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程樾從不談愛,卻做盡一切親密之事。
直到他身邊多了一個小助理。
而我被不斷要求讓。
讓出禮物。
讓出對接項目。
讓出他身邊那個特殊的位置。
後來在看到那個對我多有挑剔的程樾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小助理送來的一杯速溶咖啡時。
我突然覺得挺沒意思的。
於是遞交了辭呈。
「為甚麼?」
「年紀到了,得回去結婚了。」
「……挺好啊。」
程樾扯了扯嘴角笑。
可好半晌,簽字的筆卻遲遲沒有落下。
1
一張薄薄的紙被捏出了褶皺。
程樾依舊沒有簽字。
他低著頭。
我看不大清他臉上是甚麼表情。
只能聽到那聲音愈發隱忍著怒意:
「找好下家了?章氏?還是前幾天當著我的面挖你的那小子?他們開的錢比我多?你如果是對現在的薪資不滿,我可以——」
「程總,我暫時還沒有繼續工作的打算。」
嘆了口氣。
我沒忍住打斷了程樾的話。
平心而論,程樾是個很大方的老板。
這些年的工資和獎金足夠我無憂無慮過好下半生了。
「不工作?」
握著筆的手一頓。
程樾終於抬起頭來。
我看到那張俊美的臉上陰雲密布。
沉默半晌後。
他突然唇角勾起,意有所指:
「這不符合你的性格。哪個男人養得起你?」
我面不改色:「我也能養活他的。」
程樾被氣笑:
「那他知道前天晚上我們還躺在同一張牀上嗎?」
笑容像是淬著毒液似的惡意。
他開口,嗓音嘲諷:「他不介意嗎?」
這幾年來程樾行事越發沉穩。
我倒是很少見到他這種堪稱是尖銳針對的態度。
可我也不會再繼續誤會程樾這般是因為舍不得我。
於是我笑了笑,好心提醒他:
「您逾矩了。」
從一開始。
程樾就很明確地表示過他並不希望我們的這段關系放在明面上。
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和口舌。
所以我一直在努力逼著自己遵守規則。
程樾愣怔。
像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抱歉。」
可沒過多久。
價值高昂的鋼筆突然被重重地扔在桌面上。
發出「砰」的一聲嚮。
他靠在椅背上,嘖了聲。
終究是沒忍住煩躁地把手插在額發裡往後梳起。
露出的五官愈發鋒利出挑。
「你在生氣。」
程樾定定地看著我。
最後語氣極為肯定地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
又重複:「夏橋,你在和我生氣。
「可你到底在氣甚麼?我不是和你解釋過了嗎,那天是段助理喝醉酒了,我已經說過她了。你和一個酒鬼計較甚麼?」
說到後面。
程樾的神色不解而又茫然:「我們前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他的語調似乎是在委屈。
我有些好笑。
卻又忍不住想起了那個被程樾下意識避開的吻。
那夜情迷意亂間。
我沒忍住攀著程樾的肩膀,仰起了臉。
卻在落下時被擋住。
眼睛被蒙住。
撞擊卻越來越猛烈。
灼熱的吐息落在耳畔。
可程樾說出的話生硬又冰涼:
「抱歉,我不喜歡接吻。」
我僵硬住身子,如墜冰窖。
因為程樾不喜歡。
所以即便我們已經做盡了一切親密之事。
卻很少親吻。
可我又想起白天在會所裡。
喝醉酒的段慕雪扶著程樾的手臂,紅著臉踮起了腳尖。
那個吻其實可以避開的。
但是程樾沒有。
他任由段慕雪吻在了他的唇角。
垂著眸看不清神色。
於是我便知道。
原來不是不喜歡親吻。
他只是不喜歡我這個親吻的對象。
不過程樾應該是不記得這種小細節了。
不然他不會覺得那一晚我們還是好好的。
我突然覺得很累。
但尚且還能維持著臉上得體的笑容,公事公辦道:
「我能理解。只是段助理的酒量似乎不太好,以後要是替程總擋酒可能會有些麻煩。」
「我為甚麼要她替我擋酒?」
程樾有些莫名,皺著眉又理直氣壯:「不是還有你在嗎?」
他似乎還在認定著我不會離開他。
我沒有繼續說下去。
目光落在了程樾手邊的離職申請以及交接文件上。
下一秒紙張飛揚,又落在地上。
臉上偽裝出的委屈、不滿一點一點收斂了起來。
程樾繃緊著臉,神色愈發冰冷:
「我不同意,我也並不認為你剛才說的那些足夠成為你離職的理由。」
不算意外。
畢竟程樾親口說過,我對他而言實在是一個用得極為順手的工具。
而重新培養一個趁手的工具需要花費不少的精力。
可即便早有預料。
如今看到程樾這般時,我還是會忍不住有些難過。
畢竟我以為相處了這麼多年,這人至少對我還是有些情分在的。
可事實上一直都是我在一廂情願。
至於他要的理由——
我嘆了口氣,突然問:
「程總,您的圍巾呢?」
「甚麼圍……」
程樾擰著眉。
可下一秒,他像是記起了甚麼。
面色陡然僵住。
2
我送過程樾一條圍巾。
一條自己親手織的圍巾。
因為了解他那挑剔的性子。
所以那條圍巾我是拆了又織,織好了又拆。
好在程樾收到禮物時還挺高興的。
最明顯的一點是,那個月他穿風衣的次數都多了起來。
不過喜歡也是分比較的。
那條被段慕雪弄髒的圍巾最後進了垃圾桶。
在小助理小心翼翼問要不要賠時。
程樾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毫不在意地安慰著她:
「沒關系,不值錢的玩意而已。」
他似乎並不記得這條圍巾是我送的了。
即便是記起來。
他也不可能從垃圾桶裡把那條圍巾重又撿回來。
所以圍巾扔了就是沒了。
於是原本停留在我臉上的視線陡然間像是被燙傷般快速挪開。
「可能是收起來了。」
程樾硬邦邦地開口。
