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往常一樣,給他倒了一杯溫水放在桌邊。
他說:「你看,我們的日子過得真是一點驚喜都沒有了。
「我們要不要分開試試?也許會比在一起更有新鮮感。」
1
祁竹修話說得隨意,可態度格外認真。
他說我們要不要分開試試,我沒覺得他是在和我商量。
就像是分手是他蓄謀已久的事。
如果有那麼點糾結存在,估計也是想分手理由。
新鮮感,聽起來荒誕又無可厚非。
畢竟,我們實在是在一起太久了。
不怪他,不怪我,只怪時間太久了,久到我們不像情侶,像夫妻。
而我們還沒有結婚。
我不覺得我挽回或者糾纏有甚麼意義。
他覺得我們在一起沒意思了,那肯定就是有無聊的地方存在。
所以我點頭告訴他:「行呀。」
然後看見他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
大概他以為我會痛哭流涕,和我分手是一場持久戰。
我回屋子去整理東西的時候,他站在門口看著我。
我聽著他淡淡地、沒有感情地留我。
「沒那麼急,明天再走也行。」
可我想走,也沒那麼不識趣。
真的是在一起太久了,總感覺東西怎麼也收拾不完。
所以我改變策略,簡單地收拾了重要的東西和必備品。
剩下的我全部拖到門口,我告訴他:「我會聯繫物業明天來清理。」
他依舊是站在不遠處看著我,也許是我表現得離開過於緊迫。
他說:「歲吟,真沒那麼急。你明天來拿也行。」
哦,他倒是提醒我了,我從包裡拿出鑰匙放在鞋櫃那裡。
「指紋你有時間就刪掉吧。」
2
我把車開出小區的時候,才從這場倉促分手中回過神來。
我很少有這麼晚還從祁竹修家裡出來的時候。
按照往常,大多時候都是他在書房忙,我給他遞了溫水以後去給他整理第二天要穿的衣服。
我朋友們都說我把祁竹修照顧得太周全了。
他們笑我:「小心他不領情,反而覺得你煩。」
沒想到會一語成讖,竟真的煩了。
到了這個年紀分手以後搬出來,也不至於無家可歸。
我很早之前就買了自己的房子,是祁竹修說想住在一起,這樣我們可以天天下了班見面。
那個時候他說過最多的話就是:「陳歲吟,我今天又想你了。」
也許說多了就真的煩了。
見多了也就真的膩了吧。
所以當時他是怎樣迫切地希望我搬過去和他一起住,如今又是怎樣迫切地希望我離開。
我很懂他的,他站在門口的時候不停地做吞咽的動作。
他緊張的時候會這樣,可他興奮的時候也會這樣。
也許他一邊興奮一邊又怕我收拾東西的時候,突然反悔說憑甚麼他說分手就分手。
他不是沒見過朋友分手的時候鬧得撕破臉皮,糾糾纏纏耗了好多年最後成了仇人。
我從來沒想過要和祁竹修也鬧成這樣。
畢竟,我對於他來說還有新鮮感的時候,他也是真切地好好愛過我的。
就不去談遺憾了。
無關本事,無關歲月。
聚散人之常情而已。
畢竟,我也有時候會看祁竹修不順眼。
只是從來沒有往分手這一步上想過。
我把屋子收拾好以後,已經是淩晨。
我取消了那些沒必要的鬧鐘。
真的累極了,所以洗漱完以後倒頭就睡。
3
我是被祁竹修的來電吵醒的。
早上七點,如果不是他的來電我還可以繼續睡一個小時。
我接通以後聽到他問我:「歲吟,你把衣服放哪裡了,我怎麼找不到?」
「你要不要去洗手間找找?」
昨天走得突然,他的換下來的衣服依舊放在洗手間衣簍裡。
新的我還沒能拿出來幫他熨好。
他大概是剛剛睡醒迷糊了,所以才會給我打電話。
現在反應過來了,告訴我:「不好意思,我打錯了。」
我說「好」,掛了他的電話。
我得承認,沒有祁竹修的來電我也已經接近生物鐘的邊緣。
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怎麼也找不回睡意,幹脆躺在那裡看天花板。
我們住的那間屋子是祁竹修特意裝修過的。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奢華透亮,好看得很。
他說那是他送給公主的水晶球。
然後我們就笑著數那盞燈上有多少個水晶球。
卻總也數不對。
我打算重新再數的時候,他抱著我笑:「歲吟,別數了,都是你的。以後我還會給你更多。」
4
祁竹修有些幼稚,特意發了一條恢複單身的聲明。
搞得他的評論下和我的對話框裡一連串的:【鬧呢?怎麼可能!】
他大概發完以後就去忙了,眼看著下邊共同好友質疑的聲音越來越多。
我只好出面在下面回覆:【是的,昨天分的。】
你瞧,多快。
我們分手都已經是昨天的事了。
可還是有朋友不死心,得到了答複還要繼續追問我。
「陳歲吟,別開玩笑。你和祁竹修那緣分是一般人能遇到的嗎?」
我還是堅持:「是真的,有緣分也不一定就是合適的對吧。」
我不知道祁竹修看到這樣的勸誡以後會是怎樣的心情。
我只是覺得唏噓不已。
我們當初驚訝於奇妙緣分的時候,大概從來沒想到有一天也會分開。
並且被拿來當成勸和理由的時候,也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
他應該比我更堅定地回絕那些關心我們的朋友的好意。
那句話怎麼說來的?
