還不是那種清冽的男士香水味,只是一種洗衣液的清香,夾在各種喧鬧的氣味當中,顯得那樣恬淡。
那時候他二十歲,是學校裡面公認的,最聰明最帥最有前途的男生。
好像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他自小到大的惡劣。
我盯著他意氣風發的眉眼,看著他一改往日的玩笑,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堅韌。
他的神情不像開玩笑,但我不相信。
因為我被他捉弄怕了,哪怕他確實優秀,優秀到是整個學院裡面,唯一一個能夠和我並列第一的人。
出於謹慎,我拒絕了他。
我以為他會再加把勁,可他沒有,他說出那句鄭重其事的表白,好像只是一個輕率的笑話。
再然後,我只能把這件事忘了。
但每每午夜夢回的時候,我回想起來那年夏天,總覺著自己比他還要難堪。
我滿心期待地以為,他能夠再堅持堅持。
可是沒有,他到底是把真摯的感情,當做玩笑。
我討厭他,討厭的理所應當,毋庸置疑。
討厭到我倆快離三十歲只有一步之遙,還每天在公司針鋒相對,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破事吵起來。
可這些討厭當中,到底有沒有別的情緒,我卻不敢想。
我怕,那又是一個無疾而終的笑話。
二十三
再醒過來的時候,肩膀上的傷已經沒有那麼疼了。
我一抬眼,就看見李政一肅容端坐,在一旁看文書。
幾乎我一動,他的目光就投了過來。
見我醒了,他二話不說,先開口譏諷道,「呦,這一箭你都能活,命硬啊。」
我懶得理他,「渴了。」
李政一嘴上嫌棄我不洗漱就要喝東西,手上卻給我端來一杯溫度適宜的水。
我不想在意那些兒女情長,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小皇帝想讓我倆死。
李政一對這件事顯然是知情的,若不然他也不會率先將那男將軍的腦袋砍下來。他說後撤,也許並沒有後撤,只是再遠處靜觀風向。
無論如何,我都感謝他救了我的小命。
我說,「那會兒,謝謝啊。」
他嘖了一聲,「不打算以身相許?算了,我還看不上你。」
「……你那張嘴是不是就說不出人話?」
和他說閑話多是吵起來,所以我就問他,是不是當真知道皇帝的部署,又是從何時得知。
李政一很得意地說,「因為我壓根沒把他當人看。」
這話說得很抽象,解釋一下就是,他自始至終都把這些東西算了進去。
他把這些算計,只是當做一場關卡。
他甚麼都不知道,只是憑感覺來通關而已。
不得不說,這孽障確實聰明,要不然這會兒我這游魂指不定往哪飄去了。
我說,「現在怎麼辦?皇帝對我們已經動了殺心,你有沒有將北荒的消息封鎖?」
李政一點點頭,「封鎖了,帝京城不知道北荒戰事已了。」
說實話,我和李政一確實是心有靈犀。他既然封鎖戰事消息,就一定還有謀反之心。
主要是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我很好奇的是,皇帝竟然有此決心,為何敢放我兩人來北荒?就派這兩個能夠輕易被李政一反殺的小嘍囉?
也許皇帝當真沒有我們想象得那麼厲害。
他這一招,已經很厲害了。
至少差點將我和李政一團滅。
我說,「咱們別鬥了,要不合作一把?」
畢竟知子莫若父,這李政一想幹甚麼,我不用動腦筋都能猜到。
倘若我倆繼續這樣僵持下去,遲早是讓皇帝坐收漁翁之利之力。
李政一顯然也正有此意,「行,咱們來都來了,得幹一票大的。」
更何況,就算我倆現在不想謀反,回去也未必能活了。
但是皇位只有一個人能當,李政一賤兮兮地說,「要不我來當皇帝,你來當皇後?」
我罵道,「你想得美。」
二十四
最終,皇位還沒見到影,我倆就已經商量好了當皇帝的日程表。
一三五他當皇帝,二四六我當,星期天休息。
李政一沒有意見,所以我倆迅速班師回朝。
好在這些軍隊只相信軍令,再加上李政一那張天生游說人的好嘴,蠱惑這一群人謀反顯然不在話下。
我倆決定直接逼入皇宮,給皇帝一個出其不意,再挾天子以令諸侯,稱霸天下。
權謀小說都會這麼寫。
我和李政一自然也期待著這樣風雲九州的傳奇。
但當我們帶兵直入皇城的時候,卻意外地沒有遇見任何阻攔。
我吞了口唾沫,總覺著有幾分不安在心中蔓延。
素來從容不迫的李政一,顯然也有點慌。
他問道,「會不會是請君入甕?」
我咬咬牙,破罐子破摔地說,「算了,頭都伸出來了,砍頭還有你陪我,不虧。」
帝京城已經到了夏日,他在明晃晃的日光中,又笑了笑,「可不就是,我和你栓一塊了。」
我呼吸一頓,到底沒多說。
勤政殿在夏日的太陽中,金碧輝煌,巍然矗立。
我示意沖鋒小隊立在殿外,我和李政一緩步踏進那寂靜到沒有一絲風聲的勤政殿。
年輕的帝王在高位之上,冠冕玉簾,坦然而坐,好像已經在此恭候多時。
我和李政一對視一眼,李政一正準備讓皇帝退位讓權之時,我就聽見一聲炮嚮——
不吹不捧,我和李政一被這一聲嚇軟了膝蓋,齊齊跪在那青石玉磚上。
不是因為害怕放炮,而是因為那九五之尊一改往日的帝王寶相,頗為不羈地擺出了一個二郎腿。
他單手托著下巴,另只手上卻拿著一個黑色的東西。
他扣著扳指,那黑黝黝的發射口,正準確無誤地對著我的腦門。
他懶懶地開口,「蕭副總,李副總,我可是在此恭候多時了啊。」
?
