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審判

一周前還濃情蜜意跟我求婚的張哲,居然綁架了我,把含有氰化鉀的註射器橫在我脖子上,癲狂道:「周怡,我要你死!」
一周前還濃情蜜意跟我求婚的張哲,居然綁架了我,把含有氰化鉀的註射器橫在我脖子上,癲狂道:「周怡,我要你死!」

1
張哲昨天才跟我求完婚,今天就迫不及待的安排雙方父母要正式見個面,還好我們兩個都是本地人,這安排也算不上唐突。
一番兵荒馬亂後,好不容易一切都安排妥當,只等下午出發,這時候,張哲卻突然提出,要帶我見一見他妹妹。
他說出妹妹這兩個字的時候,臉色很鄭重,或者說,深情,很突兀的深情,讓我多少有點不適。
我皺著眉問他,「你不是獨生子嗎?」
張哲點頭,「不是親妹妹。」
看多了亂七八糟言情小說的我,腦子裡瞬間反應過來的就是渣男嘴裡的「妹妹論」,本來相親就是奔著結婚去的,這當口,張哲要是也敢給我弄出來這麼個「妹妹」,我能惡心個半死。
張哲接著說,「是我爸帶過來的妹妹。」
他是重組家庭,看來這個妹妹,準確來說,是繼妹,我吊起來的心放下了一半。
「我們馬上就要訂婚了,應該去祭拜一下她。」
原來已經去世了,我瞬間把心放回了肚子裡,沒辦法,天下女朋友苦「妹妹」久矣。
但張哲看過來的眼神裡還是帶著許多說不盡的情愫,悲痛而熱烈,深情而痛苦。
我心裡的不適像草原上的星星之火一樣,在幽暗的夜裡閃著微弱的光亮,可越來越密集。
我實在沒必要和一個已經去世的人去計較甚麼,我只能裝作甚麼都沒看到的樣子,頗為善解人意,「是應該去見一見,免得她覺得你有了老婆忘了妹妹!」
我只是隨口一說,可張哲眼裡的痛苦陡然倍增,像壓城的黑雲,翻滾著咆哮,好久才慢慢平息。
我沒必要和一個已經去世的人計較,但我著實有點惡心了。
及至我站在這妹妹的墓前,看見她碑上那張巧笑嫣然的照片,看見碑前簇新的和已經枯萎的梔子花時,這惡心已經達到了頂點。
妹妹大名丁晚晚,一雙桃花眼,兩個小梨渦,笑的甜美又可愛,是個一眼看過去就會讓人心生喜歡的女孩子。
如果忽略跟我長的五分相似的話。
淦,我被人當了替身!
我心裡的惡心像決堤的洪水開始泛濫,但我自認為是個有教養的人,做不出在死人面前撒潑打滾的事兒,所以我只能強忍著,忍得自己快吐了。
等我一通電話打完,過了好大一會兒,張哲才終於緬懷完了他們偉大的兄妹情。
他眼含熱淚,一幅死了老婆的表情來牽我的手,被我直接躲開了,我直接開口道:「晚晚姑娘,我就是跟你哥來看看你,以後估計也不會來了,我覺得,你可能也不歡迎我,咱麼就此別過吧!」
說完我轉身就走,張哲被我搞得莫名其妙,聽完我的話又怒氣橫生,「你怎麼能這麼說,晚晚一個人躺在這裡多孤單,我們應該經常來看她才對,周怡,你怎麼回事!」
我扭過頭盡量心平氣和,「你可以經常來看她,你以後住在這裡都可以,反正跟我沒關系了,張哲,我們到此為止吧。」
張哲猛地攥住我手腕,「你這時候任性甚麼?下午爸媽們就要見面了,你現在說分手?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懂事你大爺!」我試著抽回我手腕,連甩了幾次都做不到,任由他把我的手腕攥出一片青紫,疼的我直接破口大罵,「我以前就是太懂事了,找不到證據,所以才被你指責無理取鬧,我喜歡的花是玫瑰,可你從來沒送過我,連求婚都是梔子,我喜歡吃辣,可你連川菜館子都沒帶我去過,我喜歡畫畫,你執意讓我學甚麼彈鋼琴,你是跟我求婚嗎?你是找個丁晚晚的替身吧!可惜,她死的時候還懷著別人的孩子,壓根兒沒你這個哥哥甚麼事兒!」

2
沒錯,我總覺得丁晚晚那張臉有些熟悉,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她不就是七年前跳樓自殺的那個女孩兒!據說死的時候還懷著孩子。
我為甚麼記得那麼清楚,因為她是從我家那棟樓上跳下去的。
七年前,我在外地上大學,寒假將要結束,第二天就要回校,傍晚的時候,我正在跟少康在樓下散步,突然聽見嗵的一聲,一個人直直的從頂樓摔下來,整個大地都震了一下,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十米外花圃旁邊就躺了個人,渾身是血。
當時少康下意識的就把我護在了懷裡,我在他懷裡悄悄看了一眼,赫然就是丁晚晚那張臉!
