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晴

我嫁給顧沉時,並不知他已有心上人。
成婚後,他心上人李玉燕服毒自盡。
顧沉逼我跪在她的靈前懺悔。
那時,我已有身孕。
後來我失去孩子。
他領著一位同李玉燕長得一糢一樣的女子入府。
我才知,他設計假死為李玉燕換了身份。
我提出和離。
顧沉冷漠道:「和離?你我是皇上賜婚,你想天下人看我的笑話?」

1
嫁入寧王府的那天,我滿心歡喜坐在喜牀上,等待心上人來掀紅蓋頭。
我枯坐許久,婢女杜鵑已經打了不下十個哈欠。
「杜鵑,外面的賓客都散了麼?」
「稟小姐,都散了。」
「為甚麼顧沉哥哥還不進來?是不是喝醉了?杜鵑,你去看看。」
杜鵑走到門邊,剛打開門,顧沉酔燻燻地沖進來,帶著數九寒冬的涼氣,我的身子微微發抖。
「王爺。」
「出去,把門關上。」顧沉的聲音,冷如冰窟。
杜鵑識趣的退下。
門板合上的一瞬,顧沉大步走過來,一把扯下蓋頭。
我慌張地仰起頭,小聲喚他:「顧沉哥哥。」
他粗魯地撕扯我的喜服,力氣太大,我頭上的鳳冠跟著掉落,鑲嵌在上面的珍珠散落在牀上,硌得我的背很痛。
我不知所措地忍受著顧沉的粗魯動作。
滾燙的胸膛貼過來的一瞬,我有些害怕,雙手抵在他胸前,「不要。」
他深邃的雙眸淬著寒冰般的看著我,冷若冰霜道:「你不是最喜歡我了麼?否則怎麼會央求皇上賜婚?現在怎麼又不許了?
「欲擒故縱是麼?陸晚晴,我從未想過你如此心機深沉。」
顧沉的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我隔著霧氣註視他稜角分明的臉。
滾燙的唇落下的一瞬,我的心怦怦亂跳,很快,我被顧沉掠奪了呼吸。
刺痛感蔓延,我忍不住哭了出來。
他的動作一點也不溫柔,像在懲罰我。
結束後,我渾身像是被巨石碾過,無力地趴在牀上。
顧沉坐起來穿好衣服,衣著整齊地站在牀邊,聲音陰冷道:「你要的,我給你了,以後切莫再耍心眼。」
那時,我根本不明白我做錯了甚麼。
他為甚麼要恨我。
第二天才從嬤嬤口中得知,顧沉有一位心上人。
我們成親的當天,她服毒自盡,昏迷不醒。

2
頃刻間,宛如驚雷平地起。
原來我們之間,早已有了第三人。
我是大將軍的嫡女,
顧沉是先皇最年幼的皇子,生母出身卑微,不得先皇重視。
我們自幼青梅竹馬,兩心相許。
秋獮那日,我替太子擋了一箭。
皇後感恩於我,要賜婚,問我可有心儀的兒郎。ṱū₈
我的眼神瞟向坐在對面顧沉。
皇後了然。
隔天賜婚的旨意便送到了將軍府。
我以為,我們是金石良緣。
不承想,顧沉偷偷喜歡上了別人。
嬤嬤說,顧沉的心上人叫李玉燕,她原本也是官眷。
兩年前她父親私吞軍餉,男的流放,女的貶為奴籍,發賣到司教坊。
身份地位太過懸殊,他們兩人只能暗中來往。
了解內情後,我顧不得禮教,新婚第二日便回了將軍府。
我哭著求母親幫我去退婚,無論和離還是休妻,我都認。
母親抬手便給了我一記耳光。
「你父親老了,體弱多病已上不得戰場。你弟弟年幼,前程未卜。這婚事也是你自己求來的,堂堂將軍府嫡女,才新婚一日,你便認輸了麼?
「晚晴,你父親也年少輕狂過,為何最後只有我留在他身邊?夫妻要想長久,靠的不是情愛,而是一個字,忍。忍到最後,你便是贏家。我能做到,你是我的女兒,你也應當做到。
「就是算是死,也得給我死在寧王府。」
母親逼著我回到寧王府。
兩個月過去,顧沉一直沒有回來。
聽聞他已派人在全國尋找神醫,想要救治李玉燕。
終於有一天,顧沉回來了。
他說,李玉燕不治身亡。
霎時,我如一灘爛泥一樣跪坐在地上。
我真的以為自己間接害死了一條人命。
顧沉把我帶到李玉燕的靈位前。
「你要是真的知錯,便跪在這裡好好懺悔,我沒讓你起來,你不許起來。」