???
我和李政一對視一眼,又是從彼此眼中,捕捉到震天撼地的驚訝——
這!這說話的語調!不是我們董事長嗎!
我表情由嚇轉驚,試探地問,「董事長……你也來了?」
他擦拭著那手中的武器,我卻生怕他一不小心走了火。
「啊,」他繼續說,「可不就是,還以為我能清閑一段時間,一睜眼就看你們吵。」
他又補充了一句,「真煩。」
「……」
二十五
董事長頗為寬宏大量地免了我倆的禮,老實說,看他頂著這麼一張帝王寶相的臉,我確實是蠻有壓力的。
但從他的話來看,他也是從年會上穿越而來的,但時間差要比我們長一點。
也就是我們同一時間離開原時空,落到這個時空的時間卻不一樣。
他已經來到這裡二十年了。
怪不得這個城市這麼現代化,原來小皇帝就是董事長啊。
我問道,「那咱們得在這裡待多久。」
董事長表示他也不知道,說這事得看天命。
天命何時應驗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假如我們現在把董事長的天下反了,那我們再穿回去,晉升的事情豈不是泡湯了?
想清楚利害關系之後,我和李政一又頗為默契地不提謀反一事。
十分詳細地匯報了北荒的戰局,片言不提棠溪之死,一切狀若無事發生。
董事長顯然也是這樣想的,他大手一揮。
「兩位愛卿辛苦了——李愛卿,你先前不是想要厚賞麼?現在可有想好要甚麼呢?」
李政一笑容僵硬,再不敢裝腔作勢,只應道,「豈敢豈敢,為百姓鞠躬盡瘁,是我等榮幸。」
董事長很滿意這個答案,便十分有氣量地揮手,讓我們回去休息休息。
但我和李政一又豈能休息,畢竟城外還紮駐著二十萬謀反的大軍呢。
我倆只能認命地去當出爾反爾的罪人,遣散了這群蓄勢待發的叛軍。
好在董事長雖然曾對我們起了殺心,但這會兒見我倆悔過之心昭昭如日,便出面替我們勸慰了這些蠢蠢欲動的大軍。
他們蠢蠢欲動,只是想殺了我和李政一這兩個亂臣賊子洩憤。
這場謀反,也如同一塊巨石落入死水,連半分浪花都沒有驚起來。
饒是我和李政一再多牢騷,也不敢當著大老板的面抱怨,只能夾起尾巴,當做男官女臣之首。
當皇帝這事兒,就算是穿越了,也只能在夢中想想了。
二十六
董事長的炮火壓制之下,我和李政一倒是也不怎麼爭吵了。
畢竟賜婚事小,性命事大,死了能不能穿越回去,又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總歸,我倆誰也不敢再把這個世界當做游戲了。
皇帝從小皇帝,變成了老皇帝。彈指間,我和李政一來到這個世界上已經有二十年了。
董事長雖然想要濫用職權,讓我和李政一喜結連理。可我和他,誰都沒有應下這個聖旨。
但我倆也同樣,二十年都沒有成婚。老皇帝也是一樣。
我們在這個世界書寫历史,改變世界,卻始終沒有辦法成為這其中的一員。
好像格格不入,又好像不願融入。
李政一有問我,如果回不去,那豈不是要單身一輩子?
我說,你不是會陪我麼。
我的試探,只能止步於此。他的膽量,不敢面對輸贏。
他笑笑,「我會的。」
而那句無意說出的讖語,似乎真就映照著李政一的前世今生——而我,又何嘗不是呢。
但好在,我們都有比愛情更重要的夢想。
一起改造時代,難道不是全世界最浪漫的事嗎?
年宴將至,海晏河清。
我倆對坐一殿,借著新年花火,第一次舉杯遙祝。
我想祝他,歲歲年年。
話未說出口,我只覺著兩眼一黑,再睜開眼,已然穿越千年。
年會猶在,面前的人,卻已經不再是剛到二十歲的少年。
但他又比記憶中的老李大人,年輕的太多了。
一瞬間,我只覺著眼眶裡的淚就要克制不住。
因為沒有人知道,我們這對視當中,已經流淌了二十年的滄海桑田。
李政一沖我伸出了言和的手,他眨了眨眼,說,「棋逢對手,幸會。」
我忍住熱淚,卻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當中,同他握手言和。
我道,「將遇良才,承讓。」
新年燦爛的煙火在窗外炸開,幾乎所有人都被這喧鬧吸引了過去。
只有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不願意再撒開。
我也沒有撒開。
我們用了二十年的時間去誤會,又用了二十年的時間來和解,剩下的時間,就用來——
他打斷了我的出神,輕聲問道,「這算不算第三世了?」
我說,「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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