她七竅流血,身子還在不斷抽搐,眼睛大大的睜著,直直盯著我,眼神裡的怨毒混雜著血水緩緩向我流過來,我當場就嚇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被少康送回了家裡。
第二天我就回了學校,連著做了一個月的噩夢。
張哲被我氣的頭腦發昏,脫口而出道:「你閉嘴,晚晚是被人害死的,她那麼好,那麼好!」
他的狀態有些瘋,不斷拉扯著我,力氣越來越大,我掙脫不開,疼的雙眼泛紅,心裡也開始害怕起來。
張哲還在不斷扯著我往回走,「你去跟晚晚道歉,你跟她道歉!她是個……」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人一拳打在太陽穴,連著倒退了好幾步。
我穿著高跟鞋,被他扯得幾乎也要摔在地上,但被一雙有力的手緊緊扶穩了,我回頭一看,頓時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少康哥,你來了,我們走,別理這個瘋子!」
少康的眼神落在我滿是青紫的手腕上,我能感覺到他眼神一窒,渾身戾氣瞬間燒了起來,沉著聲音道:「你等會兒!」
說著他三兩步跨過去,揪起張哲的領子,一拳一拳往死裡掄,「你他媽不知道她疼?她長這麼大半點兒皮肉苦都沒受過,結果你這畜生敢動手!」
張哲在密集的拳頭裡終於看清了來人,然後瞬間暴怒了起來,「你怎麼敢來這裡?你怎麼敢來!你這個殺人犯不配來這裡!」
我連忙跑過來準備拉開少康,聽到這話腦子裡就是一愣,「你胡說甚麼?」
張哲壓根就不理我,跟瘋了一樣一個猛撲把少康壓在身上,攥著拳頭往少康脖頸處下死力氣。
一看這情況,我立刻就慌了。張哲是醫生,最清楚在哪裡動手會造成致命傷害,我二話不說沖上去死死抱住他胳膊,還好他只是個文弱書生,力氣也不大,被我拽的動作一頓,少康抓住機會抬起膝蓋頂在他肚子上,把他踹到了一邊兒。
他掄起拳頭還想再打,我見狀立刻喝道:「你住手!」
少康見我皺眉盯著他,跟我對視半晌,像是瞬間被澆滅了滿心的怒火,訕訕的松了手,自顧自走到一邊抽煙。
3
經過這麼一鬧,我也慢慢冷靜了下來,走過去把張哲扶了起來,「今天鬧成這個樣子,雙方家長肯定是見不了面了,我們都回去冷靜一下,張哲,我不剝奪你懷念你妹妹的權力,但你不能拿我當替身,都是成年人了,沒有誰離不開誰。」
我自認為說的還算冷靜,但張哲徹徹底底忽視了我的話,只是捂著肚子,赤紅著眼睛,指著少康問我,「你跟他甚麼關系?」
他這麼一問,我才想起來他剛才說的關於殺人犯的話來,一頭霧水,「他是我鄰居家的哥哥,從小一起長大的,你們是不是有甚麼誤會?」
「甚麼狗屁誤會!」他的聲音都淩厲起來,我站在他旁邊都能感覺到他因為憤恨開始微微顫抖,「要不是他不肯負責,晚晚怎麼會大著肚子跳樓?晚晚死了,可他呢?屁事兒都沒有!連新聞都被壓了下來,網上鋪天蓋地罵的都是晚晚,說她不自重、不自愛,真正的罪魁禍首卻逍遙法外,憑甚麼!」
我獃愣在原地,少康怎麼會是那種搞大別人肚子還不負責任,最後害的女孩兒跳樓的人?雖然他從小不學好,在社會上瞎混,不務正業,亂搞男女關系,偷錢打架,是派出所的常客……
是啊,他都這麼壞了,不負責又算甚麼呢。
情感上不相信,可理智上我半點都沒法反駁。
我邁著相當沉重的步子走到他面前,看他還在優哉游哉的吐著煙圈,仿佛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漫不經心,見我過來,才連忙熄了煙,揮著手把煙圈打散,笑了笑。
只是很小的舉動,我也早就習以為常,可我還是一陣酸澀湧上喉頭,少康他怎麼會是個壞人呢?
小時候我爸媽吵架,他會直接把我抱走,上下學的路那麼長,他會牽著我的手,我掉進河裡他不會游泳還要來救,在我面前犯了癲癇好不容易救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幫我擦眼淚。
他明明比誰都好。
雖然這些年我們很少見面,每一次見他不是染了奇怪的頭髮,就是添了許多打架賽車的傷痕,可只要看見我,就會變得羞澀又內斂,有時候連笑一笑都會紅了臉。
他是我心裡一直是陽光一樣的存在,溫暖而明亮。
我猶豫了好久,難以置信的開口問他,「丁晚晚,是因為你才跳樓自殺的嗎?」
他不笑了,抬起眼皮認真的看著我,他很少這樣直接迎上我的視線,大多就是一碰就逃離開。
他仔細看了我很久,半點情緒的變化都不肯放過,而我心裡的想法在他的註視下越來越清晰。
丁晚晚為甚麼要選擇從我家那棟樓上跳下來?為甚麼臨死前還盯著我?
一切都已經很明白了,我還有甚麼掙紮,猶豫的。

4
「是,」少康斬釘截鐵的承認了,我感覺他像是給我判了刑,「那女人我都玩膩了,還纏著我想結婚,麻煩死了,我才不跟她結婚!以為肚子大了就能拿捏我?搞笑!」
我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很想就這麼給他幾耳光,縱使我不喜歡丁晚晚,那也只是因為張哲拿我做了替身,可到底是一條命,不應該由人這麼三言兩語輕描淡寫的說出來,至少,不該是他這麼說出來!
我牙齒打著顫,渾身的血唰一下就冷了下去,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說不出來的難受,「王少康!那是一條人命!你……」
我話還沒說完,他就猛地把我按在了懷裡,然後伸腿從我身側踹了出去,一聲悶哼嚮過,我扭身看見張哲躺在地上,嘴角泛著血沫子,怨毒的眼神死死盯著我倆,和七年前如出一轍。
我松開手,從他懷裡出來,走過去把張哲扶了起來,拿出紙巾想給他擦下嘴角的血,被他嫌惡的躲了過去,我微微聳肩,已經沒心情去在意了。
倒是少康的眼神隨著我的動作變了幾變,最後又緩緩點燃一支煙,漫不經心的吐著煙圈,說出的話比刀子還狠,直往張哲心裡紮,「我又沒逼她去死,是她自己不想活了,你現在這個樣子,早先怎麼不喜當爹啊?還不是……」
他剩下的話在我凍成冰的眼神裡慢慢沒了聲音,不屑的嘁了一聲,扔下煙頭轉身走了。
他身形挺拔修長,只是孤零零走在這染了寒意的秋風裡,總有些蕭瑟。
我突然很心疼,很想追上去告訴他,我不是護著張哲才那樣看他的,我只是很怕看見這麼壞的他。
可我沒有,我心裡有些怨他,怨他為甚麼不學好,為甚麼要欠下這麼大的人命債!
