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寶貝，你的頭掉了 2050：未來的終結

呼嘯的地鐵奔騰而過，從站臺竄進了隧道，往下一個站臺疾馳而去，像一匹永不疲憊的鐵馬。
幾個工人正在站臺上安裝一塊新的巨型顯示屏，這塊屏幕整整占據了整面地鐵牆，路過的人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剛裝好，新聞主播大衞劉那熟悉的臉就出現在了上面。
「專門針對植物人提供療養服務的好時光療養集團正式宣布，由於極度缺乏患者，最後一家好時光療養院即將關閉。這家一直靠植物人療養服務的百年企業近來財務狀況堪憂，股價進一步下挫，已接近清算底線……」
「天啊！不會吧，好時光不會都要倒閉了吧？」
「你不知道嗎？青山集團搞了一套新的腦機系統，可以讓植物人和家屬直接溝通，還不要錢！這樣也就沒人願意每年花那麼多錢去住療養院了。」
「這樣啊，那可真是挺牛的。」
剛剛入夜，全城唯一的七星級酒店的多功能廳裡熱鬧非凡。身著禮服的人們穿梭其中，滿臉笑意。
「Steven，恭喜你，以及你的青山集團。」
「謝謝，謝謝。這一切都是你們的支持。」說罷，Steven 用手中的酒杯向圍在他身邊的人致意，禮貌且風度。
酒杯與酒杯相撞，發出清脆的嚮聲。
會場的大屏幕上播放著青山集團的宣傳視頻，一會是業務介紹，一會是集團高層的介紹好不熱鬧。會場裡的人們三五成群的湊在一起低聲說著甚麼，偶爾有笑聲傳來，氣氛和諧而又愉悅。
「想不到中國是你事業的寶地，在美國沒有做成的事竟然在中國做成了。」
「畢竟這裡人口基數夠大，「聰明人」又很多。。。」
兩人眉毛一挑，哈哈大笑了起來。
「聽說你還娶了一位中國太太？新聞上說你們是初戀？真的嗎？」
「是的，我們在高中的時候就認識了，一會介紹給你認識。」
「親愛的，該致辭了，客人們都餓了。」Steven 的中國太太穿著一身旗袍款款走來，一只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一邊輕聲對他說。
「遵命夫人，請你先陪一下我們的朋友，我去去就來。」說罷，便向舞臺走去，眾人見他上臺，也開始安靜下來。
之間他非常自然地站在舞臺中央，手指輕輕地敲打了兩下麥克風，說「親愛的朋友們，先生們，女士們，青山集團的同仁們大家好，我是司徒。」
此時的 Steven 端著香檳杯站在臺上，一只手扶著麥克風得意地說道。司徒這個名字是他的中國夫人起的，她說司徒在古代是個官稱，負責教化人民。
「今天是青山五周歲的生日，也是我來中國的第十個年頭，我愛你們。」
臺下一陣掌聲。
「這五年我們取得了上一代科技人五十年都沒有取得的成就！當然，這一切歸功於科技的進步，歸功於你們。」司徒指向舞臺左側，一群青山公司的員工回報以熱烈的掌聲。
「大家都知道我們最初是在虛擬現實領域切入這個賽道的，後來我們實現了將意識與半機械進行連接，為成千上萬的家庭提供了慰藉……感謝我們的商業化團隊，設計了一項又一項符合用戶需求的商業化項目，上個季度我們的營收再上了一個新臺階。」
「感謝我夫人的導師楊老師，以及我的夫人。是他們的加入才使得我們在技術力量方面得以極大的加強。」
掌聲，接連不斷的掌聲。司徒揮了揮手，表達著感謝。
「今天除了慶祝公司五周年，我將代表青山公司在這裡榮幸的宣布。我們科學實驗室的工程師們已經開發出了「X583 號腦動力增補算力系統」，這意味著我們公司，不，是我們國家，乃至全球在人工智能的算力方面都將在得以長足的進步！」
現場掌聲雷動，眾人津津有味地聽著司徒介紹甚麼是腦動力增補算力系統。
七星級酒店代表了這個城市的繁榮，城市邊緣的居民小區裡則盡是普通人的日常。
再過幾年，老崔就要 50 了。
年輕的時候，算命先生跟他說：「你這個人啊，晚年幸福啊。「人到中年，老崔才明白了算命先生的真正意思；「你這個人啊，青年、中年都不太幸福啊。」
他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做硬件技術工程師，每天的工作都是對著各種機器裝裝卸卸。這對於本就不太擅長與人交際的老崔來講非常合適。
老崔萬萬沒想到，在為公司貢獻了 15 年，幾乎貢獻了整個青春之後步入中年的他即將面臨淘汰。起先是公司開始不再招聘年齡超過 35 歲的人，隨後入職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他們聰明，激進，爭強好勝，與老崔這類人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他的體力精力腦力也都拼不過年輕人。
另一方面隨之而來的是平地而起的技術革新風暴，有科技類媒體稱：有人撥動了整個人類科學技術的快進鍵。先是從人工智能領域再到生物工程以及很自然的蔓延到老崔所在的人工智能與半機械化的組合應用領域。僅僅一年，全球科技都上了一個大大的臺階，電腦被一塊塊可及時互動的屏幕所取代，生物工程與腦機接口組合出了新的智能半機械產業。一家名叫青山集團的公司通過腦機接口讓植物人可以同家屬交流的產品廣州好評得以快速發展，僅用了幾年時間便迅速成了世界領先的科技公司。
同樣，老崔這個硬件技術工程師在年齡劣勢與技術革新風暴的裹挾下，被職場淘汰了。
剛剛失業的老崔用退休的心態來麻痹自己，畢竟公司給了一筆不菲的勸退金。可只出不進的財務情況還是使他在兩年內便坐吃山空。為此他確實焦慮了好一陣子，也嘗試性做了許多年輕的時候想都沒想過的工作，比如社區居民包裝回收，城市居民交通接力以及協助飯店上門投遞食物飼養宅男宅女等等，只是都因為各種原因做的不太長久。
