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河去沖澡時,我接到了租客的電話。
「姐,哥在你身邊嗎?」
「對不起,醫院通知我要保胎,我聯繫不上哥有點害怕,能麻煩你讓他過來一趟嗎?」
我以為她打錯了電話。
走進廁所沖薑河開玩笑:「我們那租客找你,說要保胎。」
薑河霎時變臉。
手忙腳亂擦幹身子穿衣服,撞開我就沖了出門。
我頭暈目眩扶住牆。
緩了好久,才意識到——
她要保的胎,是薑河的。
1
薑河背著我出軌這事。
愣是藏了一年,沒讓我發現。
直到剛剛溫存完,他從我身上下來,看到屏幕上的陌生號碼時。
突然來了一句:「你以前懷孕好像不怎麼吐。」
我心裡咯噔一聲。
猜測到薑河大概有情況了。
薑河察覺到我的沉默,發出一聲笑:「瞎想甚麼?」
「下午約了沈總簽合同,結果他臨時因為媳婦吐得厲害,放了飛機,有點不爽而已。」
我笑了笑,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薑河見狀不再解釋,親了親我發頂,走進廁所。
沒過幾分鐘,枕頭另一側的行動電話開始震動。
是老房子的租客,溫早早。
電話裡,溫早早帶著哭腔,聲音很小。
「姐,哥在你身邊嗎?」
「對不起,醫院通知我要保胎,我實在聯繫不上哥有點害怕,你能讓他過來一趟嗎?」
小姑娘跟男朋友合租的房子。
我怕她慌張打錯了電話,趕緊問:「早早,我是許君然,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不要慌,你在哪個醫院?」
溫早早嗚咽著沒回答。
只低聲重複:「拜托了,麻煩跟哥說一聲。」
電話就此掛斷,廁所的水聲,剛好停下ţúₕ來。
我想了想,起身朝薑河試探著開玩笑:「租客哭著找你,說要保胎。」
薑河霎時變臉。
手忙腳亂拿浴巾擦幹身ṱŭ₍子,衣服紐扣還沒扣好,就撞開我沖了出門。
我頭暈目眩扶住牆。
緩了好久,才意識到——
溫早早要保的胎,原來真是薑河的。
2
薑河沒接我電話,也沒回公司。
三天後,我在老房子樓下蹲到了他們。
董童在電話Ṫù³裡,猶豫提醒我:「你上去可沒回頭路了。」
她清楚。
跟薑河在一起這十二年,我們付出了甚麼。
可她又不夠清楚。
後來我跟薑河,有過多少次爭吵。
最激烈那次,薑河氣得雙眼通紅,手指發抖。
他說:「許君然,你變得……有時候真讓我覺得陌生。」
現在想來可笑。
我變了,他何嘗又不是。
上去時,門正好開著。
薑河抬頭看見我,眸光有短暫的停滯。
溫早早怯怯上前,喊了我一聲姐。
薑河伸手將她攔住,輕聲哄著:「乖,你先回房。」
她聽話轉身。
直到關門聲傳來,薑河才後退讓我進屋。
我走進去,望著裝飾已全然不同的老房子調侃:「早知道你喜歡住老房子,就不搬了。」
薑河沒應話。
半晌,才說:「這一次,是我對不起你。」
「就這一次?」我坐在沙發上,輕笑追問。
「嗯。」
聲音剛出,桌子邊的玻璃杯就被我砸了過去。
薑河沒躲。
鼻梁瞬間紅腫起來。
卻表情不變地將接住的杯子,重新放回桌面另一側。
我閉眼深呼吸幾次,逼自己平靜下來。
「來吧,說說你們的故事,多久了?」
薑河沉默許久,仍是鎮定。
「沒必要問這些吧。」
「要離婚成Ṫù₆全你們嗎?」
他搖了搖頭:「我沒打算離婚,你知道的,我們斷不了的。」
「那你踏馬到底為甚麼?」
我心髒痛得厲害,沒能成功控制聲音的顫抖。
薑河聽出來了。