3
他的聲音,比屋外的風雪更加冷漠無情。
我跪在李玉燕的靈位前,屋內沒有生炭火,門敞開著,寒風跟刀子似的刮在我身上。
淚水糊在臉頰,凍得我滿臉通紅,刺痛的寒涼侵襲四肢百骸。
我一遍遍的彎腰磕頭。
沒有人來替我求情,連杜鵑想送件披風進來,都被護衞打得皮開肉綻拖了出去。
我乞求添香的嬤嬤,找位郎中給杜鵑看看傷。
嬤嬤為難道:「奴才們都是看主子的臉色行事,現下王爺正在氣頭上,他沒有吩咐,我們也不好……」
寒風獅吼一般穿過我耳畔,我凍得已經聽不見她的聲音。
從日暮西沉到天光破曉,顧沉從頭至尾沒來瞧過我一眼。
我的心,像被人狠狠地剜去了一塊,痛到窒息。
第三日,我便沒有知覺。
我昏倒前,看見自己的裙底,泛出層層鮮血。
再次醒來,只聽見太醫搖頭嘆息。
「王妃腹中的胎兒保不住了,還請殿下讓王妃早些服下這碗藥,排出殘胎,便於以後懷孕。」
顧沉用力地踹了兩下門檻,聽見屋內的動靜,大步走進來。
他冷漠地看著我,厭惡道:「陸晚晴,你真的太蠢了,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
我支起輕飄飄的身體,淚水決堤。
「都是我的錯,你沒有半點錯麼?」
他冷冷一笑,婢女端著藥走進來,小心說道:「王妃,太醫囑咐,此藥要趁熱喝。」
我飲下藥,腹痛如刀絞。
很快,下面有溫熱的液體流出來,我親眼看著腹中骨肉化作一灘血水。
我以為,這段婚姻,只剩一個忍字。
直到顧沉將一名與李玉燕長得一糢一樣的女子帶回來。

4
顧沉說,她叫雲燕。
可我在書房見過李玉燕的畫像,她和畫上的女子一糢一樣。
這世上不可能有如此相似之人,除非她就是李玉燕。
安頓好那名女子。
我第一次跟著顧沉來到他的房間。
他扭頭盯著我,語氣裡充滿了戲謔。
「怎麼了?吃醋了?」
「她就是李玉燕對麼?」
顧沉眉眼一凝,緊張得合上門。
「陸晚晴,你不要胡說。」
「如果我猜得沒錯,你設計她假死脫身,為她買了良籍,就是要納她為妾對麼?」
我每說一個字,就好像有人用銳物鑿了一下我的心髒。
一抽一抽地痛。
顧沉微微挑眉:「是又如何?雲燕從頭到尾所求只有留在我身邊而已,不像你,貪心虛榮地想要寧王妃之位。」
一時間,我覺得渾身寒涼刺骨,不禁冷笑:「你覺得我是貪慕你的權位,才讓皇後賜婚的麼?」
「不然呢?」顧沉側過臉來,不屑一顧地盯著我。
我質問道:「你不想娶我,明明可以拒婚,你為甚麼不?李玉燕沒有死,你為甚麼要我跪在她靈前懺悔?顧沉,那是我們的孩子啊!」
顧沉黑眸中一片冰寒,言語譏諷道:「拒婚?你想太多了。我是洗腳婢生的孩子,能給我一個王位封我一座宅邸,便已是皇兄仁慈,我有甚麼拒絕的權利?
「況且,連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孩子的事,你怎能怪我?」