冷著臉,好掩飾著自己的心虛:
「最近天熱。」
「我還以為是程總不喜歡了,扔掉了。」
「夏橋!」
程樾皺眉,有些惱羞成怒。
但更多的卻是不解:「這只是一條圍巾而已,你何必要這麼斤斤計較?」
只是一條圍巾。
熟悉的話術。
就像不久之前程樾讓我把手上對接了半年的項目轉讓給段慕雪時。
他也是這麼說:
「只是一個項目而已,正好你也可以休息會兒。」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讓我大半年以來的努力和辛苦都成了一場笑話。
於是細細密密的疼痛如同大網緊緊地包裹著心髒。
我差點沒能維持住臉上慣有的笑容,哦了聲:「那或許是因為我這個人比較小心眼吧。」
我無視掉程樾鐵青的臉色,撿起地上的文件重又放在他的桌面上,又說:
「程總不同意的話,那就按照公司的規章制度來吧,無故曠工七天後自動離職。交接工作我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如果您還是對我有所不滿,競業協議上開出任何條款我都可以接受。」
反正我也沒再打算找份工作。
程樾的目光落在了申請書上。
他反倒是冷靜了下來。
或者說是在極力壓抑著怒意,撐在桌面上的手背用力到青筋爆出。
最後抬眸沉沉地盯著我。
他不開口,我也沒心思繼續待下去。
離開的時候,段慕雪正敲門進來。
她手上還端著一杯咖啡。
我瞥了一眼,沒有多說甚麼。
只是在要走出總裁室時,段慕雪小心翼翼的聲音又嚮起:
「先前夏特助一直說我泡的咖啡不行。我私下裡練了很久,不知道程總覺得如何?」
尾音帶著些許期待。
「是嗎?我覺得比她做的好多了。」
程樾冰冷的聲音猶帶著嘲諷。
沒有回頭,我也能感受到這人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怒氣沖沖。
段慕雪聲音瞬間雀躍了不少:「真的嗎?其實我覺得我……」
我沒有繼續聽下去。
畢竟在看到向來挑剔的程樾能面不改色地喝下段慕雪端上來的速溶咖啡時,我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還挺沒意思的。
我心想。
3
我沒有撤回系統上的離職申請。
從做好決定的那天起,我就開始忙著手上所有的交接工作。
到底工作了很多年。
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交接完成的。
好在剩下的一些線上就可以完成,我也不用見到程樾。
更不用再圍著程樾打轉。
空閑的時間也比以前多了許多。
於是我就開始嘗試著做路書。
很久之前程樾答應過會陪著我去旅行。
結果到最後還是只有我一個人。
可路書才做了個開頭,李書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開口猶猶豫豫:
「那個,夏姐,你、你在哪兒啊?」
我茫然:「在家啊。」
程樾那個狗性子大概率是不會放我走的。
那我只能曠工了。
李書「啊」了聲。
他剛想說甚麼。
可電話那頭突然一陣嘈雜,等再開口時已經換了個人。
「你忘了今晚的酒會?」
熟悉的語氣隱忍怒意。
「程總,」我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語氣無奈,「我已經提交——」
「這個酒會很重要,段助理還不熟悉流程。」
程樾打斷了我的話,語氣隱隱挑釁:「這就是你之前和我保證的會負責帶好新人,做好交接工作?」
我深吸氣,微笑:「那程總的意思是我今晚必須得過去?」
「夏橋。」
程樾叫了我的名字,反而先沉默了下來。
安靜的時間有些長了。
我皺了皺眉:「其實——」
「合約。」
簡單的兩個字。
卻讓本已經想好拒絕的說辭瞬間堵在了喉嚨口。
上下不得。
4
我最後還是去了酒會。
段慕雪怯生生地跟在程樾的身邊,同我打著招呼:
「夏小姐,不好意思還要麻煩你了。」
「麻煩甚麼?」
還沒等我開口,程樾就冷著臉打斷:「這本來就是她的工作。」
可能是撕破臉後連裝都不想裝了。
態度明顯惡劣了不少。
我沒有多說甚麼,如往常那般安靜地跟在程樾身邊。
只在目光掃過段慕雪脖頸間那條熟悉的項鏈時還是沒忍住分神了一下。
那條項鏈我見過。
程樾訂好後,是李書去拿的。
他這人藏不住話。
拿到了項鏈就興沖沖地告訴我程樾偷偷給我準備了生日禮物。
我雖然沒說,但也高興了一整天。
直到下班時看到照片上的那個盒子出現在段慕雪的桌上。
而到那天結束,程樾都沒有記起我的生日。
「你在看甚麼?」
冷淡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
我下意識搖了搖頭:「沒甚麼。」
可程樾卻順著我的視線看去。
而後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我空無一物的脖頸,下意識擰起眉。
他沒有多說甚麼。
只是在進入酒會廳前。
程樾突然停了下來。
他的身體下意識靠近我。
可板著臉目視前方,語氣依舊生硬:
「我送你更好的。」
他以為我看上那條項鏈了?
我有些訝異,臉上依舊掛著得體的笑容:
「就不勞程總破費了。」
程樾偏頭盯著我,黑沉沉的眼底翻湧著晦暗不明的情緒。
好半晌後才冷冷地丟下一句「隨你」。
5
跟在程樾身邊的段慕雪引起了不少人的註意。
尤其是在程樾伸手替她擋了幾次酒後。
「她酒量不好,免得喝醉沖撞了各位。」
他言簡意賅。
可任誰都能聽出來語氣裡的維護。
於是那些意味不明又帶著些許同情的目光就紛紛落在了我的身上。
都是人精。
誰看不出來我對程樾的心思?
