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裴寂年是圈裡有名的純恨夫妻。
今天他默許祕書挑釁我,明天我就把他打進醫院。
針鋒相對了一年又一年,我們都恨毒了對方。
直到他養的小姑娘抱著一個孩子跪到我面前。
1
「謝小姐,你放手吧,寂年心裡沒有你。」
我站在樓梯上看著這個一進來就跪倒在地上的漂亮姑娘。
她懷裡抱著一個粉彫玉琢的男孩,哭得楚楚可憐。
「你和寂年走不到一起的,滿北城誰不知道你們倆不合,與其這樣恨下去,不如放過他也放過你。」
等她哭夠了,也說夠了,我才施施然走下來。
「這位小姐,我和裴寂年再不合,鬧得再難堪,我也是裴太太。
「說難聽點,就算裴寂年死了也是我給他扶靈,至於你,連葬禮都進不去。」
我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坐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打量她。
杏眼朱唇,黑發微垂,確實清純又漂亮。
「那請問你是以甚麼身份來勸我讓位呢。」
這個漂亮女孩把懷裡的孩子放在地上,嗓音嬌弱又固執:
「這是裴寂年的孩子,他都三歲了,你說我和他甚麼關系?」
我定定看了那個孩子一會兒,心跳漏了一拍,很快又恢複了。
年輕真好,甚麼都敢說,甚麼都敢做。
「我憑甚麼相信你呢。」
她擦了擦眼淚,溫柔地看著懷裡的孩子:
「我不需要你信,我來也不是找你的。
「寂年在哪兒,我要見他,為甚麼我打不通他的電話?是不是你故意不讓他見我。」
我百無聊賴地欣賞了一下剛做的鑲鑽美甲,思考該怎麼讓裴寂年再進一次醫院。
昨天扇裴寂年太用力,差點斷了。
「哦,他在醫院呢,昨天剛被我扇暈,現在估計還沒醒,你也想試試嗎。」
她看著我冷漠的眼神抖了一下,抱緊了懷裡的孩子,怯弱又倔強:
「你不敢,你動了我,寂年不會放過你的。」
我很輕地笑了一下:
「嗯,上一個鬧著要裴寂年給個名分的人也是這麼說的,她挑釁到我眼前,還篤定我不敢動她。」
趁她慌亂垂眼的時候,我湊近她,摸了摸那孩子的臉,笑意盈盈:
「你猜最後她怎麼了。」
我也不需要她回答,繼續說:
「她被我打進了醫院,裴寂年想攔,現在也在醫院躺著呢。
「你既然能找到這兒來,也應該知道我是甚麼脾氣。」
漂亮姑娘臉色蒼白,半是無助半是驚慌。
「我和她們不一樣。」
我居高臨下觀察她的細微神情,從嗓子裡擠出冷嗤:
「能有甚麼不一樣,你說我如果在這裡動手,你能不能跟他們躺進一個病房。」
她驚恐地看了我一眼,攥緊了手心,怯弱地低下了頭。
看她實在害怕得厲害,我給裴寂年打去了電話:
「裴寂年,還活著嗎,有人找不到你,找到我這兒了。」
電話那頭的人嗓音輕倦多情:
「寧寧,多虧你沒下死手,我還活著呢,醫生說能出院了。
「甚麼人啊,敢來打擾你,你幫我打發了吧,處理完記得來接我出院。」
我抬眼,示意她:
「電話通了,你叫甚麼名字。」
「陳南霜。」
我繼續打著電話:
「她說她叫陳南霜,哦對了,她還帶了一個孩子。」
裴寂年沉默了。
過了幾分鐘他才又開口,還是那麼漫不經心:
「不認識,你趕出去吧,別打擾你休息。」
陳南霜像是要崩潰了,臉色慘白。
「不可能,寂年不會這樣對我的。」
她眼裡淚花閃爍,不甘心地抱著孩子走了。
她走出去時,我才卸下冷靜的偽裝。
只覺得渾身血液都涼透了。
別人不清楚,我還不清楚嗎,裴寂年遲疑了,說明他在騙我。
他認識陳南霜,那孩子我看得清楚,和他明明有幾分相似。
近乎窒息的瀕死感把我淹沒。
那孩子三歲了,我們結婚四年,他竟然有一個三歲的孩子。
2
我也有過一個孩子,如果他能平安出生,大概也三歲了。
可他來的時間不太好,那是我和裴寂年關系最僵硬的一年。
那年他剛把我從催債人手裡撈出來,可我絲毫不領情。
因為就是他故意設計害我家公司破產。
同樣,裴寂年也恨我。
從十八歲裴家因為我爸反水破產,裴寂年父母絕望跳樓。