5
我踉蹌地往後退了一步,如鯁在喉。
實在想不通,為何自小一起長大的情誼說變就變。
我並非是大將軍的親女兒。
只是一道求子靈符。
我是孤女,慈雲寺的方丈見我可憐,施舍我飯菜。
為了感謝他,我日日清掃寺廟門外的石階。
陸將軍夫婦成婚多年無子,來廟裡求簽。
方丈看完簽文,游說他們先收養一個孩子,以後便會有自己的親生子。
恰好,我從門外路過。
他們將我帶回家,第二年陸夫人產下一名男嬰。
母親嫌我在家裡礙眼,便送我去太傅書院。
本意並不是想我學有所成。
書院裡都是皇孫貴胄,他們都知道我的身世,嘲笑我是撿來的,不配與他們同桌學習。
我的臉被他們畫花,手臂被掐得渾身青紫。
府裡的嬤嬤心疼我,卻也幫不了我,只能給我幾顆糖蓮子。
「小姐,吃點甜的,便沒那麼難過了。」
顧沉同我一樣被安排在最角落的座位。
他從未欺負過我,甚至會幫我,確認他對我沒有惡意,我與他分享糖蓮子。
歲月艱難,
顧沉曾是我人生裡唯一的甜。
可不知不覺,這份甜都變了味道。

6
那天之後,顧沉命我禁足。
寧王府上下對我盡是鄙夷與嗤笑。
「一個將軍府的養女,也敢攀扯王爺。王爺生母雖然卑微,好歹也是先皇的血脈,她哪裡來的臉。」
「若是論起出身,她還不如雲姨娘。姨娘如今才是王爺的心尖寵。她院子裡的差事,我們少管為好。」
「不好吧,再怎麼也是皇後賜婚。」
「皇後賜婚又怎麼樣,進了寧王府,王爺說了算。」
我的淚無聲的落下,
心中鬱結難紓,病倒了。
杜鵑的身體剛好,又要熬更守夜地照顧我。
夜裡,我發燒不省人事。
杜鵑跪在牀邊,一勺一勺的藥送到我嘴邊。
「杜鵑,別管我,去休息。」
「奴婢不累。院子裡的人都被王爺換了,小姐的藥若經旁人的手,我不放心。」
「可你的傷才剛好。」
杜鵑淚水漣漣,聲音酸楚道:「小姐尚未出小月便為我四處尋醫。沒有小姐杜鵑早就死了。我這ẗũ̂⁺輩子會拿命來護小姐。」
我虛弱地抬手,想替她拭淚。
手至半空,又滑了下來。
我實在沒了多餘的力氣。
杜鵑著急忙慌地跑出去,咚咚咚地敲院門,「護衞大人開恩,小姐高熱,我喂了藥也不見好轉,求求你們快去通知王爺,請太醫來瞧瞧。」
她如泣如訴,換來的是護衞冷漠的聲音。
「夜深露重,王爺與姨娘已經睡下了。奴才們可不敢在這時驚擾主子。只能辛苦王妃忍一忍,待王爺醒了,奴才們再去稟告。」
「忍?怎麼忍?若是王妃出了事,你們擔當得起嗎?」
門外,一陣輕衊的冷笑,再無回應。
杜鵑失落地走回來。
她為我又加了兩牀被子,「小姐身體滾燙,卻渾身寒顫。小姐一定要撐下去啊。」
此時,我已經說不出話來。
天空泛起白邊時,我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顧沉尖銳的聲音嚮徹整個院子。
「你們是怎麼伺候主子的。王妃病得如此厲害,為甚麼沒有人來稟告。」
「王爺息怒,奴才們有提醒王妃。可王妃不聽,奴才也沒有辦法。」
「你胡說。」是杜鵑反駁的聲音。