好在後來老崔所住的社區針對失業人群推出了一些就業方面的福利政策，雖然這些工作在大數據人工智能的新時代根本不需要人力，表面看上去就像戴鬥笠撐傘——多此一舉，可相關部門也是出於為失業人群提供再就業，再次就業促發展的考慮推出了許多社區周邊的工作機會，對於老崔來說好歹能維持個生活還輕松也就可以了。於是老崔選了一份高速路入口監督違規超載大貨車的工作。這個路口緊鄰京新高速，是全城重要的出城高速之一，經常有超載大貨車從這裡違規上高速，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監管這些大貨車，每個月的收入僅夠維持最低標準的生活，好在住在附近，比較方便照顧女兒——他的掌中肉，心頭寶。
如果撥動表盤可以讓時光倒流回到兩年前的那個深夜，還是這個小區的這棟樓，就能看到一個面無表情的氣喘籲籲的女人，提著一個大大的旅行箱推開家門離去的鏡頭。那是他的老婆，985 的高才生，當年要不是因為忙著課題研究耽誤了青春年華並被誤診為乳腺癌也不會下嫁給了他這個表面看起來老實，實則不解風情，又臭又硬的「大石頭」。
在這之前，他們還是恩愛過一陣的。
在年齡都跨過 30 之後，兩個出身傳統家庭的人經人介紹下相識了。起先有人並不看好這對組合，一個是 985 的高才生，研究的課題也非常領先，一個不過是個科技公司的普通工程師，每天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可兩個人還是都覺得對方不錯，都有一種，生命中從來沒有出現過的那種人突然出現了的新鮮感。
家庭和時間的催促，兩個人很快就結合在一起了。
婚後他們很快生了一個女兒，取名媛媛。兩個人都很在乎孩子，可兩個人之間的差別過大暴露得越來越明顯。孩子五歲那年，老婆實在受不了他，提出離婚。從那以後老崔開始獨自帶著孩子生活，隨後不久就遭遇了失業。
城市的風景從車窗的兩側快速掠過，司徒正閉著眼睛休息，一旁的念恩在規劃著明天的行程。
「親愛的，青山有今天多虧了你和楊老師。」司徒說。
「怎麼突然說這個。」
「就是覺得應該對你表達一下感謝，當年要不是你費盡周章的說服楊老師加入我們，青山不可能發展得這麼快。」
「那是你的眼光好，看準了發展方向。」
「嗨，是我運氣好，福報好。一向都好，娶到你也是。」
車剛剛停在車位，司機便快步下車，一溜小跑地拉開了司徒先生的車門，待他下車後，又連忙小跑拉開了念恩的車門。自從上次五周年慶之後，青山集團的股價又連續拉了幾個漲停，二人的應酬也變得多了起來。
司徒最近一直心情不錯，自然也喝了不少，他走路有些踉蹌，念恩攙扶著他步入了專屬電梯。
窗外是整個城市的無敵夜景，室內是永不散去的香味。二人一步入房門，智能化家居就準備好了一切，當她梳洗完畢回到臥室的時候，司徒早已睡了。
念恩見狀，悄悄地退出了臥室向書房走去。她打開書桌上的那臺家用電腦，屏幕的微光映照了她依舊美麗的臉龐上顯得有些光彩照人，不得不說雖然和司徒是第二次的婚姻，可在這段關系中念恩相當於一次重生，整個人由裡到外都散發著一種氣質，那是女人的氣質，是在她前一段婚姻中沒有過的東西。
系統啓動後，她用司徒的最高權限登陸了青山的系統後臺，密碼是她的生日，這是司徒多年的習慣，沒結婚之前她就知道。
她依舊照例搜尋了一串數字 ID 為：對應的 NS58880 型碳基仿生生命體頭像出現在搜尋結果中，念恩點了一下頭像，用她的第一視覺觀看了一會。
畫面中，一個中年男人正在給「她」講繪本，她知道，這是他們每晚的固定節目。
她靜靜地看了一會，似乎這個講給小孩子的故事有魔力一樣，聽的她也有點入迷了，時間仿佛過得很慢很慢，有點像冥想的感覺，她確定時間肯定是在流動的，她雖身處其中，可在精神上，或者說是靈魂上已經超越了時間甚至是空間，她就這樣獃獃地看著，望著，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一起一伏，就好像也跟他們在一起一樣。
「念恩。。。」
一個男聲從臥室傳來，將她從「冥想」中喚醒，她答了一聲來了，便匆匆退出系統，離開了書房。
司徒自然是知道念恩在幹嗎的，他早就從系統的 log 日志中發現自己的妻子經常會去訪問一個用戶的設備。他知道她並不是對那個男人還有感情，畢竟公主與農夫是不匹配的，公主適合像他這樣的王子。
司徒與念恩相識的更早些，早在念恩去美國做交換生的時候就是其中最優秀的一個。司徒是負責接待中國學生的學生代表之一。在遇到念恩以前，司徒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女人一見鐘情，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一見鐘情的會是一個中國女人。但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司徒一改之前追求女人的那種暴風驟雨式的手段，開始變得多愁善感，甚至有點鬱鬱寡歡。他甚至認為自己是不是生了甚麼病？直到他的朋友們告訴他這是遇到真命天女的表現，他才很確定，眼前這個來自東方的女人或許將是陪伴他一生的伴侶。
由於司徒在校的那些追求女孩子的故事多得數不過來，保守的念恩在一開始對司徒並沒有甚麼興趣。司徒找各種各樣的機會接近她，接觸她。直到由次念恩從圖書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個醉漢，撕扯之中司徒突然出現救下了她，她才發現，司徒似乎並不是像傳聞中說的那樣花花公子，紈絝子弟。不管他過去是甚麼樣的人，對別人甚麼樣，但起碼對自己是很用心，很在意的。