想離開的心,怎麼都攔不住。
5
我和祁竹修有過三次一面之緣。
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個城市的特色餐館玻璃窗前。
他背著雙肩包,站在外面,敲了敲窗。
我抬頭看的時候,他拿出行動電話。
上面寫著:【漂亮小姐姐,可以拼桌嗎?】
也許是怕我拒絕,他又連忙打上新的字舉給我看。
【我今晚趕火車,還沒來得及吃當地的特色菜。希望美女幫幫忙。】
那個時候我正享受我的年假,一個人到處旅行。
沒想到遇見了同樣單人旅行的祁竹修。
我是看他著急又惋惜的糢樣才答應讓他進來坐一起。
他進來以後也是向我不停地道謝,說時間太緊一天要轉的地方太多了,所以差點錯過當地的特別菜。
他說,為了感謝我,今天的飯菜他請客。
我擺手拒絕了,說各自算各自的就好。
後來也沒有怎麼交流,他大概是真的趕時間,飯菜吃得有些急。
真是可惜了,我來之前做過攻略,這家飯菜在本地很有名,照他這樣吃,估計也嘗不出美味來。
第二次遇見的時候,已經是在另一個不同的城市。
我坐的公交車和他的那輛並排地停在路口等紅綠燈。
這個城市的建築風格出名,我東張西望的時候正好看到同樣看過來的祁竹修。
大概都有些意外,他詫異過後隔著公交車對我揮揮手。
我讀懂了他的唇語。
他說:「好巧呀。」
他伸出手指了指右上角的方向,示意我去看。
被風吹動的樹葉間閃現出那座很有名的紅房子。
我本來也是要去這裡看看的,沒想到在這裡也能窺見它的一絲風採。
我回頭去看祁竹修,他得意地對我說:「好看吧。」
路燈亮了以後,我們被各自的公交車載向不同的地方。
第三次相遇的時候又換了一個城市。
現在想來,我和祁竹修大概就是人們嘴裡的城市竄竄。
熱衷於短時間內在不同的城市打卡。
那個時候突然下起了急雨,我跑到一個小房子屋簷下躲雨。
然後看到祁竹修撐著一把傘走過來。
他站在我面前:「好巧,又見面了。」
他問我:「想去哪兒?我可以把傘送給你。」
雨滴砸落在傘面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
我說:「不用,我不著急。在這邊等邊看雨也挺好。」
他收了傘,陪我站在屋簷下一起看雨。
也許是感慨緣分的神奇,這次我們聊的話題多了些。
比如我先開口問他:「你今晚還要趕火車嗎?」
他說:「不了,假期馬上用完,明天在這個城市再轉一轉就走了。」
他問我的行程。
我告訴他:「我這次時間緊,今晚的火車。」
他問起我生活的城市,說還沒有去過。
大概是覺得有緣,所以互留了聯繫方式也加了好友。
雨停了,我往外面走的時候,他喊住我。
他問我:「陳歲吟,如果我去你那個城市旅游的話,你能當我的導游嗎?」
我笑著對他揮手:「隨時歡迎。」
他是突然來找我的。
打電話開口就是告訴我已經落地我這個城市的飛機場。ṱũ̂ⁿ
他說:「陳歲吟,麻煩你來接我一下吧。」
我開車去接他的時候都有一種置身夢中的感覺。
虛幻得無法讓人判斷真假。
我們回到各自城市生活以後,並沒有斷了聯繫。
大概是猜到對方愛旅游,所以會時不時地分享上一次旅行拍的照片,以及自己生活城市的風景。
我還記得祁竹修前幾天還對我說過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
他問我要怎麼辦?
我說喜歡就去Ŧũ⁻追呀。
他問我,沒在一個城市怎麼辦?
我說那你要問女孩子喜不喜歡異地戀,如果不喜歡那就問自己值不值得為這段戀情犧牲自己的事業。
我甚至還勸他要深思熟慮。
結果他突然飛來我這裡,看到我的時候突然奔跑過來抱住我。
他說:「陳歲吟,我拋棄一切來找你,你可不能不要我。」
那個時候我們真的是在幼稚的年齡做夠了幼稚的事。
卻足以感動一顆心,願意說一句「好,我們在一起」。
而這樣讓我們驕傲了好久的事後來也隨著時間的消磨,想一次當時的激動就少一次,最後成了讓人厭惡的蚊子血。
我不知道祁竹修有沒有後悔為我拋棄一切留在這個城市。
我是不後悔的,輕而易舉地被他感動。
6
我在祁竹修身邊這些年養成的習慣並不好改。
我下班回家了以後依舊是研究新的甜品或者飯菜做法。
我和祁竹修的共同愛好有很多,比如旅游,比如夜跑,比如美食。
只不過他是愛品嘗美食,而我愛做美食。
沒有祁竹修在身後催著喊肚子餓,我反而能靜下心來跟著教學一步一步地來。
距離夜跑時間還早,所以我還抽時間琢磨了雪媚娘的做法。
以前都是失敗告終,沒想到這次成功了。
我打算發朋友圈慶祝的時候,刷到了祁竹修發的朋友圈。
他去喝酒了。
我以前總是會提前勸他少喝酒,免得回來胃疼。
這次倒是該恭喜他,終於不用聽我嘮叨了。
我準備出去夜跑的時候,接到共同好友的電話,問我祁竹修喝多了我過不過去接他?