再到同年八月,他親哥從美國回來處理事情,中途車禍,意外離世。
一年不到,他失去了三位骨肉至親。
所以他恨我爸害死他父母,哥哥,也恨我。
我恨他對我極盡羞辱,恨我爸,恨所有人。
可我對這個孩子總是狠不下心,得知懷孕的第一天,我是想打掉他。
我不想他的出生承載我們兩個人共同的恨。
我沒和任何人說,獨自預約了流產手術。
上手術臺的時候,裴寂年闖進來了。
他滿眼的淚,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倉皇的樣子。
他顫抖著跪在我面前,眼尾瘀紅,聲音都在發抖:
「寧寧,我求你了,別這樣,你別這樣對我。
「我失去的已經夠多了,你難道還想讓我再失去一個嗎。」
我妥協了,留下了這個孩子。
我們的關系也在慢慢好轉,就在我感覺一切都在變好的時候。
裴寂年的嫂子林北雪來了,她臉色蒼白,小腹微微隆起,悽然質問我:
「謝寧微,你爸害了裴家三條人命,你怎麼還有臉待在這裡?」
她情緒不太穩定又懷著孩子,我不想和她糾纏,給裴寂年打電話,讓他過來處理。
我剛拿起電話,林北雪就哭喊著朝我撲過來,瘋了一樣打我,爭執間把我推下了樓梯。
鑽心地疼,很快我就沒了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他們告訴我,孩子沒了,並且我不會再有孩子了。
我痛得喘不過氣,流著淚問:
「林北雪呢。」
可裴寂年避開我的眼神,只是緊緊握著我的手說:
「寧寧,我不在乎有沒有孩子。
「林北雪已經被我送去國外了,我保證,她不會再出現在你眼前。」
我明白了,他不準備追究了。
他趕在我沒醒來,把人送出國,不就是怕我傷了林北雪嗎。
也是,林北雪是他親嫂子,他怎麼追究。
可我要追究,孩子在我肚子裡,我不為他討個公道,還有誰會憐惜他。
我瘋了一樣拔了輸液管,拖著剛流產的身體砸碎了滿屋的東西,恨聲道:
「裴寂年,我不會放過她的。」
最恨的時候,我甚至想讓林北雪給我的孩子陪葬,可這念頭只起了一會兒就沒了。
一片狼藉中,裴寂年沉默地和我對視。
他笑了,清俊的眉眼壓不住戾氣,話裡滲血:
「謝寧微,你們家欠裴家三條命,她新婚一年,丈夫就因你爸而死,你準備怎麼不放過她啊。」
我怔住了,給了他一巴掌。
「滾。」
裴寂年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們的關系又降到了冰點。
可那天晚上,我睡夢中感覺有人替我掖了掖被子,有冰涼的液體落在我臉上,是裴寂年。
等他離開後,過了幾分鐘,我偷偷跟出去。
看見裴寂年跪在陽臺哭,月光映亮了他滿臉的淚。
是那種沒有發出聲音,卻極度悲傷絕望的哭。
我突然就倦了,我不知道該恨誰。
3
現在看來,我還是恨他吧。
恨他給我希望又讓我絕望,明明守不住承諾還拼了命地許諾。
我靠在沙發上,眼淚控制不住地掉。
微信提示音嚮起,是裴寂年。
【寧寧,不用來接我了,我公司有事。】
我擦盡眼淚,吩咐管家:
「陳南霜帶著孩子肯定沒走遠,你去把他們接回來。」
我要帶著他們去見裴寂年。
到了病房門口,我讓陳南霜帶著孩子先躲在門外,我獨自推了門進去。
裴寂年正在穿衣,看見我很是訝異:
「寧寧Ṫű¹,你怎麼來了。」
他俯身環住我,溫熱的呼吸打在我耳邊,倦怠溫和:
「怎麼,怕我傷得太輕,特意來補刀的。」
我笑著點頭,並不回答他。
我用力戳在他傷口上,看他因疼痛而皺眉,眼睛一片寒意:
「你傷還沒好,著急去見誰啊。」
裴寂年淡笑:「沒有誰,公司的事而已,走了。」
他越過我,大步離開。
在他扭開門把手的時候,我出聲了:
「不用去了,人在我這裡。」
裴寂年轉身,神色冷得可怕:
「謝寧微,你把人怎麼了。」
我冷笑:「怎麼,裝不下去了,你不是說不認識嗎。」
我故意嘆了口氣,漫不經心地踱步,遺憾道:
「裴寂年,她可沒有你那個祕書堅強啊,哭出來的眼淚能淹了北城。」
看著裴寂年越來越陰沉的臉色,我湊到他面前,一字一句道:
「還有那個孩子,他哭得好厲害啊。」
幾乎我的話音剛落,裴寂年的手就掐在了我脖子上。
「謝寧微。」
他好像很緊張,手上青筋暴起,掐地我喘不過氣,嗓音冷且沉:
「你把他們怎麼了?」
我掙紮著一巴掌扇他臉上,很快便冒出了細密的血珠。
裴寂年眼裡翻滾陰鬱的戾氣,警惕地看著我:
「謝寧微,你最好祈禱他們沒事。」
我拿起旁邊的水杯砸下去,濺起的碎片在他手上劃出道道血痕。
「他們當然沒事,裴寂年,她都跪進家裡求我放手了,我怎麼敢動她。」
我拉開門,把陳南霜和那個孩子推到裴寂年身邊,心如刀割,卻還是笑:
「來,見見你兒子。」
裴寂年下意識躲開:「他不是我……」
他話沒說完,陳南霜就盈盈落淚,撲進他懷裡泣不成聲,打斷了他。
「寂年,我,我好害怕,好怕再也見不到你。」
那個孩子也抱著裴寂年的腿小聲哭了起來:
「爸爸,我害怕,阿姨好兇。」
不知道陳南霜窩進他懷裡說了些甚麼,裴寂年定定看了這個孩子一會兒,突然落了淚,把這個孩子緊緊抱進懷裡。
真是稀奇,向來從容不迫的裴寂年也會因為一個孩子而落淚。
不知怎麼,我又想起我孩子沒了的那個晚上,他也在流淚。
他的眼淚真廉價。
醫院的消毒水味並不難聞,卻清苦得很,吸入肺裡,如刀割一般。
我看著他們一家三口,覺得好無趣,轉身想走。
陳南霜一把扯住我,含著淚再次跪在我面前:
「謝小姐,安安那麼小,他不能沒有爸爸,求你了,讓他們父子團聚吧。」
我看了眼裴寂年,嘲諷道:
「裴寂年,需不需要我給你們一家騰位啊。」
裴寂年愣住了,他牽起我的手正要說話。
陳南霜突然哭得肝腸寸斷,一聲比一聲悽慘:
「寂年,你知道幼兒園的人都怎麼罵安安嗎,他們說他是小野種!安安身體不好,每天纏著我問爸爸在哪兒,你忍心看他被人指著鼻子罵嗎?」
4
裴寂年慢慢收回了手,眼紅得像是要落淚:
「寧寧,對不起。」
我終究還是沒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
「好,恭喜你們一家三口團聚。」
裴寂年抬手給我擦掉眼淚,眉眼凜冽。
「寧寧,你還是裴太太,這不會變的,你只要把安安帶在身邊就好。」
我挑眉看他:「你是要我養他,要我當後媽嗎,裴寂年,你覺得我是甚麼好人嗎,你不怕我害他嗎?」
裴寂年神色倦怠,無可奈何地看著我:
「寧寧,你生不了孩子,就不能把安安當成你的孩子嗎。」
我狠狠給了他一個巴掌,肺腑生疼,連聲音都在顫抖。
「裴寂年,你真是畜生。」
我是怎麼沒了孩子,又是怎麼再也不能有孩子,他比誰都清楚。
他全都知道,竟然還讓我把他情人的孩子養在身邊視如己出,是故意要誅我的心。
裴寂年挨下這巴掌,微微偏頭,語氣冰冷惡劣:
「謝寧微,外面那些人你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但是,別動南霜和安安,他們膽子小,禁不住你折騰。」
我咽下眼淚,冷笑道:
「要是我非要和他們過不去呢。」
裴寂年抱著那個孩子,頭也未回,嗓音淡漠:
「謝寧微,你別忘了,你們家還欠我三條人命,你妹妹還在醫院等著我請人做手術。」
喉嚨裡泛起血腥氣,我這才知道,原來人真的會嘔血。
為了陳南霜,他拿我妹妹威脅我。
我不想和他永無休止地互相折磨了,想清楚後,我撥通了一個熟悉的電話。
「宋律師,你幫我看看四年前裴寂年和我簽的那份協議還有多長時間到期。」
那份協議大概連裴寂年都忘了。
當年他父母兄長驟然離世,他恨毒了謝家。
隱忍蟄伏三年,咬著牙把公司撐起來,給了謝家致命一擊。
於是謝家倒臺了,我爸多年心血付諸東流,還背上了巨額債務。
我爸受不了打擊,催債人上門恐嚇的第二天,他瘋了。
他每天惶惶不可終日,聽不進話,在家裡發瘋一樣砸東西,偶爾清醒。
我倒是無所謂,可我妹妹謝念今有先天心髒病受不了刺激。
我拿出最後的錢把他送進了精神病院。
隨之而來的是一系列債務,壓得我喘不過氣。