他們戀愛了，在異國他鄉，孤身一人的念恩與他相愛了。
相愛的最開始總是美好的，就像所有的戀人一樣。
交換期結束，念恩要回國，司徒戀戀不舍，可念恩說，他在國內的導師楊教授正在進行一場或許能改變人類，改變世界的項目，她一定要回去參與。
隨後全球爆發新冠病毒疫情，一對情人終究沒能熬過長達兩年的分離，在大吵一架之後，還是分開了。令司徒萬萬沒想到的是，念恩竟然在分手一年後就與一個普通的工程師結了婚。
「你嫁給我是不是為了他們？」司徒抱著念恩問到。
「不是。」
「是也沒關系，畢竟當年是我有錯在先，不該在氣頭上跟你分手的。」
「真的不是，我只是覺得他們可憐。。再說那畢竟是我的孩子，我需要一些時間。」
司徒憐惜地抱了抱念恩，心裡卻是有一絲悔意。要不是因為疫情無法來中國，要不是自己真的被氣昏了頭跟念恩分手，她也不用受這份苦，還落了個永遠的傷疤在心上。
「你已經為他們做的夠多了。」
「或許吧。」
夜已深深，整個城市中不知還有多少人沒有入眠。
「爸爸，今天還講睡前故事嗎？」
「當然，快就位，我去拿故事書馬上到。」
「收到！」說完，小媛媛一本正經地敬了個禮，轉身向臥室跑去。
今天的故事書講的是兔子爸爸和兔子寶貝的故事。女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對他說：「爸爸，故事裡小兔子愛吃蘿卜，大兔子就想盡辦法地拔大蘿卜給她吃。如果我有想要的東西，你也會給我嗎？」
老崔合上了書，笑了笑，回手關上了燈，把女兒抱在懷裡，長出一口氣後說：「當然會了，你是爸爸最愛的寶貝，想要甚麼爸爸都會給你的。快點睡吧，不早了。」
說完，老崔就開始唱那首他媽媽小時候用來哄他睡覺的那首搖籃曲；
月兒明，風兒靜
樹葉兒遮窗欞
蛐蛐兒叫錚錚
好比那琴弦聲
琴聲兒輕，調兒動聽
搖籃輕擺動
我的寶寶，閉上眼睛
睡了那個，睡在夢中
啊……
唱著唱著，老崔的眼淚就流了下來，他順手用被角蹭了一下眼淚，長出一口氣，他想起了他的媽，又想起了孩子的媽，又想到孩子，就這樣一邊想著，一邊抱著她入睡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老崔夢到了一大片的莊稼地裡長滿了巨型的胡蘿卜，一個一個的又高又大。在夢裡，大兔子老崔開始拔蘿卜，拔呀拔呀拔，拔呀拔呀拔，可蘿卜很難拔，他用盡了全部力氣，拔了一晚上蘿卜，最後終於下來一顆。
這帶回去給女兒，她不知道得多高興……
月亮在星星的幫助下，用力地將太陽推出了地平線。
葉子舒展了一下身體，抖掉了月亮剛剛送她的露珠，開始享受著陽光的溫暖。
清晨是被鳥叫聲喚來的，老崔是被懷裡的東西嚇醒的。
當他睜開眼睛，發現懷裡抱著的，竟然是女兒的頭。
老崔嚇得連忙松開女兒的頭，連滾帶爬地下了地，嘴裡說著沒事沒事，我會修我會修，心裡卻慌得不行，手忙腳亂的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捧起女兒的頭，對著脖子往上塞，七扭八扭的安了上去。可能是因為安裝不當，女兒此刻遲鈍得就像缺了電池，手腳亂擺，左右眼眨動的幅度都不相同了。
正火急火燎之時，老崔的行動電話嚮了。他滑動接聽，對面傳來了大吵大叫的一個女聲。
」小崔！你怎麼還沒到？我快來不及送兒子上學了！你快點來啊！「
這聲音是值夜班的李姐，她在電話那頭沖老崔一通狂噴，催著他趕緊去接班。
最近李姐對他越來越挑剔，總是各種找碴，沒少在隊長那打他的小報告。老崔也知道原因，傳聞編制又要縮減了。
他此刻也顧不上想這些，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把女兒從牀上翻了起來，又跑到客廳，打開了電視櫃下的抽屜。一大摞和女兒的合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那是前一陣他整理相冊的時候翻出來的，那些照片記錄了女兒從出生的時候與他的每一個幸福時光，每張照片的後面都做了標註了。
2031 年 12 月 24 日，女兒八個月的時候，會叫爸爸了。
某年六一兒童節，第一次去游樂場，她坐在手推車裡流口水，笑起來傻傻的。
2035 年 5 月 18 日的照片上，女兒穿著一件漂亮的裙子，推著一輛粉紅色的自行車，笑得十分開心。照片後面寫著四個字：永失我愛。
這摞照片下面，是一張中國居民死亡證明。
崔媛媛，5 歲，2030 年 4 月 25 日出生，身份證號 110108203004251911，戶籍所在地為北京市海澱區清河街道 8 委甲 65 組。2035 年 5 月 18 日於西二旗北路與西路路口被一輛超載大貨車撞倒死亡，家屬對此死亡結果無異議，現開具死亡證明。
2035 年 5 月 21 日海澱區西二旗派出所
是的，沒錯。45 歲的老崔，為了繼續和「死去」的女兒生活在一起。將女兒的大腦交給一家科技公司，放置在貴州的腦倉裡，通過腦機接口技術加碳基仿生生命與「她」生活在一起。
這家公司叫青山科技。
再往下，是那份合同，上面寫著老崔自願將愛女崔媛媛的大腦授權給青山科技有限公司，該公司將利用其獨家開發並取得國家認證許可的位於貴州的腦倉中進行保存。該公司通過獨有的，不間斷來回傳輸的電子信號，持續刺激崔媛媛大腦的方式，使她沉浸在主觀完全認為是現實的糢擬世界中。並通過覆蓋全球的高速網路實時傳遞給 NS58880 型碳基仿生生命的接收器，使之能與授權人，也就是老崔在同一空間進行實時的互動生活。
再往下翻，是 NS5880 型碳基仿生生命的使用說明書。
老崔嘆了口氣，顫顫巍巍地打開了說明書，拿出了保修卡，撥通了上面的客服電話。
不一會，電話接通了，對面傳來了一個清脆的女聲。
「先生你好，請問有甚麼可以幫到您。」
