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山茶

去警察局保釋兒子遇到前夫。
我撈養子。
他撈他年輕漂亮的小女友。
後來,他情緒失控將我堵在樓道裡。
聲音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林楚,你特麼寧願給別人當後媽也不肯跟我複婚是吧?」

1
「與陳星是甚麼關系?」
警察局裡,我正接受警察的例行詢問。
我全程垂眸看著桌面:「我是他監護人,他是我兒子。」
下一秒,我就感覺到一道把人燒灼的視線掃了過來。
離我三米遠的地方。
那人坐在沙發上,姿勢慵懶放松。
仿佛來的不是警察局,是他家的客廳。
時隔兩年,沈淵的糢樣倒也沒變。
身上那股混不吝的勁兒收斂了一些,變得沉穩內斂了許多。
「沈哥,真不怪孫小姐,是那個王八蛋在店裡手腳不幹淨。」他身邊的小弟們七嘴八舌。
警察局裡鬧哄哄的,我也聽不太清。
沈淵起身撣了撣衣角,沖著身旁那個黑色長發齊劉海兒的小姑娘不鹹不淡道:
「幹得不錯。」
「下次砸人換酒瓶砸,啤酒瓶太溫柔。」

2
這就是沈淵。
當初跟他蜜裡調油的時期,溫柔的時候他能把我寵到天邊去。
狠起來也真是不要命。
我們剛戀愛的時候,他在北城就已經開了十幾家娛樂場所。
經常混夜店的人,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
那晚下班,我去店裡找他。
剛坐下沒多久,就有兩個男的湊了過來,非要敬酒要我電話。
沈淵在二樓包間跟人談事。
我想著喝了這杯酒就走人。
結果沒想到,那酒裡放了藥。
我剛被拖到後門就被沈淵的人發現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沈淵發那麼大的火。
兩個男的被揍得不成人樣,連證據帶人一起扔到警察局門口後,沈淵就趕回了醫院。
我在打點滴,他站在門口安靜看了我好久。
半夜我睡醒,他彎腰給我喂水,動作生澀,但很溫柔:
「阿楚,我們結婚吧。」

3
警察局裡,那小姑娘原本以為自己要挨罵。
抬起頭來時,眼睛亮閃閃的:「沈哥,你不怪我嗎?」
沈淵笑了聲,語調突轉變得涼颼颼:「不怪?」
「孫倩雯,你要再敢來店,你老子打斷你的腿。」
小姑娘癟了癟嘴:「可是……可是人家想見你啊……」
年輕貌美,身材比例也很好,聲音也甜。
這樣的小美女沖誰撒嬌誰都得軟。
沈淵大概也是。
陳星被警察帶出來的時候。
我聽到沈淵平日向來冷硬的音調好像軟了一些,他偏頭看向旁邊的女孩子:「店裡亂。」
「下次要找我直接打電話,我讓人來接你。」
原來……他現在也有了視若珍寶的人了。

4
陳星上車後,一直沒有說話。
「餓嗎?」我把保溫盒遞到他懷裡,「還是熱的,先吃飯。」
陳星仍是沒說話,擰開蓋子就開始大口吃飯。
吃到一半,他卻突然發火了:「你為甚麼不生氣?」
「就因為你是我小媽嗎?」
「林楚,你真的不必做到這份上的。」
陳星下個月就滿十八歲了。
我大他十二歲。
我目不斜視,看著前方的紅綠燈輕聲道:「為了保護被校園暴力欺負的同學而被迫出手打人。」
「陳星,我不覺得你哪裡做錯了。」
我沖他眨眨眼:「老虎怎麼可能生得出來狗熊兒子?」
他眉眼有些松動。
少年淤青的嘴角微微發顫,最後他將臉扭向窗戶方向。
下車前,他突然說了句:「媽,對不起。」
「我會好好高考,不會讓你跟爸失望的。」

5
進屋後,他脫下背包,快步去廚房洗手。
然後走到客廳點香,對著櫃子上的兩張黑白照拜了拜。
一張蒼老,一張年輕。
年輕的那個眉眼英俊,輪廓分明。
他叫陳暮。
陳星進屋後。
我洗了些水果,放到櫃子上,也點了炷香。
「陳哥,小星挺乖的,別擔心他。」
「他最近長得可高了。」
「成績也穩定,老師說他是上北大清華的苗子。」
我將窗戶打開通風透氣,又給另外一張黑白照點了炷香。
白煙裊裊隨著風散進空氣裡。
行動電話突然震動了兩聲。
我走過去點開,是陌生號碼發來的。
但那蠻橫不講理的語氣,我一眼就看得出來。
是沈淵,我那久違了的混蛋前夫:
【林楚。】
【見一面。】

6
離婚的時候,他明明恨得我要死。
從民政局出來後,他頭也不回地彎腰坐到車裡,我的話已經到了嘴邊:「我還有一個紙箱子在次臥……」
但顯然他已經懶得聽了。
車窗門無情合上,只留下一個表情巨臭的側臉輪廓。
我拿出行動電話給他發消息。
他拒收,我被他拉黑了。
而半年後,我生了次大病需要用錢。
我去沈淵的店裡找他借錢。
他開的新店,新店員工沒有人認識我,我被攔在樓底下不讓上去。
等到快淩晨的時候,我看到他從樓上下來,身旁有女伴。
就怔了片刻,他們就驅車離開將我扔在了原地。
我扯了扯嘴角,看著行動電話裡還沒舍得刪掉的號碼,裹緊外套,吸了吸鼻子,摁下刪除鍵。
從那天後,我就再也沒找過他。
沈淵,好像也就慢慢淡出了我的視線跟生活。

