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湖藍色

那天要出門的時候，宋錦城喊我繼續穿那件湖藍色的大衣。
我喊他過來幫我找。
他翻找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臉色蒼白地扭頭看我。
他終於記起，有湖藍色衣服的人不是我。

1
不經意間露出的馬腳讓宋錦城瞬間慌亂。
甚至連拉住我的力氣都沒有。
我看了一眼那被翻找過後的衣櫃，只是越發覺得可笑。
我轉身打算離開的時候，他第二次伸手終於拉住我。
慌亂之下，他的語氣顫抖到嘴裡的話都淩亂破碎，需要我認真聽才能聽清楚他到底說了甚麼。
他說：「孟蘇華，我的錯我都認。」
「只是，我們先把今天的事情辦完，好不好？」
門外的茶幾上還放著我整理好的領證的材料。
如果不是臨出發的時候透過窗戶看到搖晃的樹枝，我也想不起來去換一件厚一點的大衣。
宋錦城站在門口的位置那樣熟練地喊我：「你就繼續穿那件湖藍色的大衣吧，襯你膚色。」
於是這場看似順利的領證，在臨門一腳的時候夭折了。
我看著害怕到身子都在顫抖的宋錦城，突然不知道他哪裡來的膽量背著我找別的女人。
或者說，他向來膽子大得很，這個時候只是在演戲給我看而已。
我甩開他的手，笑他到這個時候都還在想美事。
我出言嘲諷他：「宋錦城，發現你出軌和我們去領證不是兩件毫不相幹的事。」
「你出軌了，所以我不可能忍著惡心繼續和你在一起。」
他突然失去了力氣，跪倒在地上。

2
我在宋錦城打臉的巴掌聲中，走到茶幾那裡把準備好的資料一點一點ƭū₋撕碎。
我滿心歡喜地拉著他去拍的紅底照片，也被我撕碎扔進了垃圾桶裡。
拍的時候費盡心思，總想著要在結婚證上放一輩子的照片，力求各方面的完美。
到頭來扔Ťųₗ得毫不憐惜。
就像我一心一意和他打算走進婚姻的時候，他談了一個愛穿湖藍色大衣的女人。
那一刻，他也把我的真心扔進了垃圾桶裡。
他跪著又把那些被撕碎的東西一點一點地揀出來。
他表現出比我更心痛的樣子。
然後提起我們跑了好幾家店，拍了很多個版本的照片，最後選定笑得最燦爛的這一張。
他又提起今天的日子是我們在年初的時候就看好的，盼了好久才終於盼到了今天。
我在他打感情牌的時候，繼續撕碎了他的虛偽面具。
「宋錦城，讓這一切成為笑話的人不是我。」
他嘴上說著如今的一切來之不易，可他從沒斷絕和那個女人的聯繫。
我沒忽視他告訴我的時候說的「繼續」兩個字。
能讓他印象深刻並且脫口而出的，大概也是最近見過的緣故。
我在聽到「湖藍色大衣」的時候，就已經能猜到宋錦城背著我做了甚麼事。
我只是想起他三天前的一次出差。
也許出差是假的，和那個女人約會才是真的。
他回來的時候給我買的東西，想來不是特意帶給我的禮物，而是心虛買給我的補償。

3
接到朋友電話的時候，宋錦城依舊跪在我的腳邊，拉著我的褲腿乞求我的原諒。
我甚麼都還沒有說，電話那邊就開始亂作一團地嚮起了祝賀聲。
「孟蘇華，領證快樂！
「宋錦城，祝賀你終於抱得美人歸！
「我們已經定好了地方等著你們了，甚麼時候過來？」
我把開著免提的行動電話遞到宋錦城的嘴邊，等著他來解釋如今的一切。
他看了我好久，那歡笑聲中的祝福經久不息，所有人聽起來比我們兩個當事人還要更興奮、更激動。
沉默良久過後，宋錦城只說了一句——
「謝謝。」
那邊只剩下一句又一句的——
「那就等你們過來了。
「別讓我們等太久。」
我掛斷電話以後，踢了宋錦城一腳，他抓著我褲腿的手終於撒開。
我說：「走吧，去朋友們那裡解釋清楚這件事。」
他又開始求我：「孟蘇華，只要你同意，一切還可以按照所有人預想的進行。」
我否決他的想法。
「不是所有人。
「宋錦城，我說過我已經不想嫁給你了。
「你知道的，這不是玩笑話。」
我問起他：「要不要帶著那個女人一起過去？這樣我們三個人一起出現，誰都不用費口舌，所有人都會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他沉默著否認我的提議。
我又接著問他：「要不你和那個女人去領個證，今天的場合就當是給你們兩個人慶祝的。」
我就又看到他像個瘋子一樣，不停地對著我拜了又拜：「孟蘇華，我的錯我都認，你別這樣懲罰我。」
你瞧，他這個人到底愛誰。
想和我領證結婚，在我之外又愛著別的女人。
我好心成全他的另一段感情，他又從來沒想過和那個女人領證。