債主帶著幾個兇神惡煞的大漢又來要錢,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搬走,不值錢的全砸了。
我跪在滿地的碎片裡,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你爸欠了那麼多錢,他不還,你這個做女兒的替他還!」
真是可笑,我爸春風得意的時候我和妹妹沒沾他的光,生活費都是媽媽留給我們的。
現在他瘋了,平時千嬌百寵的那些私生子私生女全跑了,留我和妹妹替他贖罪。
催債人手裡的棒球棍即將打下來時,我只顧得上把妹妹護在身下。
那天下著雨,裴寂年來了,一句話就叫停了催債的人。
他居高臨下,神色晦暗,將我狼狽不堪的樣子盡收眼底。
「謝寧微,失去一切的滋味怎麼樣,三年前,我和你一樣,也是這麼狼狽,那時候我真是恨毒了你們謝家。」
他西裝筆挺,滿身矜貴,就這麼看著我和妹妹在大雨中瑟瑟發抖,眼眸裡流出恨意。
「還是不夠,謝寧微,你還沒有嘗過痛徹心扉的感覺。」
我顫抖著摟住妹妹,心裡在想,還是不一樣的。
三年前他跪在雨裡捧著父母骨灰痛哭時,我在他身邊陪著。
現在局勢逆轉,他高高在上,對我極盡羞辱。
裴寂年單膝下跪,平視我,眼皮有些冷淡地垂著。
他提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要求。
5
「我可以替你還債,不過我要你和我結婚。」
隔著蒙蒙細雨,我突然有些看不清他。
又或者說,從三年前他家破產失去所有的時候,我就看不清他了。
那時候我愧疚得厲害,可我也左右不了我爸的決定。
我去求他幫幫裴寂年,卻挨了他兩巴掌。
「謝寧微,斬草不除根以後他報複我怎麼辦,我可是你親爸,你竟然向著外人!」
我頂著紅腫的臉去找裴寂年,把我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他。
「裴寂年,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裴寂年沒要我的錢,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低垂著頭,嗓音嘶啞得可怕。
他說:「謝寧微,我們以後別見了,我怕我忍不住恨你。」
於是此後三年,不管我怎麼想辦法見他,他都視若無睹,我們從此陌路。
雨滴進眼睛,有些刺痛,把我從回憶裡拉出來。
我扯出一個笑:
「裴寂年,你我之間隔著血海深仇,你親口說不會放過謝家,你現在說你要和我結婚。」
我頓了頓,任由雨順著眼睫流進眼睛裡。
「你不覺得可笑嗎。」
裴寂年抬手給我遮雨,冰冷的氣息吐進我耳朵裡:
「對啊,就因為我們之間隔了三條人命,所以我才要把你放在身邊日夜折磨,謝寧微,我們不死不休。」
我攥緊了手,沒等我說出拒絕的話,懷裡的妹妹突然開始劇烈發抖,她的病又深了。
裴寂年陰冷的視線勾纏繚繞:
「你可以無所謂,那你妹妹呢,她的病能撐到甚麼時候啊。」
我慌亂地扯住他的衣袖,咽下痛苦和眼淚。
「好,我答應你,你救救念今。」
於是我和裴寂年簽下了結婚協議,我和他結婚,他替我還債,救我妹妹。
可在協議時間上我們又爭執起來,我說只能是四年。
裴寂年本來是不同意的,我告訴他:
「你拿捏我留在身邊難道只靠協議嗎。」
我的話點醒了他,協議隨時可以背棄,可我妹妹的病,我爸的命,我舍棄不了。
我只給自己四年時間,也只給裴寂年四年。
四年後我們的婚姻到此為止,我手裡有錢救妹妹,我會帶她離開這裡。
至於我爸,隨裴寂年怎麼折磨吧。
宋律師的話讓我松了口氣。
「謝小姐,協議已經到期了。」
「好,宋律師,麻煩你幫我起草一份離婚協議寄給裴寂年吧,讓他簽字就好,我甚麼都不要。」
我整理了一下情緒,去了北城最好的私立醫院,我妹妹在那裡治療。
看見我來,她蒼白的臉上揚起一個笑,甜滋滋地叫我:
「姐姐,你來了,姐夫呢,這次怎麼沒和你一起來呀。」
謝念今比我小六歲,我從小看著她長大,也知道她最心疼我。