7
「杜鵑姑娘,奴才可是王府的舊人了,你可不能仗著王妃的寵愛就冤枉我們啊。」
「就是,就是。」
「要論責起來,杜鵑姑娘是王妃的貼身婢女,你責任才最大。」
……
眾口鑠金,杜鵑百口莫辯。
顧沉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他說:「好了,以後記住,王妃有事,一定要來稟告本王。」
「奴才遵命。」
須臾,腳步聲漸近。
顧沉的身影停在門外,被雲燕叫住。
「王爺,妾身有一個提議,不知可行與否。」
「燕兒你不妨說說看。」
「姐姐身子孱弱,不如管家之事由我暫代。待姐姐好之後,再來料理府務。」
「可你身份特殊,我不想……」
「王爺放心,只是些內務而已,對外還是以姐姐的名義。」
「那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待雲燕走後,顧沉邁了進來,他站在離牀不足半尺的地方,幽幽地望著我。
我餘光瞟見他複雜的眼神,幹涸開裂的嘴唇張了張,聲音微弱又細小:「放我走。」
顧沉冷哼一笑:「走?你一個棄婦,離開了寧王府,還能去哪兒?你對陸家再無助益,你的養父母還會接納你嗎?
「你既已嫁入寧王府,你我夫婦便為一體。安心在府中養著吧,我不會虧待你的。」
他沐浴著清寒的晨光,高貴不可褻瀆,長袖一拂,轉身離開。
後來,杜鵑打聽到,雲燕已經暗中收買了除她以外,我院中所有下人。
「小姐,我們去告訴王爺吧。」
「王爺不是傻子,雲燕所做的一切,都是他默許的。
「我只是,空有一個王妃之位而已。」
我望著蒼涼的院子。
一牆之隔,雲燕那邊,卻是絲竹悅耳,歡聲笑語。
王府的下人們,最會審時度勢。
她如今,比我這個王妃過得還要體面。

8
自從雲燕得了管家之權,便再也沒有給我院裡撥月錢。
我與杜鵑靠著陸府帶過來的嫁妝度日,倒也平靜。
今日雪停了,一片晴好。
我抱著養了好幾年的白兔,坐在窗邊曬太陽。
手一松,白兔一躍從我膝上跳下去。
一路跳出院子。
自從病愈之後,顧沉便沒再讓我禁足,只是不許我出寧王府。
我追著白兔一路追到後花園。
一心想著快點抓住它,沒看清前面的路,猛然撞進一個清冷的懷抱。
顧沉抱住我的一瞬,眼眸驟亮:「當心,看著路。」
我在他懷裡掙紮著站穩,「白兔跑了。」
他遞給身邊的侍從一個眼神,侍從轉身去叫人,幫我抓兔子。
沒一會兒,白兔便回到我懷抱。
顧沉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它的毛,指腹與我的手輕輕摩挲。
「沒想到你養了它這麼多年。」
原來,他還記得。
這只白兔,是顧沉第一次去獵場,獵回來送我的。
我一直悉心養在身邊,出嫁那日,一並帶來過來。
如今肅靜冰冷的寧王府,它與杜鵑已成為我的慰藉。
我抬起眼眸迎上顧沉灼熱的眼神。
心慌了一瞬。
轉身一路小跑回院子。
當天晚上,顧沉酔燻燻地闖入我的院子。