7
沈淵本來就愛玩。
加上身處那樣的環境裡。
他能把持得住自己,卻仍避免不了鶯鶯燕燕往他身上倒貼。
而我那時候年輕,脾氣壞還愛吃醋。
好幾次撞見有店裡的女客人,借著酒勁兒裝糢作樣往他懷裡撲。
也吵過無數次。
最後一次,他終於失去了耐性:
「林楚,你從來就沒信過我。」
我失控將家裡的東西一通亂砸:「我怎麼信?」
「除非你不出門!」
讓我受不了的是,他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著我:
「林楚,有病就去看看醫生。」
「別特麼在我這裡發瘋。」
高中,我曾因為心理問題看過半年醫生。
他明明知道,我從小就是我媽一個人帶大的。
而我名義上的爸爸,整日不著家。
甚至很多次,我看見他跟鎮子上的流氓們成群結隊走在一起。
在燒烤攤上喝酒抽煙,跟那些流氓混混們侃大山。
他甚至在外面,看見我跟我媽,表情輕浮,嘴裡吹著流氓口哨,還會裝作不認我們。
我在學校裡被人欺負的時候,被人拽著頭髮逼下跪的時候,被霸淩女罵「野種」「母狗」的時候。
沒有人護著我。
我的世界,就沒有安全感這三個字可以寫。
而沈淵,將我從黑暗之境裡拉出來後,卻又不耐煩地把我拋入崖底。

8
沈淵說我有病。
我就又去看了醫生。
抑鬱癥發作。
我乖乖配合治療,吃藥。
病好後,在跟沈淵第三年結婚紀念日那天,我整理好了離婚協議,跟沈淵冷戰了好久了。
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店裡面,偶爾半夜他回家。
我能感覺到牀的一側微微下沉,男士沐浴露的味道卷入鼻腔。
他伸出胳膊來抱我,我躲開了。
紀念日那天,他讓人來接我。
在高級餐廳裡,他支著下巴,懶洋洋地側頭傾聽小提琴手演奏曲子。
而我,認認真真地看著他的五官跟臉龐。
他又買了個包給我,挺貴的,但我不喜歡。
而我,將離婚協議推了過去。
他臉色陰沉得可怕,半晌後,他開口:
「林楚。」
「你來真的?」

9
我切著那塊快要冷掉的牛扒,往嘴裡塞了一口,認真嚼著。
不好吃,還有血氣。
我回望著他,點點頭。
他氣極反笑。
我:「我做不到你想要的大度,你也給不了我想要的安全感。」
「沈淵,或許曾經我確實很極端。」
「但我今後,會停止內耗,好好愛自己。」
「而唯一的辦法,就是離開你。」
沈淵冷笑:
「你覺得你能離得開我?」
沈淵,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離不開誰。
瘤剜掉了,會重新長出新的骨血來結疤複原。
我知道他對我恨之入骨,畢竟分手那天我讓他臉面全無。
但不明白為甚麼,他又會發消息來說要見我。
想想後,還是覺得不太合適。
正準備給他回消息拒絕的時候,他又發了兩張圖片給我。
是那個我兩年前遺留在家裡的紙箱子。
第二張圖片,是一個老式泛黃的日記本,上了小鎖的。
封面上的字跡,我一眼就認了出來,是我爸的。
拿到我爸的遺物後,我沒打開過那個箱子,所以,更沒發現裡面還有日記本。
沈淵向來是最懂拿捏我的。
這次也是。
我給他回覆消息:【那等過幾天吧,我來找你。】
消息還沒發出去。
他的電話卻進來了。

10
原本以為一切都該過去了的。
但看到電話號碼的時候,心髒仍是輕輕一顫。
我接起。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打火機開蓋聲,男聲嚮起:
「下樓。」
以沈淵的實力,想知道我們住哪裡當然是輕而易舉。
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我們就又要重新陷入糾纏不清的關系之中了?
我往屋內看了眼,陳星坐在書桌前,低頭認真學習。
不說話的糢樣,有幾分像陳暮。
有一次,我去隊裡送東西給陳暮,遠遠看見他低頭在組裝槍支。
目光內斂又沉穩,槍的零件在他手上,仿佛一把小玩具。
隨心所欲又動作精準,三兩下就贏了跟隊友的比賽。
而眼下安靜的屋子裡,只有陳星拿筆沙沙的寫字聲音。
我輕輕掩上門,隨手披了件外套,朝樓下走去。

11
老舊的筒子樓。
樓梯燈光昏暗,有幾層甚至沒燈光。
不過三樓,我卻感覺走得無比緩慢。
因為不知道該用甚麼態度去面對樓下那個前夫。
沈淵的車就停在小區裡面。
門口的中年大叔保安不太好說話,車能停進來,我猜沈淵一定是用了點兒鈔能力。
他就坐在後座。
司機開的車。
大概是準備低頭點煙,見到我過來了,他重新合上打火機蓋,薄唇抿了抿。
司機很有眼力見地下車去跟保安侃大山。
而我,乖乖坐進後座。
車門合上,車裡的空氣安靜到可怕。
我先開的口:「沈淵……」
他說話還是那麼強勢無情:「不錯。」
「我還以為你連我名字都忘了。」

12
我無語住了。
明明在警察局裝作不認識我的人,是你。
但我懶得跟他爭辯了:
「東西在後備箱嗎?謝謝你還幫我收著,有空請你吃飯。」
沈淵把玩著他那個死貴的打火機,側眸看了眼我。
搭在車窗上的手徑直沖司機打了個嚮指,示意司機回車上。
我不解。
他只是往後仰了仰,穩穩靠在座位上,閉上眼,懶聲道:「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請。」
我差點兒被氣笑了。
這男的狗脾氣還是改不了一點兒。

13
我下車給陳星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跟朋友吃完飯再回來。
陳星:「待會兒回來告訴我,我可以來接你。」
我笑:「你個小屁孩好好看書,不用擔心。」
他哼了聲:「就你還把我當小孩子,我爸都……」
我倆同時愣了下。
陳星已經好久沒有這麼孩子氣地講這種話了。
從他爸陳暮去世後,這小孩兒就變得莫名沉默寡言。
身上也總是呈現出一副與年齡不符合的老成持重感。
我揉了揉鼻子:「晚點給你帶炸雞回來。」
陳星:「嗯。」
「要大份。」
回車上後,車子駛出去,突然聽到沈淵說了句:
「給人當後媽就這麼有意思?」
我看著窗外頭的風景,樹影斑駁,光線迅速變幻,輕聲回答道:「嗯,很有意思。」
接下來,一路沉默。
下車時,沈淵是摔門下去的。