這一片路燈不太亮,我打算折回了。
正好回去的路上買個冰鎮西瓜汁喝。
我說:「我很忙,沒時間。」
我知道好多人還存了勸和的心思。
大概都覺得我們兩個都在意氣用事,因為Ṫűₑ某些事吵架,彼此僵持著不給對方臺階下。
所以他們來給我們遞臺階。
只是我不需要,祁竹修更不需要。
我剛才明明聽到了祁竹修喊幹杯的聲音。
我聽著那邊突然從嘈雜恢複安靜的聲音。
我知道朋友怕我聽到祁竹修高興慶祝反而更生氣,我猜到他應該走出包廂了。
多說無益。
所以我告訴他:「以後有關祁竹修的事找他就行,我幫不了。」
我睡不著,幹脆拿了本書窩在沙發裡看。
我很愛看《唐詩三百首》,總是願意在裡面拆分那些有意思的字組成更好聽的詞,混成名字。
祁竹修笑我:「估計起名機器都沒你反應快。」
我和祁竹修是在一個有風的季節在一起的,所以我那個時候極度癡戀「風」字。
於是我們的客廳名字叫聽風吟。
主臥室名字叫等風來。
側臥室名字叫聞風眠。
我們經常喂的路邊的那只流浪貓叫風緣。
現在我住的房子甚麼名字都沒有。
大概是江郎才盡,實在想不出了。
我不知道祁竹修為甚麼又給我打電話。
我把正在看的那一頁倒扣在茶幾上,接聽了他的電話。
他問我:「歲吟,你那個暖胃湯是怎麼熬的,能不能教教我?」
我知道他喝得過量,胃又疼了。
他比我更忙,很少下廚,再加上沒有做飯的興趣,所以廚藝不精。
我不確定我把教學說給他聽以後,他這個醉酒狀態能做出甚麼來。
暫且不說能不能喝,就怕把廚房弄得著火。
所以我告訴他:「電視櫃左邊第二個抽屜裡有胃藥。我寫了用量的,你去找找。」
他沒掛我的電話,我聽到他走路的聲音,不太穩。
我不由自主地開始想他這是喝了多少。
以前的時候我勸了他以後他多少還會註意。
朋友打電話讓我去接他的時候,我就把暖胃湯放進保溫壺裡。
他脫好衣服和鞋坐在沙發上揉太陽穴的時候,我就跑去廚房去給他端湯。
如今這些都沒了,我能做的只是告訴他,我還在哪裡放好了胃藥。
他應該是找到了,對我說:「謝謝,這麼晚打擾你了。」
掛斷電話以後我重新去看那一頁,卻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我就放棄看書,躺牀上和失眠對抗去了。
7
我出差回來以後聽說祁竹修正在接觸新的女孩子。
不算意外。
分開也已經有段時間,而且他明確地說過我對他來說已經沒有新鮮感。
所以我以外的任何女孩子都是讓他感到新鮮的、好奇的存在。
朋友們也已經漸漸地接受我們分開的事實,撮合的聲音逐漸地減少。
所以極力地避免我和祁竹修碰面的可能。
幸運的是分開後真的再也沒見過。
不幸的是今天第一次遇見了,而且還是他們兩個約會的時候。
如果不是我們點的飯菜已經上桌,我肯定會知趣地離開。
我叫來服務生問能不能幫我們調個單間。
他抱歉地對我說裡面都已經滿了。
所以我只能坐在那裡,和我的一個朋友眼睜睜地看著不遠處的兩個人談情說愛。
我問朋友能不能和我換個位置。
我和祁竹修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相當於間接面對面地坐著。
我覺得尷尬,而我的朋友卻不成全我。
只是告訴我:「趁熱吃,要走也是他走,要換也是他換。你又沒跟蹤他,沒必要心虛。」
聽朋友說話的時候,真的會不可避免地註意到祁竹修那裡。
反而故意不去看的時候,朋友會笑我:「陳歲吟,累不累?光明正大地好奇怎麼了?」
然後轉過身子和我一起光明正大地看。
我看到祁竹修拿著筷子的手抖了一下,大概也早早地就註意到了我們的存在。
只是沒想到會發展成這樣的情況。
他談戀愛,我和其他朋友盯著。
在我看來也沒甚麼不同之處,不都是吃吃、喝喝、聊聊的套路。
只是到底是剛開始,兩個人客氣還是有的。
比如祁竹修不能吃辣,女方在他的盤子裡放了一塊辣子雞丁,他也吃掉了。
朋友說:「多沒勁,你吃飽了沒?吃飽了就走吧。」
我回去以後自己做了一道辣子雞丁。
剛和祁竹修在一起的時候他的胃還沒有這麼脆弱,我又是無辣不歡。
就連我們第一次相聚的那個飯店,那個時候我們都是一道道辣菜擺在面前。
他那個時候還同我說:「看來咱倆喜好相同呀。」
所以我們在一起以後我也經常鑽研川菜做給他吃。
他那個時候下班回來以後第一句話就是:「歲吟,我餓了,飯菜快做好了嗎?」
後來他因為應酬多胃開始出現問題的時候,我就慢慢地把這些辣菜撤下桌面,換成其他的。
我吃了一口菜的時候,久違的麻辣溢滿整個口腔。
我已經好久沒吃過了。
我突然覺得和祁竹修分開也是一件好事。
8
我聽說祁竹修又換了幾個聯繫對象。
朋友笑我動作慢吞吞的,現在都還沒有聊上一個。
我最近很忙,報了個烘焙班,打算把愛好好好地培養一下。
大概是真的沒有人管,所以可以肆無忌憚地瀟灑。
所以喝酒、吃飯的場合祁竹修總在。
自然,為了避嫌我就不會去了。
我最近沒有再接過他的電話,他自己也逐漸地摸清了家裡甚麼東西放在了哪個位置。
或者他可以去問別人了。
日子向前走呀走,我不數著就快要不知道我們分開多久了。
我從烘焙班畢業,拒絕了一個男人的示好。
我計劃著在愛情這條路上暫停一下,在其他賽道上先奔跑幾年。
把那些因為祁竹修被迫停滯的東西重新拾起來。
大概是最近提起他的次數多了些。
所以我才會在我家門前看到祁竹修。
恍若隔世的感覺,看到他的一瞬間才會有點陌生。
有些滄桑,看起來並沒有比我離開的那個時候好到哪裡去。
我不會多想,我只是覺得他應該是喝酒喝多了。
我問他來這裡是有甚麼事嗎?