9
他捏著我的手腕,雙眼通紅地問我:「晚晴,你還在和我賭氣?」
「堵甚麼氣?」
「怪我讓你沒了孩子。」
霎時間,失去孩子的痛感又泛上心頭。
顧沉繼續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已有你懷孕。我只是想幫雲燕脫離奴籍。她在司教坊,吃了許多苦。
「我的確是心急了些,我擔心她撐不下去。」
他哽了哽喉:「雲燕於我,有救命之恩。」
我偏過頭,心如同墜入冰窖,「你們的事,我不想知道。」
半晌,顧沉彎腰打橫抱起我。
我發瘋一般捶打他的胸膛,「王爺放手,你喝醉了!」
男女力量懸殊,我被他壓在牀上,急得熱淚直噴。
怎麼可以?
他怎麼可以愛著另外一個女人,卻要和我……
我的心髒又緊又疼。
顧沉停下動作,雙手撐在我身體兩側。
他眼眸裡簇著兩團火苗。
我雙手抵在他胸前,顧沉潮熱的氣息逼近,溫度在我臉上瘋長。
可我的大腦和身體卻像掉進冰湖那般寸寸結塊。
顧沉沒有半分要挪開的意思,他一只手擒住我,另一只手徘徊在我腰間,輕輕拉扯我的衣帶。
他墨黑的眼睛,濃密的鴉睫,一寸一寸蠱惑著我的心。
「孩子的事,是意外。
「若你想要孩子,本王可同你再生四五個。
「只要你做到一件事,做好寧王妃,同雲燕和睦共處。
「她身份特殊,不便拋頭露面應酬。」
他眼中的戾氣淡去,變得陌生柔和。
恍惚間,我以為從前的顧沉哥哥又回來了。
直到他說最後一句,我的心漸漸沉到穀底。

10
四目對峙,我雙手抵在我們之間,不許他更近一步。
半晌,院外傳來雲燕婢女的聲音。
「王爺,姨娘腿疾又犯了,痛得直冒冷汗,你快去瞧瞧。」
顧沉無聲的嘆了一口氣,直起身子,淡聲道:「雲燕的腿疾是因我而得,我必須去瞧瞧。」
他好像在同我解釋今晚為何會離開。
可我毫不在意,甚至松了一口氣。
翌日,我睡到正午才起來,廚娘正好進來傳午膳。
往日的飯菜,清湯寡水。
多虧杜鵑拿我的嫁妝為我開小灶。
今日餐桌上平白無故多了一盤肉,我舉起筷子嘗了一口,不像是尋常豬肉。
開口問:「這是甚麼菜?」
「啓稟王妃,是鮮炒兔肉。」
我心髒猛地一抽,雲燕已經踏了進來。
她面容嬌豔,一雙深沉五兩的眼眸暗光流轉,微微牽起嘴角:「姐姐,兔肉好吃麼?」
我摔下碗筷,對杜鵑說:「白兔呢?可在籠子裡?」
杜鵑三步並作兩步去瞧,面色慘白地回來,沖我搖搖頭。
我轉身瞪著她,攥緊手心:「你殺了我的白兔?」
雲燕面色漠然,眼中迸發出惡狠狠地光芒,「都是你自找的。
「我父親曾是一品官員,我的出身並不比你低。那日先皇未立遺詔,驟然薨逝,皇城亂做一團,有人想趁亂謀害皇子。是我偷偷將寧王殿下藏在馬車上,冒死將他送出去。
「為了擺脫追兵,我的馬車險些墜下懸崖,我的腿便是那時落下腿疾。我與王爺互生情愫,是你仗勢欺人,搶了我的王妃之位。
「我以為王爺敲打你這麼多次,你會安守本分。沒想到你卑劣到要用一只兔子來爭寵。」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尖銳。
我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揚手甩了她一個巴掌。
若不是她的婢女阻攔,我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女人撕碎。
雲燕拉開與我的身距,遞給身邊人一個眼神,那名婢女,放下手中的紙盒,打開盒蓋。
我目光一凝,渾身發麻。
雪白的皮毛被人硬生生的扒去,上面還沾的鮮血。
我舉起手,摔碎桌上的茶盞,舉著尖利的碎片想殺了她,再把她揚灰挫骨。
雲燕明顯有所防備,他們人多勢眾,將我攔下。
倏然,門外嚮起顧沉冷冽的聲音。
「鬧甚麼鬧?」