14
我突然就又想起陳暮來。
陳暮其實是陳星的小叔,陳星自幼父母早亡。
小不點陳星被送去陳暮家的時候,陳暮自己都還只是個半大的少年。
而我找到陳暮的時候,那也是我最落魄的時候。
剛跟沈淵離了婚,因為年輕氣盛也或許是腦子有病,我沒要他的錢。
離婚,失業。
我為我的決定付出了代價。
沈淵也按兵不動,他是故意在等我回頭去求他。
為了完全斷掉這段關系,我直接去了其他城市,陳暮家。
陳星給我開的門。
高中生正值叛逆期,他戴著耳機瞥我一眼,問我找誰。
我指了下廚房裡的男人:
「找他,陳暮。」
陳暮唇邊咬著根煙,眉頭微蹙,鍋顛得輕松熟練至極。

15
不知道是被炒菜的煙火燻的,還是被萬寶路燻的。
他眯了眯眼睛。
聽到我說話後,他側頭沖我揚揚下巴,權當打招呼了。
好神奇,這明明是我跟陳暮的第三次見面,卻有一種認識很久的感覺。
這個比我大三歲的男人,對於我的突然到來,沒有多問也沒有多說甚麼。
陳暮跟沈淵相比,沒有他那樣張揚的個性,沒有顯赫的家世跟背景。
但他給人的安全感,比沈淵足太多。
陳暮很會做飯,看起來廚藝刀技粗糙,卻能精準拿捏我的味蕾。
他煙癮也大。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老看到他趴在窗臺邊抽煙。
他是隊裡的隊長。
因為受槍傷休了半年病假。
領導打算把他換到其他部門,陳暮也是隊裡的王牌,他們不希望他這麼年輕就滿身是傷。
但中秋那一晚,陳暮跟我喝了酒,我們坐在陽臺上,閑聊人生,數著外頭的星星。
我問他有沒有考慮過換工作。
他輕笑,眼眸漂亮得跟幕布綴滿的星辰一樣:
「根紮進去了,沒法走。」

16
「發甚麼獃?」
見我愣著,沈淵出聲。
我回過神來,跟著他的腳步往下走。
沈淵帶我來的這家店,是很早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愛吃大排檔,他慣著我,也就經常跟著我來吃。
後來越來越忙,他的腸胃也一直吃不慣大排檔的辣菜,我們就很少來了。
我詢問:「要不然吃西餐?不用將就我的口味……」
他卻已經先行撕開一次性碗筷的包裝,提起開水壺往裡面倒。
消毒。
他的無名指上,還戴著我們的結婚戒指。
我明明記得離婚那天,當時他剛坐上車,就一臉暴戾地摘了戒指扔在了路邊。
怎麼又出現在手上了?
我有些恍惚。
包括他現在給碗筷消毒,這也是我以前愛幹的事。
他那時候說大排檔的東西,就算再用開水燙也幹淨不到哪裡去。
我卻無所謂。
現在想來,或者那時候就是我倆最終會分道揚鑣的一種結局暗示了吧?

17
沈淵消完毒後,把這副消毒過的先推給我。
接著,又慢條斯理地洗自己的。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將就。」
「後來自己單獨來吃了幾次,覺得味道還行。」
菜上來後,他的確吃得很習慣。
甚至胃口比我還好。
我挺感慨:「你現在吃辣這麼厲害了。」
他嗯了聲,嗓子有些沙啞,大概是被辣椒燻的。
他反問我:「你怎麼吃得這麼少?不合胃口?」
我搖頭,指了指衣領的位置:
「年初動過一次手術,得註意飲食了。」
他夾菜的動作滯了下:
「甚麼病?」
我輕松道:「小手術,已經痊愈了。」
他的眼神卻變得銳利起來,直直盯著我喉嚨的位置。
仿佛要透過衣領看穿下面的傷痕。
而我,攏了攏衣領。
他給自己倒了杯啤酒,一飲而盡:
「約你老公出來,我見見。」
這句話像一把利刃一樣,突然劈開了我強裝鎮定的偽裝跟平靜。
腦子裡一片空白,耳朵也幾乎聽不清周遭大排檔嘈雜的聲音。
耳鳴感強烈。
我張了張唇,嚅囁道:
「他……沈淵……」
「我老公……已經死了啊。」

18
接下來的氣氛就更加冷了。
他沉默著,一杯酒接一杯地灌著自己。
而我,抿一口溫水,安靜地看著周圍鬧市裡的市井生活。
沈淵酒量是很好的,但——
我沒法再陪他繼續坐下去了。
剛要開口時候,一個女孩兒驚叫出聲:「沈哥?」
隨即就是一道小旋風一樣,她撲了過來,挽著沈淵的胳膊,嗲嗲道:「嗚嗚嗚……晚上給你一直打電話你都沒有接!」
見到我,她落落大方伸出手:「姐姐你好,我是沈淵的女朋友。」
我也沖她笑笑:「你好。」
「我是……」
她卻搶了話頭,明豔笑容燦爛,帶著滿滿的敵意:「我知道,你是沈淵哥哥的前妻,對吧?」
「我見過你的照片。」
沈淵卻突然起身,拽著孫倩雯的胳膊將她拖到車上,示意司機把她送走,表情帶著些煩躁跟不耐。
沈淵回來後,扯了扯領帶,重新坐下:「她不是……」
是想說不是他女朋友嗎?
不重要了。
「沈淵,我該回家了,東西方便的話,讓人寄過來吧。」
我拿起行動電話:「我打的車快到了,再見,沈淵。」

19
我拿上包,走出餐廳。
夜風溫度剛剛好,網約車靠路邊停下。
我剛要去拉車門,卻有人大步走上前來,從身後拉住我的胳膊,先行替我開了車門,不由分說坐到了我的身旁。
強勢又霸道。
一如從前的蠻橫不講理。
我嘆氣:「沈淵,你……」
他將頭側向窗外,不與我對視:「蹭你車順路回家不行?」
「剛好送你回家。」
我懶得在車上跟他吵架。
半路,我讓司機停了會兒,下去買了份炸雞。
沈淵竟然也跟了下來。
頭疼。
而我坐回後,沈淵那支煙沒抽完,所以就還沒上車來。
司機大叔悄摸問我:「那啥……姑娘,要我幫你報警嗎?」
「這家夥看著可兇。」
我撲哧一聲沒忍住笑出聲來。
而沈淵也聽到了,臉色不好看。

20
「不用了,謝謝大哥,他只是我朋友。」我替沈淵說了話。
而沈淵,聽到我替他說話,臉色原本緩和了一些,聽到「朋友」兩個字後再次陷入沉默。
我看著車窗外頭。
綠燈。
路上也沒有多少車跟人。
一路暢通無阻。
沈淵忽然打破沉默開口問我:「為甚麼又突然回了?」
他的話裡……似乎隱隱帶了幾分期待。