我冷著臉扶起張哲,他的臉色比我更冷,更陰毒,「周怡,我們完了,我是絕對不會和你這種人在一起的,晚晚的事我一天都沒忘過,這仇我早晚要報!」
「好,我知道了,丁晚晚的事,對不起。」我很委屈,可人命面前容不得我矯情,「我知道說再多的對不起也沒用,就當是我欠你的,以後你需要我做甚麼,我絕對沒有二話。」
說完我起身就要走,張哲在後邊喊道:「周怡,我們倆的事,就算我之前有愧疚,現在我也不欠你的了,我長了眼睛,今天我看的清楚,你沒有喜歡過我,從跟我相親開始,到現在為止,我見過你最大的情緒波動,居然是在今天,你平常心思藏得那麼深,可是見到那個人渣,難過和失望藏也藏不住,周怡,你捫心自問,你喜歡過我嗎?你說我從來沒記住你的喜好,可你在意過嗎?我甚至覺得有了今天這一出,你整個人都松了口氣,仿佛徹底解脫了!」
「是!你說的對!」我不敢回頭,因為臉上都是淚,我只能大步往前走,「我二十八了,該結婚了,我媽喜歡你,我也沒覺得你有甚麼不好,我以為這樣就夠了,對不起,丁晚晚的事你不要記在他身上,就當是我的錯吧,張哲,真的對不起,我做了二十八年的乖乖女,這次我想選擇做自己!」

5
我淚眼朦朧的往前走,第一次覺得哪裡都錯了,從他打架早戀抽煙開始,我媽要我少跟他來往,我乖乖聽話了,每天只能趴在窗子上看他和一幫朋友呼嘯而來,呼嘯而去,路過我的窗口朝我擠眉弄眼,遞上些我媽不許我吃的零食。
他第一次帶小女朋友從我窗前過,我丟了他遞過來的糖葫蘆,後來他上高中,每次帶回來的女孩兒都不一樣,而我關上的那扇窗再也沒有打開過,我們好像就這麼慢慢遺失在時光裡了。
丁晚晚從樓上跳下來那天,其實我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我陪著他在小區裡漫無目的走了很久,熟稔夾雜著生澀,很久都不知道怎麼開口,不知道怎麼的,我突然就想起了那串被丟掉的糖葫蘆,他興沖沖的要去買,可還沒跨出小區門,丁晚晚的屍體就橫在了路中間。
後來,我偶爾給他發消息,半點回音都沒有,時間一晃就到了今天,他剛才給我打電話,聽說我要訂婚了,說好久沒見,順路來接我一程。
歲月真是把殺豬刀,一刀一刀把我心裡的少年彫成了如今的樣子。
沒甚麼的,我努力安慰自己,一輩子這麼長,總是要弄丟幾個人的,都沒關系的。
可我越是這麼想,就越疼,從手腕到心裡到腳踝,沒有哪裡是不疼的。
附近根本打不到車,我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公墓外走,頗有些自虐的蹂躪已經不堪重負的腳踝,好像疼痛賴上了腳踝,就會放過心髒一樣。
終於咔嚓一聲,鞋跟徹底斷掉了,我腳腕也隨之重重崴了下去,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委屈和難過排山倒海的泛濫開來,我就坐在旁邊的馬路牙子上,用滿是青紫的手腕揉著腳踝,入眼處都是傷痕累累,眼淚本來只是啪嗒啪嗒往下掉,可我越想越委屈,越難過,埋在自己臂彎裡哭得抽抽噎噎的,怎麼都止不住。
突然一陣尖銳的剎車聲嚮起,車門被重重甩上,我紅著眼抬頭去看,少康低著頭居高臨下,眉頭皺的死緊,「怎麼,和那渣男分手就這麼傷心?」
我掙紮著站起來,推了他一把,一語不發轉身接著往前走,腳踝疼的厲害,但我已經不在乎了,橫豎不會變成個瘸子。
還沒走兩步突然身體就懸空了,我整個人被他打橫抱起來,我掙紮了兩下,沒掙紮過,已經委屈的要死,開始口不擇言了,「王少康,我討厭你,討厭死你了!」
他呼吸一窒,低低道:「嗯,應該的,你每次碰見我都沒好事,上次撞見了丁晚晚,這次又搞砸了你訂婚的事。」
我擦了把眼淚,忍著難受問,「你為甚麼不對丁晚晚負責?」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說,「別想太多了。」

6
他隨手把副駕上的化瘀藥扔到了後座上,把我放在了副駕上,系好安全帶,直接導航最近的醫院。
兩人一路無話,我眼淚跟斷了線一樣,抽泣聲斷斷續續的,不停的拿手背抹眼淚。
少康一直平視前方,連半個眼神都沒分過來,我也不想這麼矯情,可我好多年沒有這麼委屈了。
淚眼朦朧的給我媽發消息,告訴她今天的會面取消了。
我媽直接一個電話轟炸了過來,「周怡,怎麼好好的突然取消了?是不是你做錯甚麼了?張哲這孩子多優秀,你今年二十八了,不是小姑娘了。」
「媽,不,不是……」我一開口全是抽噎,根本就說不出話。
少康把行動電話接了過去,「阿姨,是我。」
他應該調低了音量,我甚麼也聽不見。只見他神色半分未變,好大一會兒才道:「嗯,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把行動電話遞給我,說,「先去醫院。」
一句再多的話也沒有了,自從上車後,我能明顯感覺到他突然的冷淡,其實也沒甚麼的,我們已經七年沒見了,也不過是個熟悉的陌生人,哪怕有一天對面走過來裝不認識也是正常的。
我這麼想著,眼淚越擦越多。
等紅燈的時候,他突然嘖了一聲,直直盯著人行道說,「小怡兒,別哭了,我心疼。」
接著解開安全帶突然湊過來,在我唇上狠狠咬了一下,鼻息相間,他說,「你要找個很愛你的人,好好結婚,好好生活,要幸福,知道嗎?」
等汽車再次發動,他依舊平視前方,穩穩的開著車。
我抿了抿唇,盯著他的側臉,「你為甚麼不敢看我?」
他沒有回答,從醫院到家,一路上再也沒正視過我一眼。
他抱著我進家門的時候,我媽渾身的溫度在這三伏天裡已經要結冰了,她的聲音冰冷又僵硬,「辛苦少康了,這丫頭就是會給人添麻煩,你這麼多年沒回來,你爸媽也想你了,趕緊回家吧。」