「那個，我，不小心把我女兒，哦，不是，是 NS5880 的頭部元件部分弄掉了，請問要怎麼辦？
老崔的女兒在 5 歲那年學騎自行車的時候，因為老崔接到公司 HR 打來的裁員電話，稍一分神，被一輛超載的無人駕駛大貨車撞倒，送到醫院搶救到深夜也未能救回來。
這已經不是第一起無人駕駛的大貨車撞人事件了，可新聞上卻只字未提，老崔去了交通隊討說法，交通隊卻說這比沒有無人駕駛技術時的交通事故率低的太多太多了，讓他節哀。
在 AI 與大數據普及的當下，科技與社會經濟以極高的速度發展，人們將一切都進行標準畫與量化，任何事情都充滿了理性的訴求。科技本應成為幫助與保護人類的工具，卻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成了整個世界的希望。相比社會的發展與世界的進步，個別人類的性命就變得不值一提，人們的關註點只在發展速度上。可無人駕駛技術帶來的便利大大抵消了它的危害，這種事情甚至連媒體都不願意過多關註。
科技的進步到底應該服務於人類還是人類要充分尊重科技發展而承擔一定程度的損失長久以來一直是社會學家與科技公司老總們爭論的焦點，這個話題直到今天也沒有答案，而科技的發展卻從不曾停止，甚至從某一些層面上來講，科技的高速發展在事實上已經無視了個體人類，大部分人對科技發展能帶來怎樣的社會進步更為在意，在享受的同時都認為損害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根本不會在意。就像所有遇到意外的人都不會想到意外會落在自己頭上一樣。
」好的先生，請不要著急，稍等我查詢一下處理方法。「
裁員加喪子之痛，老崔消沉了兩三年，他撿過廢品、開過網約車、送過外賣。甚至一度想過自殺，在網上搜尋上吊和吃安眠藥哪個不痛苦就被數字警察發現並通報了社區的心理幹預部門，那位自稱做了十多年社區工作的心理幹預師對他進行了長達三個月的騷擾。居委會每天都要派人到家裡看他是否還活著，甚至根據社區規定強制性地在他家安裝了生命探測器，巴不得讓整個社區的人都知道老崔要自殺。這些毫無人性，過度理性的關註都讓他苦不堪言。
白天熬過去，又要熬夜深。老崔一度長時間的沉浸在悲痛之中無法自拔。直到朋友推薦給他了這家叫青山公司的業務介紹，他才找到了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他考慮了良久，幾乎是傾盡了當時所有的錢才換了個「女兒」回來，即便老婆不同意他的做法，他也依然堅持選擇這麼做了。
」先生您好，請您將設備固定在某處，並且把頭部放回原處。我們將通過遠程登錄的方式進行調校。您不用擔心，登錄後我們會暫停她的記憶系統，並刪掉這一段記憶，然後使她進入睡眠狀態，直到調校結束再喚醒她，對於她來講，就是做了一個夢。那麼現在，請在滴一聲後輸入登錄密碼已方便我們登入設備。」
老崔按照要求將女兒的身體固定在椅子上，又小心翼翼地將腦袋對準脖子塞了進去。輸入了登錄密碼後，他跑到臥室裡去看他們是如何進行遠程調校。只見「女兒」的腦袋在轉了幾下之後就恢複原位了，隨後是胳膊和腿也進行了一系列的校正。碳基仿生生命體的技術革新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隨著腦機接口技術與早就成熟的衞星網路相結合，仿生生命體成了全球科技公司重點攻堅的目標。先是各種仿生器官民用化，而後又經過了仿生肢體的試探，當大眾對仿生體技術習以為常之後，仿生生命體幾乎是沒有任何質疑，甚至是萬眾期待之中誕生了。科技的發展，到達某個點之後以不可思議的曲線直線上升。沒多久，各類仿生生命體幾乎完全到達了以假亂真的程度，這讓無數失去親人的家庭選擇利用仿生生命讓他們重回身邊。
換了「女兒」回來後，老崔振作了一些。雖然他花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適應與她的相處。最初還僅是只能與「她」進行問答式的對話，縱使這樣，老崔也感到無比的滿足。
為了生活，老崔加入了政府為低收入人群安排的再就業計劃。說是再就業，其實更像一種公益性質的社會活動，讓那些被社會淘汰的人做些早已被大數據、人工智能取代，可有可無的工作防止他們在家餓死也沒人知道罷了。對於 45 歲的老崔來講，他還有甚麼選擇呢？他唯一可以選擇的就是去那個路口做交通管理員。他想，能在有生之年，在這個路口不再發生類似的悲劇，不讓別的家庭再有他的喪子之痛，也算是積德了。
「好的先生，我們的工程師在經過您的授權後已經通過遠程的方式處理結束，請您稍後為我們的服務打分，滿意請按 1，不滿意請按 2。」
老崔按下了 1
「謝謝崔先生，另外我有必要提醒您，您女兒的記憶保存系統是到今年 5 月 18 日就要結束了，請問您還要續費嗎？另外我們最近正在搞活動，現在續年卡，可以多得一個月喲。
「多……多少錢？」
「120 個比特幣。」
」我。。我暫時沒有這麼多錢。。「
「哦？這樣的話我們和銀行有一個貸款項目，可以辦理 12 個月低息貸款，每個月只要 3% 的利息，崔先生你要考慮嗎？」
「好，我考慮一下。」
掛了電話老崔給女兒設定了充電休眠之後便急急忙忙的出門去了。到了路口崗亭，李姐果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直接把探測器扔給了他李姐向他一通抱怨，說老崔成天只知道在家摟著假女兒過日子騙自己，耽誤了她給真兒子做早飯。
「我兒子現在可是班裡的尖子生，耽誤了吃早飯會影嚮他身體，影嚮學習的。你女兒倒是不用上學，你也要考慮一下別人啊！」
老崔一個勁地賠不是，可李姐似乎並不領情，氣哄哄地走了。