他靠著沙發坐下,點燃一根煙,眼睛有了淚意。
「她一年前拖著個破行李箱來租房子,不夠錢給押金,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你記得嗎?」
我皺起眉,聽見他頓了頓說:「有點像十八歲的你。」
3
薑河說我十八歲時愛哭。
但他不知道,到薑家之前,好長一段時間,我心中只有恨,沒有眼淚。
我恨我爸。
恨他到死,還要在我臉上留下難消的淤青,讓我難堪。
恨我媽。
恨她在我餓到去翻垃圾桶,絕望到想跳樓時,她都沒有出現。
見薑河的第一面,我也有點恨他。
恨他回來後,用詫異的口吻問我:「你媽帶你過來,留下這一千塊就走了?」
唯一不恨的。
只有薑河媽媽。
因為那晚,她拿出藥膏替我抹傷口時說:「阿姨正想要女兒,你來得剛剛好。」
藥膏很涼。
凍得我難受,我攥緊衣服下擺,死死忍住沒敢動。
第二天起來,阿姨煮了碗面,祝我生日快樂。
晚上薑河帶回來個蛋糕,他悻悻摸鼻子解釋:「昨晚你身份證掉出來,我不是故意看的。」
身份證上的日期,是我爸上ťṻ₄戶口時瞎編的。
他們不知道。
我也沒糾正。
只是閉上眼睛許許願時,忍不住想——
許君然,好好考大學,以後別再過得那麼苦了。
後來我問薑河,為甚麼要幫我慶祝生日。
他瞪我一眼,佯裝生氣。
「你知不知道房間隔音有多差,就算你捂著被子,我也能聽見你哭但又不敢大聲哭的聲音。」
「不幫你慶祝,我怕你第二晚哭得更厲害,吵到我睡覺。」
「況且怎麼說,我也是當哥的人了,對吧?」
我聽得眼眶發熱。
薑河見狀,誇張地大喊起來:「又來了,給我憋住。」
可是後來,我重新學會了憋眼淚。
他又不樂意了。
總希望我跟從前一樣,哭一哭依賴他。
可惜,我沒能再如他願。
就連此刻,跟他對峙時,他眼角都濕潤了。
我都沒哭出來。
只是轉頭抽了抽鼻子,在餘光掃到溫早早的身影時,起身朝她走了過去。
4
薑河察覺到我的意圖。
將我拽住,語氣很硬:「我不想跟你鬧,但她剛保住孩子,別動她。」
我抬眸對上他,一字一詞問:「如果我非要呢?」
下一秒,薑河的手就掐上了我脖子。
「你別逼我。」
我直接一巴掌甩過去,尖利的指甲在他臉上劃出一道血痕。
他也沒松手。
溫早早大概是害怕,紅著眼眶上前,表情脆弱而卑微。
「姐,對不起,我生完孩子就走可以嗎?這個孩子給你,我知道你生不了……」
「夠了。」
薑河啞聲喝住她。
溫早早抿著唇低下頭,沒敢繼續往下說。
我眼眶終於熱了熱,臉上卻不由自主笑出來。
「薑河,她連這也知道啊。」
「那你還記得,我兩次流產,再也生不出孩子是因為甚麼嗎?」
薑河僵住,緩緩松了手。
「記得。」
第一次流產,孩子還不到三個月,薑家失火,我沖進去把薑河背了出來。
一命換一命。
第二次流產,孩子已經八個月,薑河生意失敗被人帶走,我喝下一杯杯酒,將他贖回。
又是一條命。
還賠上了自己。
薑河狼狽趕來,正好聽到醫生的宣判,哭得比我還崩潰,一直說對不起。
還說:「我這輩子只要許君然,再也不要孩子。」
那天,我正好 24 歲。
從那以後,我就不哭了,也不準薑河再哭。
因為等著我們的,還有他被騙欠下的五百萬巨款。
我臉皮比薑河的厚,只要能賺錢,可以不要臉求爺爺告奶奶帶著發財。
老房子也是我去舔一個姐的臉,便宜租來的。
一住就是五年。
28 歲,我們終於走狗屎運,搞的項目爆火,賺錢還清債務,還買下了老房子。
29 歲,我們搬新家,一切都變好了。
但我跟薑河,也開始三天兩頭吵了起來。