他說:「家裡的那些藥不頂用,吃了還是胃痛。」
我提醒他:「看看是不是過期了,過期了重新買就好。」
我越過他去開門,想推門進去的時候,他攔住我。
我沒想到他這樣的動作,所以看起來更像是他單手在擁抱我。
我後退幾步抬頭看他:「不走嗎?」
我拒絕的意思太明顯了,他臉上露出苦笑。
他說:「歲吟,我想喝暖胃湯了。」
我拿出行動電話,找出整理的暖胃湯做法發給祁竹修。
我告訴他:「你回去按照流程試試,應該味道不會差的。」
他彎腰靠近我:「歲吟,你能不能做給我喝?」
我很討厭他這樣的動作。
以前的時候他這樣喊我,只要我抬頭他就趁機吻我。
那個時候應該是他最愛我的時候,所以他會不停地問我:「陳歲吟,你會給我做一輩子飯吧。」
見我沒反應,他繼續喊我的名字。
「歲吟。」
我不敢抬頭。
不想和祁竹修接吻。
我不知道他突然來找我,又表現出需要我的原因是甚麼。
可我沒想過再回去的。
我註意到祁竹修的褲子和鞋子都是當時我給他買的。
我還以為他那個時候會把有關我的東西都扔掉。
我覺得我不能再和祁竹修待在一個空間裡了,他一出現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們的過往,接著就是他告訴我對我膩了。
我說:「你回去做吧,我忘記怎麼做了。」
已經好久沒有做過了,所以手生。
我們兩個現在做出來的結果應該差不多,所以沒必要爭他做還是我做。
他沒再攔我,我關門把他擋在門外。
9
我還記得我成功地做出第一份剁椒魚頭的時候,祁竹修吃完第一口以後誇我技藝精湛。
他總是說我會給他帶來無窮無盡的驚喜。
他前幾天說了想吃甚麼,過幾天我就能鑽研出來。
飯菜的香味飄滿屋子的時候,他從後面抱住我。
他喊我:「歲吟。」
我埋頭翻炒著菜,不去看他。
他抱得我更緊了些。
「歲吟,你抬頭看看我。」
我抬頭看他,他的吻落下來。
他說:「歲吟,我運氣真好是不是?」
後來只要他靠近我喊我,我抬頭就會有吻落下來。
有時候我也會故意敲他書房的門喊他。
「祁竹修。」
他抬頭看我。
我彎下身子和他高度持平。
我笑著繼續喊他。
「祁竹修。」
他看我的時候我就去吻他。
我們那個時候都很愛玩這個接吻的游戲。
我們的名字成了我們想接吻的信號。
我是感謝祁竹修能為我拋棄一切待在這個陌生城市的。
所以我會盡力地對他好,來回報這段跨越千裡必須有一方做犧牲才能持續的感情。
他來見我的時候就告訴我:「陳歲吟,為難的事到我這裡就好,能走向你的都是好事。」
夢裡恍恍惚惚地總是想起和祁竹修以前的那些事。
我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的時候強迫自己醒過來,不要再沉迷於此。
大概是兩種意識較量中,夢裡的祁竹修握我的手太緊。
我沒能醒過來。
一邊沉迷,一邊痛苦。
10
我是被祁竹修叫醒的。
焦急、嘶啞的呼喚聲和夢裡的聲音重曡。
我一下子分不清楚是夢境還是現實。
我問他:「怎麼了?」
他說:「歲吟,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你沒接,我就過來看看。」
他不停地在我的額頭上試探,然後告訴我:「歲吟,你發燒了。」
他依舊不清楚家裡的東西在哪裡擺放。
然後問我:「退燒藥在哪裡,我去給你拿。」
我這個時候才明白我自從回來以後一直忘記做的一件事是甚麼。
我還沒有刪除門鎖裡他的指紋。
我推開他:「不用,睡一覺就好了。」
他去客廳裡翻找。
其實我做甚麼都會養成習慣。
祁竹修家裡怎麼擺放的,我這裡也是。
他很快地在電視櫃那裡找到藥,我聽到他焦急的步伐走來走去,時不時地在臥室門前一晃而過。
他還是做的太少了,找起東西來特別費勁。
一陣「叮當」亂嚮過後,我看到他端著水杯過來喂我吃藥。
我接過來自己把藥吃了,把水杯放在牀頭櫃那裡。
我看著他說:「謝謝,我要睡了。」
我希望他能識趣地離開。
頭昏昏沉沉的,睡得特別快。
所以傍晚醒過來以後,看到趴在我牀邊睡覺的祁竹修才知道他一直沒離開。
出了一身汗,燒也退了。
我躺在那裡,把手一點一點地從他的手裡抽出。
他下意識地攥緊我的手,然後睜開眼看我。
「歲吟,好點沒?」
他伸手摸我的額頭,我看到他長舒一口氣。
他說:「你真是嚇死我了。」
然後他問我:「你想吃甚麼,我去給你買。」
他在那裡不停地吞咽,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擦。
我記得上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是他對我提分手的時候,生怕我不接受強行留下來。
這次呢?
總不該是怕我不接受他的好意吧。
可是為甚麼呢?
追求新鮮感過後又回頭來找我?