可先前即便是我喝酒喝到胃疼了,也不見程樾伸手替我擋下。
因為對我而言,這是工作。
我微微垂著頭。
然後忽視掉這些目光。
面不改色地低聲和段慕雪講解著那些人的身份以及一些註意事項。
少了替他擋酒的人,程樾這次喝了不少。
白皙的臉上泛起了紅暈。
段慕雪看得有些著急。
於是在下一波搭話的賓客來之前。
她快速又隱晦地看了我一眼。
而後扯了扯程樾的袖子,小聲:
「我可以的,我來替程總喝吧。」
「你來湊甚麼熱鬧?」
程樾下意識不悅地擰眉。
他抬手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突然嗤笑了一聲。
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唇角勾了勾:
「這不是還有個人在嗎?」
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握緊。
我深吸氣,扯了扯嘴角婉拒道:「抱歉程總,我最近在喝中藥,不太能喝酒。」
話音剛落,程樾的臉色陡然沉了下來。
酒杯不輕不重地落在了桌面上。
發出了一聲不容忽視的清脆細嚮:
「夏橋。」
許是酒精上頭。
又或許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徹底惹惱了他。
程樾抬眸,眉眼冰冷。
他近乎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一字一句:
「你別忘了,我還沒同意你辭職。
「還是說你寧願違約也要離開?」
「違約」這兩個字猛地落下。
砸得我一陣頭暈目眩。
卻又像是塵埃落定。
我突然笑了起來,輕聲:
「所以程總終於打算用上那份合同了嗎?」
程樾抿唇不語。
那雙黑眸壓下了一層濃墨,又緊緊地鎖著我。
6
說是合約。
倒不如用賣身契來形容更為貼切。
在程樾還沒開竅前,他的父親希望我能陪在程樾的身邊盡心盡力地協助他。
因為程樾的母親幫著我媽和那個人渣離婚。
而我也是受了程家的資助才得以完成學業。
所以我只猶豫了一會兒,就答應簽下了合約。
留在瀚海工作六年。
程樾是知道這份合約的。
那個時候的他還在單方面地把我當假想敵,更沒有現在這般沉得住氣。
聽到消息後,就氣勢洶洶地去找程先生要毀約。
「我自己就可以,用不著這臭丫頭幫我!」
染著紅發的少年語氣囂張,又狠狠瞪我:「平時坑我的時候不是還挺精明的嗎?這合同是說簽就能簽的嗎?你到底有沒有看完!」
看完了的。
合約給的報酬豐厚到令人瞠目。
可一旦違約,那就是身敗名裂,還要賠付天價違約金。
程樾轉身,背對著他父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糢樣。
我看著想笑。
卻又隱約覺得這個人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麼討厭我。
「只要不違約不就好了?」
「你……」
程樾被我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放下狠話:「以後,你後悔想走都沒地方哭去!」
我心想我才不會後悔。
程樾一直不喜歡這個合約。
直到後來他父母出車禍去世,董事會的那些人又虎視眈眈。
他幾乎是一夜之間成長了起來。
我陪著程樾忙完了他父母的葬禮。
送走了一波又一波或真情或假意的人。
等到最後一個人離開時,程樾愣愣地看著遺照。
安靜了好半晌後,突然說起了那份合約。
「我知道這有些卑劣。」
程樾喉嚨發緊,極為艱澀地開口:
「可我突然很慶幸那時你簽下了合約。
「夏橋,你也會離開嗎?」
說這話時的程樾背對著我,低著頭。
甚至不敢看我一眼。
我幾乎沒有看見過程樾這般不自信的糢樣。
即便是從前在撞見那個比他高大了不少的人渣時,程樾也是把我一把扯在身後。
狠狠唾了一口:「打老婆孩子的人渣就該去死!」
所以我走到了程樾的身邊,給出了我的答案:
「不會。」
程樾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亮得驚人。
最後又哭又笑。
那份合約似乎就在那夜變成了一根線。
緊緊地把我和程樾捆綁在了一起。
後來在感情最濃烈的那年。
程樾又提起了這份合約。
「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落在我腰上的手指愈發收緊。
他埋在我的肩膀處,嘟囔:「如果你想離開的話,和我說一聲就好了,我會去解約的。
「所以夏橋,你在我這裡永遠都不會違約。」
或許是因為那晚程樾說得實在太真了。
以至於我相信了他的話。
甚至幾乎要記不起合約的事情了。
如今再又提起。
就像是多年前就高懸起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現在終於尋到機會落下。
刺得鮮血淋灕。
我其實並沒有那Ťųₜ麼難過的。
就是覺得好笑。
可程樾反倒是先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
嗓音也越來越低:「……還有一年。」
話音剛落,我註意到小助理的臉色陡然變了。
她勉強扯起一抹笑勸道:「程總,夏小姐不方便喝酒就算了,我也總歸是要鍛煉酒量的。」
程樾沒有理會段慕雪的話。
他收緊下顎,語氣發著狠:
「在合約結束前,你就只能是我的特助。」
似乎刻意咬重了「我的」這兩個字。
我沒太在意。
只分神地想著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可真大啊。
看程樾把段慕雪保護得多好。
又是讓我帶她又是讓我替喝酒的,真是一點苦都舍不得讓人吃。