他不理解我,明明我們項目穩定,新投資也開始賺錢了,為甚麼還不撿起自己的尊嚴。
我也不理解,他為甚麼嫌我賺錢丟臉,嫌錢腥。
更不理解,他為甚麼要在我 30 歲時,用溫早早像我 18 歲的理由,那麼用力刺傷我。
想到這,我難得想大哭。
「薑河。」
薑河聽到我的叫聲,偏頭擦掉眼角的濕潤。
「說過的話,是不能隨便反悔的。」
一說完,我對著面前的溫早早猛地抬腳,下死力氣往她肚子踢過去。
溫早早跌在地上,下身鮮血湧出。
薑河瞳孔收縮。
慌張將溫早早抱起,跑到門口時,突然停下來,回頭看了我一眼。
「許君然,有時候,我真希望從不認識你。」
5
回去當晚,我就發起高燒。
迷迷糊糊地夢到了薑河媽媽。
在她面前,我好像變回了那個十八歲的姑娘,哭得泣不成聲。
「阿姨,你不該收留我的。」
阿姨目光獃滯,臉上已沒了初見面時的笑意。
只是一直看著我。
好像透過我在看誰一樣。
我低聲嗚咽提醒她:「我是許君然 ,給你當女兒的許君然啊。」
聽到聲音,她清醒了一些。
「許君然。」
「君然啊,你跟薑河好好的。」
「可是薑河欺負我。」
「這樣啊……」
她嘴巴動了動,似乎還在說著甚麼,然而我思緒漸漸飄遠,沒能聽清。
猛地睜眼,我對上了董童的視線。
董童長呼一口氣:「燒三天,終於醒過來了。」
我找回思緒,感覺臉色有些涼,伸手一摸,竟是眼淚。
我擦掉眼淚看向四周,病房除了她,ŧü³沒有別人。
董童打量著我臉色,默契地甚麼都沒問,只是緊張地留在病房,一直陪著我。
第二天,我按捺不住,給薑河打去電話。
薑河開口就是諷刺:「董童不是說你高燒不退,沒醒嗎,怎麼不繼續裝下去,不怕我生氣了?」
原來董童那麼小心翼翼,就因為這個啊。
我忍不住發出一聲笑。
薑河的聲音頓了頓,透出幾分疲憊。
「我現在真的沒空陪你玩這些,過幾天我會回去,行了吧?」
等不到幾天後了。
有個答案,我現在就想知道。
我打斷他:「溫早早的孩子,還在嗎?」
回應我的是電話掛斷聲。
好在出院那天,我還是從溫早早口中得到了答案。
也不知道是甚麼孽緣。
原來溫早早跟我在同一個醫院,看見我,她淚如雨下:「孩子沒了,你滿意了嗎?」
「滿意。」
不開玩笑,那會我都笑彎了眼。
「你……」
她抬手想要打我。
薑河見我收起笑意,不動聲色牽住她的手:「走了。」
擦肩而過時,我叫住了薑河。
「明晚,我在家等你,記得回來。」
6
薑河回來時,我還在客廳辦公。
進門後,他走過來合上我電腦屏幕。
「都一點了,先睡吧。」
語氣尋常得,好像那些事從未出現。
我被迫中斷工作,也不惱。
「聊吧。」
「聊甚麼?」他詫異問我。
他以為我叫他回來,是我的退讓,跟以往吵架一樣說上幾句關心的話,這事就過了。
「我查過了,溫早早男朋友是你弄走的。」
「所以呢?」
他明知故問。
我起身走回房間,拿出離婚協議丟在桌面:「喜歡得那麼厲害,不成全你們就是我不懂事了。」
薑河看著那份文件,拿出煙盒,輕笑一聲。
「沒有必要吧?」
我抽走他的煙,答非所問:「有。」
「前幾天發燒時,我夢到你媽了。」
薑河頓時黑臉,再次掐住我脖子,恨得咬牙切齒:「那你怎麼還敢跟我提離婚!」
薑河本就該恨我。
22 歲那年,是我媽勾引薑河他爸,逼得他媽想不開一把火燒死自己,也差點燒死了薑河。
他恨我,我不怪他。
只是這份恨裡,到底還是混著愛。
不然薑河不會在分手後,再度回頭,跟我結婚糾纏到現在。
我自知欠他的,所以失去孩子再也無法生育,為了賺錢作踐自己都毫無怨言。