我拒絕了他的好意,催他離開。
「天黑了路比較遠,你早點走吧。」
他走後沒多久又敲嚮我的門,他在門外告訴我:「歲吟,我給你點了你愛喝的南瓜粥。」
我聽到有腳步離開的時候,去開門。
他買來的飯整整齊齊地放在右手邊。
我翻出他的指紋,刪掉了。
11
我和祁竹修最愛做的事就是故地重游。
大概那三面之緣是這段感情的高光時刻,所以值得反複地拿出來懷念。
我們在一起以後本來計劃的是一周年紀念日的時候去我們相遇的第一個城市看看。
結果因為太過於期待,早早地在百天那天就去了。
依舊選擇當時的火車。
我們兩個好像在旅游這件事上都喜歡車遙馬慢的感覺。
哪怕旅途再長,都可以坐在那裡靜靜地看一天的風景。
我甚至早早地就計劃著掙夠多少錢以後就開始全國旅游。
祁竹修也說過會陪我一起看完這些風景。
他說:「歲吟,你要記得帶上我,千萬別把我丟下。」
去的路程上祁竹修比我更興奮。
他說他在感受我去見他之前的那一段路。
他一臉驚喜地告訴我:「歲吟,原來我們是這樣一步一步地靠近的。」
一步一步的被緣分那張手推向彼此,直至他來敲嚮我的窗,問我:「嗨美女,能拼桌嗎?」
隨著我點頭,「咔嚓」一聲,好像掙不開命中註定的緣分了。
我們把當時對方去過的那些地方又轉了一遍。
也是因為有他在,所以總感覺和當時的心境大有不同。
他把我遺漏的那些地方陪著我又去轉了一遍。
我那個時候相機對準的都是風景,這次對準的是他。
他伸手指著一棵樹喊我:「歲吟,快看有松鼠。」
我錯過了松鼠,拍下了他對著我笑的那張臉。
他那個時候也是滿心滿眼都是我的。
12
朋友過生日,點名要我親手做的蛋糕。
我提著蛋糕推門進去的時候,看到祁竹修也在那裡。
不意外,畢竟我們共同的朋友太多了。
我找了個靠近門口的位置遠遠地隔著祁竹修坐著。
這是我們分手以來第一次在朋友面前碰面。
也許時間太久了,剛分手時的不適應和別扭已經消失。
所以現在和祁竹修共處同一個空間沒有甚麼感覺。
起碼我是這麼認為的。
而我的朋友們並不這樣認為。
眼神在我們兩個身上掃來掃去,直到確定我沒有甚麼不適之處,氣氛才漸漸地活躍起來。
那份蛋糕被劃分得所剩無幾,最後一點奶油被壽星用手指抹在了我的臉上。
他說:「陳歲吟,很好吃,謝謝你。」
剛好有來電,我抽了一張濕巾邊擦邊往外面走。
來電很突然,是一個很久沒聯繫過的大學學長。
他單刀直入地開口問我:「陳歲吟,聽說你恢複單身了?」
我聽出他語氣裡的驚喜。
前幾天的時候我去參加過一次大學同學聚會,由於祁竹修破天荒地沒有開車送我去。
所以他們追問個不停,我只好說出我們已經分手好久的事。
只是不知道又通過誰的嘴傳到了這位學長那裡。
大學裡的時候我和宋文曉因為社團的事來往不少,後來大學畢業以後有交集的地方不多,聯繫漸漸地就斷了。
他說:「陳歲吟,甚麼時候我們見一面?」
我轉身的時候看到祁竹修站在那裡。
我問他:「有甚麼事?」
宋文曉說:「我們見一面再說。」
我問的不是他,所以我說以後再說吧,就掛斷了他的電話。
我重新看向祁竹修。
他好像偷聽了我打電話。
我問他:「有事?」
他又開始不停地吞咽,長舒氣。
他說:「蛋糕挺好吃的。」
「謝謝。」
「歲吟,你能不能教教我?」
我站在那裡不回答,我不想教他。
他又重新開始找話題。
「他們正在屋子裡玩游戲,我總是輸所以就逃出來了。」
我擅長玩游戲,那個時候祁竹修連輸了幾把以後向我求救,我贏了以後懲罰方式就讓他來出。
朋友們耍賴在那裡把牌一推:「不玩了不玩了,人家欺負咱是單身狗,沒人幫。」
我抬腿:「我去看看。」
他攔住我,喊我的名字。
「歲吟,陳歲吟。」
即使分開以後,我還總是在意我們名字裡的信號。
我嚇得不敢抬頭去看他,我害怕他吻我。
然後註意到他的食指快要把大拇指摳破皮。
我聽到頭頂上他的聲音。
「歲吟,我們複合怎麼樣?」
我從他前兩次的行為裡揣測出他可能存了這樣的心思。
我沒想到他會說出口。
畢竟,自我打臉的感覺不好受。
我臉上的奶油大概沒擦幹淨,鼻子還能聞到奶油的香味。
我胡亂地拿著濕巾大面積地擦,想來精心化的妝被破壞了。
我心煩意亂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地重複某個動作。
祁竹修握住我的手,摩擦著我的手試圖安撫我。
「歲吟,你先平靜一下。」
我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被祁竹修突如其來的求和打亂自己的心緒。
我問他:「為甚麼呢?總不至於因為我學會了做蛋糕這一點吧,也不足以讓你因為這點新鮮感來回頭找我。」
他像是被戳了痛處,不住地向我道歉。
他那個時候提分手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沾沾自喜自己找了個如此恰當又合理的分手理由。
13
我再次推開門的時候,所有人都好奇地盯著我看。
我甚至要反應一會兒才能明白過來他們面露詫異的原因是甚麼。
按照以往這種情況大多數是祁竹修輸慘了以後出去把我尋來為他出氣。
而此刻祁竹修正站在我的身後。
只是沒有再像以前那樣大聲地嘚瑟:「歲吟來了,你們的風光到頭了。」
他們可能以為我和祁竹修和好了吧。
我坐在那裡摸牌的時候,散落的頭髮一直不停地遮擋我的眼睛。
朋友遞給我一根頭繩,我身後的那只手越過我,拿過去然後熟練地幫我綰起頭髮。
朋友對我擠擠眼睛,暗示我倆之間有事發生。
我沒理他,甩出去一張牌。
然後聽見朋友在那裡大叫:「又被吃了!」
朋友分發果汁的時候,祁竹修自然地幫我拿過一杯西瓜汁放在我的旁邊。
我又打了幾把牌,讓壽星給我跳了個八爪魚舞,逃離了戰場。
這個時間點出來也已經沒有甚麼可以繼續娛樂的項目了。
所以我決定去經常去的那家甜品店坐坐。
等我到的時候發現祁竹修已經坐在了那裡,他向我揮了揮手,示意我坐過去。
「歲吟,我都幫你點好了。」
我這個時候才明白祁竹修嘴裡說的無趣是甚麼意思。
我們待一起實在太久了,久到對對方的生活習慣了如指掌。
知道這一個動作下邊會是哪一個動作,這句話下面會是哪句話。
也許就像他說的,一點新意都沒有了。
原來掏心掏肺,毫無保留,也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他點的都是我愛吃的,還給我點了一杯咖啡。
我有喝咖啡的習慣,卻總是因為喝咖啡晚上睡不著,為了不打擾他睡覺所以在客廳裡坐著看書。
他半夜起來以後發現我不見了就出來陪我。
他說:「歲吟,你這算不算痛並快樂著?」
我笑著說:「算。」
就像是我勸了他好多次戒酒他總是戒不了,回來了直喊胃疼。
他突然提起我第一次做提拉米蘇的事。
其實那不是我第一次做,是我在他面前第一次展示我的身手。
他突然說想吃提拉米蘇,所以我那天下班以後買了材料回家給他做。
他回來了以後聞著屋子裡的味道,問我:「歲吟,你這是買了多少甜品?把屋子弄得香噴噴的。」
我戴著帽子和口水罩出去看他的時候,他震驚地站在那裡。
他說:「歲吟,你還有多少面是我沒見過的?」
我那個時候還沾沾自喜,每天讓祁竹修看見的都是一個嶄新的我。
沒想到卻也是透支我的隱藏面。
我畢竟不是無所不能,不是嗎?