要是讓她知道我和裴寂年的事,少不得會刺激病情,所以我瞞下了離婚的事。
我替她挽好散落的頭髮,盡量裝作無事發生:
「最近公司有新項目,他忙得很,讓我替他賠罪,說下次給你帶你最喜歡的小蛋糕。」
謝念今笑著靠進我懷裡:
「沒關系,只要姐姐來看我就好。」
我憐惜地捂著她冰涼的手,靜靜地感受這一刻的平靜安寧。
6
妹妹突然抬手摸了摸Ṫũ₅我的眼睛,嗓音很輕:
「姐姐,你眼睛濕濕的,是不是哭了。」
不等我說話,她輕輕捂住了我的嘴,烏黑的眼眸直視我。
「不是姐夫的話,那就是我,姐姐,我的病是不是好不了。」
我最受不了妹妹這樣,我寧願她哭著說她不想死,也不願意看她把所有事壓在心裡強裝冷靜。
我勉強忍著眼淚,擠出一個笑安撫她:
「不是的,你別瞎想,我只是眼睛疼,我們念今會長命百歲的。」
「姐,你別安慰我了,也不用為我傷心,我剛出生的時候醫生都說我活不了,後來他們說我能活到十八歲我還挺高興的,白賺十八年。」
她在安慰我,我卻忍不住掉眼淚。
嗓子好像被堵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無聲地搖頭。
一道清冷的聲音替我安慰她。
「你聽醫生的話,按時休息,不會有事的。」
我順著白大褂往上看,對上一張清光明豔的臉,金絲眼鏡下一雙含情鳳眼。
是妹妹的主治醫師,秦時宴。
謝念今嫻熟地和他打招呼:
「秦醫生下午好,你快勸勸我姐姐。」
「謝小姐,我們出來說吧。」
我又看了妹妹一眼,和秦醫生出去了。
秦時宴一開始不是妹妹的主治醫師,他剛從國外進修回來,師從名師,各大醫院都搶著要人。
他在心髒病這方面頗有建樹,我去登門拜訪,他只是溫柔地請我喝茶,卻不松口。
我以為這件事沒希望了,沒想到第二天,妹妹的主治醫師就成了他。
秦時宴給我遞了張紙巾,音色清冷,帶著微微的啞:
「別哭了,會好的。」
我的手還在顫抖,連紙巾都拿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地掉:
「真的會嗎,念今的病真的會好嗎?」
秦時宴微微俯身替我擦掉眼淚,姿容絕佳的青年眉目疏朗。
「會的,不哭了,一會兒你妹妹又要擔心了。」
我還是冷靜不下來,哽咽著問他:
「秦醫生,是不是你也沒辦法,是不是連你也救不了她,那誰還能救她。」
秦時宴輕嘆,眉目卻莞然。
他避開了我的問題,只是說:
「念今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她很堅強,一直說要等十八歲生日的時候給你Ṫṻ₄一個驚喜。」
我一想到妹妹她才十七歲,連十八歲生日都沒過,更難過了。
見我哭得滿臉是淚,秦時宴輕輕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實在忍不住的話,在我這裡靠一會兒吧。」
我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選擇靠在他肩膀上哭,眼淚很快就洇濕了他的衣服。
「謝寧微,你在幹甚麼。」
一道平靜裡帶著戾氣的聲音打斷了我們。
我回頭,裴寂年正站在拐角處,眼裡翻滾陰鬱的戾氣,冷沉沉地看著我。
他快步走來一把扯過我,從嗓子裡擠出冷嗤:
「謝寧微,我問你呢,你在幹甚麼。」
他冰冷的視線落在秦時宴身上,咬著牙問我:
「他又是誰?」
7
他力氣很大,捏得我手腕生疼,我下意識想甩開他。
裴寂年卻不依不饒:
「說話,謝寧微,你就是為了他才要和我離婚?」
秦時宴拉開他,素來溫潤平和的臉上罕見多了幾分強硬。
「放開她。」
裴寂年猝然寒了臉,再次把我拉過來,眉眼間壓著陰狠的慍怒:
「你算甚麼東西,離婚協議我一天不簽,我和她是合法夫妻,輪得到你來摻和。」
一道柔和的聲音打破這劍拔弩張的氛圍。
「姐姐,姐夫,你們和秦醫生是吵架了嗎?」