車流湧動，行人如織。
全市的攝像頭早就通過互聯網和大數據再加上人工智能系統早就能很好地控制全市車流，更別提甚麼路口把守這種簡單的工作了，與其說這是份工作，不如說是項社會福利。隊長之前就打過預防針，說要不是考慮到讓老崔，李姐這種人有個事幹，別給社會添麻煩，早就要讓他們走人了。不過這活恐怕也幹不長了，聽說有傳聞，要精簡。
一邊是女兒的記憶保存系統要續費，一邊是搖搖欲墜的工作，老崔在人流湧動的路口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手中舉起的探測器遲遲忘記放下來。
推開臥室門，女兒已經按照預設時間四仰八叉地睡著了，偶爾還有輕微的呼嚕聲。
老崔拾掇著被她丟在牀上的繪本和玩具。
脫下來的褲子就知道亂扔，說了好幾次如果還要穿就搭在椅子上。
玩具也亂扔，上次那個娃娃的鞋子找不到了也不長記性
這不是那個丟了好幾天的筆帽嗎？怎麼在這裡。。。
他叨嘮完也收拾完了，直起身來，望著睡著的女兒。這一刻他才明白，不是女兒離不開他，是他離不開她。
那天晚上老崔做了一個夢
他又夢到了前妻，在他們曾經的家裡
昏暗的房間裡，萬籟俱靜，他們兩個躺在牀上都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女人對他說：」你別這樣了，我們再生一個吧，好不好？」
「再生一個也不是她，我不要再生一個，我就想要媛媛。」老崔在夢裡依然是這個答案。
夜涼如水，仿佛能通過身體爬進人的夢裡。變故發生之後，老崔的夢越來越多。有時他甚至無法分辨夢與現實。他想這或許和他白天思慮過多有關，可又無法控制腦中那上躥下跳的想法。
」爸爸，我昨晚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到我的頭掉了。「次日早晨，媛媛醒來後爬到老崔的身上看著他說。
」傻瓜，夢而已，人人都會做夢，夢都是反的，你的頭不是好好地在這嗎？「老崔說完，輕輕地在女兒的頭上敲了兩下。
老崔盤算著去找個別的工作，自己身體還可以，抓緊時間多掙點錢，興許能續上這個費用。他打開民生部的招聘頁面，按照自己的條件和情況做了篩選，每選擇一個選項，似乎就能感到系統的背後匹配一些適合的工作機會出來。每選一個選項，就覺得自己好像還行，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沒用。每選一個選項，他甚至開始想著老天餓不死瞎家雀，一個活生生的人咋能連口飯都吃不上？
他信心滿滿的點了確認
就算機會不多，也總歸是會有機會的！
咱們只要好好幹，一定能有一碗飯！
無匹配
在這一刻，他才清醒地認識到，他確實再也找不到工作了。
他拋棄了世界，世界也拋棄了他。
他癱坐在椅子上，望著鏡中的自己
想起年輕的時候也曾瞧不起那些毫無鬥志的中年男人。
「喂，你好，不好意思，我想再咨詢一下上次說的那個低息貸款計劃。」
老崔躲在廁所，再次撥通了青山公司的客服電話。
「我最近剛剛丟了工作，現在不知道長期能不能還這個錢，想問問還有甚麼別的方案嗎？」
「好吧，崔先生，請稍等，我再查下看看還有甚麼別的解決辦法。」
這通電話的記錄自然也被正在系統中瀏覽的念恩發現了，她從通訊錄裡快速地翻找著一個人，眉頭微微緊蹙，急速地在鍵盤上敲擊著甚麼。直到對方回覆了一個「明白」。
等待他從話筒裡傳來。老崔緊張的心跳也隨著節奏一蹦一蹦的。
「對不起崔先生，抱歉讓你久等了，剛才我們查了一下您的個人經濟狀況，還是有辦法的，比如您現在的這套房子可以賣掉，用以支付相關費用。」
「那我住在哪裡？？」
「您可以跟您女兒一起，永久的生活在我們的極樂世界中。」
「極樂世界？那是甚麼？」
「抱歉崔先生，您一定是沒有查閱我們的會員服務郵件。準確地說，您可以這麼理解，極樂世界是一套應用了腦機接口的設備。通過腦機接口，電子可以對您的大腦進行不間斷刺激，使您非常真實的感覺自己生活在一個由我們構建的，無憂無慮的世界中。當然，我們還可以根據您的要求進行一部分的定制。我們會把你們兩個人的大腦保存在我們在貴州的腦倉裡，那裡历史悠久，景色優美，最重要的是絕對的穩定安全，除非地球毀滅了，否則我們建在那裡的腦存儲基地將是地球上最安全的地方。
」這要怎麼去？我沒聽明白。「
」您知道缸中之腦嗎？「
」不知道。「
「缸中之腦是說一個人腦被從身體上切了下來，放進一個盛有維持腦存活營養液的缸中。腦的神經末梢連接在計算機上，這臺計算機按照程序向腦傳送資訊，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覺。對於他來說，似乎人、物體、天空還都存在，自身的運動、身體感覺都可以通過電子信號輸入並進行對大腦的刺激。這個腦還可以被輸入或截取記憶，可以輸入他可能經历的各種環境、日常生活等等。。「
客服小姐說完這些話停頓了一下，仿佛是在等待老崔理解，然後她又接著說：」我們通過多年的技術攻關已經將它完全實現並且進行商業化運營。流程是您授權把您和女兒的大腦交給我們，我們把「他們」放在我們青山集團位於貴州的腦倉裡，通過電子信號的刺激，讓你們擁有和現在幾乎無二無別的感受，從而使你們永久地生活在一起。如果您同意的話，我們將很快為您辦理相關手續，這樣您就能和女兒在極樂世界裡團聚。更棒的是，我們將完全為您和您的女兒糢擬極度真實生活，我可以向您保證，那裡與現實世界是一糢一樣的。」
「這……。」老崔感到一陣陣的恐懼。這些資訊對於老崔來講有點太突然，他努力地活著，也曾想過去死，可萬萬沒有想過這種介於生和死之間的生活。
「這……這要多少錢……」他想問個價，如果是完全無法負擔的數字，就索性放棄掉。