4
我一個人去參加了朋友們為我們準備的慶祝宴。
推門而入的一瞬間，所有人都站在門口朝著我伸出一只手。
「孟蘇華，來，讓我們看看你們的結婚證長甚麼樣子。」
我從衣兜裡掏出早就買好的喜糖，分發到他們的手中。
所有人的目光依舊緊緊盯著我身邊的包，等著我拿出他們最想看的東西。
我分發完手裡的糖的時候，攤了攤手。
「只有糖，別的沒有了。」
站在最前面的朋友疑惑地開口Ṱũ₁問我：「怎麼可能沒有別的了？」
我抬頭，人群的盡頭是他們擺在牆上的「領證快樂」的祝福字。
我走過去把「領證」兩個字撕掉，然後站在那裡。
「我和宋錦城分手了，還是祝我快樂吧。」
熱熱鬧鬧的氣氛在這一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著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和他們開玩笑。
有人還跑出去看宋錦城是不是躲在外面，配合著我演戲。
我甚麼都沒有再說，只是默不作聲地把果盤上貼的那些小小的「喜」字全部撕掉。
直到最後一個「喜」字被揭下來，我聽到有人開口問我。
「為甚麼會分手？」
和宋錦城談了七年戀愛，好像所有對他的考驗都已經通過了。
沒想到在領證的關頭出現了問題。
哪怕是他們，都已經想不起來在這個時候還會出現甚麼問題，能讓我和宋錦城鬧到這個地步。
我告訴他們：「宋錦城喜歡上了別的女人。」
然後我立刻就聽到了反駁的聲音。
「孟蘇華，你比我們更清楚，宋錦城最愛的人是你。」
我忽然就笑出聲。
「是嗎？那也不耽誤他同時喜歡別的女人。」
有人趁機給宋錦城打了電話，電話沒關機，可也一直沒人接。
時間越來越久，始終沒人跳出來說這不過是一個玩笑。
沒有人再質疑這件事的真假，所有人都默契地坐回原來的位置上。
直到有人開口問我：「是甚麼樣的女人？」
這才打破了這一室的沉默。
我搖搖頭：「不太了解，只知道是一個喜歡穿湖藍色大衣的女人。」
我從始至終都沒有追問宋錦城有關這個女人的事。
他們是甚麼時候開始的不重要，他們喜歡到甚麼程度也不重要。
宋錦城對這段感情不忠誠最重要。
所以抓住蛛絲馬跡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宋錦城之間到此為止了。
我聽到宋錦城的朋友疑惑開口。
「甚麼是湖藍色？」
我笑他：「去找個女朋友吧，讓她教教你。」
和宋錦城在一起的這些年，他在我這裡分不清顏色。
我買的所有顏色的衣服到他嘴裡，只有深、淺兩個顏色。
至於藍色，他也只是說「深藍色」和「淺藍色」。
結果他在另一個女人的調教下已經能懂得甚麼是湖藍色。
所以，宋錦城的一句話裡，我聽到了太多可怕的有效資訊。