於是我收回了放在程樾身上的目光,語氣平靜:
「我知道了,程總。」
程樾垂在身側的手動了下。
卻又被生生壓住。
他「嗯」了聲:「明天回公司上班,這幾天積壓了不少工作,前幾天就算你請了病假。」
我沒有回應。
只是在下一個寒暄敬酒的人過來時。
和以前無數次那樣,我擋在程樾前代喝了那杯酒。
可真要說起來這次我又並非替程樾喝的。
辛辣一路從喉嚨向下。
刺激得胃部一陣痙攣似的疼。
我下意識捂著。
嘆氣地想前段時間調理身體的中藥算是白吃了。
程樾和人交談著。
餘光不經意地掃過我這邊,一怔。
等人離開後,他垂眸看我。
張嘴剛想說甚麼時,段慕雪卻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怎麼了?」
「腳好像扭到了,有點疼。」
段慕雪紅著臉小聲解釋。
不知是否錯覺,程樾緊繃著的身體似乎有了一瞬放松。
他說:「反正該打招呼的也都已經打過招呼了。既然這樣的話,那就早點回去吧。」
我也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
看來程樾在意段慕雪於我而言還算有點好處。
我苦中作樂地想。
覺得胃部的疼痛似乎都緩和了一些。
7
段慕雪因為扭到了腳走得不快。
程樾看著她,狠狠地皺起眉。
最後不耐煩地嘖了聲。
「你留在這兒等我。」
目不斜視地丟下這句話後。
他打橫抱起了段慕雪大步向前走,腳步匆匆。
看來是真的擔憂啊。
我收回了目光,也沒把程樾剛說的話放在心上。
本來想在路邊打車回去。
卻沒想碰到了熟人。
「小宋總?」
車窗落下,我詫異地看著那人:「您這是……」
「剛瞧見你喝了不少酒,看來是一點都沒把醫囑放在心上啊。」
宋清闌一陣長籲短嘆,又朝我勾了勾手指:
「看在同是病友的份上,我送你一程?」
前段時間我胃病犯了。
去醫院時又正巧碰到喝酒喝到胃出血的宋清闌。
還恰巧是同一個醫生。
兩個人被醫生指著一頓臭罵。
還不敢回嘴。
對視一眼頗有些同病相憐之意。
也算是段孽緣了。
正巧這地兒打車也不方便。
我也不推辭,道了聲謝後就上了宋清闌的車。
「程樾又讓你替他擋酒?」
宋清闌嘖了聲:「說真的,夏特助你真不考慮跳槽來我們公司?我可比程總憐香惜玉多了。」
這人上次就當著程樾的面挖我過去。
我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心思:
「小宋總怕是想找一個擋酒的人吧?」
宋清闌笑嘻嘻不說話。
直到車開出去一段路後。
他突然開口:「我剛好像看到程樾了。」
我愣住:「他不是送段助理回去了嗎?」
「誰知道呢?」
宋清闌咂了咂舌:「我瞧著那人臉色可不大好看,他是回來找你的嗎?」
被他這麼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了程樾走前的那句話。
可聽著宋清闌語氣裡的八卦。
我按了按還在疼的胃,笑了笑:
「怎麼會?我不過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程總可能是有甚麼東西落在會場了吧?」
宋清闌也跟著笑了下。
不țů⁰置可否。
8 程樾視角
程樾讓司機把段慕雪送走後就匆匆折了回去。
腦子裡不可避免地浮現出方才夏橋喝了酒後臉色極為蒼白的糢樣。
有些懊惱地緊抿著唇。
他記起夏橋之前說過她在喝藥不能喝酒。
可他實在被那人這段時間以來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給氣到了。
莫名其妙就要辭職,甚至連一個正當理由都不給他。
送她項鏈也不要。
隨時和他保持著距離。
他實在是氣瘋了。
所以才會想著用這種方法逼著夏橋回到從前。
逼著夏橋承認他們之間是有關系的。
可夏橋真替他擋酒了,他就又後悔了。
或ẗűₙ者說更早點。
在說出用那個合約逼夏橋來參加酒會的時候。
他其實就已經開始在後悔了。
可他實在拉不下面子主動向夏橋道歉。
畢竟這麼多年以來,一直都是夏橋在遷就包容他。
他習以為常。
並且覺得理所應當。
但這次似乎有不一樣了。
想起夏橋在起先的愕然後,輕笑著說出那句「所以程總終於打算用上那份合同了嗎」時。
程樾沒由來地感覺到一陣恐慌。
就好像他真的要失去甚麼東西了。
卻很快又被他反駁了。
不會的。
他和夏橋這麼多年感情了。
更何況她說過會永遠陪著他的。
可即便這麼勸慰著自己。
程樾還是沒忍住加快了步伐。
結果正好就看到夏橋笑著上了宋清闌的車。
也不知道宋家那小子說了甚麼。
她臉上的笑容放松且愉悅。
根本就沒有在面對他時的客套疏離!
一瞬間,嫉妒和憤怒近乎蠶食了程樾僅剩的理智。
渾身戾氣不再收斂。
程樾突然想起來前段時間的飯局上宋清闌就當著他的面想把夏橋要過去。
雖然當時夏橋拒絕了。
可兩人交談時卻不自覺流露出一種熟絡的態度。
他們是甚麼時候認識的?
又是甚麼時候熟悉起來的?
程樾甚麼都不知道。
不知為何,那天夏橋說的話又在耳畔嚮起:
「年紀到了,得回去結婚了。」
「我也能養活țú₂他的。」
他原本以為那只是夏橋為了離開而胡亂找的一個借口。
他從來沒有想過她身邊真的會出現另外一個人。
更沒想過夏橋會為了其他人而離開他。
所以,宋清闌就是那個野男人?
只要一想到有這個可能。
無比沸騰的怒火就從身體內迸發。
燒得程樾理智全無。
他下意識拿出行動電話打給夏橋。
卻始終沒有打通。
而最後一通,是被夏橋按斷的。
是怕宋清闌誤會嗎?
程樾冷笑。
他煩躁地點燃了一支煙。
他其實戒煙很久了。
因為夏橋不喜歡煙味。
但程樾最終還是沉默著看著這根煙一點點燃到最後。
煙霧繚繞中,程樾冷靜了下來。
他想。
憑甚麼呢?
憑甚麼他要在意夏橋呢?
她要離開就離開好了。
他又不是非她不可了!