可是——
「你知道的,我眼裡揉不得沙,繼續鬧下去,我們大概很快會跟她一樣,變成一捧灰。」
薑河的手緊了緊。
「我不管,這是你欠我的!」
「這些年我做了那麼多,還不夠還清罪惡嗎?」
我忍不住哽咽質問他,想為自己謀求生路。
「不夠!」
「你就應該跟我糾纏到死!」
薑河死死瞪著我,雙眼通紅。
我突然疲憊,洩氣閉上眼。
一股熱流從眼眶流下。
「可是怎麼辦,我太累,不想還了。」
「實在不行,我把這條命給你吧。」
7
薑河下了狠勁。
我開始呼吸不暢,眼前發黑。
直到震動聲傳來,薑河微微一怔,猛地推開我,重重喘氣。
幾秒後,他才手指顫抖掏出行動電話。
我倒在沙發上,聽見他刻意放出來的聲音。
「事情還沒辦完嗎?」
溫早早在電話裡溫聲問他。
薑河啞著嗓音往外走:「辦完了,我現在回去。」
他走後。
我把東西整理好,然後給他打去一個電話。
他大概沒睡醒,隔了很久才接。
「你的垃圾我都丟在樓下了,要不要撿,隨你。」
「離婚協議電子版也發給你了,記得看。」
薑河沉默很久。
甚麼都沒說,就掛了電話。
睡醒時,我往樓下垃圾站看了眼,東西已經搬走。
至於離婚這事,薑河一直沒有回應。
過了一個月,突然松口。
他簽完字,再次看了看那些條款,笑著感慨:「連公司都不要,這麼大方啊。」
臨結束還說這種話。
「斷幹淨好,公司給你,錢給我,往後互不相欠,也不用再見面了。」
我抽走協議放進包裡,吐出一口濁氣。
「本以為你想拖死我,怎麼突然願意了。」
薑河靜了片刻,語氣唏噓:「早早前段時間自殺了,她不像你是打不死的蟑螂,我挺怕的。」
我面無表情往門外走。
溫早早不知從哪裡跑出來,追到電梯口。
「姐,能跟你聊幾句嗎?」
都結束了,還聊甚麼。
我抬頭看向電梯上跳動的數字,沒有應她。
她臉色蒼白,兀自鞠躬。
「不管怎麼說,我對不起你,但我是真喜歡他。」
電梯門打開,我走進去。
「喜歡就喜歡吧,跟我沒關系了。」
關門前,我又想起了一句:「不過我很好奇,下次有人跟你說同樣的話時,你還會自殺嗎?」
溫早早猛地抬頭,眼神盡是茫然。
8
我跟薑河斷了這事。
所有人都不信,就連老房子的前房東都特意來問。
我點頭默認。
然後將新公司的名片派出去,笑道:「姐,我現在單幹,有錢賺能再帶帶我嗎?」
她對我豎起大拇指。
三個月後,還真想起我來。
赴宴那晚,我在高架上堵住,趕到時已經晚了十分鐘。
我進門直接拿起桌上的酒瓶賠罪:「遲到了不好意思,先自罰三杯。」
「慢著。」
一道低沉的嗓音嚮起。
順著聲源看去,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唇角帶笑。
「幾年前見過許總喝酒的樣子,挺嚇人的,我怕一會喝不過你,酒就算了。」
我頓時了然。
他就是遲京,我未來的大金主。
遲京讓人把酒撤下去。
前房東趁機倒杯茶推到我手邊,佯做責怪:「不行,就算以茶代酒,也要賠罪的。」
三言兩句,就將意外推過。
直到飯局結束,遲京收下我的名片,卻看都不看就放在桌上,我才意識到這事沒這麼簡單。
我不甘心。
拿起名片追到門口,叫住遲京。
遲京停下腳步,直截了當開口:「許總,朋友可以做,合作就算了。」
我下意識追問:「方便知道原因嗎?」
「這個項目資金量太大,你們啃不下,我已經拒絕過你們。」
拒絕過?
沒等我想起這件事,遲京頓了頓繼續:「況且,我挺怕跟你這種戀愛腦合作的。」
腦子更懵了,甚麼戀愛腦?