但我毫不留情地說道:「是為了我老公,陳暮。」
回來……
如果不是因為要保護好陳星,我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回這個地方。
跟陳暮在一起這兩年,我學到了太多東西。
當車子連轉過兩個路口時,我敏銳地察覺到了。
有輛車在跟著我們,車牌號:雲 Nxxxxx。
而看清車牌號的時候,我瞬間出了一身冷汗,心髒狂跳,手腳都在微微發抖。
後面那輛車,是套牌車。
陳暮曾經教過我,車牌顏色跟周圍車牌顏色色差大,字糢不統一的,基本上就是套牌車。

21
骨子裡的寒意一陣一陣往外滲。
我強裝鎮定,小聲問沈淵:「沈淵……待會兒……送我回去可以嗎?」
他愣了一下,點頭。
而我借沈淵的行動電話給陳星發簡訊:【馬上去 307 住,反鎖門窗,給許警官打電話,讓他派人來保護你,上學也要他接送你。】
【壞人跟上我了,不過不用擔心,目前我很安全。】
【從現在起,有緊要的事情就用黃警官的行動電話給我打電話。】
很快,陳星就回覆了一組只有我們倆才看得懂的數字暗號。
那輛車,不快不慢地跟在後面。
即使是司機車技再好也甩不掉。
那些人,真的來了。

22
兩年前,陳暮休假的那段時間,我在他隔壁住下來。
跟沈淵離婚後,失業加上一時之間沒有完全從感情裡抽出來,我抑鬱癥差點兒複發。
狀態糟糕得要死。
整日睡得天昏地暗,飯也懶得吃,蓬頭垢面,有時候在沙發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也不多廢話,直接把自家廚房搬到了我家。
每天廚房切菜弄得叮咚嚮,鍋鏟甩得哐哐嚮。
飯好後,他跟陳星就在客廳,把電視開得很大聲,故意吃飯吃得很香。
再後來的時候,我就加入了他們的夥食大隊。
吃飯的時候,我們三個人都不說話,默默夾菜刨飯。
甚至到後來,ťū́ₓ我還會跟著他們用筷子打架搶雞腿搶排骨。
日子很平淡。
但就是這樣簡單的生活,最終治愈了我。

23
一年後,我生日那天。
我坐在屋子裡。
打開行動電話,除了幾個朋友的簡訊。
我翻著我媽十年前去世時最後給我發的簡訊。
她最後的日子在醫院住了很久,每天都像個小孩兒吵著要出院。
那晚,我回家拿換洗衣物。
她給我發消息抱怨,說李護士今天輸液弄得她手有點疼。
結果半夜就接到病危通知書。
而她給我留的最後一條簡訊是:
【別恨你爸……】
【他很好,他也很愛你,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我那時候覺得離譜。
我媽老是愛說這種神神道道的昏頭話。
我甚至一度以為她是戀愛腦。
直到跟沈淵離婚後第二個月,我接到了那個許久沒見過面的男人的死訊。
我無法相信,那個印象中流裡流氣、對家庭從來沒有負過責的男人。
甚至連我媽去世都沒有趕回來的男人,竟然是一名臥底。
原來,我憎惡的那個不負責、不顧家街溜子一樣的男人。
他是個超級無敵大英雄。
我突然想起來一些事,以前在家裡的時候,我總會接到打過來卻又不出聲的陌生電話。
有時候能聽到很微小的呼吸聲。
還有幾次,他含糊不清壓得極低沉的緊張聲音從話筒裡傳出來:
「不好意思,打錯了。」
原來,他一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身處黑暗深淵,為了理想跟正義與光明背馳。
想方設法,試圖在告訴我們。
他很想我們,他想回家陪陪我們。

24
他的遺言裡說,不立碑,不辦葬禮。
就是他這一生到頭、一個不盡職的父親對我最好的保護。
骨灰盒就是陳暮送來的。
那天他穿著便裝,戴著黑色鴨舌帽。
我還以為他是壞人。
陳暮指著自己的臉:「我這濃眉大眼的像壞人嗎?」
「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
這話就更假了,看著也就比我大一點。
他從懷裡掏出一張很舊的老照片來。
一個四歲的小男孩,硬把一歲多的我抱起來。
結果沒抱穩,兩個人都摔了個屁股蹲兒。
兩個小屁孩哭成狗的樣子被拍下。
我才隱約想起。
陳暮的父親,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經來過我家。
那時候的陳暮,還只是個人憎狗嫌的熊孩子。

25
而現在的陳暮,一米九大高個子,一身高強度訓練過後的肌肉體格。
坐在我出租房裡的小沙發上,坐得很端正,連腿都伸不開。
臨走時ţũ̂ₔ,他把電話號碼塞給我:
「如果有需要,隨時來找我。」
「林楚,我等你電話。」
這麼粗枝大葉的一個大老爺們兒,在家裡就坐了不到十分鐘,竟然就看出來,我過得其實一點也不好。
我快撐不下去了。
陳暮,他在我最艱難的時候,用力拽了我一把。
後來,隨著時間慢慢過去,連陳星都看出我喜歡上陳暮了。
我知道陳暮也喜歡我。
好多次晚上我高熱做噩夢驚醒,一身的汗,而他就在旁邊坐著。
男人寬大的肩膀沉下來,拿著溫熱毛巾,溫柔地給我擦汗。
緘默不言。
卻比任何情話都熨帖我的心髒。
後來陳星跟我說,陳暮告訴他,再幹幾年,他就退下來。
也算是對國家跟人民一個交代。
也想給我一個交代。
這話他不敢隨便說給我。
他覺得承諾重千金,也知道自己工作的危險性,他不想我失望。

26
可陳暮還是走了。
在一個普通不過再普通的日子裡。
巡邏任務中ţŭ̀⁶,發現了一輛偽裝成普通旅游車的大巴。
車上有孕婦,有老人小孩兒。
查出違禁品的時候,歹徒持刀綁架了孕婦。
而陳暮為了保護孕婦,也為了不讓這個亡命之徒逃出境外,與對方纏鬥在了一起。
但是,歹徒有槍。
我接到電話的時候。
鍋上還燉著母雞煲菌湯。
這也是陳暮教我的,他說我手腳老是冰涼,得多燉點這種湯,放點紅棗枸杞進去一起喝。
湯開了。
鍋蓋被熱氣頂得噗噗作嚮,菜板上的餃子也才包了一半。
2019 年 12 月 22 日,冬至。
陳暮身中十三槍,最終倒在了邊防線上。