5
我在回去的路上看到宋錦城。
他和往常一樣等在我家小區的門口。
昨夜的這個時候，他隔著很遠的距離就看到了我的車，然後不停地沖著我揮揮手。
見到我以後說的第一句就是：「孟蘇華，只要再過一日，你就是我名正言順的老婆了。」
他指了指他旁邊的那棵樹：「它陪著我等了你無數個夜晚，明天也得給它戴一個大紅花。」
他在回去的路上一直計劃著，要在哪些東西上面貼早就買好的「喜」字。
回頭看這一路的時候，才發現堅持走過這七年多不容易。
所以宋錦城說著說著突然開始不受控制地流眼淚。
他說這叫喜極而泣，然後一遍一遍地拿出那些領證的資料看了又看。
他不停地和我計劃著明天領證以後我們要去做甚麼。
手牽手去朋友那裡炫燿，我們比他們早一步去往人生的下一個階段。
去吃一頓燭光晚餐，去看一場電影，去不停地對路過的人群分發我們的喜糖。
昨夜的時候他甚麼都計劃好了，結果今天甚麼都沒有實行。
他靠近我的車的時候，敲了敲我的車窗。
我沒理他，我朋友降下後車窗探出頭問他。
「宋錦城，那件湖藍色的大衣長甚麼樣子？」
今天在場的人裡，沒有一個人穿著湖藍色的衣服。
所以在我離開的時候，朋友執意要跟著我回來。
她說要親自問問宋錦城，是甚麼款式讓他念念不忘。
也一言斷定，她會在我這裡見到宋錦城。
她甚麼都猜到了。
只是宋錦城現在開始拒絕討論這個話題。
宋錦城隔著車窗告訴我：「孟蘇華，我已經把所有事都處理好了。」
所以在他這裡，那個女人成了可以翻篇的過去。

6
梳洗打扮過後，我和朋友重新下樓，去慶祝我的單身。
就像朋友把我撕下來的那張小小的「喜」字貼在我的手心裡，告訴我。
「老天在你領證前讓你知道這件事，不算是一件壞事。
「你沒有因為這件事要死要活，也不算是一件壞事。」
在她預想的不好的未來裡，如果我運氣不好，很有可能以後要過那種被小三弄得雞飛狗跳的生活。
所以她說：「孟蘇華，這個時候發現是一件好事。」
於是，慶祝領證的場合，變成了慶祝我恢複單身的宴會。
所以人都開始慶祝我提前脫離苦海。
我們下樓的時候，宋錦城依舊等在樓下。
這樣無意義的等待，他已經進行了一天。
甚至在他湊上來想和我說話的時候，朋友幹脆利落地擋在我們之間。
相比於宋錦城呼之欲出的傾訴欲望，我對宋錦城無話可說。
我和朋友去吃了一頓飯，看了一場電影。
跟著人群出來的時候，朋友突然從她的衣兜裡掏出我給她的那把糖。
她在我的手心裡放了一顆。
「孟蘇華，我以為你會趁著電影院裡漆黑一片偷著哭一場的。
「結果你認認真真地看完了。
「祝你單身快樂。」
我找不到在這件事上哭的理由。
宋錦城做的事，沒有原諒的餘地，我能做的就是及時止損。
我到現在都還在認同朋友的說法，這件事發生在領證之前是一件好事。
總比以後發現了，再和宋錦城鬧得不成樣子只為了離婚，要好上許多。
走出電影院以後，朋友沖著遠處站在一棵樹下面的宋錦城招手。
這是今夜朋友對宋錦城釋放的第一個友好的信號。
他甚至是小跑著過來的，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朋友也遞給他一顆糖。
「孟蘇華恢複單身的好日子，讓你也沾沾喜氣。」
宋錦城始終沒接，朋友直接丟在他的身上，於是他條件反射地去接那顆糖。
我們離開的時候宋錦城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我知道他會出現這樣反應的原因。
在他設計的發糖環節裡，也有這樣的步驟。
我們手中的最後一顆糖是留給對方的。
然後互相剝給對方吃，又互相慶祝對方領證快樂。
他接了我的糖，卻是要慶祝我離開他。