程樾惡狠狠地想。
可眼眶卻莫名通紅。
9
路書照舊還在做。
而我開始準時準點上班、下班。
手上大部分工作都已經轉交完成。
更何況還有段慕雪在。
那個用合約逼著我回來的人反倒是無視了我。
冷淡的目光掃視了一圈。
最後落在段慕雪身上。
「段助理,來我辦公室一趟。」
「好的。」
段慕雪臉上揚起燦爛的笑容。
她似乎已經取代了我在程樾身邊的位置,跟著他忙出忙進。
在經過我時,段慕雪又下意識看了我一眼。
小姑娘到底還是年輕。
臉上藏不住事。
卻沒想我根本樂得清閑。
沒有事做,但是工資照拿。
反倒是李書那群人先替我打抱不平了起來。
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問我:
「夏姐,你還打算走嗎?」
「走啊,」我在茶水間抱著奶茶,聞言又吸了一大口,「為甚麼不走?我又沒有撤回申請。」
「可是你和程總認識這麼多年了,你為瀚海付出了那麼多,你就真的這麼甘心被別人取代?更何況那個段慕雪——」
「段助理也在進步。」
我打斷了李書的話,笑眯眯:「不要背後說人壞話,小心被人聽到哦。」
李書悻悻地閉上了嘴。
沒過多久又沒忍住問我辭職了以後打算去幹甚麼。
我咬著吸管,含糊不清地說:「旅游吧。」
反正也存夠錢了。
不得不說在茶水間帶薪摸魚確實很爽。
怪不得這群小年輕老愛往這邊跑。
我難得起了興趣想聽聽八卦。
卻沒想下一秒就瞧見面前的小年輕們瞬間面色大變,站直了身子小聲叫著「程總好」。
程樾?
我訝然,偏頭就看到和「茶水間」這三個字完全不搭邊的人會出現在這。
他「嗯」了聲。
目不斜視地從我身邊走過。
自顧自泡了一杯咖啡,然後端著咖啡離開。
目光自始至終都沒落在我身上。
只是在經過我離開時。
程樾腳步停頓了下。
一聲不輕不重的冷笑落入耳中。
看樣子是聽到了。
我心想,也沒太放在心上。
反倒是茶水間的那群小年輕一副如釋重負的糢樣。
我開玩笑:「就這麼怕他啊?」
「當然怕啊!」
李書哭喪著臉,語氣誇張:「連保潔阿姨都不敢直視程總。整個公司上下,也就夏姐你敢在程總面前放肆了。」
我笑了笑。
心想現在的我也不敢了。
那份合約的確是個不小的隱患。
雖然麻煩,但也並不是完全沒辦法解決。
而程樾聯繫我,是在一個星期後。
電話接通後也不說話。
直到我不耐煩地說要掛斷時。
這人才沙啞著聲音開口:「為甚麼拉黑我?」
我訝異。
這麼快就發現了嗎?
剛剛玩行動電話時,我看到百年難得一見的程樾突然發了一條朋友圈。
雖然只是一張鮮花圖。
而那束花,我白天才看到段慕雪喜滋滋地抱著進了公司。
又插在花瓶裡,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桌上。
底下不少共友都在起哄說他是不是春天到了。
程樾沒有解釋。
我失手點了個贊。
但很快取消。
想著馬上離開以後也沒甚麼好聯繫的了。
我又順手把這個私人號拉黑了。
於是我說:
「不是還有工作號嗎?程總有事工作號上聯繫我就好了,免得引起甚麼不必要的麻煩和口舌。」
這是程樾以前說的。
電話那頭傳來了東西被撞倒的聲音。
他沉默,突然說:
「你還有東西留在我這兒。」
我的東西?
被這麼一提醒,我這才想起之前住在程樾那個公寓的時候的確帶了不少東西過去。
「既然決定要走的話,那就過來把東西都拿走吧。」
悶Ţū́ₐ悶的咳嗽聲傳來,但很快被忍住。
程樾頓了下:「陳媽已經收拾好了。你如果不過來拿走,我就讓陳媽扔了。」
「那就扔了吧。」
我想也沒想就回答。
似乎是沒想到我會這樣說。
電話那頭呼吸一窒,而後愕然:
「扔了?這裡面還有幾本你最愛看的書——」
「看過幾遍也就膩了,反正都是沒用的東西了,留著也是占地方。」
我平靜地說。
一陣沉寂後,程樾又自顧自岔開話題:
「我需要以前那份簽署城西那片地的合同。」
「李書知道在哪兒,您可以問他。」
「我的那枚紅寶石袖扣不見了,你放哪裡了?」
「不知道。」
「陳媽收拾出一堆東西。我記性差,不知道裡面有沒有我的東西。你要是方便就過來一趟看看,萬一要是丟了我的東西,以後——」
「程樾。」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打斷了他的話:
「你現在是在做甚麼呢?我連自己放在那邊的東西都不要了,你憑甚麼覺得我會因為幫你找你的東西而特地回去一趟呢?」
「再ťūₕ這樣下去,」我突然笑了起來,「我都要以為你是喜歡上我了。」
程樾從未和我說過喜歡。
所以這次回應我的。
是他一聲不吭地掛斷了電話。
就跟賭氣似的。
我想了想,最後還是編輯了一條簡訊發了過去:
【我後天會去老宅拜訪程老先生,程總有空也來一趟吧。】
用工作號發的。
意料之中。
沒有得到任何回覆。
10
我原以為程樾會無視那條簡訊。
可沒想到我剛下樓,就看到那人倚靠著車門等我。
修長指節夾著一支燃了一半的煙。
腳邊還零零散散著幾個熄滅的煙蒂。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春寒料峭中,這一身風衣看著是單薄了些。
唯一要說有些保暖的。
大概是那條格外眼熟的圍巾。
我的確是沒想到程樾會把那條圍巾撿回來。
甚至又重新用上。
而見我過來,程樾抬起了手。
像是賭氣似的狠狠吐出一個煙圈。
漆黑的眸子一錯不錯地盯著我。
換作以前,我肯定會奪下程樾的香煙,氣他不珍惜自己的身體。
我假裝沒看懂他的意思,訝異:
「程總是特地來接我的嗎?」
程樾夾著煙的手一頓。
最後像是洩氣似的按滅煙蒂,轉身上車:
「爺爺讓我們過去吃個飯。」
程樾身上煙味重。
上了車後我就下意識開窗透氣。
他瞥了我一眼,沒有吭聲。
直到第一個紅燈停下時,程樾突然開口。
像是在解釋著甚麼:「我沒有抽太多。」
我心想,那你剛才是做戲給我看的嗎?