「好。」他點頭,「醫生說她最近最好不要走路,」他低頭看了我一眼,「你照顧好自己。」
我想起他上次也是這麼不吭不嚮的消失了幾年,頓時覺得不好,攥緊了手心,「少康哥,我有空就去找你!」
我媽惡狠狠的看過來,我看著他沉默離開的背影,依舊在我媽要殺人的眼神裡接著道,「你別想走!」
我媽直接摔上了門,陰沉著一張臉坐到我面前,「周怡,你最好跟我說清楚,今天是怎麼回事!」
我揉著自己的手腕,「媽,張哲的妹妹是丁晚晚。」
我媽震驚過後,臉色變了幾變,還是強硬著開口,「那跟你有甚麼關系!」
「所以你知道丁晚晚的事!」我立即抓住重點,「那你以前為甚麼不告訴我?」
「還不是怕你傷心,我知道你跟少康感情好,我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他變成這樣,我都可惜,別說你了!」
「他不會這樣的,肯定有甚麼誤會!」我在信和不信間來回拉扯,最後只能道,「都過去了,媽,以前的事兒都過去了。」
「甚麼過去了,當年你沒放假前那女孩兒就上門鬧過,他從來沒否認過,那是一條命,你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
「我去問他,」我扶著手拐就要站起來,「我去問他,肯定能問清楚的!」
我媽啪一耳光甩過來,「你給我清醒點,從今天起你別見他了,給我跟張哲把事情說清楚。」
「媽,他一心只有他那個死去的妹妹!」
「你跟個死人較甚麼勁兒!」

7
我媽的手勁兒並不大,但確實讓我冷靜下來了,徹底冷靜下來了,這些事兒不應該混為一談,我跟張哲是絕對沒可能了,我不想自己丈夫下半輩子對著我緬懷一個死人,最重要的是,我心裡沒有他,他和少康同時站在我面前時,我要失去他的痛苦和少康相比,簡直不值一提。這樣的婚姻和愛人,我想不出結合的必要。
至於少康,他一定是隱瞞了甚麼。我這麼猜測半點證據都沒有,甚麼道理都不通,但就是直覺,一定是這樣的。
第二天我一醒過來,我媽笑的一臉燦爛推門進來,「你醒了?快起來,張哲在客廳等好久了,穿好衣服,洗漱一下,別耍小脾氣,把昨天的事兒好好說清楚。」
我一臉狐疑,剛打開房門,張哲立刻就從沙發站了起來,笑的比我媽還要燦爛,還帶著許多歉意,「小怡,昨天是我太沖動了,不該對你說那些混賬話,我道歉,這是你最喜歡的口紅色號,送給你。」
我站在門口動都沒動,「張哲,昨天我們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
他看起來好像很舍不得,「可我們到底這麼久的感情了,小怡,我是真的知錯了,我想挽回。」
我徑直去了洗手間,一個眼神都沒分給他,沒人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縱然我對丁晚晚充滿了愧疚,我也願意盡力去彌補張哲,可我沒法在這件事上自欺欺人。
洗漱的時候,我媽就站在門口絮絮叨叨,「誰這輩子還沒犯過錯?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容人,你看張哲,大早上六點就來了,你忍心啊?」
我吐掉漱口水,回過頭問我媽,「你為甚麼一定要我結婚呢?」
「人這輩子誰不結婚。」
「好多人結婚都是湊合的,我不想湊合!」
「張哲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就是湊合了,你就一定要想著樓下那個是不是!」
我媽說的太急,甚至都沒來得及壓低聲音,我從門縫裡望出去,張哲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僵硬,甚至是陰狠,不知道為甚麼,我心底染上了一層陰霾。
我沒理我媽的嘮叨,徹底忽視張哲,徑直回了房,打開了窗戶,探出頭大聲喊道:「王少康!王少康!」
我媽的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推著窗戶就要關上,被我擋住了,我喊了半天,樓下半點動靜都沒有。
我咬唇想了一會兒,又沖著樓下喊道:「你昨天親我了,你不給個解釋嗎?」
我都能感覺樓下的大爺大媽們一下子沸騰了起來,這十幾年的鄰居,誰連誰家兒子屁股上長了個胎記都一清二楚,我這話跟個炸彈一樣,直接戳爆了整棟樓鄰居的八卦之心。
我媽徹底暴怒了,一根指頭幾乎要把我腦袋給戳下來,「周怡,你到底想幹甚麼!」
「我不想為了結婚而結婚,我不想下半輩子糊塗著裝傻,我不想看著我喜歡的人明明喜歡我,卻慢慢跟我越走越遠,我就想為自己拼一把,甚麼結果我都認了!」
我看向張哲,「你確定還要跟我道歉?」
「是,」張哲微微笑著,好像剛才甚麼都沒發生一樣,只是那笑越看越像覆在臉上的一張假面,「我是真的喜歡你,想挽回你。」
我看著張哲,看了很久很久,甚至我們談戀愛期間我都沒有這麼長久的註視過他,越看我就越不安,「張哲,你想做甚麼,沖我來。」
他還是笑著,像大霧天的雲,糢糊讓人看不清,「小怡,你在說甚麼?我只是想挽回你。」

8
我倆的對峙還沒結束,我家門就被敲嚮了。
我壓著嘴角的笑一瘸一拐的去開門,他要是不來能被王姨直接打死。
果然,少康就站在門口,懷裡摟著個畫著濃妝的女孩兒,我能感覺到我的笑瞬間僵在了臉上。
他看見我也開始笑,笑的漫不經心,滿不在乎,「你這丫頭,哥哥跟你開個玩笑,你怎麼還當真了!來,我介紹一下,這是你嫂子!」
這算甚麼,我剛才還站在客廳裡決然的說要拼一把,這就是我拼出來的結果?