謝念今大概聽到了動靜,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看著我們三個。
我慌忙擦幹眼淚,甩開裴寂年的手,扶住妹妹,替她按住青紫的針眼。
「你怎麼出來了,你藥還沒輸完吧,沒有吵架,我們和秦醫生聊你的病呢,快回去吧,外面風大。」
妹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裴寂年,小聲道:
「姐姐,你們真的沒吵架嗎,怎麼姐夫臉色這麼難看啊。」
我背過去,順勢掐了一下裴寂年,示意他管好表情。
「可能公司上的事不順利吧,好了,你別操心這些,姐姐帶你回去繼續輸液。」
裴寂年也緩和臉色:
「沒事,快和你姐姐回去吧,你著涼了她又要罵我了。」
我扶著妹妹要回去的時候,陳南霜來了。
她堵在門口,雙眼含淚看著我們身後的裴寂年,手裡牽著那個小男孩。
我心跳都漏了一拍,生怕她突然發瘋,趕緊推開她。
可我還沒用力,陳南霜就柔弱地倒在地上,把孩子也帶倒在地。
我正要去扶他,那個孩子就哭鬧起來:
「疼,好疼,我要爸爸!」
陳南霜淚眼婆娑撲在我腳下,一個勁兒地磕頭,額頭上滲出血絲。
「謝小姐,你有甚麼就沖我來,別為難安安,求你了。
「我死不足惜,我只有一個要求,給安安一條活路就行。」
裴寂年把我推開,急切地去扶他們,看清陳南霜額頭上的滲血傷口時冷了臉:
「謝寧微,有氣你沖我來。」
妹妹身子晃了一下,靠在我身上問:
「姐姐,她是誰?為甚麼給你磕頭。」
我堵住她的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沒甚麼,姐姐一個朋友走投無路了求我幫她,沒事,先回去吧。」
我冷冷看向裴寂年,一字一句:
「我妹妹身體不好,受不了刺激,寂年,別讓無關的人來打擾她,你替我處理一下吧。」
妹妹蒙了一下,被我和秦時宴半扶半推往房間裡拉。
就快進去的時候,陳南霜突然掙脫開裴寂年的束縛,扯住我妹妹的褲腳。
她盈盈落淚,眼淚混著額頭上流出的血,悽慘可憐。
她字字泣血,Ṭű̂⁻語速很快:
「謝小姐,你替我勸勸你姐姐吧,我和寂年是真心相愛的,就算你姐姐容不下我,可安安他才三歲,他不能沒有爸爸啊,你們給他一條活路吧!」
我來不及堵住妹妹的耳朵,恨不得一腳踹死陳南霜。
我感覺到妹妹的身體好像僵硬了一瞬,她從我懷裡探出頭,臉色煞白,不敢置信地問:
「姐姐,這個孩子是姐夫的?」
8
我心都碎了,還沒來得及解釋,她就暈倒在我懷裡。
我感受著她微弱的心跳,感覺自己也要暈倒了。
「念今?念今!你醒醒!」
我眼睜睜看著妹妹被抬進搶救室,癱坐在地上,心好像破了個大洞,堵都堵不上。
念今從小就受不得驚嚇,連鞭炮聲都聽不得,我不敢想她現在有多痛苦。
秦時宴牢牢攬住我,溫聲安撫:
「別怕,沒事的。」
裴寂年臉色也不太好,他試探著捂住我的手:
「寧寧,你別擔心。」
看見他,我心底的恨意慢慢翻湧上來,支撐著我站起來。
我抬手狠狠給了裴寂年一個巴掌,嗓子裡一片腥甜:
「裴寂年,你明知道念今受不了刺激,還縱著陳南霜發瘋,你真惡心。」
裴寂年臉上很快顯出掌印,他卻不敢再動,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臉色。
我推開他,走到陳南霜面前。
她現在知道怕了,瑟瑟發抖地縮在牆角。
我抬起她的臉,毫不留情給了她兩巴掌,她捂著臉痛苦地喊:
「寂年,裴哥哥,救我!」
我踩住她的手,眼底一片紅意,冷笑道:
「你不是很能說嗎,現在繼續說吧。」
那個小男孩虎頭虎腦地朝我撞過來:
「壞女人,別動媽媽!」
我隨手把他推開。
裴寂年匆忙護住他,嗓音寒涼:
「謝寧微,夠了。」
「夠了?」
我的眼淚一行一行地掉,聲嘶力竭地喊:
「不夠!我要她也和我妹妹一樣疼!」
我閉住眼:「我不會讓她好過的,裴寂年,你最好把她藏好。」
裴寂年眉目陰鷙,他扶起陳南霜,聲音裡是不帶一點溫度的冰冷:
「謝寧微,怎麼,你還要她賠命?