11
雲燕陰狠的臉色立馬變得柔和。
她ṱŭ̀ₗ跪倒在顧沉面前,哭唧唧地說:「是妾身不對,今早廚娘來報,說抓到一只兔子,問我想吃甚麼味道。我想著與姐姐一同分享,為丞相Ťű̂ₐ這只白兔是姐姐愛寵,雲燕便來向姐姐認罪……」
她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我嘶吼道:「一派胡言,你分明是故意的,覺得我用白兔來爭寵。」
「王爺明鑒,雲燕別無此意。」雲燕仰起頭,露出臉頰上紅紅的巴掌印。
顧沉蹙眉道:「燕兒,你的臉……」
「王爺不要責怪王妃,她是氣極了才打我的。」她咬了咬唇,半低著頭,眼底凝著壓抑的恨意。
顧沉彎腰扶起她,滿眼皆是憐惜:「你腿不好,不要隨便下跪。」
他扭過頭來,對我說:「不過是一只白兔,等開春後,本王再去給你獵一只。」
「不過一只白兔?」我牽了牽唇,似笑非笑,心痛如萬箭穿心。
顧沉淡淡地睨了一眼我,扶著雲燕出了門。
直到房中只有我與杜鵑二人,我徹底地癱軟了下去。
「杜鵑,找個地方,把它埋了吧。」
我不敢去看那個紙盒一眼。
「好的,小姐。」
「再給我準備紙筆墨。」
「小姐要甚麼?」
「我要和顧沉和離。」

12
我親手寫好和離書,送到顧沉面前。
他坐在主位上,略有深意地望著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我毀了王爺的大好姻緣,如今我已想通,懇切王爺簽下這份和離書。你我一別兩寬。」
顧沉骨節分明的手,捏著和離書,指尖用力到發白。
他眉頭深鎖,嗓音暗啞道:「男人三妻四妾再尋常不過,晚晴莫非你覺得我後院只能有你一人?雲燕她從未有過僭越之心,你是寧王妃,她只是個妾而已。為何你不能大度一點?」
顧沉將和離書撕得粉碎。
「以後不要再提和離之事。我與你有年少之誼,雲燕於我有救命之恩,你們都同等重要。待你身子康健,我會把管家之權交給你。你現下只需好好養著,日後為本王延綿子嗣。」
我驀然笑了。
顧沉蹙眉道:「你笑甚麼?」
「我笑王爺ŧů⁽自幼長在深宮,見多了陰謀詭計,卻沒辦法分辨枕邊人。」
他眼神驟然一頓,深深地看著我。
我繼續道:「雲燕要的,是王爺的獨寵。不是我容不下她,是她不甘與我分享夫君。
「她的手段心計,王爺想必再清楚不過,可你每次都是輕輕揭過。你的心已經偏向她了,何故還要將我強留在身邊。」
忽而,他拍桌而起,眼神盛怒道:「你我是皇上賜婚,如此輕率和離,莫非你要天下人看我笑話?」
顧沉走道我身後,雙手攬住我的肩膀,直勾勾地盯著我。
「況且,晚晴,你對我真的就無半點情誼了麼?」
我撇開他的手,「絕無。」
顧沉難以置信地往後退了一步。
我轉身踏出門去。
和離書而已,
他撕碎了,我可以再寫。
寫到他簽為止。
寧王府,終究困不住我。