「是這樣的崔先生，目前來看，您現在的那套房子如果能賣掉的話應該夠了。」
「後面還有其他費用嗎？我想知道一下後期還要多少錢，我不確定有這個能力。」
話筒對話沉默著，應該是在做著計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牆上的時鐘仿佛有了滴答滴答的聲音。
「崔先生，是這樣的，您完全不必為後期付費擔心。您可以授權我們使用您和您女兒大腦空閑時間來支付後期的費用，這樣你們就能永久的生活在極樂世界裡。」
「這又是甚麼意思？？」
「為了高度糢擬現實生活，當你們在游戲中遇到夜晚場景，也就是入睡以後，將你們的大腦提供給我們的算力中心，你們將支付您費用，而這費用將可以維持二位在極樂世界中生活，這是我們早就設計好的閉環。」
」算力？甚麼算力？「
」哦，崔先生，抱歉我跟您解釋一下。現在我們整個地球的人工智能已經到達了一個頂峰，在算法方面，對於各個國家搞 AI 的團隊早就已經不是問題，早早地就有了一些成績，比如無人駕駛，人臉識別，智慧城市等等甚至更高階的應用，也就是說在算法方面也已經不是甚麼問題，而全世界各國遇到的問題是算力不足。您也知道為甚麼會是貴州，因為那裡同時有山有水，是地球上難得的可以通過水力發電的地方，電力成本很低。很幸運，貴州在我們中國。可即便如此，算力還是不夠的，於是我們開發了「X583 號腦動力增補算力系統」，可以通過腦機接口利用人腦提供算力。成本極低，燃料只是米飯。你知道嗎？我國做這個事情已經做了很久，這可能要從放開二胎政策那一年開始算起。。。。」
這一連串的資訊驚得老崔目瞪口獃，客服小姐的聲音還在從話筒裡傳來，可老崔的思緒已經不在這聲音上了，這資訊的振動波似乎只抵達了他的耳膜，仿佛他所有的電子信號都在思索這些資訊意味著甚麼，他似乎明白又不明白這到底說的是甚麼。
」不行不行，我絕對不能和我的女兒這樣生活！我一定會掙到錢，維持現在的生活。「
老崔感到一陣恐懼，他想到自己的腦子要和女兒的腦子一起放在貴州的某個山洞裡的水缸之中就渾身的雞皮疙瘩，這種介於死亡與非死之間的感覺讓人非常不適。萬一出現甚麼狀況，不就立刻死了嗎？而且是在根本不可控的狀態下死掉了！
哦……對哦……現在的我不也是在不可控的狀態下隨時會死的嗎？老崔想到了這一點，似乎踏實了很多。
念恩拿起行動電話撥通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一個低沉的男聲。
「照著我說的繼續往下做就可以了。」
「好的夫人」
窗外的夏夜依然悶熱不已，不遠處的大排檔人聲鼎沸。
熙熙攘攘的人群緩緩地移動
喝酒的人群裡不會有人想到，一個在做重大人生決定的人此時正註視著他們。
老崔冷靜了下來，他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世界是否也並非真實存在的？會不會也是一場缸中之腦的游戲？現在的自己，除了這個腦子，確實已經一無所有了。
而現在，一個選擇擺在他的面前。用他的腦子，換一個永遠和女兒在一起的生活。
老崔面前的紙上寫滿了各種去還是不去的理由，其中兩條被他用紅筆圈了起來。
如果我死了，女兒也會永遠消失。
她的腦子此刻不也一樣泡在那裡嗎？
他再一次地撥通了客服電話。
「崔先生你好，是我。」
「你好像知道我今天會打電話過來？」
「據我們的大數據的計算分析，您今天有 85% 的概率會打電話過來，我一直在等您。「
」你知道嗎？我的人生就是被這些東西毀了的。「
「崔先生，這早已經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了，現在的人們就像 21 世紀的人們離不開智能行動電話和互聯網一樣離不開大數據和人工智能。「
」算了，我今天不是來跟你討論這個的。「
」好的崔先生，請問今天有甚麼可以幫助你的？「
」你應該知道我今天打電話來的目的。「
「是的崔先生，不過按照流程還是要請您親自說，並且我要再次提醒您，本次對話全程都有錄音，這是為了雙方的權益考慮的。」
「好，我決定接受你上次提出來的條件。」
「甚麼條件？請您說得詳細些。」
「就是授權你們處理我的房產！以及我願意提供我和女兒的腦子在空閑時給你們做甚麼算力支持，只要讓我和女兒能在一起！」
「好的崔先生，我已經清楚了您的需求。」
「我想再確認一下，這種摘腦工程安全不安全，後期穩定不穩定？」
「崔先生您放心，我們已經做過無數次了，絕對安全，絕對穩定。」
「崔先生，我再次向您說明，我們這款次時代大型糢擬人生游戲是耗費了極大的開發成本，為了讓每一位玩家有身臨其境的體驗，日常維護的成本也是極高的。通常現實世界中的游戲分為時長收費和道具收費，而我們為了讓用戶有更好的體驗，是時長+道具收費的。不過，人生苦短，我建議您選擇以提升生活質量，縮短生命時長的方式來進行游戲。」
」你之前怎麼不說，為甚麼不把話一次性說完？「老崔語氣上有些憤怒。
」抱歉崔先生，按照我們公司商業化部門制定的工作白皮書，我需要循序漸進的告知您。不是所有人都能一下子接受這些資訊的。「
「我選擇提升生活質量的糢式。」
鬱鬱蔥蔥的山林間有一處高聳的瀑布，瀑布下的一池清水雖深不可測，卻在表面上呈現出了一抹綠色。
兩輛汽車遠遠的駛了過來，瀑布的水漸漸變小，現出了一個山洞，車輛沿著路緩緩地行駛了進去。
車停穩後，早已守候在那的人快步上前拉開了後排的車門。念恩緩緩下車，幾位主要領導上前表示歡迎，寒暄一陣後一行人往山洞內部走去。
「過熱的問題解決了嗎？」念恩問到。
「基本上解決了。」
「是由甚麼引起的？」
「還是因為個體數量的增加引起的。」
「怎麼會突然增加數量呢？每個腦倉的整體數量當初都是經過計算的。」念恩站住腳步，眾人也隨她停下。