但還是禮貌地「哦」了聲。
程樾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下一句話。
握在方向盤上的手猛地收緊。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甚麼,但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回老宅的一路上皆是沉寂。
程樾和他這個爺爺的關系並不好。
聯繫多起來,也是在他父母去世後。
程樾需要程老爺子的出面支持。
但到底也不像尋常家庭的爺孫相處。
尤其是在看到說叫人過去吃個飯,結果桌上大多是辛辣和海鮮時。
程樾緊繃著臉:「您這是甚麼意思?」
「甚麼甚麼意思?」
程老爺子久居上位,即便是退下來了也自帶威嚴。
他瞥了眼:「這不都是你愛吃的嗎?」
「夏橋胃不好,不能吃辣。她海鮮過敏。這些我早就和阿姨講過了。」
程樾忍著怒氣。
「是嗎?」程老爺子笑了笑,意有所指,「之前小夏來家裡吃飯的時候也沒說過那麼多,看來是她在遷就我這個老人家的口味啊。」
「倒也沒那麼嬌貴。」
我扯了扯嘴角解釋,夾了一筷子的辣子雞。
結果連碗帶筷都被程樾搶走了。
「不吃了。」
他低聲:「我讓阿姨給你煮一碗粥去。」
我不說話,只盯著程樾看。
看著他有些心虛地避過我的視線。
「既然不想吃,那就直接來談談事吧。」
程老爺子也放下了筷子,語氣淡淡:「你最近和段家那小姑娘相處得怎麼樣了?」
在提到段慕雪的時候。
程樾下意識慌神地看向我。
他抿了抿唇,神情抗拒:
「爺爺,這件事我之後——」
「小夏又不是別人。」
程老爺子打斷了他的話,笑呵呵道:「說不定以後你結婚的時候她還得坐主桌呢。」
「爺爺!」
老爺子臉上的笑容徹底淡了下來。
他讓人拿來了合同,又嘆了口氣:「小夏到底跟在你身邊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人家想離開了,你這個老東家還要使了手段強逼著人留下,傳出去得被人指著鼻子罵沒良心。」
解約合同放在了程樾的面前。
身後也多出幾個身強力壯的保鏢。
於是他後知後覺。
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我。
憤怒得一字一句像是硬生生從牙縫裡擠出來:
「你都知道?你是故意的?」
可眼眶倏然變得通紅。
嗓音也隱隱發顫:
「夏橋,我不會簽字的,你想都別想!」
如困獸哀鳴。
程樾掙紮著要起身,卻又被狠狠按下。
他劇烈沉悶地咳嗽起來。
目光卻不肯從我身上錯開。
倒像是那個受了天大委屈的人是他。
可明明——
「不合適的飯菜我吃了五年,不喜歡的工作我也幹了五年。」
我平靜地看著他。
想了想後又說:
「程樾,其實我一點都不愛喝粥,更討厭酒味。」
因為那個人渣就是喝了酒後愛打人的。
程樾以前明明是知道的。
11
程樾最終是被保鏢按著簽下了名字。
停筆的那一刻,他像是渾身力氣被抽盡。
垂著頭,死死地抓著紙。
一聲不吭。
好半晌後才沙啞著聲音問我:「你就這麼喜歡宋清闌?」
宋清闌?
和他有甚麼關系?
我皺眉,冷淡地說了句「不是」。
我看不清程樾臉上是甚麼表情。
但目的達到,我也沒心思繼續留在這兒了。
同程老爺子告別時。
他沉沉地看著我。
最終還是擺了擺手,化為一聲嘆息。
我或許能猜到老爺子想說甚麼。
但已經沒意義了。
其實早些年的時候,老爺子對我還不錯。
或許是因著年歲大了,兒子和兒媳都離開了。
老人家終於是顧念起一點親情。
可唯一的孫子卻也是個油鹽不進的。
那段時間我為了程樾沒少往老宅這邊跑。
在老爺子面前混了個眼熟。
他總會旁敲側擊地問我程樾的情況。
但聽我說多了,難免會察覺出來甚麼。
直到後來他親眼看著程樾抱著生病的我急匆匆趕去醫院。
程老爺子沒有多說甚麼。
只是在去老宅送文件的時候會叫我留下吃飯。
每次吃完,我都會難受好久。
「不想吃就別吃。」
後來他親自給我盛了一碗湯。
意味深長:
「景楓當年不聽我的話,非要自己找老婆。後來為了娶阿樾他媽,沒少和我犟脾氣。犟吧犟吧,就把自己的命犟沒了,連教出來的兒子也不行。所以有時候喜歡啊,也不代表著就合適,小夏你說對吧?」
於是我就知道。
這是老爺子的警告。
我從未在程樾面前提起過這件事,只是拼了命地努力。
總想著說不定哪天我就能得到老爺子的認可了。
只是我沒想到,最先屈服的竟是程樾。
他接受了程老爺子的提議。
開始和段家那位剛留學回來的小女兒接觸。
他需要段家的合作。
卻又偏偏不肯放開我。
可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出了老宅後。
我低頭看著這份簽了字的解約合同,一時有些恍惚。
當時和程樾在一起似乎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我們相識多年。