看我表情是真不明白,他有點煩躁。
「幾年前,你肚子大成那樣,還敢把酒當水喝,把自己往死裡幹,我是真被你嚇到了。」
原來他說的喝酒,是那次。
那是沒辦法。
我正要解釋,又聽他說:「合作對象一個戀愛腦,一個沒本事還喜歡偷腥,跟你們合作,我怕會輸。」
末了,他抬了抬下巴朝我示意。
我莫名轉頭。
一眼看見不遠處的薑河跟溫早早。
9
溫早早像是氣急了。
擦掉眼淚回頭瞪著薑河罵:「那女人臉上有沒有傷,是不是被人打了,跟你有甚麼關系?」
薑河眉眼不耐。
「我看她可憐,多問了一句而已,那麼敏感幹嘛。」
「是嗎?前天穿著短裙賣花那個,沒有傷也沒有哭,別人只是笑她幾句,你又緊張甚麼?」
薑河將臉隱在煙霧裡,聲音帶著煩躁。
「整天關註這些,你沒事幹那麼閑嗎?」
我表情不變回頭,終於明白遲京在擔心甚麼。
「我已經跟他離婚,自己出來單幹,以後不會再為他做傻事了,遲總放心。」
遲京有些驚訝,隨即點了點頭。
「那樣最好,不枉我當初一場好心。」
這話我聽得糊裡糊塗的,不禁發出疑問。
他拿出行動電話,答非所問:「不管你單不單幹,還是那句話,你還不夠能力啃下那個項目。」
沒過兩分鐘,遲京的司機把車開了過來。
我不怕死重新遞上名片。
好在這次他沒再丟。
我滿意地替他打開車門,看著車發動才轉身下停車場。
開車出來時,卻意外地看到遲京人還沒走。
他站在車旁,不停抬起手腕,似乎趕時間。
我掃了眼車前蓋,搖下車窗問他:「遲總,要不要送你一程?」
遲京沒有拒絕。
也許是出於感激,臨下車前,他淡淡開口。
「雖然合作不成,但可以做朋友是真的,周末有個聚會,去寺廟燒香你有沒有興趣?」
他的朋友非富即貴,都是潛在合作夥伴。
只有傻瓜才沒興趣。
我趕緊點頭,拿出行動電話:「那我加一下遲總微ṭŭ̀ₛ信?」
遲京笑了一聲。
「好,周六我接你一起過去。」
10
加上遲京微信,我開心了好一會。
直到再次看到薑河,臉上的笑才凝固。
薑河靠在過道走廊,語氣慵懶:「搶了我幾個項目,那麼開心嗎?」
我冷下臉,從他身邊經過。
「剛剛我還在飯店門口看到你,你讓遲京上了你車。」
他的聲音跟在後面。
見我不搭理,一手將我扯住:「你知不知道,你一走,他的車就好了。」
我打掉他的手。
「所以呢?」
薑河頓時暴跳如雷,氣得莫名其妙。
「許君然,你是不是以為生意場上,能幫你賺錢的都是好人嗎?」
「他有甚麼意圖,你不懂?」
「今晚你能順利回來,下次呢?」
我皺起眉,不解問他:「別長篇大論了,這些事跟你有甚麼關系?」
薑河掏出煙盒,臉色變得陰沉。
「行,算我自作多情白操心。」
話是這麼說,他的腳步卻像被定住了一樣,沒有走。
我也不管。
用指紋按開鎖,進了門。
11
去上香那天,天氣極好。
跟遲京朋友簡單寒暄後,我跟著他們去燒香。
大殿上神佛金剛Ṫù₌怒目,威猛可畏。
我學別人的樣子,拿起三炷香點燃,躬身拜三拜,然後將香插入香爐。
遲京問我許了甚麼願。
「身體健康,工作順利,你呢?」
遲京對著神佛不敬,大言不慚。
「沒許,我不信這些,過來不過是因為這裡的齋飯味道不錯。」
其實我也沒許。
薑家沒了後,我早就不信神佛,不許願了。
燒完香等齊人,遲京帶著隊伍直奔齋堂。
味道確實不錯。
不過比起它,我對旁邊的菜地更感興趣。
遲京吃完飯出來,看見我坐在菜地旁看師傅澆水。
也坐了下來。
「喜歡看別人種菜?」
我笑著回他。
「不喜歡,以前種菜時我總害怕,怕不出苗,怕有蟲,怕哪天我爸喝多回來往那一躺,下一頓就沒了。」
那一瞬間,我感覺到遲京眼神的憐愛。
趕緊起身替自己找補:「不過後來我去到薑河家裡,吃得可好了,高三還能吃胖 20 斤,厲害吧。」
一開始我也是不敢吃的。
薑家也沒錢。
生活費全靠薑河媽媽工作掙。
她一般早上出門,下班回來再隨便應付兩口。
薑河已經上大學。
沒去學校前,他會幫忙做飯。
開學後,薑河媽媽怕我下課回來餓肚子,早早起來把飯做好。
我觀察幾天。
不想再麻煩她,主動要求下課回來幫忙做飯。