她環顧四周，這是青山集團第一個腦倉。選在貴州還是她的主意，這裡山巒起伏，山洞較多，特別適合放置腦倉設備，就連她計劃選有瀑布的地方是為了降溫和依靠水流發電來降低成本的方案經過測算後被證明是正確的。
「是……是因為前一陣突然訂單量有些增加，所以同步的大腦個體數量也增加了。」
「嗯？這個邏輯不對吧。」念恩在腦倉的主幹道往裡走，兩邊整排整排的架子上整齊的擺滿了一臺又一臺方形的，魚缸一樣的腦倉，指示燈噼裡啪啦的閃著，腦倉內都是一個一個的人腦。
「我看過要供應給國際算力組織的算力合同，計算過現有腦倉中的算力，是絕對符合的。」
「夫人……哦不……念恩小姐……不是這份訂單……」
「不是這份訂單？那是甚麼訂單？」
一陣風從山澗吹過，兩邊的樹發出了沙沙的嚮聲。
解決完發熱問題後，念恩急匆匆的回程。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司徒還有甚麼瞞著自己。調查了幾日除了貴州之行發現的事情也沒有再發現甚麼其他的。直到她意外發現家中書架後隱藏著的密室門。
這個房間不是很大，裝飾簡單到沒有任何裝飾
只有一整面牆的顯示器重重曡曡的堆在那裡，像無數雙眼睛一樣
一張舒適的沙發正對著顯示器，念恩認出來，這是青山即將發布的家用腦機接口的初代機。這部計劃明年才會上市的產品，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打開了第一排顯示器，隨後是第二排，第三排
等等，怎麼視野裡都是女人……
她看看那張家用腦機接口的初代機，又看看這滿屏幕的女性生活
她明白了一切……
當念恩氣沖沖地推開了司徒辦公室的門，赫然發現司徒正在和他的祕書戴安娜調情，她壓著怒火，惡狠狠地瞪著他們倆。戴安娜看見念恩連忙站起身來一邊整理衣帶一邊慌張地向門外走去，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司徒就鎮定多了，幹咳著清理了一下嗓子，隨手扶起來了一下桌子上的水杯，那是剛被他撞翻的。
「這合同是怎麼回事？」念恩把幾份合同的複印件扔到了司徒的辦公桌上。司徒拿起來看了一眼，心裡想著原來是這事兒，不慌不忙地看了兩眼合同，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這……似乎用不著你過問吧……從工作上來講你是研發部門的，這是運營部門的事。」
「從生活上來講我是你的太太，你一直都在騙我！你不是說腦倉的算力只會應用在為解決全球算力方面嗎？為甚麼你會和這些游戲公司簽合同，用腦倉中的大腦閑置時間為他們提供虛擬角色做肉雞冒充在線人數！你騙我！以及我的導師！」
「親愛的，我要為投資人負責，要為公司的盈利負責，要為股民負責。游戲公司給的錢多，可以解決我們目前最根本的問題！至於提供算力的問題嘛……等我們熬過這次，四號腦倉建設完成後，我一定會為他們提供的！」
「你！你幹出這種事讓我怎麼和我的導師交代！」
「哈哈哈……楊老師那邊你不用交代，你覺得光憑我一個人並且在你不參與的情況下是誰解決一切技術問題的？」
念恩心灰意冷，腳下不穩，癱坐在沙發上半天沒有起來。
陽光灑向了整個城市，溫度在一點一點地提高
一個提醒訊息映入念恩的眼簾：崔祖名已通過審核，即將在接受整體檢查後進入 3 號腦倉，適應後將與其女崔媛媛的腦倉進行鏈接並一同進入極樂世界系統。
看到了老崔的選擇，她登錄系統，通過搜尋編號 ID 查到了老崔的信號源，在輸入一串指令後，進入了老崔的意識裡。
「這個夢竟然有顏色，好真實。」
「這不是夢，也不是現實，只是你的現實。」念恩回覆到
「念恩？念恩！真的是你嗎？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是來看媛媛的嗎？她很想你知道嗎？」
「祖名，我現在是通過系統與你連接，你看到的並不是真正的我……現在就像……就像……」
「就像甚麼？」
「就像電影黑客帝國裡那樣……」
老崔有些恍惚，覺得整個房子都搖了幾下。
「我不信。」
念恩一揮手，場景就變成了他們曾經的家，再一揮手，又變成了他們常去的公園。
「可這一切都那麼真實。。。」老崔用手摸著周邊的物體。
「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可能會超出你的認知。」
「你說吧，我有些準備。」
念恩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老崔一切，並且將司徒是怎麼利用她和她的導師的腦力轉換 AI 算力的實驗項目轉換成了為科技公司提供肉雞的事情全部告訴了老崔。
「他們騙你說是用你們大腦的閑置時間提供算力出來去做 ai 算力是騙人的，他們是出賣你們閑置腦力去牟利！沒有精力，也根本沒有想過要再深入開發極樂世界的系統給你們。你們每天過的都是虛假的，重複的生活，而且不定哪一天就會被斷電。」
老崔愣住了，若有所思了好一陣。
「這一切，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
「你還記得那個告訴你會失業的騷擾電話嗎？」
「啊！那麼早嗎？」
「是的，那是你離開後的第七天。」
老崔從面前的煙盒裡掏出了一根煙，放在嘴邊點燃了它。
哐當，是打火機被扔到桌子上的聲音。
「我為甚麼繃不住的。」
「因為無法接受媛媛的離開。」
直到這時老崔才發現，念恩的離開之後的所有事情，都是假的。早在那時，自己的大腦就已經在腦倉裡了，這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設定好的劇情罷了。