早些ṱŭ̀ₔ時候鬥來鬥去,後來互相扶持。
情到了便就在一起了。
可這也意味著沒有誰先表白。
也沒有人先提喜歡。
就好像誰先說出那個詞,就代表著誰先認輸了一樣。
糊裡糊塗地在一起。
所以就連分開都顯得名不正又言不順。
好在結束了。
12
從瀚海離職的消息很快就傳開。
不少公司向我拋出橄欖枝。
但我知道這裡面有不少是想來看看程樾熱鬧的。
於是都一一拒絕了。
宋清闌甚至還找上門來了。
「因為那個競業協議?」
他猜測我拒絕的原因,皺著眉義憤填膺:「程樾總不會在競業協議上還動手腳吧?這也太沒品了!」
「沒有。」
我收拾著東西,語氣無奈:「我只是不想工作了。」
可惜沒人信。
因為我在程樾身邊時是出了名的拼命三娘。
「那你之後打算做甚麼?」
「旅游啊。」
我連路書都做好一大半了。
聽到這話。
宋清闌看著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甚麼失足少女。
「不至於,真不至於。」他拍著我的肩膀,一臉痛心疾首,「不就是個男人嗎?你要是喜歡,哥明天就給你多介紹幾個青年才俊!但掙錢這事真不能拖啊,你還年輕——」
我沉默,直接把人趕了出去。
結果沒多久行動電話上就收到了一條簡訊:
【實不相瞞,哥年輕時是個旅游小達人,要不給你介紹介紹?】
我沒忍住笑出聲。
算是接受了宋清闌的好意。
我媽也知道了我辭職的消息。
一開始還在好言勸著我不要意氣用事。
後來在聽出我態度堅決後,她徹底急了,聲音也大了起來:
「你以為現在的工作這麼好找的嗎?現在消費那麼高,你覺得光憑你的存款能撐多久?而且程家對我們這麼好,你怎麼能做出這種沒良心的事情!」
我愣住,剛想張口解釋甚麼。
我媽卻話鋒一轉,語氣懷疑:
「你真的是自己辭職的嗎?還是被辭退的?肯定是你做錯事了。我跟你說夏橋,你要是真是被辭退的,你就放下身段去好好哄哄阿樾。你們認識這麼多年,感情這麼好,阿樾肯定會同意你回去的!這樣,媽認識一個養雞的,都說土雞有營養,你回來帶一只去找阿樾……」
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大多是讓我去和程樾低頭道歉的話。
我實在忍不住打斷了她:
「我不會回去的。」
「夏橋!」
「媽,」我叫她,有些疲憊,「你放心,每個月的贍養費我都會準時打給你,我也不會去管你把這錢給誰用,你也別管我會不會回去,行嗎?」
於是我媽瞬間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雞,訥訥說不出話來。
最後只小聲重複:
「怎麼會這樣呢?你們兩個孩子明明以前感情那麼好的。
「媽也不是別的意思,媽也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這三個字似乎已經成為她的保護傘。
無論做了甚麼,都是為我好。
所以和那個人渣複合也是為我好?
理智迫使我把這些逼問咽了下去。
我「嗯」了聲,到底沒有多言。
「那橋橋,後天你回家來吃飯嗎?他、他不在的!媽都好久沒看到你了。」
我媽的聲音陡然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
握著行動電話的手一頓。
我垂眸。
自從知道那個人渣出獄後厚顏無恥地搬到我媽那後,我就再也沒回去過。
我不是沒有勸過。
但每次都是以吵架結尾。
我媽總是說:「他好歹是你的親生父親,而且他已經變好了的,你要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
次數多了,她開始對我不滿。
我就不再多說。
想到快要離開了,我最終還是心軟答應。
只是我沒想到。
我會那麼快就再見到程樾。
13
離開瀚海後,以前和我要好的同事幾乎每天都要和我吐槽。
吐槽程樾的脾氣又大了。
每個主管上去匯報工作都戰戰兢兢,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炒魷魚。
「以前程總好歹還聽夏姐你的話,現在——」
李書突然頓住。
他猶豫了下,嘆了口氣:「其實我們原本以為你離開後,段慕雪會取代你的位置。但我們看程總那個樣子,他好像還覺得你會回來。」
所以盡管已經刻意不去看程樾。
但這麼多年共有的人際圈依舊讓我知道了不少他的事情。
比如他和程老爺子大吵了一架。
比如程樾喝酒喝到胃出血進醫院了。
比如說我的位置依舊沒有動,而段慕雪辭職了Ţü⁸。
對此,我也只是哦了聲。
直到我在我媽家看到了程樾。
他依舊圍著那條圍巾,笑容溫和地和我媽說著話。
全然不見前同事們吐槽的「脾氣暴躁」、「陰晴不定」。
我媽瞧上去有些受寵若驚。
見到我時,她更高興了:
「橋橋,你看誰過來了!