王姨推開那兩個人走了進來,「小怡兒,姨跟你道歉,你知道這死小子,從小就不學好,」說著,她沖門口罵道:「你是不是魔怔了,大早上不知道從哪兒找的人,死活鬧著要結婚!咱們家被你糟蹋的,早就成鄰居們的笑話了!」
那女孩兒看著很不耐煩,「王少康,你行不行啊,怎麼結個婚還要你媽同意啊,你不會是媽寶男吧!」
王姨握著我的手在沙發上抹眼淚,我的視線在少康身上來回掃了又掃,算是徹底明白過來,我自打出生就認識他了,他了解我,我又何嘗不了解他,他想搞些言情小說的手段,我就偏不按套路來。
我握緊了王姨的手,「姨,你不喜歡這個姑娘,那你覺得我當你兒媳婦怎麼樣?」
王姨抬眼看了看我媽,沒敢說話。
「你看我媽幹啥,現在是咱倆在商量,少康哥不配合也沒關系,我可以先住到你家,從小我也沒少在你家住是不是!」
一瞬間,所有人都被我不要臉的言論震驚了,少康往前邁了一步,臉色很差,「小怡兒,你想幹甚麼?你……」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就開始抽搐,直直倒在地上,渾身痙攣。
那女生立刻慌了,尖叫一聲當場就跑了。
我急忙沖進廚房,拿著根筷子讓他咬在嘴裡,開始脫他衣服,盡量讓他不受束縛。
他在我面前犯病過很多次,我大概知道怎麼處理,但畢竟不是專業的,我只能死死拽著張哲,「你是醫生,你救救他。」
王姨哭的淚流滿面,我媽已經沖下樓去叫王叔了。
張哲把他放平,動手前問我,「小怡,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連忙點頭,其實連他說了甚麼都沒聽清。
王叔跑上樓前,他已經停止了抽搐,王叔若無其事的上前踢了一腳,見他還有呼吸,輕描淡寫道,「這還沒死呢!」
我連忙把少康護在了懷裡,十分不明白為甚麼親生父親能冷漠至此。
最後,在我的怒目而視和強烈要求下,王叔才不甘不願的送我們到了醫院。
醫生說,他的癲癇很嚴重,藥物已經不起甚麼作用了,每次發病都有致命的危險。
我靜靜的坐在他牀前,王叔已經拉扯著王姨離開了,只剩我媽陪著我,她的手搭在我肩上,傳來一股溫暖的力量,暖的我想哭,「媽,你說他這些年是怎麼過的?為甚麼叔叔阿姨都冷漠成了這個樣子?我真的好心疼他啊,昨天,我知道了丁晚晚的事,我不知道他為甚麼變成這個樣子,可我就像被人一刀砍去了半條命一樣,撕心裂肺的疼。」
「你們都說他不好,可他如果真的是壞人,怎麼會躲著我,找來個莫名其妙的人當擋箭牌,他是知道自己的病情,才不想拖累我的。」
「其實,老天給我的時間一點也不短,從我出生,就把他給了我,只是我太遲鈍了,我太理所當然了,現在我弄丟了,才明白過來我以前有的是甚麼。」
「媽,虛幻和現實之間有一條分界線,可好和壞沒有,他現在這個樣子,就算曾經的壞都是真的,可對我的好也不是假的。」
我斷斷續續說了好多,我媽第一次沒有反駁我,她實在沒辦法去指責一個隨時會死的人,況且還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

9
少康醒來之後徹底無視了我,一聲不吭的出了醫院,等我知道的時候,得到的是他已經離開的消息。
他這幾年一直在上海,很少回來。
我看著空蕩蕩的病牀想了很久,當天就去公司辭職了。
老天給了我很長的時間,可如今剩下的真的不多了。
我買好了機票,收拾行李的時候我媽一直唉聲嘆氣的,我知道她想攔著我,可她說不出口。
臨出發的時候,張哲約我見面。我想了想,同意了,就算要走,也要對此前所有事有個交代。
我趕到咖啡館時,他已經點好了咖啡,臉上依舊帶著笑容,看起來糢糊又捉摸不透。
端起咖啡喝了兩口,頓時感覺疲憊了許久的身心稍稍放松了下來,我很真摯道:「張哲,我知道你有許多的恨沒法釋懷,但他的身體,你應該清楚,我這麼說不是想請求你的原諒,我只是想讓你解脫出來。」
張哲略微歪了歪頭,並沒有接我的話,而是問道:「你要去找他嗎?」
我一愣,「你怎麼知道?」
他淡淡的笑了,「猜的,不過你不用去了。」
「為甚麼?」我感覺自己有些昏昏欲睡。
「因為我會讓他回來。」
他的聲音忽然繚繞起來,猶如鬼魅,我就在這句話裡徹底失去了意識。
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綁在椅子上,周圍到處都是空了的很久的藥瓶,用過的塑料管,布滿了灰塵,好像是廢棄了很久的診所。
「醒了?」張哲沙啞的聲音嚮起,我扭頭看過去,發現他正在調配針劑,塑料管末端的針頭,已經紮在我的手背上了,但是輸液泵並沒有打開。
不遠處的牆上,掛著丁晚晚的遺像,下邊放了個厚厚的蒲團。
「你想幹甚麼?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這是犯法!」我心髒在瘋狂跳動,腿也軟的不行。
我很清楚,從我出現在這裡的時候,張哲的心態已經不能用正常人來猜度了。