27
陳暮去世後,陳星收到了匿名威脅跟恐嚇。
陳暮犧牲那天,被擊斃的那個歹徒也是境外黑惡集團的人。
他們揚言,要讓陳家斷子絕孫。
但好在一次收網行動中,這個黑惡勢力被徹底瓦解。
但我不放心陳星ṱùₓ,帶著Ŧű̂₄他搬了很多次家,隱姓埋名低調生活。
甚至給他戶口本上改了名字。
萬萬沒想到,還是有漏網之魚逃了出來。
還盯上了我。

28
車到了小區後。
我走在前頭。
沈淵跟著我,我高度警覺,時刻留意後面有沒有其他人跟上來。
雖然在快到小區的時候,那輛車就已經徹底消失了蹤跡。
看來對方的警惕性也很高,也或許跟蹤我的甚至可能不止這一輛。
進了小區後,我神經才稍微放松了些。
我腦子裡還在思考怎麼處理這次的危機。
樓道的燈沒亮,我被不小心絆了一跤。
沈淵伸出手來,竟直接握住了我的手。
我想抽回,但他力氣很大。
他半牽著我,半扶著我往上走:
「你在車上的時候,是發生甚麼事了?」
「你很緊張。」
我遲疑片刻:「我……這事不能說。」
「沈淵,謝謝你今天送我回來。」
二樓的感應燈亮了。
昏暗燈光下,沈淵的眼神很複雜:「林楚。」
嗓音也突然變得柔了些。
他垂眸,語氣帶著哄意跟討好:「我們和好,可以嗎?」
我有些恍惚。
這樣高高在上慣了的一個人,時至今日也會這樣低聲下氣地想跟我和好?

29
沈淵:
「我一直在找你,後來聽說你去了外地。」
「但不知道為甚麼,我沈淵即使再有本事,托了多少人,每次快查到你的消息的時候,都會莫名斷掉。」
「我朋友說,是上面有人在保護你的身份跟安全。」
沈淵:「我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甚麼事。」
「但林楚,我真受不了這種見不到你的日子了。」
這種突如其來的示弱讓我無所適從。
他用著近乎討好的語氣軟著嗓子求饒:
「阿楚,回來行不行?」

30
回不去了啊。
從很早以前起,不知道是因為哪件小事,或者哪個小細節。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我漸漸失去了對他的那種期待跟熱情。
我拉開他的手:
「對不起啊沈淵。」
「我已經喜歡上別人,我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雖然他已經不在我身邊了,但我……我也不可能再重新接受你。」
我頓了下,試圖用更殘忍的話來速戰速決:
「你……你不知道,陳暮這個人,究竟有多好。」
我急著上樓去確認陳星的安全。
雖然路上黃警官已經給我回過消息,告訴我已經安排便衣埋伏在家裡跟小區裡了。
那輛車如果跟過來,他們可以直接將其抓捕。
但我還是不放心,那是陳家最後的骨血啊。
陳暮的爺爺,陳暮父親,他哥哥他嫂子,陳暮自己。
那一串小小的警號,一度重啓四次。
滿門忠烈英魂。
陳星,絕對絕對絕對不可以有事。
「喜歡別人?」沈淵突然失去了耐性,幾步上前,將我堵在狹小的牆角空間裡,「林楚,你寧願給別人當後媽也不肯跟我複婚是吧?」

31
「你這麼年輕就給人家當後媽?林楚你想清楚點,女孩子家家的,早點兒找個人嫁了算了。」
當初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老家的親戚打電話來勸我。
可我還是一意孤行,收養了陳星。
陳暮不在了。
但我想給陳星一個好的生活跟未來。
我記得去停屍房認屍的時候,他的朋友們,個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哭成了小孩兒:
「身上全被子彈打爛了。」
「別看了嫂子。」
後來,我整理遺物,陳暮的錢包最裡面,夾了兩張照片。
一張還是我們小時候摔跤的那張。
還有一張新的。
是夏天我們三個人去公園玩,他給我拍的拍立得照片。
我穿著長裙,蹲在那裡喂鴿子。
聽見他叫我名字。
我轉過頭來,一臉的蒙。

32
陳暮去世後很久,我都沒有哭。
我一度甚至以為自己根本不喜歡陳暮。
大概是習慣了陳暮的溫柔。
突然被沈淵這麼一吼。
眼淚就像開了閘一樣,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也好像是陳暮的死,我現在才找到了發洩口。
悲傷跟那種窒息感排山倒海般地席卷而來,我哭得很慘。
慘到陳暮去世那天,我好像就在現場一樣,眼睜睜地看著那十三發子彈,是怎樣沒入他的身體裡面。
就仿佛那些子彈,穿過他的身體,卻全部命中了我自己的心髒。
大概是被我的樣子給嚇到了。
我哭得喘不過氣來,揪著胸口的衣服直抽氣。
沈淵慌了。

33
他手足無措地想要給我擦眼淚。
我偏頭躲開。
而就在此時,三樓樓梯有人一聲喝道:「住手!」
五分鐘後,307。
陳星已經睡著了。
睡得不太熟,一直翻來覆去,額頭上還有冷汗。
我替他擦了擦下冷汗,摸摸他的頭,小聲道:「好好睡,我回來了。」
過了會兒,陳星翻了個身,陷入了熟睡之中。
客廳裡,黃警官跟沈淵在談話。
沈淵眼神複雜,看著我,沉默不語。
見我推門而出,黃警官起身走過來:「林楚你放心,有我們在,一定會保護好你跟小星。」

34

商量了接下來的計劃,黃警官建議我住到沈淵家裡:
「你現在被他們盯上,已經不適合跟陳星再住在一起,而沈先生家裡的安保條件一流,他的社交關系廣,也能動用一些特殊關系協助我們警方進行這一次的追捕工作。」
我覺得不方便,想拒絕。
沈淵抬眼看向我:「我們談談。」
屋子裡就剩下我跟沈淵。
「去我那。」沈淵用一種毋庸置疑的語氣開口道,ƭųₔ「別的甚麼都好說。」
「這件事,必須聽我的。」
他打消我的顧慮:「你放心,我不會碰你。」
「我沈淵沒那麼下作。」
他看向臥室,神情疲憊:「你那麼愛他……為了他的孩子。」
「你得先保護好自己。」