為了省錢,買菜時我總是要兩個人的蔬菜,一個人的肉。
蔬菜我吃一半,肉都留給她。
就這麼混過去一個月,結果有天她提前回來,氣得眼淚直掉。
自那以後,她再也不讓我做飯。
薑河知道了,沒課時也會跑回家,監督我好好吃飯。
想起那段日子,我心情好得不得了。
遲京卻聽得沉默。
半晌,聲音很悶開口:「對不起,那晚說話是我沒有分寸,你別放在心上。」
我搖了搖頭。
「本來就是你救的我,怎麼好意思怪你這個。」
12
前兩天跟董童見面,聽我談起遲京這個名字。
她皺眉想了很久,才記起——
「送你到醫院的人,也叫這個名字,手術的錢還是他墊付的,還跟我在手術室前等了好一會。」
說起這件事,她仍是後怕。
畢竟當時再送晚點,別說孩子,我連命都要保不住。
遲京看著我嘆息:「你不知道,那時我是又氣又怕。」
「氣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喝酒那麼狠,喊停都不肯停下來。」
「怕的是,你就這麼喝過去了。」
「不怕你笑話,那一幕,我記了好多年。」
我心猛然一跳,抬眸對上遲京幽深的眼睛。
突然就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好在遲京沒繼續往下說。
此後,我們又偶遇了幾次,只要他在場,必定是「無酒精」局。
薑河知道後,給我電話調侃:「外面的世界不好玩吧?」
「要不回來,以後應酬歸我,管理歸你?」
我罵他放屁。
以前那些大戶都是我找回來的,我走後,他至少沒大半業務,哪還有臉說這些。
薑河公司大概真不太好。
急得連溫早早都看不住,讓她找到我頭上來了。
快一年不見,溫早早仍是哭得柔弱。
「姐,你幫幫我吧。」
我冷淡看過去,聽見她說:「我要怎麼做,才能留住薑河?」
「我現在知道了,不管是看我,還是看別人,他看的都是你。」
薑河挺有意思的。
我在時,想找別人。
我走了,又通過別人看我。
這種把戲,挺惡心人的。
不過我跟溫早早之間,哪有甚麼幫不幫。
我不聽,越過她要走。
溫早早突然就崩潰拉住我:「姐,我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不知道。
我又怎麼知道。
我早就不想這些了。
13
薑河不知道怎麼得到消息。
匆匆趕來,黑著臉拉起溫早早就走。
溫早早甩開他的手,捂住臉痛哭。
「我哭你不高興,跟你頂嘴也不高興,你到底想我怎樣,我是真不知道啊。」
薑河瞥我一眼,表情無奈。
「她這樣整天要死要活,挺沒意思的。」
我挑眉,嗤笑反問他:「你之前不就是喜歡她這點?」
薑河笑著搖頭。
「可能是我搞錯了,你這個年紀時,比她好多了。」
「薑河!」
溫早早憤恨打斷他,而後跺了跺腳,哭著走了。
據說沒多久,他們就散了。
遲京特意來電打探我的想法。
他不敢直問,含含糊糊說了幾句。
我琢磨出他的意思,氣得想笑:「我沒那麼蠢。」
被戳穿心思,遲京也不惱,只是跟著笑:「我這不是擔心嗎?」
你站在甚麼位置擔心我呢?
我猶豫著,沒把話問出口。
敷衍兩句,就掛了電話。
再次碰見薑河,是在他媽媽的忌日。
以往我們都是上午去拜祭的,為了避開薑河,這次我特意等到快下班才過去。
沒想到還是碰到了一塊。
薑河靠在墓碑上,語氣帶著笑。
「等你半天,還以為你不來了。」
他慢悠悠起身,給我騰出地方。
我將東西放在地上,自顧自向他媽媽嘮叨。
「阿姨,跟你匯報一下今年的情況,我跟薑河分開,自己開公司了。」
薑河沒分寸插話。
「說這些,也不怕她生氣啊。」
「你出軌跟別人弄出孩子都不怕她生氣,我怕甚麼。」
「閉嘴!」
薑河惱了,著急厲聲喝住我。
我別他一眼,有的沒的繼續往下說。
他鼓著氣,末了才接話解釋:「媽,別聽她瞎扯,我們吵架鬧脾氣而已。」
「是,我有不對,但現在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除了她,我跟別人根本過不下去。」