「今天我來找你是想請你做一件事。」
「甚麼事？」
「明天你會收到一份數字文件，那是一段數字病毒。你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連接後我將會播放這個文件，這樣就會通過你的埠在整個腦倉中進行點對點，複利式的矩陣傳播，很快就會覆蓋整個腦倉。」
老崔沉默了一會，沒有接念恩的話，然後說：「你知道嗎？我跟你不一樣，我不太關心你說的這些，我只是想跟媛媛在一起。」
她見老崔還有些猶豫，接著說：「這串數字病毒會讓腦倉中的個體在知道真相後自主選擇，願意繼續保持現狀的可以繼續保持現狀，願意選擇關閉系統的可以選擇關閉系統。世界每天都是一樣的，可對於每個人來說，有的是天堂，有的是地獄。關閉並不代表結束。把選擇權重新交給每個人，讓他們自主的選擇維持現狀還是尊重生死規律是必要的。」
念恩覺得很難說服老崔，只好放出撒手鐧。
「我會在你完成上傳之後將你和媛媛的信號轉移到另一臺獨立的主機上。你和媛媛將會永遠的生活在哪兒。」她補充到。
聽完念恩說的這一切，老崔感到又面臨一次重大選擇，他說：「給我些時間，可以嗎。」
夢，恢複了單色調，
老崔抱著女兒為她刷牙，牙刷來來回回的在牙面上行走，女兒大大的眼睛盯著他。
「寶貝，明天媽媽來接你，去媽媽那裡住一段時間好嗎？」
女兒兩眼瞬間瞪得更大了，手舞足蹈的發出嗯嗯的聲音回應著。
「別動！媽媽工作比較忙，沒爸爸這麼多時間照顧你，你去媽媽那邊之後要聽媽媽話知道嗎？」
落日餘暉，夕陽灑滿整個窗戶。
念恩正在房間裡望著窗外整個城市的夜景，她看了一眼今天的日子，28 號，她知道，馬上要結束的並不只是這一天。
她最後一次通過系統看著他們的生活，她看到老崔按照他們的約定正在準備入眠，接受她的病毒代碼。
念恩先是再次的檢查了為他們準備的獨立主機環境，屢次確認後，開始進行轉移。作為這套系統的主要參與開發者，這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通過監視器還可以看到，這臺主機所在的機房深埋在渤海灣深處的某個山洞裡，除非地球毀滅，否則這些主機將利用潮汐供電永久的存在下去。
時間嘀嗒嘀嗒地走著，在不經意間流走。念恩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思索著接下來的計劃。
突然，房門被司徒撞開，他瘋了一樣的走了進來，邊走邊嚷到「你在幹甚麼！你是要毀了青山嗎！為甚麼！你為甚麼要這麼做！」
「因為你在做一件可怕的錯事。」念恩回望了一眼屏幕上的時間，已確定整個過程已完成，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腦倉選擇了關閉且比例還在增加。
司徒惱羞成怒，一拳打在念恩的臉上。念恩無力地倒在地上，一手捂著發熱的臉龐一手用力地撐著地面想要站起來。
他一只手抓住念恩的衣領，另一只手高高舉起，沖著她的臉又是一巴掌。血順著念恩的嘴角猛然流出。
「呲…」念恩疼的吸了一口涼氣。
「你為了別人毀了我的事業！！」司徒雙手緊緊地抓住念恩的肩膀，歇斯底裡的朝她喊到。「你竟然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情！」
念恩被司徒的雙手扣住喉嚨喘不過氣來，她感覺無法呼吸，有甚麼東西堵在身體裡。很想掙脫，竟也起了殺死司徒的心。可終歸是沒有了力氣，渾身虛弱無力，頭腦昏沉。
城市依然繁華且熱鬧，午後的城市 CBD 區迎來了片刻的寧靜，似乎是在為晚高峰做準備。
一隊警車停在了青山集團的樓下，先下來的武裝警察在門前拉起了警戒線，幾位便衣表情嚴肅地向樓裡走去。
當警察無視祕書的阻攔，直接推開了司徒辦公室的門。房間內燈都沒開，此時的他正眉頭緊鎖地坐在電腦後面，顯然已經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甚麼。
「我們接到舉報，青山公司並未按約定將算力用於人工智能的算力池，而是利用所謂的人腦算力為多家科技公司提供肉雞，冒充在線人數獲取不正當收入。現依法對青山公司進行搜查，這是搜尋令，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另外，司徒先生，還有一起故意殺人案與你有關，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與此同時，貴州的幾處腦倉基地亦開始進行全面搜查。
七天後，警方通過媒體正式曝出青山集團的調查結果，同時宣布正式拘捕公司法人、實際控制者司徒。在這份調查結果中，詳細地說明了青山集團利用科技誘惑大量低收入人群以人腦永生為噱頭加入他們的腦倉實施控制後非法挖掘人腦算力為多家科技公司提供虛假的在線人數，制造虛假繁榮，編造謊言欺瞞股民，操縱股價等一系列罪名。
呼嘯的地鐵奔騰而過，從站臺竄進了隧道，往下一個站臺疾馳而去，像一匹永不疲憊的鐵馬。
那塊巨大的顯示屏正在播放關於青山公司的調查結果，行人面無表情的匆匆而過。對於他們來說，這只是一條新聞而已，和之前那些爆炸性的大新聞並沒有甚麼兩樣。
新聞報道完畢後，另一家公司的意識上傳雲端實現永生的廣告開始了。廣告中大概介紹完系統原理後，一段雲端系統內的生活開始播放；男主竟然是老崔和他的愛女一起生活的溫馨場景，最後一個鏡頭，老崔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給女兒講繪本，遠景一位女士面帶微笑的在做著家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