「我瘋了?沒有,我很正常,瘋了的是王少康,他才是喪心病狂!」
「你胡說!」我想也不想的反駁他。
「我胡說?」他居然嗬嗬笑了,「那你看這是甚麼?」
他拿出行動電話,打開相冊,點開了一段視頻,視頻裡是丁晚晚被侵犯的過程,她全程昏睡著,不知道是喝多了酒,還是被人下了藥。
一個男人趴在她身上,看不清臉,做的事情卻拍的十分清晰,劣質的畫面,粗聲粗氣的喘息。
我被他按著頭看完了整段視頻,像是即將溺死的人突然被從深海裡撈出來了,一下子如釋重負,心下的大石再也不會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但張哲還在癲狂,「你知道這是甚麼嗎?六年前,我去法院狀告王少康,可法院以證據不足為理由,並沒有受理,事後,我信箱裡就收到了這麼一段視頻,除了他,還能是誰發來的!他欺負了晚晚,如今還拿這種東西來惡心我,我不該恨他嗎?我不該報複他嗎?以前我找不到他,這次我不會再放過他了!」
我忍著簌簌落下的灰塵,抬頭看他,一字一句道:「視頻裡的人不是他,他的背上沒有胎記。」
「不可能!」張哲來回滑動進度條,仔仔細細看了四五遍,「你知道甚麼!說不定是他想辦法去掉了,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你騙我!你騙我!」他說著抬手就給了我一耳光,力氣很大,瞬間我就感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充斥著我口腔。
我能感覺有液體順著我嘴角流出來,可我還是要說,七年前他沒有說,現在我要說,我想告訴所有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身上有甚麼,我還會不清楚嗎?張哲,可惜,你恨錯了人!」
「那他為甚麼不否認,是你,是你胡說!一定是!」
我的心沉到了穀底,他的狀態已經不正常了,他陷在自己的執念裡,不敢承認事實。

10
我還想再說些甚麼,還沒等開口,外邊的鐵門嘩啦一聲嚮過,少康出現在了門口。
他滿頭大汗,氣息還沒喘勻。視線在屋裡掃了一圈,定格在我身上的時候,瞳孔倏忽放大,眼裡的著急暴露無疑。
我一愣,「你怎麼來的這麼快?」
張哲笑的很滲人,「當然是他壓根沒有離開。」
少康根本沒心情跟他廢話,剛想沖上前,張哲拿著針筒就把針尖橫在了我脖子上,「我勸你最好冷靜一點,這針筒裡的氰化鉀,可足夠致死量了。」
少康攥緊了拳頭,視線死死盯在針尖上,「你想幹甚麼?」
張哲抬頭示意了下少康旁邊那張髒兮兮的桌子,「喝了那杯水。」
我當即拼命掙紮起來,「張哲,我都說了視頻裡的那個人不是他,不是他!他根本沒有碰過丁晚晚,你放了他!」
張哲一把拽住我的頭髮,「我不信你,你們騙我,你們統統騙我!」
他赤紅著眼睛扭頭惡狠狠看向少康,「現在,立刻喝了那杯水!」
「不,不能喝!」我被張哲拽的後仰,頭皮疼的都快沒知覺了,嗓子裡艱難吐出幾個字來。
張哲恨少康入骨,誰知道他在水裡放了甚麼!
張哲聽見我的話,抬手又一巴掌甩來,還沒落到我臉上,就聽見少康喊道:「我喝!你別碰她!」
他拿起杯子就把水喝了個一幹二淨。
張哲得逞,嗬嗬笑的很是古怪,「放心,就是一點點麻藥,讓你喪失行動力而已。」
接著,他趴到我耳邊,用我們三個都能聽到的聲音說,「不過真沒想到,他能為你做到這個地步,本來我想著,他要是不在乎你,我就放了你,可既然他心裡有你,那你就非死不可了!」他的語氣一下子變得狠厲,握著針筒的手也因為太過用力而微微顫抖,「他害死了我的愛人,我當然也要他常常這生不如死的滋味!」
我心裡大喜,只要不是毒藥,一切就都還有機會。
我裝出一副憐憫的樣子看著張哲,「就算我倆都死了又怎麼樣,害死丁晚晚的兇手還逍遙法外,可悲的是,你到現在都不知道對方是誰,你敢下去見丁晚晚嗎?」
說完,我連反駁的機會都不給他,直接問道:「王少康,你自己說,丁晚晚肚子裡的孩子,跟你有關系嗎?」
「沒有!」他眼神半點都不敢錯開,好像心就懸在了這針尖上,想也不想就回道:「那孩子不是我的,是林致,是林致趁她喝醉酒迷姦了她,張哲,你爸媽早就知道了,林致就是你爸工作那家公司林董事長的獨生子,你以為當年你爸為甚麼不追究了?為甚麼一下子從總監提升到了總經理?」

11
別說張哲,連我都沒想到後邊還有這麼多事。
張哲完全不能相信,揮舞著針筒道:「你胡說!你胡說!我爸不可能這麼做的,那是他親女兒!親女兒!」
少康抓住機會就想沖上來,可是剛邁開腿就重重摔在地上,半天才爬起來。
他這麼一摔,倒是把張哲摔醒了,他冷笑道:「就算這樣,你也是幫兇,晚晚當年跟你談戀愛,你為甚麼不保護好她?再說了,我憑甚麼相信你,這麼多年,你都沒否認,現在才反口,晚了!」