「你幫我一下,讓她早日原諒我,好嗎?」
我直接一巴掌扇了過去。
「你非要這麼惡心我嗎?」
周遲不躲不閃,低頭認錯。
「對不起。」
明明是深秋,我心裡卻像燒起一團火,悶得難受。
幹脆拿起東西就走,卻又被他拉住。
「晚上一起吃飯?」
我用力打掉他的手。
穿著高跟鞋踩上他的腳,走得頭也不回。
14
那天開始,薑河天天到我樓下等我。
任打任罵都不走。
被逼得無奈,我在家辦公了一段時間。
遲京對此很不開心,評價我對薑河還是太心慈手軟。
我不服氣。
「不然怎麼辦,違法犯罪的事情,我幹不來。」
遲京頓時失笑。
「誰讓你幹那些,算了,我幫你?」
沒幾天,薑河酒喝多跟人打了起來。
薑河助理給我電話,語氣遲疑:「薑總頭破了不肯治療,說……要等你來。」
我很無語。
「告訴他,等他死了,我可以去幫他收屍。」
薑河也是個心狠的。
我不願意去,他就自己來。
沒過多久,薑河助理慌慌張張再次打來電話,問我有沒有見過薑河。
「我怎麼可能……」
我夾著電話穿鞋,打開門,想說的話在看到薑河後止住了。
薑河頭破血流地坐在地上,朝我露出一個虛弱的笑臉。
「挺疼的。」
我關上門,拿好電話。
「在我家門口,過來領人吧。」
薑河撐手起身,站得有些踉蹌。
「去哪?」
我面無表情按下電梯按鍵。
「約會。」
薑河扶牆往前走幾步,神情倏然變得落寞。
「這些年,你總是這麼冷靜。「
「就算我現在鮮血淋灕站在你面前,你還是這樣,有時候我甚至分不清,你留在我身邊,到底是因為愛,還是愧疚。」
我被他的話刺得內心作痛。
「薑河,我真的欠你甚麼嗎?」
薑河不由得一愣,他低垂著眉,沒有應答。
看吧。
他也知道。
「丟我在你家,是你那隱身的爸主動接的活,他對我媽心思早就不幹淨,你不是猜到了嗎?」
為甚麼單單怪我。
還把我的愛說得那麼不堪。
讓人委屈。
15
遲京不知道是甚麼時候來的。
他在我耳邊打了個嚮指。
「看你半天了,看甚麼呢?」
我回過神來,撐起笑臉。
「他們在放煙花,好開心啊。」
他看出了我的難過,低聲提議:「吃完飯我們去買,你也可以放。」
我趕緊擺手拒絕。
「不要,我有放煙花恐懼癥。」
遲京頓住,對那幾個字感到好奇。
怎麼說呢。
我爸是個游手好閑的無賴,一年沒工作幾天,錢都指望不了。
煙花更是不可能有的。
可能是因為放煙花的人,笑得太開心了。
我總喜歡看。
小時候邨裡的人看我眼饞,有時候會硬塞幾根仙女棒過來,讓我在小孩堆裡跟著跑。
有一次,有個小孩不小心將我衣服燙了一下。
我爸知道後,明明是別人送的破舊衣服,他硬要訛別人五百塊。
衣服本就破破爛爛,是個明眼人都不可能給的。
他氣起來,當場打了我一頓。
罵我白眼狼,不懂事,糟蹋錢,諸如此類的話。
最後,那個小孩家長看不過眼,給了他五十塊。
他才罷休。
自那以後,我就不敢放煙花了。
「當然,這不妨礙我向往快樂,煙花我還是愛看的。」
遲京看著我,聲音沙啞而低沉。
「怎麼每次見面,你都要讓我心疼一次呢。」
真是的。
幹嘛要把我說得那麼可憐啊。
我趕緊將菜單推過去。
「別說這些了,來,看看要不要再加點菜。」
遲京將不看它,直勾勾地盯著我。
「許君然,你放下他了嗎?」
我對上他的視線,輕輕「嗯」了聲。
「那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我?」
遲京勾起唇角,直白得讓人措手不及。
我拒絕得很幹脆。
「別了吧。」
遲京蹙眉反問:「為甚麼?」
「要說玩吧,你才三十二,按男人的標準來說算青年才俊,倒貼的年輕女孩一大堆。」
「要真處吧,我一個離過婚,生不出孩子的三十歲女人,在市場上是沒有競爭力的。」
說到這,我自嘲地笑了笑,低聲問他:「有必要嗎?」
遲京肉眼可見地怒了。
「在你眼裡,我就是那麼傳統庸俗的人?」
我雙手抱臂靠在椅子上,直言:「經過薑河的教訓,現在我認為男人都是。」
薑河閉了閉眼,逼自己冷靜下來,睜眼時語氣放緩。
「我們家對血緣沒那麼執著,我就是領養的,有沒有都無所謂。」