7
路過一家服裝店的時候，我被展示在櫥窗裡的一件湖藍色大衣吸引了目光。
不只我，還有我的朋友。
所以她才會指了指那件衣服說：「我們進去看看。」
進去以後又發現了幾件同樣顏色的大衣，我沒有試穿它們的興趣。
反倒是朋友專門挑湖藍色的來試穿。
款式上面都有細微的差別，店員嘴上不停地誇來誇去。
最後朋友說：「專業的事還得讓專業的人來做。」
於是她推開門，喊外面的宋錦城進來。
我同朋友講起我是如何發現宋錦城出軌這件事的時候，這一句話一說出口，她沉默了好久。
最後她說了一句：「宋錦城懂的還挺多。」
所以她今天才說宋錦城是專業的人。
就像是一場躲貓貓的游戲，宋錦城找了不起眼的地方躲起來，朋友總是能一眼發現他的身影。
宋錦城已經知道朋友釋放的好意對於他來說不是好事，況且朋友身上的湖藍色實在紮眼，宋錦城已經能猜到找他是做甚麼。
於是，他只是把自己暴露在燈光之下，卻不肯上前。
朋友卻沒有打算放過他，指了指他：「你在這裡等我。」
於是她一件一件地試穿，又一次一次地走到門口那裡展示給宋錦城看。
到最後，她開口問他：「宋錦城，到底哪件襯我的膚色？」
燈光下，我看到宋錦城蒼白的臉，和失了血色的嘴唇。
大概還伴隨著手腳發麻，大腦一片空白。
和我聽到這句話時的反應一糢一樣。

8
我們回去的時候，宋錦城沒有再跟上來。
我謝絕了朋友陪著我回家睡覺的好意。
推開門，昏暗的室內，安安靜靜的，好像甚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可在我和宋錦城計劃的今夜，不僅燈火通明，還有歡聲笑語。
我坐在梳妝臺那裡卸妝的時候，才註意到宋錦城放在這裡的禮物。
今天早起他在我搭配衣服的時候，曾跑去臥室。
然後一臉神祕地告訴我，等著我發現他給我的驚喜。
他放的位置很顯眼，只是他的馬腳在得意忘形中露出得太快，我一直來不及去看他給我的驚喜。
這一天在匆忙的分手中度過，這個神祕的禮物被我徹底遺忘。
我打開看，一枚制作精美的黃金權杖靜靜地躺在絨布盒子裡。
宋錦城送我黃金權杖的原因，我知道。
那天朋友曾給我看過這樣的圖片，然後告訴我權杖的寓意。
「權杖在誰手，我就跟誰走。」
我沒當真，宋錦城當真了。
宋錦城是打算把他的一輩子交到我手上的。
宋錦城這一輩子最容易被忽悠的時候，全都放在我的身上了。
第一次是他很偶然的一天回來，我發現他點掉了臉上的痣。
問起的時候我才知道，他的同事隨口說了一句，他這顆痣對我不好，所以他利用午休的時間去點掉了。
第二次是選領證日子的時候，宋錦城本來是想著越快越好，結果朋友提了一句我的幸運月份，所以宋錦城就把日子推到了年底。
這樣細想，他好像曾經很愛我。
可他又不是只愛我。
9

第二天一早，我在我家樓下看到了早早等在那裡的宋錦城。
如果一切順利進行，我們今天會去雙方父母那裡坐坐。
結果我只是打了一通電話過去，告訴我的父母，領證的事取消了。
大概因為造成這件事變成如今這副樣子的人不是我，所以所有事情在我這裡解決起來也很簡單。
宋錦城看到我的時候，從車上拿下大包小包的東西來迎我。
他說：「孟蘇華，是我對不起你。」
昨夜成為過去以後，他和我談道歉的時候再也不強求著我去忍受他給我的惡心。
我無法忽視他眼睛周邊的黑眼圈。
昨夜不僅我睡得不好，他也睡得不好。
我沒接他的東西，只是提起他放在梳妝臺上的東西。
我連專門上樓去幫他拿一趟東西的心情都沒有。
我說：「宋錦城，找個合適的時間我會給你發快遞還回去。」
他著急忙慌地解釋說是送給我的。
我只是覺得他此刻表現出的焦急、慌亂有些可笑。
「我知道啊，可是我管不了你這樣的家。
「所以，我這是在拒絕你遞給我的當家做主的權利。」
他連連向我保證他會改，並且說他已經付諸行動。
他所謂的付諸行動是甚麼？
不過是在被我發現外面那段不合時宜的感情以後，立馬和那個女人說了拜拜而已。
他其實和昨夜還是沒有區別。
打算只用一點點行動來挽回我。
昨天是下跪道歉，今天只剩下幾句道歉和幾份不值錢的禮物。
「宋錦城，不是所有錯誤都有第二次機會的。」