35
黃警官陪著陳星。
我搬到了沈淵家。
沒多久,沈淵家附近就出現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但是抓到之後,經過審問卻又只是從別人那裡收了錢的無業游民,負責每天在沈淵家附近盯梢拍照,照片也是從網上傳過去的。
技術部門追蹤過去,那個付款收照片的信箱和賬號也是境外 IP。
只能繼續等。
每天黃警官會把陳星送到學校後,放學的時候親自接。
陳星放學後用,黃警官的行動電話給我打視頻,叮囑我要小心,不要出門。
我問他這次成績怎麼樣。
他露出小小驕傲的神情:「題太簡單了。」
「小意思。」

36
「臭屁,跟你爸一樣。」我笑起來。
閑聊幾句後,陳星突然很認真地說道:「媽,我已經長大了ťű⁵。」
「我會替我爸好好保護你。」
「保護我想珍惜的一切。」
掛電話前,他又補了句:「你要是遇到喜歡的人了,就嫁了吧。」
「我跟我爸都會祝福你,這也是他想看到的。」
「他希望你幸福。」
我眼眶溫熱,笑了聲:「小屁孩兒懂甚麼?」
「我啊,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遇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一個人其實也沒甚麼的。」
這樣我可以有更多時間安靜下來,去想念他。
「小楚,下來吃飯啦。」
是家裡負責做飯的徐阿姨,在外面輕聲敲門。

37
「沈淵呢?」下樓後我才發現,就我跟阿姨兩人。
她給我舀飯夾菜:
「他啊,那個孫小姐一大早打電話鬧著要他過去,說是高燒生病了,非要他過去,嬌氣死了。」
徐阿姨喋喋不休道,「快吃飯吧,別管他們,看你這孩子都瘦成甚麼樣子了……」
「這兩年你究竟是吃了多少苦頭啊……他真是昏頭了,這麼好的女孩子不好好珍惜……」她說著說著抹著眼睛往廚房走,「哎喲,瞧我這記性,還有碗湯沒端出來呢。」
從我認識沈淵起,徐阿姨就已經在沈家做事了,沈淵也很尊敬她。
她挺喜歡我的,我跟沈淵離婚的時候,她氣得好幾天沒吃好飯。
我記得我拖著行李箱走的時候,她拎著雞毛撣子,跑進沈淵的房間讓他送送我。
沈淵只是靠著沙發看電視,漫不經心地瞥了我一眼,冷笑:
「她自己要走的,關我屁事?」
而現在,他又去找孫倩雯了。
不過,好在這屋子裡的安保人員很多,到處都是監控。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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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整理電腦上的文件。
徐阿姨煮了甜湯過來,她向來是憋不住話:「小楚呀,你究竟想沒想過跟小淵和好啊?」
「你看你現在也是一個人,不如和好吧,小淵那個人,就是脾氣壞,其實吧,他根本就沒忘過你。」
「你們離婚那天,不是下著大雨嘛,他大半夜的突然又開車出去,我問他去幹嗎,他說戒指弄丟了。」
「回來的時候一身濕透了,戒指也找回來了,戴著就沒摘下來過。」
我笑了笑:「徐阿姨,我們已經不可能了。」
「他現在也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她擺擺手:「你別誤會,那個孫小姐只是他一個哥們兒的妹妹,那個朋友去了國外,家裡就她一個人,那個朋友拜托小淵照顧她而已。」
我喝了一大口甜湯:「普通朋友的話,也不會一打電話就過去了。」
「我猜,他心裡應該有她。」
徐阿姨一時語塞:「我嘴笨,不知道咋說。」
「總之不是你想的那種,沈淵這孩子我了解,他這兩年喝醉了酒,次次嘴裡喊的都是你的名……」
我打斷她的話:「徐阿姨,我有老公了。」
在她一臉的震驚中,我從行動電話點出來一張照片給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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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阿姨看清照片後又忍不住誇起來:「哎喲喲,你這孩子……這小夥子真俊啊,還長得挺像那個明星,啥時候帶來給我看看?」
行動電話屏幕上有一點污漬,我用袖子擦了擦。
照片上的陳暮上身穿著黑色作訓服,抱臂靠著一棵大樹。
笑容明亮,像一輪小小的太陽。
我沒有說甚麼,只是點點頭。
畢竟等這件事結束後,我就打算回到跟陳暮曾經在一起過的家裡。
徐阿姨忙碌家務去了。
我整理好情緒繼續剪輯視頻,努力搬磚養陳星。
過了會兒,門鈴嚮了。
按理說,今天應該不會有訪客。
但門鈴一直在嚮。
過了會兒,保鏢過來告訴徐阿姨,徐阿姨奇怪道:「孫小姐?她不是發燒了在家裡面嗎?怎麼會過來的?」
監控屏幕上,孫倩雯帶著幾個搬家工人,手扇著風,一臉不耐煩地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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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沈淵不在家,你給他打電話吧。」
在對講機裡聽到我的聲音後,孫倩雯摘下墨鏡:「果然是真的!你真的在沈哥家裡!」
孫倩雯:「我不找他,我找你。」
門開後,孫倩雯指揮著搬家工人往樓上房間搬東西。
我無奈道:「我住沈淵家是有事,你要找他自己聯繫他好不好?」
孫倩雯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地逛:「我家房子著火了,沒法住,所以只能暫時搬來沈哥家嘍。」
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只能給沈淵打去視頻,讓他自己看看這個小女朋友有多無賴。
沈淵:「甚麼事?」
「孫倩雯過來了,她準備搬過來住。」
我聽到一聲低低的咒罵聲,沈淵彎腰坐進車裡:「她死定了。」
「你別掛視頻,我倒要看看她發甚麼瘋。」