我動了動嘴唇,聲音剛溢出喉嚨,就被他打斷。
「不用著急反駁,你可以慢慢想清楚,再給我答案。」
那頓飯,我吃得不知滋味。
心緒被他攪得一團混亂。
16
董童說,那正是我心動的體現。
心動,我不否認。
但成年人的愛情,早就不是心動那麼簡單。
還要權衡利弊,計較得失。
我想了幾天,想得頭痛。
幹脆放棄掙紮,倒在牀上大睡。
淩晨時,電話的震動將我吵醒。
我迷迷糊糊按下接聽鍵,聽見薑河的聲音。
「以前我挺不理解我媽為甚麼要自殺的,現在好像有點懂了。」
我睜開眼,坐了起來。
「甚麼意思?」
薑河似乎在走動。
「沒甚麼,上次你說完那些話後,突然覺得我跟我爸一樣,都不是甚麼好貨色。」
「許君然,上次你不該救我的。」
「算了……說這些也沒意思,不過如果這次我還那麼幸運活下來,能和好嗎?。」
我皺起眉,下一秒就聽見他說:「如果不能,記得把我葬在我媽旁邊。」
然後電話就這麼斷了。
我愣了幾秒,才意識到他在幹甚麼。
趕緊報警。
很快,我得知了他學他媽放火燒房子這個消息。
他被救出來時,還有意識。
只是固執地不肯去醫院。
直到看見我,才牽強地裂開嘴角:「看來我還是那麼幸運。」
我木然走過去,連扇他三巴掌,聲音是控制不住的哽咽。
「一巴掌, 是替你媽扇的。」
「一巴掌, 是為孩子扇的。」
「最後一巴掌, 是為我自己,以後,你連我哥都不算了。」
薑河當過我丈夫, 更早以前,還當過我哥。
可那把火,把我們最後的羈絆也燒斷。
再無瓜葛了。
17
離開後, 我在車裡坐了很久。
淩晨四點,想不開給遲京打了個電話。
遲京拖著懶音喊我名字。
「怎麼了?」
我啞著聲問:「如果我說,現在很想看煙花,你會不會覺得我瘋了?」
聽筒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音。
「不會, 你在哪裡, 我去找你。」
他來得很快。
看到我紅腫的雙眼, 甚麼都沒問,直接將我帶上車往郊區開。
我打破沉默, 主動問他:「大早上的,你哪來的煙花?」
遲京點燃煙花跑回來。
「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你那次說完我就備上,只等這一天了。」
我側頭,第一次沒有抬頭看煙花。
煙花放在天亮正好結束。
遲京回到樓下, 下車送我。
「上去好好睡個覺, 甚麼都別想了。」
我有些遲疑:「你不問我發生了甚麼?」
他輕笑一聲。
「等你睡醒再說,上去吧。」
他看著我轉身,往車裡走。
我掙紮了一秒, 順從心意喊住他:「要不要上去坐會?」
遲京停下腳步, 回頭時眼神倏然變了。
「許君然,你知道是甚麼意思嗎?」
「一旦上去,我就不走了。」
我握住他的手。
「知道。」
18
薑河還是走了。
一年後,他的助理將他遺囑帶到我面前, 說:「半年前他精神就不太好了,一直在吃藥。」
「他想找你但又不敢找, 走時沒多大痛苦。」
我笑得眼淚直飈。
這次, 薑家是徹底沒人了。
他將所有東西都留給我。
還給自己買好了墓地,就在他媽媽旁邊。
下葬那天, 天氣很不好。
回來後, 遲京怕我想不開, 一直跟著我。
「離婚前那次吵架, 我說繼續鬧下去,我們大概很快會跟他媽媽一樣,變成一捧灰。」
「可是我們離婚順利, 都不怎麼鬧了, 為甚麼他還是想不開?」
我想不明白。
遲京抱住我:「他做錯事承受不起後果,跟你無關。」
「是他活得不夠堅韌。」
董童在旁不確定問我:「你不會也想不開吧?」
我猛地回神,從悲傷中抽出自己。
「呸。」
「甚麼玩意?」
遲京爽朗一笑, 將我抱得更緊。
「就算你想,我也不準。」
我推開他強調:「我不會!」
路是他自己走出來的,別想拖我下水。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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