10
宋錦城坐在了我的旁邊陪著我吃早飯。
因為來的次數多，老板娘習慣性地把我的粥放在了宋錦城那邊。
和宋錦城共用一個勺子，共同喝一碗粥是之前的慣例。
他熟練地把碗裡的豆子一顆一顆地挑出來。
這是我和宋錦城在一起以後，他才發現的我的小毛病。
我愛喝豆子熬出來的粥，卻不愛吃裡面的豆子。
他那個時候還笑我：「孟蘇華，你父母得多寵你才會慣出你這樣的毛病。」
「沒事，我也慣你。」
然後，他開始幫我挑豆子，後來的時候他一直都做得很好。
我讓宋錦城把粥遞過來，他不理我，只顧著埋頭挑豆子。
我告訴他：「宋錦城，放棄吧，你挑過豆子以後，這碗粥我也不會喝了。」
他也沒停，只說我，別和自己的胃置氣。
他提起最開始幫我挑豆子的時候，沒挑幹淨，結果被我喝進嘴裡。
我一臉難受地把那些豆子吐出來，他說我那個時候像一個進擊中的豌豆射手。
我覺得他無聊，扭頭看向窗外的時候，被外面穿湖藍色大衣的女人吸引了目光。
從昨夜到今日，我好像總是能一眼註意到湖藍色的大衣的存在。
她一直盯著我們這裡看，像是在看我，也像是在看宋錦城，更像是在看我們前面的那個人。
接著，我看見她拿起行動電話撥了電話號碼。
宋錦城剛把粥ţũ̂₁遞給我，我就聽到他的行動電話鈴聲嚮起。
這一刻，我才終於知道讓宋錦城念念不忘的湖藍色大衣是甚麼款式了。

11
宋錦城掛斷電話以後，那邊又重新撥了號碼。
我再一次看到了宋錦城蒼白的臉，甚至他的額頭都微微冒出了汗。
有時候，很多事情真的只能用「歪打正著」來形容。
比如我偏偏在領證的前幾十分鐘知道了宋錦城的一段新感情。
比如那天朋友試穿的大衣裡，真的就有這個女人身上的這個款式。
那天我的目光沒有完全放在宋錦城身上，只是在朋友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不由自主地看過去。
所以我就認為宋錦城的害怕來自朋友複刻了他被我捉住不小心露出馬腳的那一瞬間的恐懼。
結果更多的原因是，朋友歪打正著，恰巧試穿了一件相同的款式。
偏偏朋友也覺得這件好看，到最後又穿著這件問了宋錦城那個問題。
那一刻他在想甚麼，是不是覺得我運氣太好，所有答案和我都只隔著一層窗戶紙，只要我輕輕一戳，就甚麼都看到了。
宋錦城在第三次掛斷電話以後，終於註意到窗外站的那個女人。
我的註意力早就轉移到了面前的早餐上，宋錦城幫我挑完豆子以後的粥被我推到了一旁。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註意到他在桌子下面把行動電話調成靜音的動作。
然後，我聽到他說：「孟蘇華，我有點事要出去一下，你先吃著。」
接著我聽到他起身的動作，再看過去，他已經踏出店門口。
他甚至還知道自覺地朝著旁邊的視線盲區走過去，接著我看到那個女人也跟過去的動作。
如果我不知情的話，是不會猜到他們之間有關系的。