13
我前腳回到院子,後腳管家便來知會我們,顧沉要為雲燕擴建院子,搭一個舞池,我們要搬去西苑。
「為甚麼要王妃搬?」
「王爺說,姨娘腿腳不便,不好挪動。」
「腿腳不便還修甚麼舞池?莫不是在司教房逢迎獻媚慣了……」
「大膽,區區婢女,竟敢口出狂言,指摘姨娘。」雲燕和她的婢女走了進來,一把按住杜鵑。
「來人,掌嘴。」
我上前阻攔:「住手,杜鵑是我的貼身婢女,要罰也該我來罰。」
「姐姐別怪妹妹無情,若是姐姐來管教,外人會說我們寧王府馭下無方,會說姐姐偏私的。」
我將杜鵑護在身後:「我說不許便不許,我是寧王妃。」
幾名家丁,為難地看著雲燕。
「給我打。」
「誰敢?打她如同打我,你們擔得起這罪名嗎?」
雲燕語塞,她緩了一口氣,陰冷道:「打不得總歸要罰的,杜鵑你就跪在這棵樹下,沒有我的吩咐不許起來。」
她臨走時,幽幽地看著我道:「姐姐可不許徇私哦。」
待雲燕走出院門。
我一把將杜鵑拽起來。
「我寫封信,你幫我送去給皇後。如今要想早點離開這裡,能幫我們的只有皇後了。」
「好。」
「快去快回。」
杜鵑出府,一直到天黑都未曾回來。
我搬到了西苑,是整座王府最僻靜的角落。
黑沉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令人發顫。
我坐在院門口,望向通往大門的方向,一直沒見到杜鵑的身影,心中隱隱不安。

14
快到三更時,杜鵑被王府的護院押了回來。
顧沉神色肅然地立在我面前,他身後的雲燕,一臉得逞陰冷地笑。
我意識到事情不妙。
下一瞬,他們當著我的面,將杜鵑按在長凳之上,一杖一杖地打下去。
「你ẗŭ̀³們幹甚麼?」我撲過去,壓在杜鵑身上。
護院停手,顧沉大步走來,一把將我拽起來,「繼續打。」
「給我把王妃綁起來。本王今晚便讓府中所有人好好認清楚,在寧王府誰才是真正的主子。杜鵑膽大包天,居然跑去皇宮想要告狀。」
棍杖一下,一下落在杜鵑的皮肉上。
鮮血浸滿了ťù⁷她的衣裙,她額頭泛著細細密密的汗珠,明明痛到沒有說話的力氣,她卻仰起頭,朝著我的方向做了個口型。
她叫我,不要哭。
方才我的嘶吼聲太大,顧沉已經命人堵住了我的嘴。
我絕望的掙紮著,身上的麻繩困得太緊,終是徒勞。
一道驚雷伴隨著閃電,劃破天空。
雲燕懶懶地扯了一下顧沉的衣袖,「王爺,快下雨了,我們回去吧。」
顧沉冷漠地瞧了我一眼,命人停了手,為我送了綁。
我爬到杜鵑身邊,手輕輕一覆,全是血。
豆大的雨滴砸下來,我的心沉了又沉。
「來人,快去找郎中!」
院外值守的人聞言,並未動身。
「杜鵑姑娘是受罰,受罰哪兒有請人醫治的道理。」
「放肆。」我心急如焚:「若不去請,我今日要了你們的命。」
他們淡淡的撇了下唇,依舊罔若未聞。
我拔下頭上的步搖,戳在脖頸上,「若你們不去請,我死在這兒。我是太子的救命恩人,是將軍府的嫡女,是皇上賜婚的寧王妃,我死了,你們也活不了。」
二人臉色立變,趕緊跑去請郎中。
我撐著雨傘,為杜鵑遮雨。
她的傷太重了,實在不宜挪動。
杜鵑輕輕地牽了下我的裙擺,示意我蹲下來。
她氣息微弱,嘴角帶著笑意:「小姐別哭,你要我送的信,我已經送出去了。小姐,你很快便自由了。」