聽到這些話,少康進來這麼久,第一次看向了我,眼裡的後悔厚重的都快濃成墨了,「我不否認,是沒有必要,那時候,沒有人信我,我媽說,我活著就是在拖累她,我爸說,只有我死了,這個家才能活,」他說到這裡,苦笑了一聲,「連周姨都拐彎抹角的讓我不要再聯繫你。」
我的眼淚怔怔流下來,心裡被人攥成了一團,惡狠狠地揉捏,「他們說甚麼你就聽甚麼嗎?你不是最討厭聽他們的話嗎?你現在當甚麼乖孩子啊!」
「可他們說的對,我死了最好,沒人會在乎我,我真的以為,我會就這麼孤零零的死在上海。」
「你他媽放屁!」我滿臉淚水,聲線裡都染上了委屈,「我那時候給你發了那麼多消息,那麼多!」
「我記得,每一條都記得,」他眼睛裡含著奇異的溫柔,「你說害怕,每天做噩夢,問我可不可以唱小時候的歌給你聽,你說想吃糖葫蘆,可學校的山楂總沒有家鄉的好吃,你說想我了,能不能來看看我,最後你問我,是不是再也不會理你了?我怎麼會不理你呢,好多次,我都想偷偷去看你,可我不能,你是我護在手心裡的,從小到大都幹幹淨淨的,你這麼好,怎麼能跟我攪和在一起。」
「我樂意,我樂意和你攪和在一起,你知不知道,我只要一想到你那時候背井離鄉,孤零零的一個人,獃在陌生的城市,每一次發病前都做好了再也醒不過來的準備,而我一無所知的在家裡相親,談戀愛,我就疼的要死。」
「沒事兒,都過去了,小怡兒,別哭,我心疼。」他這麼說,我卻像是被攥在了一張巨手裡,四肢百骸,無一不疼。
「好,好!」張哲鼓著掌,笑的徹底扭曲。「王少康,我倒要看看,你是真的這麼情深義重,還只是嘴上說說。」
我敏銳抬頭,「你想幹甚麼?」
他挑著嘴角,慢慢摩挲著輸液泵,「看到這東西了嗎?只要我打開,袋子裡的福爾馬林就會緩緩流進周怡的身體裡,不多,只要六十毫升,就足夠致死了。」
少康連忙道:「你別傷害她,讓我做甚麼都行!」
張哲好像十分滿意他的乖覺,慢悠悠開口,「其實我也沒想你做甚麼,我們做個交換,這針筒裡的氰化鉀,是二十毫升,袋子裡的福爾馬林,恰好是一百八十毫升,只要你在晚晚遺像前磕二百個頭,我就放了她,怎麼樣?」
「好!」少康當即應下,生怕他反悔。可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跪在蒲團上磕!」

12
少康依言照行,直直跪在蒲團上,跪下去後,好大一會兒才慢慢叩頭,起身,再跪,叩頭。
他所有的動作都像是一幀一幀的慢放,我直覺有甚麼不對勁兒,可他背對著我,我甚麼都看不清。
「哎呀,真是好感人!」張哲幸災樂禍道。
他剛出聲,就被少康打斷了,「你閉嘴!」
三個字幾乎是咬著牙從喉嚨裡迸出來的,壓抑著極大的痛苦。
「怎麼,怕她心疼?連哼一聲都不敢?」張哲說著說著陡然就暴怒起來,「你當時對晚晚怎麼就沒這份憐惜?」
我不斷的掙紮著,但被綁的死緊,分毫都動彈不得,只能質問張哲,「他怎麼了?你到底做了甚麼手腳?」
張哲轉頭看向我,帶著極大的愉悅,慢悠悠道:「我在那蒲團裡裝了十幾枚長釘,個個都有這麼長。」
他說著,比劃了個十厘米左右的長度。
這麼多的釘子紮進膝蓋裡,會有多疼,我根本不敢想,我猛地看向少康,嗓音抖成了篩子,「你別磕了!少康,停下!我們認錯,你放了他,你放了他啊!」
張哲根本無視我的哭喊,倒是少康開口了,一字一頓,「二十個,氰化鉀……」
他已經沒力氣說多餘的話了,我甚至都能感受到每個字裡森然的痛意,聞到濕漉漉的血腥味。
可張哲還在笑,「那可不行,萬一你反悔了,福爾馬林可沒有氰化鉀來的痛快。」
他收好針筒,打開了分流管,放掉了二十毫升的福爾馬林溶液。
少康聽見溶液的滴答滴答聲,沒有反駁,只是緩慢又堅定的再次起身。
隔了這麼遠我都能看見,他的褲腿已經濕透了,腳邊不斷有紅色的液體從褲腿上滴落,和福爾馬林的聲音此起彼伏,混合成了鑿碎人心的曲子,把每一秒都拉長成被溺死前最後一秒那樣漫長。
我使盡渾身力氣,一頭栽在地板上,拼命往前爬,可張哲只輕輕松松拽住了椅子腿,我就半分也前進不得了。
我哭著,喊著,聲音都嘶啞了,可還是沒能阻止他站起來,再跪下的身形,他每一次動作,都像是拿著刀,在我心裡砍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那傷痕在我心裡,可卻實實在在落在了他身上。

13
第五十次跪下的時候,他說,「勞駕,能不能幫個忙,別讓她哭了……」
張哲好像很嘆息的樣子,「她為自己喜歡的人哭,我怎麼忍心阻止呢?」
少康沒有再求他,他壓抑著悶哼聲,開始跟我說話。
「你剛出生的時候,那麼小的一團,我把你抱在懷裡,突然覺得,這輩子都要護著你。」
「你上小學了,總是跟在我屁股後邊,叫我少康哥哥,我一邊嫌棄你,一邊牽緊了你,還要時不時的回頭看,總怕一不小心,你就沒了。」
「你上中學了,我忙著談戀愛,忙著兄弟義氣,大人的世界真美好,你個丫頭片子懂甚麼!你不要我的糖葫蘆,我就給別人買,每個女朋友都買,可是買給誰,都成了酸澀,好像融掉了糖衣,只剩下山楂。」