12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三年前的時候，宋錦城的前女友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
她完全忽視我的存在，徑直走到宋錦城面前明目張膽地同他講。
「宋錦城，我還是喜歡你，我們複合吧。」
宋錦城也是這樣對我說：「孟蘇華，我去處理這件事。」
他把我留在原地，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他的前女友就在後面一臉開心地小跑著跟過去。
她看起來，好像很篤定宋錦城會做她想要的選擇。
我看過很多被白月光打敗的愛情故事，所以心理上，我對我自己是不抱希望的。
我和宋錦城安安靜靜地過了四年，他的前女友從未出現過，是我最滿意的一件事。
結果四年後，白月光回歸這樣的場景還是要上演。
宋錦城還是要在我們之間作選擇。
我覺得我沒有勝算。
所以我思考了好久，想著如何編輯這段消息發給我的朋友，然後告訴她我失戀了這件事。
結果宋錦城在我剛開始打字的時候突然回來。
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沒想到吧，我們分手了」。
所以宋錦城彎腰低頭湊近我的耳邊問我：「孟蘇華，你不要我了？」
我嚇了一跳，手裡的消息也被發送了出去。
我這邊看著宋錦城去而複返，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並且分析著他剛剛的話，來判斷這場選擇裡誰是贏家。
那邊朋友立馬回過來消息，又因為我沒能立刻回過去，她直接給我打了語音。
我接通以後，只聽到她用很洪亮的聲音問我。
「為甚麼分手了？
「是你不要他了？還是他不要你了？」
是誰拋棄了誰這件事很重要。
決定了朋友嘴巴裡下一秒開口是誇我甩掉宋錦城這件事幹得好，還是罵宋錦城這個王八蛋țṻ₀不珍惜我以後不得好死。
我連忙解釋是開玩笑的。
她的聲音立刻又恢複成了平日裡的溫柔語氣。
「孟蘇華，別輕易開這種玩笑。
「剛剛我太激動已經嚇跑了一個長得符合我口味的帥哥。」
我掛斷電話以後面臨的是宋錦城的質問。
他很聰明，能知道我這樣想是因為甚麼。
所以他問我：「孟蘇華，為甚麼覺得我不會選擇你？」
我提起那些打不敗的白月光的小說故事。
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讓我以後少看些這樣的故事。
至於他沒當著我的面解決這件事。
他也給了我解釋。
他說：「孟蘇華，這是我帶來的麻煩，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
所以我問他：「都解決完了嗎？」
他用那種做了一件值得表揚事情的得意表情告訴我：「孟蘇華，你要信我。」
從那之後，我確實再也沒有見過他的前女友。
我們也平穩地度過了七年之癢。
我以為已經沒有甚麼可以打敗我們之間的感情了，才會同宋錦城談起結婚的事。
沒想到是我粗心大意，從沒註意到華麗衣袍下的蝨子。

13
宋錦城去而複返的時候，我沒有再看到那道湖藍色的身影。
他用了甚麼手段來處理這樣橫生的感情，我從來都不知情。
從前的時候他告訴我，這是他的麻煩事，不想把我卷進去。
現在也是。
所以他閉口不談剛剛出去做了甚麼，只是很自然地坐在我的一旁問我：「吃飽了嗎？」
接著又看了一眼被我推出去好遠的那碗粥。
他嘆氣說我總是這樣，生氣的時候拿著自己的身子和他置氣。
然後要我把心裡的怒氣發洩在他的身上。
從前的時候，我確實是會這樣，目的也是讓宋錦城同我服軟、道歉，然後我順勢原諒他。
可這次，又和以往不同。
我對於他並沒有多少生氣，我只是覺得惋惜，這段感情走過七年，仍舊沒能迎來好的結局。
至於不喝他碰過的粥，也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我說：「宋錦城，我感覺髒，髒到吃不下去。」
我很少把這樣的詞語用在他的身上，他獃坐在凳子上，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動作。
相愛到頭，不是甜言蜜語，卻是惡言相向。
真是可悲。

14
我被行動電話上設定的淩晨三點的鬧鐘吵醒。
外面漆黑一片，我躺在牀上，一時想不起來定這個點的鬧鐘是要做甚麼。
困倦漸漸消退以後，我才終於想起來。
我和宋錦城是打算這個時間點開車去飛機場，然後飛往那個四季如春的城市慶祝領證的。
那一天的忙碌中，我向朋友、家人解釋清楚了不和宋錦城領證這件事。
然後把那些預訂的領證之後的安排通通取消掉。
唯獨遺漏了取消鬧鐘這件事。
計劃這件事的時候，我和宋錦城都很興奮。
我和宋錦城的初次相遇也是在這個城市。
那天我用方言和朋友打著電話，宋錦城在一眾人群中聽到了我的聲音。
他不由自主地被我熟悉的鄉音吸引。
所以他一直跟在我的身邊，等我掛斷電話以後走上前來和我打個招呼。
我至今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我和宋錦城的這段相遇。
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的時候，從未見過，卻在異地他鄉有了交集。
明明這個旅游城市車水馬龍，宋錦城也已經來了三天。
可他就只聽到了我一個人說著他熟悉的家鄉話。
所以在相遇的最初，他很親切地稱呼我為「老鄉」。
他是一個人來的，我也是獨自一人。
詢問過後，我們沒有固定的旅游項目，於是那天後半程的旅行我和宋錦城一直在一起。
那次的路程也算是一次不錯的體驗。
所以網路上討論的情侶旅游中可以讓感情分崩離析的問題，我和宋錦城在還是陌生人的時候就已經經過考驗了。
我和宋錦城再次相遇是在飛機上，他的位置離我不遠，只是我一直沒有向後看，所以沒有註意到。
排隊出機艙的時候，宋錦城站在了我的後面，這次我註意到他了。
他客氣地和我打了招呼，然後我們一邊說話一邊往外面走。
直到宋錦城問我有沒有人來接。
他說：「我的車一直在機場停著，我可以送你回去。」
那天，我們在車上天南地北地瞎聊，最後聊到我住的地方附近有個很出名的烤Ṫũ̂⁽魚店。
我說：「那你給我留個聯繫方式，這個周六日你挑個時間，我請你去吃。」
我和宋錦城就這樣有了交集。
至於是甚麼時候喜歡上的，我也不知道。
只是有一天，宋錦城突然對我表了白，我也覺得他不錯，然後就說試試。
試著試著，就這樣在一起過了七年。
七年，真是好漫長的歲月。