14
我靜靜地聽完他回憶過去,並沒有說話。
如果他是在回憶裡找甜蜜,我就是在回憶裡找砒霜。
我越覺得我那個時候無所不能的時候,反而越覺得那個時候自己多麼可笑。
我極力地展示自己強項的時候,此後的一切只要無法超越就都會是我的弱項。
我甚至都不知道該怪祁竹修的不堅定,永遠學不會品味生活裡的細水長流。
還是該怪我自己毫無保留地對他好。
那段記憶塵封得太久,我已ẗū́₎經記不起那些細節,所以聽起來也是平平淡淡的。
他顯然很激動,開始還是小聲地講,講完以後直接握住我的手。
「歲吟,那陣是我瘋魔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註意力落在他的用詞上。
那陣。
原來他有一段時間一直在計劃著和我提分手。
也許是他在書房加班,我提醒他抬腳,去掃他腳下灰塵的時候。
也許是我提醒他第二天的衣服已經整理好掛在客廳衣架上的時候。
還是我和他商量甚麼時候休息,開車去隔壁城市玩一趟的時候。
甚至是,無時無刻,看見我這個無聊至極的人的時候。
總之,他分手的理由極度敷衍,恰巧證明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和我分手的決心。
以至於連理由都不肯費盡心思地來想一想。
我抽回手,看了看四周。
明明沒有人註意到我們。
可我還是告訴他:「噓,別說話。會吵到別人的。」
15
他提出要送我回去。
我指了指停在外面的車,他便開著車跟著我回去。
並排地等紅綠燈的時候,我們對視了一眼。
卻再也說不出那年公交車上的那句「好巧」。
我們當然也回到過那個命運般擦肩而過的城市。
坐了一輛公交車圍著這個城市慢悠悠地轉。
我坐著,他站著,手緊緊地握著我的。
他讓我ťŭₑ抬頭,我一點一點地看紅房子露出尖尖角,隨著公交車的拐動,漸漸地露出神祕的全貌。
那年他先去看,我隨著他手指的方向去看他看過的風景。
第二年他攜我而來,領著我在紅房子那裡拍了好幾張照片。
然後趁我專註擺姿勢的時候偷親了我臉一口,告訴我一百五十八天快樂。
那個時候他幼稚地在日历本上每天寫著一個完美。
我們度過了好多好多個完美的一天。
後來大概是這種日子過多了也是一種乏味。
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祁竹修寫完美了。
我在我家樓下看到宋文曉等在那裡。
祁竹修的車隨後而來。
我下車去迎他的時候,聽到他說:「我又來遲啦。」
我聽著這句話耳熟。
在和祁竹修密密麻麻的回憶中搜刮了半天,才終於找到這句話第一次聽他說是甚麼時候。
那個時候我剛和祁竹修在一起不久,兩個人從外面夜跑回來以後手牽著手往家走。
在小區門口看到了宋文曉。
他也是問我:「歲吟,我來遲啦。」
然後匆匆地聊了兩句就離開,弄得我雲裡霧裡的。
如今又是這樣。
應該是年齡大了,閱历漸長,眼力見也驚人。
突然一下子就把宋文曉的這句話往不可思議的地方想去。
祁竹修下車,腳步匆匆地走過來。
他停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手指碰了我的手一下又快速地縮回。
他努力地維持著語氣裡的平靜,問我:「歲吟,怎麼了?」
我看著他臉上露出的慌張無措覺得好笑,好爽。
我下意識地驅趕他:「沒事,你回去吧。」
他想讓我留他,壯著膽子過來牽我的手。
我躲開了。
宋文曉在旁邊問我:「歲吟,我剛下飛機就趕過來,能不能陪我去吃頓飯?」
然後他問祁竹修:「一起?」
祁竹修說他很忙,有事要離開了。
16
宋文曉大概是不餓,飯Ţṻ⁵吃的不多。
話倒是說了不少。
對於他說的喜歡我,我是真的沒印象。
他笑我,榆木腦袋。
我忽然想起來祁竹修沒來找我的時候,和我聊天暗示了我好幾次我都沒反應過來他喜歡的人是我。
他說女孩子好像接收不到他示好的信號。
我還怪他扭扭捏捏,不知道大聲地說出口。
他甚至提到了不和女孩子在一個城市。
我都沒有往自己身上去想。
我說壞了,如果女孩子不願意來找你,你也不願你去,那你倆就徹底地沒可能了。
他問我:「歲吟,你覺得我直接表白可行嗎?」
我還給他用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估算了成功率。
我說如果是我,多少會有那麼七八分感動吧。
所以過了幾天他就飛奔而來。
我愣在那裡的時候,祁竹修還摸了摸我的頭,問我。
「陳歲吟,你別是嚇傻了吧,你自己可說了會感動的。」
我那個時候才知道他嘴裡的那個喜歡了好久的女孩子是我。
按照我這遲鈍的腦袋,估計就適合打直球。
宋文曉也是這麼說的。
他嘆氣:「陳歲吟,我也不藏著啦,你看在我鼓起勇氣找你兩次的份上,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他很認真地告訴我,「陳歲吟,我甚麼都準備好了,就差你給我一個機會。」
17
我收到了祁竹修的一張圖片和一行文字。
他拍了風緣的照片給我。
然後告訴我:「貓想你了,我也很想你。」
我覺得他好笑,不理他。
任由他自己在那邊抓心撓肝地想我和宋文曉現在在幹甚麼。
其實,也算是一件很公平的事。
我親眼見過他去接觸新的女孩子,然後整晚抑鬱得睡不著。
現在換他來看我接觸新鮮的男人,在那邊度過每一分煎熬。
我大概在心裡數到 20 的時候,果然接到祁竹修的電話。