41
我卻掛斷了視頻,帶著孫倩雯往樓上走:「你就住我旁邊的房間吧。」
孫倩雯故意走在我前頭:「我想住沈哥旁邊。」
孫倩雯身後的三個工人搬著東西慢慢往樓上走。
而我旁邊也貼身跟著兩個保鏢。
孫倩雯見到這個陣勢,話裡帶著嘲諷:「排場這麼大?家裡還帶保鏢。」
「是啊。」我也不計較,「我膽小,怕死。」
「難怪你跟沈哥離婚了,沈哥每天在那種場合上班,得像我這種膽子大不怕事的才配得上他。」她仰起臉,一臉的驕傲。
年輕的臉龐上全是對愛情的憧憬跟向往,還有一腔孤勇,像極了當初的那個我。
「嗯。」我拉開門,沖她微微一笑,「提前祝你們幸福。」
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會氣得揪著她頭髮打她一頓。
可我現在,已經不愛沈淵了。
我的心裡面,只有那個很好很好的人。
陳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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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覺得我跟個沙包一樣,打出來的拳頭全都被我化掉了。
孫倩雯覺得沒意思。
她跟兩個搬家工人先行走進房間裡去。
「喂,你小心點啊,我那個包可以買十個你!」她沖著工人嚷嚷。
我想笑。
我讓保鏢去樓下等我。
保鏢:「林小姐,沈先生交代過了,不能離你太遠。」
「我回房間休息會兒而已,你們都熬了好幾晚了,也得多休息一下。」
我往臥室走去,進門時,我故意沒有鎖門。
而五分鐘後,我臥室的門,被人悄悄推開了。
進來的人,躡手躡腳,不可能是沈淵。
孫倩雯還在隔壁大呼小叫指揮別人搬家。
「別找了。」
「我就在這裡。」
窗簾被我猛地拉開來,光線瞬間湧進室內。
手裡握著刀的搬家工人,摘下鴨舌帽,眼神兇狠得像一頭野獸。
「你找我?」我推開窗戶,「屋子裡太悶了,多曬曬太陽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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歹徒冷笑:「我的目標不是你。」
「告訴我,陳暮的兒子在哪裡?」
「他沒有兒子。」我搖搖頭,「去查查就知道了,陳暮連婚都沒結過,哪裡來的孩子?」
他笑得猙獰:「跟他有關系的都得死!」
「他害死了我弟弟,只要是跟他有關系的人,都得陪葬。」
「陪葬不陪葬不是你說了算。」我看向窗外,「你看看自己身上的紅點,只要你敢動,他們立刻開槍。」
他低頭,數十道紅點齊齊打在他身上。
我耳麥裡傳來黃警官的聲音:「林楚,位置不太好,開槍的話會傷到你,你試試往左邊移動一點,註意安全。」
而突然,他的對講機裡傳出沈淵的聲音:
「林楚!你瘋了?」
「你為甚麼要讓自己處於這麼危險的情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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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進來半小時後,也就是孫倩雯在房間跟我說話的時候,我發現其中一個歹徒不對勁。
只有我的房間,有最好的狙擊視野。
在這半小時裡,我通知了黃警官。
我甚至能在二樓看到樓下的沈淵,被警察們攔住。
他瘋了一樣地想要推開他們。
「阿楚,你別這樣……」我竟聽見耳麥裡面傳出來的哽咽聲,「你……你就這麼喜歡他嗎?」
「想跟他一起走?」沈淵的聲音變得瞬間蒼老疲憊,「抓壞人這種事交給警察來就好了啊……」
陳暮中槍的十三發子彈裡,有九發是另一個歹徒打出來的。
經過彈道勘查和其他證據驗明後,另外一個開槍的,是左撇子。
而這個偽裝成搬家工人的歹徒,就是左撇子。
沈淵聲嘶力竭在下面吼道:「阿楚,我求你,快跑,快跑啊。」
跑?
跑之前,我也得帶這個壞人一起下地獄。
關掉耳麥前,我告訴他:
「沈淵。」
「我真的很喜歡他,可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歹徒撲過來的時候,他手裡的刀迅速貼上了我的頸部。
這是一個老練至極的老罪犯,敏捷,下手狠辣。
而他勒住我的同時,槍嚮了,子彈正中他的眉心。
但同時我也感覺——
喉嚨處有溫熱的東西流了出來。
陳暮,我是不是……很快能見到你了啊?

45
「陳暮,我們……有可能嗎?」
生日那天,陳暮帶著他的一群朋友提著菜,蛋糕,一大束白色山茶花,一窩蜂擠進了小小的屋子。
沒有板凳就坐地上。
連廁所門口就蹲了兩個小年輕。
一起唱雲南山歌給我唱生日歌,聊他們在出任務時在山裡遇到的趣事險事。
這人間煙火氣跟熱情,濃鬱得讓我舍不得結束這一晚。
他們走後,陳暮在屋子裡替我收拾垃圾。
我在沙發縫隙裡摸到了個戒指盒。
我拿出來試了下,無名指戴上剛剛好。
我揉揉眼,把它放回盒子裡。
盒子放回沙發角落,裝作沒有看見。
收拾完之後,我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我突然問了他這句話:
「陳暮,我們……有可能嗎?」
他頓了下,轉頭看著我:「小楚。」
「這句話,本該由我來說的。」
「可是……現在的我,不能對你說。」
「說了,才是不負責。」
其實,他已經不用說了,我明白他的心意了。
只是故事的最後,我還是沒有那個福氣。
再也沒能等到他的那枚戒指。

46
「病人恢複得不錯,除了脖子上會留點疤,沒有大礙。」
病房外頭,醫生在跟沈淵說著註意事項。
我摸著脖頸上多出來的一條淡淡的粉色疤痕。
皮外傷,流了點血而已。
被割喉的時候用了點保命小技巧。
這也是陳暮教給我的。
我又拿出懷裡那封看了無數遍的信,淚流滿面:
【小楚,如果哪天我真的運氣不好,記住了,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記得往上看,往前看。
【去爬爬高黎貢山。
【如果可以,讓陳星將我的骨灰撒入林間樹裡,讓我和我所熱愛的這片土地融為一體。
【我會化作春泥、晨間的朝露,任何你所見到的大地生靈,永遠守護著你們。
【小楚。
【我保證下輩子,我一定會早點找到你。
【陳暮親筆。】