15
我和宋錦城不打算辦婚禮，所以這幾天的安排也算是蜜月旅行。
把蜜月地址定在這個城市的時候宋錦城興奮到失眠。
甚至大半夜還給我發了一條消息問我到時候能不能早點去。
他說這個城市的日出很美，我還沒和他一起看過。
所以我才會定了淩晨三點的鬧鐘。
那個時候我正在忙著手中的工作，想著為領證以後的假期爭取更多的時間。
結果我累死累活爭取來的假期，甚麼都沒做。
我也實在無法在家裡這樣無聊地待一天。
於是決定一個人去那個城市轉轉。
打開行動電話搶到了最近一個航班的最後一張機票。
我是在飛機上看到日出的。
太陽噴薄而出，熠熠生輝，光芒萬丈，我的眼裡、腦海裡只盛得下這幅高空之上的美景。
那一刻，好像所有事情都變得不重要了。
比如，宋錦城只是我人生中的一個過客。
比如，這也不過是我人生中的七年而已。

16
接到朋友電話的時候，我正拿著相機給這座城市的美景拍照片。
她幸災樂禍地告訴我：「宋錦城找你找瘋了。」
在我們被打亂的計劃裡，宋錦城對我一無所知。
朋友沒有問我去了哪裡，只是在聽到我周邊不停變換的人聲的時候告訴我。
「孟蘇華，玩得開心。」
美景、美食確實能治愈人的內心。
三天前的難過，從這一天看到日出的那一刻起就在一點一點地消散。
我沒想到又會看到這個城市的愛情巡邏車。
七年前的時候我被它滿車的鮮花吸引，一心想要坐上去享受一下公主的待遇。
只是它只邀請情侶上車。
所以那天我拉著旁邊的宋錦城用特別小的聲音問他：「你能不能假裝是我的男朋友，讓我上去感受一下被鮮花包圍的感覺？」
他說：「正好我也累了，上去歇一會兒。」
宋錦城牽著我的手把我帶上花車。
那天車上的人越來越多，我和宋錦城坐在靠邊的位置，趁機眺望遠處的風景。
然後，宋錦城指著遠處問我：「如果你接下來沒安排，花車環城結束以後我們去那裡看看吧？」
我接到被下面的人扔上來的鮮花的時候，嚇了一跳。
我看過去，那個人對著我招招手，然後祝我和宋錦城百年好合。
我心虛地點點頭，沒敢應他。
花車巡邏的終點，我們每對情侶都要在掌聲中和歡呼聲中手牽手下車。
這次，花車上的人指了指我和我身邊的人，然後招手讓我上去。
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配錯了對，然後站在下面看其他人享受花車的待遇。
我細細看去，大概是記憶不深的緣故，總覺得今年的花車上沒有七年前的任何一個熟悉的面孔。
我想，大概他們沒時間來吧。