和我想象中的臺詞都一糢一樣。
聽到我聲音的那一刻,他說:「歲吟,不好意思我打錯電話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他,宋文曉端了杯水給我遞過來。
他喊我:「歲吟,水溫正好,你嘗嘗。」
祁竹修秒掛電話。
真是一點新意都沒有。
我連ṭŭ₁拒絕他的詞都想好了,結果也沒有派上用場。
宋文曉吐露芳心以後沒有著急地要答案。
他說:「歲吟,來日方長。」
他輕而易舉地從我們的關系中找到可以撬動的口子。
以前他喊我:「陳歲吟。」
今夜口口聲聲地喊我:「歲吟。」
18
我回來以後因為貪杯多喝了幾口咖啡。
所以淩晨這個點還坐在客廳裡看書發獃,是我活該。
離開祁竹修以後,我在看書這方面一直都沒有長進。
我想給新買的多肉起個高端文藝大氣的名字,就快要把整本《唐詩三百首》翻爛。
到最後只在眼裡過了一次,完全沒過腦子。
折騰來折騰去,幹脆起名小多肉。
再多實在想不出來了。
我想起我拿著毛筆把聽風吟幾個字寫出來讓祁竹修看的時候。
他拿起來聞了聞,告訴我:「原來這就是墨香的味道。」
那些字被裱起來,掛在了每個屬於它的地方。
沒想到那竟然是我的高光時刻。
早知道離開的時候就該把它們一起帶回來。
我又接到了祁竹修的電話。
這個電話來得莫名其妙。
我從來不會在外面待到這麼晚才回去的。
他也知道。
我接起電話的時候,他開口問我:
「歲吟,睡不著嗎?要不要我陪你?」
我聽到樓下和電話裡同時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
我一邊問他你在哪裡,一邊往窗外走。
我打開窗簾的時候看到他站在樓下抬頭看我。
他說:「我睡不著,就出來轉轉。」
他問我:「歲吟,你今晚有時間嗎?我想和你談談。」
我知道他在見過宋文曉以後今夜會寢食難安。
只要我開口回應宋文曉一句,他這輩子距離我最近的位置就是站在樓下望著我的窗外。
19
我還是沒下去見祁竹修。
或者說我絞盡腦汁地找不到理由去見他。
他對我發出求和信號的下一秒我就考慮過我要不要點頭和他和好。
只要我肯把這些事咽下,從此以後絕口不提,就可以相安無事地和他繼續過後面的幾年,甚至幾十年。
原本我是真的打算這輩子就和他這麼過下去的。
可他突然提出新鮮感這個詞。
如今在外面體驗了一圈以後回過頭來找我。
我猜不到他到底是因為愛我,還是因為比較過後發現還是我更好才回頭。
我只是知道我和之前的我並沒有甚麼變化。
他嫌棄的那點無聊、司空見慣的思維和辦事方式也依舊沒變。
他還是能準確地猜到我因為某件事會做怎樣的決定。
說話的時候會是怎樣的語氣和用詞。
我絞盡腦汁地想了想,隨著我年齡的增長,記憶力和思考能力也不如從前。
暫且不說繼續進步和創新。
好像再過幾年能保持住現狀都已經是奢侈。
我會老,會變笨,會反應遲鈍。
甚至還會行動不能自理,或者變成老年癡獃。
那個時候我帶給祁竹修的估計已經不能用枯燥無聊來形容了吧。
絕不是想得太多。
是人真的會有退化的那一天。
我總覺得他嫌棄過我一次,以後還會有下一次。
只是不知道是他嫌我反應不如以前快,還是執行能力不如以前雷厲風行。
總之,和那個時候一樣。
只要真的想離開,任何借口都能被拿來當分手理由。
我年輕的時候尚且能強撐著面子裝裝瀟灑。
我老了以後,我能預料的結局並不怎麼美好。
與其說我在躲避祁竹修,不如說我在規避風險。
20
郵政打電話告訴我說有一封我的信的時候。
我差點都要想不起來還有這封信的存在。
那是我們去第三個城市發生的故事。
大概是真感覺能同時在三個不同的城市相遇實在有緣。
所以我們在逛完以後決定謝謝這緣分。
寫信的方式是兩個人同時想出來的。
既然不能回頭去感謝一年前的我們,那就寫給以後的我們。
慢郵的方式是祁竹修想出來的。
他說:「歲吟,我們試試。我賭等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比現在更愛你。」
我打開以後,果然看到他的信裡面只是簡短的兩句話。
「哈哈,是不是被我當時說中了。陳歲吟,快去獎勵我一個吻。」
文筆肆意瀟灑,話也不拖拉。
我記得我們分別坐在兩張桌子那裡寫的。
大概是要保留這份寫給幾年以後的神祕感,所以我探了幾次頭,都被祁竹修教訓一頓。
我把我的信遞給他:「我們互換,今天寫完就看好不好?」
我實在太好奇,根本等不了。
直到信送到郵局以後才徹底地消停了這份心思。
怪不得他那個時候邊寫邊笑。
原來想了這些東西。
我的信頁面大概不好看。
寫寫畫畫,最後也是寫了一句話。
「祁竹修,明天更愛我的話就抱抱我吧。」
我們那個時候天真爛漫地相信那些奇妙緣分可以抵過永遠。
我們總覺得一雙手緊緊地牽著,怎麼還會放手。
後來我才明白。
愛情是高高拿起,生活是彎腰放下。
我總要去系鞋帶,去淘米、洗菜,去忙工作。
總會選擇片刻松開祁竹修的手,去忙生活日常。
而我忙生活的時候,祁竹修還在享受愛情。
到底還是不同路了。
21
我猜祁竹修也收到我的那封信了。
因為他打電話開口就問我:「歲吟,你在哪裡?我想抱抱你。」
他肯定沒認真地審題。
我說的是更愛我的話就來抱抱我。
我不信他對我的愛能超越對我厭倦之前的每一天。
那個時候每一天都是想著如何掙錢如何娶我。
絕不是現在這樣每天想著如何找理由哄我複合。
已經在走下坡路了,不是嗎?