47
林楚父親日記:
【胖金妹,爹字寫得難看,別笑話啊。
【你出生那天,哎喲我的天,那嗓子嚮得,鬧騰死了。
【小乖乖,爹對不起你。
【往身後看,是你跟你媽媽,可往前看,是我的國家。我們滇軍二十二萬英魂忠骨埋青山,沒怕過子彈大炮,壓根兒也不怕死。
【可我們怕你們這些小娃娃遭受毒品的侵蝕,邊境線是祖國的底線,不允許被侵犯一絲一毫。
【你爹我啊,要去幹件大事嘍。
【可能你以後會很恨我,會不理解我。
【但女兒啊,我無愧於國家無愧於心。
……
【女兒又被學校那群小混蛋欺負了,我不配做她的父親。
【看到她躲在巷子裡哭的樣子,心都快碎了。
【這也是我工作開展最艱難的一年,我好想脫下那身衣服,走過去抱抱她。
【可我脫下了軍裝,就沒辦法擁抱我的國家。
【我只能托人去告訴學校領導,學校有校園暴力行為,有人欺負了我的女兒,要他們付出一定的代價。
【可我知道,我的胖金妹,臉上再也不會露出小時候那樣子的笑容來了。】

48
……
【小乖談戀愛了,嘖,這男的除了有錢好像一無是處啊?
【小乖男朋友又惹她生氣了,哎喲,談甚麼戀愛?臭男人哪裡配得上我這麼漂亮優秀的女兒?
……
【小乖要結婚了,我這個老父親也沒法站在臺上。
【嚇死我了,給大紅包的時候登記那個人問我是誰,還好老子戴著口罩還跑得快……
【小乖今天好漂亮,畢竟是老子生的,嘿嘿,高興瘋了。
【小乖咋最近老哭啊,肯定是那個臭男人欺負她……
【怎麼越來越瘦了,那下巴尖得都可以戳死老子了……
……
【小乖,你媽媽走了啊。
【我好像沒有家了。
……
最後一頁的字寫得更加歪歪扭扭。
他的上級告訴我,任務收尾那天。
原本他都要坐上車回家了。
結果看到歹徒摸了枚手榴彈丟過來,離得最近的是一名年輕的特警。
我爸想都沒想,最後撲在那枚手榴彈上,肚子都快被炸穿了。
那最後的絕筆,是他戴著呼吸機,右手憑著本能在本子上哆哆嗦嗦寫下來的:
【小乖,任務結束了。
【我可能要先去找你媽了。
【真他娘的累啊。
【就這樣,你爹我,要好好睡一覺了。
【父,黎兵親筆。】

49
高考結束。
陳星去了空軍航空大學。
而我,重新背上行囊,打算再次回到那個令我魂牽夢繞跟陳暮在一起的地方。
臨走時,沈淵來送我。
我發現他穿著一身專業裝備,像是打算去旅游的樣子。
我不解:「你去哪兒?」
沈淵:「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我搖頭:「沈淵,你明明答應過我……」
他遞給我一份文件:
「別誤會。」
「我只是……想補償你,也想像你和陳暮一樣,去找到人生的意義。」
「我把名下財產變賣了大半,打算就這樣走走停停,去捐助學校,孩子,還有其他需要幫助的人。」

50
高黎貢山百花嶺。
山腳下,岔路口。
我背著沉重的背包,下了車:
「該說再見了,沈淵。」
剛下過雨,山路地上全是泥。
沈淵頓了幾秒,突然打開車門,大步流星地朝我走過來,用力將我擁進懷裡。
就好像, 要把我揉進他的骨血裡。
我輕輕回抱他一下,拍拍他的肩。
沈淵松開,往我手裡塞進一張銀行卡:
「好好活著, 如果你願意,我會一直在家裡等你。」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回到了車上。
我倆背道而馳。
他往南邊繼續行駛。
我帶著父親跟陳暮的骨灰盒, 朝山裡走去。

51
十二年後的慈善拍賣會上。
林淵集團總裁以二十六億天價拍下了六件海外流浪的珍貴文物, 全部無償歸還給國家博物館。
李佳採訪完所有問題後,又突然想起眾多網友都好奇的一件事:
「沈總, 聽聞你自從跟前夫人離婚後,至今未婚,而這十幾年來,您一直致力於國家邊境貧困地區的慈善事業,我很好奇, 您究竟是為甚麼要這樣做?」
李佳示意攝像機關閉, 試圖活躍氣氛:「網友有胡亂猜測的,說您做了對不起前夫人的事,有點搞笑……」
十幾年的時間, 就將娛樂產業做到商業巨頭。
這個氣質絕佳、保養得體的中年男人, 此時就坐在李佳對面。
四十多歲的男人, 除了鬢發有些白發,五官端正立體。
能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一定是眾多女孩兒追逐的對象。
檀香裊裊, 男人站在佛龕前虔誠拜香。
他思索片刻,笑了笑:
「倒也說得沒錯。」
「我是在贖罪。」
沈淵吃齋信佛,日日夜夜為那個仍奔走在邊境線上做義工的前妻祈福。
她這一生太苦。
他沒能讓她幸福。
他想她餘生歲歲平安, 喜樂安康。
他也想為她熱愛的國家和理想做一點點事情。
回頭再看看以前, 他簡直就如同井底之蛙,每日守著那一點點可笑的面子與她慪氣。
他配不上她。
她遇到了更好的男人,那個男人,才跟她認識兩年,就能讓她變得那麼的不一樣。
她眼裡有光了。
那是一團小小的星星之火,足以燃燒整個生命的炙熱。
熱烈, 光亮, 理想與意志的傳承。
每年他休假都會偷偷開車去看她, 有時候得知她跟護林員去了山上, 好幾晚都等不到她下山。
有時候運氣好,剛好碰見她下山回來休息,他躲在車裡悄悄看她, 都不敢下去跟她打招呼。
她曬黑了,也更漂亮了。
整個人從骨子裡透出一種健康陽光的美麗光澤,像山上白色的山茶花一樣。
只是他知道, 即使他再年輕二十歲,他也沒法鼓足勇氣站在他面前了。
他在陳暮那樣的男人面前,輸得一敗塗地。

52
採訪結束後, 李佳希望他在筆記本上留一個簽名寫句話。
他從小家庭殷實, 自身卻又匪氣極重,凡事都隨心所欲不按規矩來。
以前他是很不喜歡寫那種文ťų₁縐縐煽情的話。
而現在,他思忖片刻, 提筆寫道:
【願山河如故,家國長安。】
【願萬家燈火,照亮黎明黑暗。】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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