17
回去的那天晚上，我在我家樓下看到宋錦城。
我們這積攢的假期，我臨時起意來了一場獨自旅行，宋錦城一直在這裡等我。
見到我，宋錦城聲音嘶啞地同我講，這是我對他做得最狠心的報複。
我從沒想過，用我的離開來證明我對宋錦城有多重要。
至於他嘴裡的報複，我也從未想過。
要不然我不至於到現在都沒想過，從宋錦城嘴裡聽到他背叛我的全部過程。
我只是在發現宋錦城不是良配的時候，決定不要他。
然後我需要去做一些事來阻止這件事給我帶來過多的消極影嚮。
我悄無聲息地離開，宋錦城卻在我的離開中終於看透自己的真心。
他很真誠地同我講：「孟蘇華，我離不開你。」
「你離開的這幾天，我行屍走肉地過了好幾日, 我快被失去的恐懼折磨瘋了。」
我有些疲憊, 不想應付宋錦城這遲來的後悔。
他擁有我的時候, 還想著同時擁有另一個人，從來沒想過被我發現以後會有怎樣的後果ẗũ̂¹。
現在失去了我以後，他痛哭流涕地同我談他離不開我, 或者談他有多後悔。
好像不得已而為之的虛情假意。
我語氣冷淡地回他。
「和我有甚麼關系？宋錦城, 逼我離開的人是你。」

18
今年的生日我不打算過。
朋友一大早就用電話炮轟我, 照著網路上搜來的祝福語給我讀了好久。
我甚麼都沒記住，只記住了朋友後來給我發過來的地址, 說給我精心安排了一場特別的生日會, 然後讓我準點到。
我從沒見過那樣多的湖藍色。
每個出現在生日會上的朋友都穿著各式各樣的湖藍色大衣。
而我的一身黑，反倒顯得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的還有姍姍來遲的宋錦城。
朋友偷著告訴我：「孟蘇華, 我特意叫他來的，打著給你過生日的名義他也不敢推辭。」
於是，之前躲過了那場批判的宋錦城, 在今日被捉了現行。
一直實施宋錦城嘴中「報複」的人是我的朋友。
她執著於用各種湖藍色的東西來惡心宋錦城。
所以我離開那天, 宋錦城找不到我的人，給朋友打過去電話。
朋友甚麼都沒說, 只顧著哈哈大笑。
笑到最後她說「宋錦城，你活該」的時候, 宋錦城早就已經掛斷了電話。
宋錦城被安排到了我的對面。
隔著很多人，他只能看著我, 卻不能靠近我。
所有的游戲項目針對的都是宋錦城。
罰他喝酒成了所有人齊心協力的目標。
宋錦城目光有些渙散的時候，朋友湊過去問他。
「宋錦城, 那個女人是誰？」
宋錦城只說「沒有別的女人」。
朋友就吆喝著繼續，說宋錦城還沒喝醉。
我戴著生日帽, 坐在那裡安安靜靜地看朋友給我安排的節目。
宋錦城向我投來求救的目光，可我不能管他。
因為我踏入房間的時候，朋友湊到我耳邊說了兩件事。
一件是向我道歉, 說今天可能是個不痛快的生日。
一件是求我讓她痛痛快快地出出氣。
所有人都計劃好了給我和宋錦城未來的孩子包紅包。
他做出這樣的事，好像對誰都是一種傷害。
到最後依舊是讓宋錦城交代那是一件怎樣的大衣。
朋友們不停地走到宋錦城面前，試探他的反應。
他已經有些醉了, 卻還能控制面部表情。
哪怕朋友穿著那件同款在他的面前晃了一晚上, 他始終面不改色。
我盯著朋友身上的大衣看了好久，久到宋錦城察覺到我的目光。
然後我看到了他眼神裡的驚訝和破碎。
他應該反應過來了, 那天我也有看到窗外站ŧū́ₛ著的那個穿著湖藍色大衣的女人。

19
許願的環節我說的是「希望我們和宋錦城之間到此為止」。
我和宋錦城，朋友和宋錦城都能到此為止。
這件事帶來的影嚮也到此為止。
然後我們回歸陌生人的身份。
宋錦城一言不發，沉默地聽著我說完我的願望。
最後連生日祝福歌都沒來得及給我唱, 就離開了。
七年前遇見宋錦城的那次旅行, 是我給我自己的生日禮物。
然後我和宋錦城有了開始。
這一年的生日，我決定和宋錦城分開，從今以後過回沒有宋錦城的日子。
就像在飛機上看到日出那一刻的感受。
世間萬物，繽紛多彩。
宋錦城還沒重要到, 他離開了，我的世界就會坍塌。
我感恩他的出現，也釋懷他的離開。
我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