「別說你妹妹現在沒事,就算她真有事你也不能全怪在南霜身上,你妹妹本來就活不過 18 歲。」
字字誅心,句句刻骨。
我眼前一黑,差點暈倒,恨不得現在就拉著他們一起死。
我深吸一口氣,厭倦地抬眼:
「裴寂年,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你把離婚協議簽了,我放過她。
「第二,你可以不簽,但我絕不會放過陳南霜,和那個孩子。」
看著裴寂年寒涼的臉色,我繼續說:
「你知道的,我除了妹妹甚麼都沒有了,我也不知道我會做出甚麼來。」
裴寂年怔了一會兒,看清了我眼底的堅定,他開口了:
「好,我簽。
「你別動他們。」
這才叫痛,在裴寂年心裡,我妹妹的命比不上陳南霜,更比不上那個孩子。
我的痛苦在他眼裡只是無理取鬧,我突然想起十七歲的裴寂年笑著對我說:
「寧寧,你一哭我心就亂了。」
年少的愛意磨滅在刻骨的恨裡,我們真的回不到從前了。
9
裴寂年帶著陳南霜去處理傷口,臨走前他看著守在我身邊的秦時宴,留給我一句話:
「謝寧微,他也會像我一樣忍受著你那陰晴不定的脾氣嗎,你別後悔就好。」
我只回他一個字:「滾。」
我就守在搶救室門口,惶然看著燈滅,顫抖著扯住秦時宴的衣袖:
「我妹妹會沒事的,對吧。」
他扶著我起來,柔聲勸慰:
「會沒事的。」
我忍著恐懼進去,妹妹臉色蒼白得可怕,她靜靜地躺在手術臺上,呼吸微弱。
我輕輕握ŧűₑ住她的手,喜極而泣:
「念今,你看看姐姐。」
她睜開眼睛,身上還掛著吸氧機,費力地拍了拍我的手:
「姐姐,別哭了,我不疼。」
旁邊的醫生把我叫走,有些遺憾:
「病人現在是醒了,可她的心髒大概撐不過幾天了,家屬做好準備吧。」
我險些沒站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妹妹被轉回原來的病房,她好像也知道了結果,虛弱地扯起一個笑:
「姐姐,你不要哭了。」
之後的幾天,妹妹常常昏睡,只偶爾醒來和我說幾句話,我也不敢哭,怕她難受。
最後那天,她罕見地醒了幾個小時,臉色沒有之前那麼蒼白,笑著和我撒嬌:
「姐姐,你過來,我有東西送給你。」
她蒼白的手上捧著一罐紙星星,俏皮地眨了眨眼:
「姐姐,這裡面有三百六十顆小星星,以後你想我了,就打開一顆,每一顆星星裡面都有我想對你說的話。」
眼淚洶湧而出,我抱住她泣不成聲:
「別走,姐姐只有你了。」
回應我的是她溫柔的觸碰:
「星星會代替我陪著你的,姐姐,我走後,別把我埋在土裡,我怕黑,就把我撒到海裡吧,我還沒見過海呢。」
在她閉眼前,我握住她的手說:
「好,姐姐不會讓你害怕的。」
妹妹走了,秦時宴一直陪著我處理後事。
他陪我把妹妹的骨灰領回來,我看著妹妹變成小小一罐,又想哭了。
我依照她的想法,把她的骨灰一部分撒進海裡。
一小部分做成吊墜,放在那個有紙星星的盒子一輩子陪著我。
做完這些已經是半個月後了,這期間裴寂年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都石沉大海。
我再也不想見到他。
他找不到我的蹤跡,就在我爸待的精神病院等我。
我給我爸交住院費的時候被裴寂年攔住了。
他風塵僕僕,眼底有倦意,期盼地看著我:
「寧寧,你妹妹的病有救了,我去德國找了那個早就退休的老醫生,他有辦法救你妹妹的。」
我平靜地看著他:
「念今已經走了。」
裴寂年眼底的光一點一點熄滅了,他顫抖著開口:
「寧寧,對不起,當時是我氣昏了頭口不擇言,都是我的錯,你別這樣看我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說出了當年他對我說的話:
「裴寂年,我們別見了,我怕我忍不住恨你。」
10
裴寂年眼底閃過悔恨,他慢慢松開了我的手,嗓音嘶啞:
「寧寧,如果我告訴你真相,你還會原諒我嗎。」
不等我回答,他就自顧自地開口:
「安安不是我的孩子,我和陳南霜也沒有關系。」
對上我懷疑的眼神,他笑了一下,冰涼的液體落在我手上ţû⁾:
「你覺得他和我長得像,是因為他是我哥的孩子,陳南霜是他小姨,也就是林北雪的妹妹。
「三年前林北雪在國外難產去世,陳南霜就把孩子養在身邊。」
我在心裡想,南霜北雪,我當時怎麼沒想到呢,林北雪是她親姐姐。
她們姐妹倆,一個害我沒了孩子,一個加快我妹妹的離開,不愧是姐妹。
我問裴寂年:「你為甚麼一開始不告訴我。」
他低垂著頭,「陳南霜說安安有自閉癥傾向,如果我不承認是他爸爸,他會加重病情,還有就是,我怕你知道他是林北雪的孩子遷怒他。」
說到底他就是怕安安受傷,所以選擇傷害我。
我點了點頭,回答他之前的問題,語氣惡劣:
「我不會原諒你,除非你死。」
我也不想管他是甚麼反應,頭也不回地走了。
後來再見是陳南霜滿身傷痕地跪在我新找的房子門口。
她身上傷痕累累,眼睛紅腫,手也鮮血淋灕,跪在我面前聲音微弱:
「謝小姐,我真的知錯了,你讓裴寂年幫幫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在她斷斷續續地訴說裡,我才知道原因。
她在國外嬌縱蠻橫惹了不少留學的富二代,從前林北雪活著還會替她收拾爛攤子。
後來林北雪沒了,陳南霜惹下大禍,搶了別人男朋友被人追著打, 這才急著帶著孩子來找裴寂年。
她惹的人最近追來了這裡, 裴寂年卻不管她了,冷眼看著她被人打成重傷。
陳南霜痛哭流涕, 也不敢裝柔弱了。
「謝小姐,求你了, 你原諒裴寂年吧, 你讓裴寂年攔住他們, 他們真的會把我打死的!」
我不耐煩地踹開她, 冷聲道:
「出來吧。」
裴寂年從陰影裡走出來, 半張臉隱在陰影下, 看不清神色。
「寧寧, 陳南霜我不管了, 你有沒有開心一點。」
我認真欣賞了一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冷笑道:
「我還是那句話,裴寂年, 你死了我才開心。」
裴寂年定定看了我一會兒,笑了:
「好啊。」
他讓人拖著陳南霜走了,聽說陳南霜被人打斷了腿扔在街上奄奄一息, 被她家裡人趕過來接走了, 連同那個孩子。
再聽到裴寂年消息的時候,我正和秦時宴在山裡給妹妹祈福, 保佑她下輩子平平安安。
剛出山,Ŧü⁸宋律師就給我打來了電話,她嗓音有些凝重:
「寧微, 裴寂年自殺了。
「他立下遺囑, 所有財產劃到你名下。」
我怔住了, 良久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該說些甚麼。
宋律師又說:「他還留給你一封遺書。」
秦時宴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寧寧, 你想看看嗎。」
11
裴寂年的遺書很短。
【寧寧,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其實我早就不想活了,早在七年前我就不想活了。
【可想到還有你, 我又不想死了,我以為我是恨你的,可看見你流淚我也很痛,我既恨你, 又離不開你。
【寧寧, 孩子的事, 你妹妹的事, 我很抱ŧũ̂₎歉, 我也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了, 我也不會原諒我自己了。
【寧寧,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面無表情,紙上卻有水漬。
秦時宴接住我的眼淚,溫柔地拍著我的背:
「寧寧, 都過去了。」
兜裡妹妹曡的星星突然掉出來一顆,我顫抖著打開。
裡面寫著:【姐姐,一切煩惱都會過去的,你要向前看呀。】
我突然泣不成聲, 對,都過去了。
以後,我要帶著妹妹那份期盼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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