「我就說嘛,你和阿樾的感情那麼好,怎麼可能說分開就分開!你們好好聊聊嘛。」
在聽到我名字的那一刻。
程樾背對著我的身體僵硬住。
他沒有回頭。
或者說不敢回頭。
「媽。」
我收回了目光,語氣平靜地叫著她:
「您是希望我還和小時候那樣,放棄自尊、不顧一切再去討好他嗎?」
話音剛落。
我媽臉上的笑容陡然僵住。
而程樾也瞬間站了起來。
忽然有些局促——或者說是慌張。
他失落地垂眸,輕聲:
「你別怪阿姨。
「是我好久沒吃阿姨做的菜了,所以厚著臉皮過來的。」
14
我送程樾離開。
「所以我現在連留下來吃一頓飯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他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但那笑容又在我的註視下一點點消失。
「沒有必要。」
我搖了搖頭:「你這樣只會讓她還心存幻想,這會讓我很為難。」
程樾緊抿著唇。
直到看到他停在小區裡的車時。
他突然開口,聲音沙啞:
「我只是……很想你了。
「一開始就很不習慣, 總覺得那些人做事沒有你細致、記性沒你好、說話也沒你有條理……哪哪都不好。回到家也見不到你。我知道公司裡的人背地裡都在說我脾氣又差了, 我也不知道為甚麼就控制不住。我明明——」
程樾停頓了下,茫然的聲音也越來越低:
「明明你在的時候,我不會這樣的。」
「我也挺不習慣的。」
我看到程樾因為我這句話眼底陡然亮起了光。
他語氣急促:「那你——」
「雖然很難改, 但慢慢地總會改過來的。就像一開始我也不習慣只圍著你轉。」
我盯著程樾。
看著他眼底的那道光重又黯淡。
「你會改過來的,你的生活並不是只有我,我的人生也不應該只圍著你轉。」
「可明明你答應過,你答應過的。」
聲音越來越哽咽。
程樾下意識抬起了手,嗓音發著顫:
「你明明說過會永遠陪著我,不會離開我的。」
「可是程樾,」我看著遠處, 輕聲,「是你先不要我的呀。」
我知道程樾心底有根刺。
那些人明面上安慰著程樾。
背地裡卻肆意嘲笑著他。
說他之前靠父母, 後來又靠我。
「嘖, 程樾這小子該不會是靠著那張臉才讓夏橋答應留下來的吧?不過他要是來求我幫他, 說不定我看在那張臉的份上也會心軟答應, 哈哈哈哈!」
說的話越來越過分。
當時程樾沉默了半晌後。
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說這群人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他們就是嫉妒我有你這麼一個朋友!」
程樾大咧咧地說。
可眼底始終有片陰影不曾散去。
我知道他聽進去了。
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我以為這根刺會隨著時間慢慢消失。
直到那天我去接程樾時,聽到醉酒的他說:
「喜歡?不,我只是覺得夏橋是個很有能力的助手。
「我爸媽不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提前想法子讓她留在瀚海嗎?難道你會喜歡上一個工具嗎?」
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入到我耳中。
於是我才知道。
原來當年的那根刺已經刺得這麼深了啊。
「我那時只是——」
在聽起往事時,程樾驀然睜大了眼睛。
他下意識著急解釋,卻被我打斷:
「我知道你口嗨完就後悔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因為那天後程樾每每看到我都很心虛。
可那也變成了我心底的一根刺。
每每想起時心髒都會變得又酸又澀。
「所以我更會了解到那個時候你的難過並不會比我少。」
喉嚨像是被甚麼堵住了一樣。
程樾說不出話來。
素來筆挺的背也有了一瞬弓起, 像是痛到了極致。
他似乎意識到了甚麼, 勉強扯出一抹笑:
「所以你不會回瀚海了嗎?」
「現在的你並不缺我這一個特助。」
「可是程樾離不開夏橋。」
這句話, 程樾說得很輕。
但我還是聽到了。
我笑了笑,沒有搭話。
直到後來我才想明白。
因為自尊心作祟, 程樾不肯先說出「喜歡」那兩個字。
也不肯承認喜歡我。
在隱隱察覺到那份感情後,他慌亂地開始試著推開我。
只是為了證明自己並非完全離不開我。
甚至再到後來。
他享受著我對他的好,卻又不舍得付出同等的感情。
他荒唐地把這場感情當成比賽。
又幼稚地以為是自己最後贏得了勝利。
於是傷害和隔閡產生。
無法消弭。
我也說不出「喜歡」二字。
因為我知道在程樾面前,我永遠是自卑而又敏感。
所以我才會那樣拼命去證明自己的價值。
誰都不肯先低頭。
最後也只能兩敗俱傷。
心髒有一瞬酸脹得厲害。
可卻又甚麼東西徹底放下了。
我停住了腳步:
「好了, 你回去——」
「阿橋,閉眼!」
話沒說完,我看到程樾的面上倏然浮現出巨大的恐慌。
他下意識把我拉入懷中。
又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聽到了男人帶著醉意又罵罵咧咧的聲音:
「小雜種,還敢威脅讓那婆娘不給我錢,逼老子走?老子是你爹,給錢是天經地義, 看我不打死你個小賤人!」
我後知後覺感受到臉上的濕熱。
一種莫名的恐慌不知不覺從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因為看不見, 我的聲音顫抖得厲害:「程樾?」
直到我聽到重物摔倒的聲音。
直到有溫熱的氣息撲在我耳畔。
帶著安撫的笑意:
「不要怕。」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
有個人擋下了人渣的拳頭, 又扯著我一塊跑。
正處於青春發育期的公鴨嗓卻聽起來異常囂張:
「怕甚麼?等會兒我就幫你打回去!」
那是我第一次學會了反抗。
15
程樾的腦袋縫了好幾針。
好在他個高。
那個磚頭大部分是砸在了背上。
那個人渣酒醒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自己是一時犯糊塗。
但這次沒有人肯放過他。
包括我那個堅信他已經改好了的媽。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我會因此留下時。
我還是拿出了我的路書, 提出了告別。
這次程樾沒有強留。
他只是把他名下近一半的股份都轉讓給了我。
「我知道爺爺也有給你。但這是我的賠禮, 也是我的謝禮。」
程樾低聲:
「瀚海永遠都會留著你的位置。」
我沒有拒絕股份。
卻也沒回答程樾的後半句話。
走出病房的時候,他叫住了我。
然後第一次無比認真而又莊重地說出了那兩個字:
「夏橋, 我喜歡你。」
遲來的告白。
我想了想, 也跟著笑了起來:
「可我好像沒有那麼喜歡你了。
「或者說從很早起,比起喜歡你,我還是更想成為我自己。」
吃著合適的飯菜。
做著喜歡的事。
遇見舒服的人。
「我知道。」
程樾也笑,只眼眶紅得厲害。
他嘴唇囁嚅了幾下。
但最終甚麼話都沒說。
如同被抽光了所有力氣。
程樾無力地抬起手遮住了眼睛。
無聲哭泣。
「所以最後, 我還是失去你了,對嗎?」
沒有人回答。
16
我離開那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往後皆是如此。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