「你上大學了,我遇見了丁晚晚,她笑起來和你可真像,連吃糖葫蘆伸著小舌頭舔糖衣的習慣都一糢一樣,可她死在我面前的時候,我腦子裡都是你一瞬間被嚇壞的樣子。」
「我在還不明白珍惜的時候就學壞了,從那以後,我成了人見人惡的壞坯子,連喜歡都都讓人嫌惡,哪裡還敢靠近你。」
「我這個人啊,不僅壞,還隨時就會死掉,何苦再拉你進泥潭。」
「小怡兒,我這輩子後悔的事情太多了,最後悔的莫過於,拖累了你好好的人生,對不起啊。」
「拼了這條命,我也要好好護著你,我甚麼都沒做好過,要是也弄壞了你,那我該怎麼辦啊。」
他的聲音已經越來越低,好像隨時都要支撐不住,只靠著一絲意志勉力維持。
我在他身後兩米的地方,哭得已經嘶啞無聲。
他滲出的血幾乎已經流到我指尖可觸的地方,隨著第二百次跪下,張哲按照約定,倒掉了最後二十毫升氰化鉀。
他剛想解開我的繩子,少康撐著最後一點力氣開口了,「丁晚晚,是我送到林致牀上的!」
張哲聞言,猛地沖了出去,一把揪起少康的領子,一腳踹在他膝蓋上,雙眼幾乎要泣血,「你為甚麼要這麼做?」
少康悶哼一聲,張著嘴,卻已經疼的發不出聲音,他眉頭皺的死緊,但神情卻放松下來,用口型道:「假的,我騙你的!」
話音剛落,突然一聲槍嚮,接著一陣血霧在張哲肩膀上炸開,很快一群警察沖了進來,救護車,警車的笛聲也錯雜著嚮了起來。
我這才發現,原來剛才張哲一直站在房間的死角裡。
警察剛解開我的繩子,我就立刻撲了過去,少康下半身幾乎全是血,我獃愣在離他半寸的地方,絲毫不敢動作,已經不知所措。
倒是他順勢倒在了我懷裡,摟緊了我的腰,一曡聲的叫道,「小怡兒,小怡兒!」
可其他的,半句都說不出來。我眼淚簌簌落下,回抱緊了他。
我知道,他分明可以早就引張哲過來,可張哲手裡那些東西沒有處理幹淨,他不敢冒半點險。
急救醫生臨時查看了下傷勢,眉頭皺的死緊,「這腿怕是難辦啊!」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大難逃生,我們也只有這點要求了,兩個人相擁而泣,又哭又笑。
張哲被警察押出了門,臨上警車前居然還在沖我笑,「周怡,你以為你們贏了嗎?」

14
少康入住醫院當晚我就知道了他這話是甚麼意思。
醫生拿著檢查結果,臉色凝重的告訴我,「病人攝入了大量的二氯化物和二硫酸甲酯鹽。」
見我一臉懵,又解釋道:「百草枯的主要成分,已經超過了致死量。」
那杯水!他從一開始就沒想著要少康活!
「死亡已經是可以預見的了,而且是非常漫長,痛苦的死亡,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命運在玩夠了性後,終究還是不肯放過我們。或許一開始就沒想過放過我們,是我們自己心存希冀。
我回到病房的時候,少康已經醒了過來,我連忙湊上前問,「腿還疼不疼?還有哪裡不舒服的嗎?」
他慢吞吞的搖了搖頭,伸出手替我擦掉了眼角的淚,「小怡兒,別哭,我心疼。」
我揉了揉眼睛,嗔道,「我才沒有哭,你趕快好起來,我等著你給我買糖葫蘆呢。」
他微微笑了笑,「好。」
很快又疲憊的睡了過去。
第三天,他呼吸已經開始明顯的不順暢。
他可能察覺到了,但甚麼也沒說。
我趴在牀邊,回想從前,發現從前我們關於愛情的瞬間,寥寥無幾,就連現在都抓不住了。
少康撥弄著我的頭髮,神色很平靜,「小怡兒,是時候該跟你告別了。」
「嗯。」我握緊了他的手,悶悶出聲。
「其實該說的都說完了,」他良久的沉默過後,嘆息道:「小怡兒,我舍不得你啊。」
我埋首在牀邊,淚濡濕了被角,不敢讓他發現。
我又怎麼舍得他,我才剛剛意識到愛他,就已經要失去他了。
第五天,他開始咳血。
在醫生上呼吸機前,他說,「小怡兒,我買了糖葫蘆,你去取一下,我想嘗一嘗。」
三伏天很熱,我一路走過去,已經微微沁出薄汗。
山楂外邊那層糖衣化的很快,我加快了步子,卻還是沒來得及在走回病房前,保住那最後一層糖衣。
打開病房門,只聽見醫生道:「宣布死亡時間吧。」
「二零二一年七月十六日下午一點三十二分。」
主治醫生見我過來,很是抱歉,「他癲癇發病,我們沒能搶救過來,對不起。」
片刻又說,「其實,這對他來說是好事。」
他兩條腿都沒有保住,一日壞過一日,只是已經沒了截肢的必要,髒器也不可逆的衰竭,活著,只剩下了受罪。
避免了那樣漫長又痛苦的死亡過程,確實是好事。
一切也確實到了該結束的時候,我們已經告過別,我連眼淚都沒有了。
可我還是倏忽被人揪住了靈魂,被一點點撕扯,最後在胸口的位置空留下一個空蕩蕩的洞,被這夏日裡的風一吹,寒的刺骨。
整個世界像是被套上了玻璃罩,我怎麼都觸碰不到真實。
恍惚間,聽見有人叫我,「小怡兒,小怡兒!」
我循著聲音快步跟上,只見一雙胖乎乎的嫩手被牢牢握在了少年人的手裡。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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