大概真的是窮途末路了,所以他開始哭。
我很少見他哭,他在我身邊總是忙。
忙著工作,忙著愛我,忙著厭惡我。
我得承認,我小氣得很。
我到了現在還在斤斤計較他隨意提分手那天的表情動作和語氣。
我仍舊記得隨著我答應他,他長舒出的一口氣。
那個時候他滿心歡喜地想著終於用一個蹩腳的理由甩掉我了。
絕對沒有想過會有今天這樣的反轉。
他是做好了絕不回頭的準備的。
我甚至不用去試驗就能知道我的指紋已經從他家門鎖上刪除。
大概屋子裡我的東西也早就被全部清理掉。
只是打臉來得太快。
就像我留戀他以往為擁有我而感激涕零的時候一樣。
他也試圖在其他人身上尋找比我更優秀的、更能讓他心動的新鮮感。
只是那三面之緣太過於驚豔。
此後種種都是清湯寡水。
不只是我身上再也複刻不出當年的驚鴻一瞥。
其他人也不能。
我好像做不到勸他別哭。
他自己做錯了事,哭的是他自己愚蠢犯糊塗。
就像我當初沒資格強行留下一樣,現在也沒資格去哄他。
他不是信緣分嗎?
那就還把這一切交回給天意吧。
天意把他推到我身邊,讓他愛我又倦我。
那就看天意還會不會給他第二次到我身邊的機會。
22
今年的年假又成了我一個人的走走停停。
我和往常一樣在朋友圈寫了「出發」兩個字。
這次我打算只在一個城市看風景。
天黑了,我找了家小飯館打算補償一下餓了半天的肚子。
剛吃一口,我接到宋文曉的電話。
他說:「陳歲吟,我又來千裡追妻了。你給我發個定位, 我從機場打車過去找你。」
我笑著說:「我不信。」
然後打算起身去機場接他。
我聽到有人敲我玻璃窗的聲音。
祁竹修站在那裡。
和當年一糢一樣。
他說:「歲吟, 我來陪你了。」
如今,我信緣分了。
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
所有人都為你的奔赴讓路的剛剛好。
這樣的緣分每個人只有一次。
上一次, 祁竹修就已經用盡了。
(正文完)
【番外】
和宋文曉談戀愛一年的時候就已經走完所有流程,訂好了結婚的日子。
和祁竹修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祁竹修總感覺來日方長,慢慢地享受初見時悸動留下的餘韻。
而宋文曉更喜歡塵埃落定的感覺。
總試圖把我抓牢一些, 再抓牢一些。
我和祁竹修做了同樣的一件事。
我也跟著宋文曉去了他生活的城市。
一來是打算去散散心,結果愛上了這個城市。
二來是更現實的原因, 宋文曉混得比我好。
如果要在一起有人註定要付出犧牲的話, 我比較合適。
我還記得我對宋文曉說出想法的時候, 他告訴我:「歲吟, 你等我走向你就好。不需要你來委屈做些甚麼。」
我忽然明白過來, 在我誇贊自己對祁竹修一心一意的時候, 祁竹修也在歌頌自己千裡投奔的犧牲。
不同的是,我看到了他的犧牲, 也感謝他的犧牲。
而他只看到了自己的犧牲, 覺得我對他的好是理所應當的回饋。
所以, 我們的分開是命中註定的。
我和宋文曉辦完婚Ţű₊禮回去宴請朋友們的時候才得知了祁竹修的近況。
這一年裡他總是來來回回地去我們相遇的那些城市轉一轉。
至於在尋找甚麼,我不得而知。
也許是感嘆自己年輕時候的沖動為了一個人跋山涉水地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
也許是真的靜下心來想想那天對我說的話沖擊力有多重。
他永遠不懂,哪怕我們在一起很久, 我的未來裡都有他的存在。
所以,他輕而易舉地把失去新鮮感掛在嘴邊的時候, 我的失望有多深。
在朋友的起哄下,宋文曉又把婚禮那天的誓言說了一遍。
他很感性, 明明婚禮已經過去好久了,說起那些對我好的話來還是會哭。
我們要淩晨坐飛機回去,所以結束得比較快。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祁竹修的電話。
有些意外, 我們自那天以後再也沒有聯繫過了。
我覺得吵,關了靜音, 打算讓它自己掛斷。
宋文曉親了親我的臉:「接吧, 萬一有甚麼事呢?」
我從沒聽過他如此沙啞的聲音, 像是宿醉以後剛醒來。
他喊我的名字:「歲吟。」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
「到哪裡了?還方便回來嗎?我給你買了新婚禮物。」
他解釋說他不是故意不參加我們的宴席的, 只是睡得久了。
我當然知道。
我從進門開始,那個曾陪我見證祁竹修談戀愛的朋友就告訴我, 她昨天找人灌了祁竹修酒,以確保今天他不能來搗亂。
她言之鑿鑿地告訴我, 祁竹修賊心不死, 說他揚言要等我恢複單身。
她甚至「呸」了幾聲告訴我, 簡直是異想天開。
車子已經下了高速,馬上到達飛機場。
我在那個城市定居以後很少再回來。
剛剛我朋友還在說下次見面,估計我肚子裡都有小寶寶了。
我曾經無數次地幻想和祁竹修在這個城市結婚生子,我們的孩子和我們朋友的孩子一起長大。
我也不承想過,我最後是和別人在別的城市裡生活。
我沉默了好久。
他繼續喊我:「歲吟?」
我告訴他:「回不去了, 飛機馬上就要起飛。」
我聽到他在哭, 卻無力安慰他甚麼。
我連再見都沒對他說,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曾盡全力地奔赴那場他為我做了犧牲的愛情。
我還記得他說,「陳歲吟, 你會對我一輩子好吧?」
我連幫他倒一輩子溫水這種事都想到了。
只是不承想,全心全意不及溫水冷卻。
水涼了,最後心也涼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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