15
「傻杜鵑。」
我臉上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郎中來了,我們幾人一起把杜鵑挪到房裡。
這幾日,我都守在杜鵑房裡,上藥喂藥。
杜鵑傷好的這天,皇後的懿旨也來了。
她召我入宮,接我的馬車就在寧王府外等著。
我領著杜鵑一同登上了馬車。
「小姐,太好了,我們終於不用留在那個魔窟了。」
我望著越來越遠的王府大門,心想,真的嗎?
皇後只能護我一時而已。
自打我搬到皇後的鳳鳴宮,顧沉便天天來後宮問太後安。
他總是在問安之後,徘徊在鳳鳴宮門口。
皇後的貼身嬤嬤道:「殿下,您是外男,這樣往皇後宮內張望,總歸是不好的。」
他尷尬地離開。
隔日,太後便設宴,我也在名單之上。
和藹的太後坐在正坐上,顧沉就坐在我對面。
許久不見,他憔悴了許多。
太後沉聲道:「阿沉,先皇如今就剩下你與陛下兩個血脈了,陛下的嫡子都已經快十歲了,你也得抓緊,為皇室開枝散葉。」
「母後,兒臣盡力。」
太後眉眼帶笑地看著我,「阿沉幼時,我也只是個才人,地位低下無法護他。我知你夫妻二人有間隙,可既為夫妻,已經是天賜的緣分,有甚麼話好好說。莫讓人看了我們皇家笑話才是。」
我還未來得及反駁,太後又看向顧沉:「依我看,你府上那個妾室,一進門便攪得家宅不寧,趁她還沒有孩子,早些打發了才是。你雖是夫君,在這事上做得的確不對,應當同晚晴好好道歉。」
「兒臣知錯。」
「如今天下安泰,哀家只求子孝媳賢,兒孫滿堂。」
我知道,這是對我的敲打。
顧沉肯定向太後求了情,讓她出面勸我回去。
皇後默不作聲,我懂這事已成定局。
收拾好細軟,我登上了回寧王府的馬車。
一下車,顧沉便拉著我的手,來到東邊一座嶄新的院子。

16
「你不在這幾個月,我已經命人好好修葺。都是按照你的喜好來的,晚晴,你喜歡嗎?」
我望著布置精美的臥房,說不出來半分喜歡。
「殿下要掩耳盜鈴多久呢?我們的感情早就變質了,回不去了。」
顧沉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自你走後,我想過很多,我與雲燕只有恩情,並無愛情。我喜歡的人是ƭùₛ你,晚晴,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我搖搖頭,「不好。」
「我已將雲燕送去了京郊的莊子。從今以後,我們好好相處,一起做一對尋常的夫妻。」
「殿下,我只想和離。」
我目光堅定地望著他。
顧沉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下,半晌,他掀翻案桌,桌上的茶盞碎了一地。
他猩紅著雙眼瞪著我,「為何,本王已經夠低聲下氣了,你還是不肯。莫非,你要我跪下來求你?」
我默不作聲。
他反而更急,一步一步逼近,我一步一步往後退,直到我的背抵弄衣櫃。
顧沉的手掐住我的脖子,手背青筋凸起,發狠道:「進了我寧王府的人,除了死,休想出去。」
我踹不過來氣,他方才松手。
臨走時,他如同瘋魔一般撂下話。
「你這輩子都別想離開我。」
可我心中早已有了辦法。
我暗中將剩餘的嫁妝偷偷變賣,換成了現銀。
杜鵑沒有跟我回府,她會在外面接應我。
離府的那天,恰好是顧沉的生辰宴。
久未露面的雲燕也回來了。
原來她根本沒有去甚麼莊子,顧沉在京中另外為她置了一座宅子。
她進府的第一件事便是來我院子裡挑釁。
「姐姐還是比我高明,懂得用這招欲拒還迎,勾得王爺心神不寧。」
「妹妹承讓。」我毫不畏懼地迎上她的視線。
約莫是我的反應不在她意料,
她臉色一尬:「姐姐莫要怪我心狠, 若是你跟我一樣, 家道中落,淪落司教坊,挨打受餓過, 也會要爭要搶。」
「至少我不會傷害無辜的人。」我直白的看向她。
她約莫覺得無趣,轉身走了出去。

17
聽聞雲燕的舞池已經修好。
今晚她要登臺獻舞。
絲竹聲嚮起的一瞬,我將事先藏好的枯草抱了出來。
在上面潑上發油, 將火折子一擲。
整個寧王府的人都在前院忙得不可開交。
火勢大到無法收場,才有人大喊:「來人啊,寧王妃的院子著火了。」
顧沉新安排給我的婢女急匆匆地跑出去。
「殿下,方才王妃用了安神湯, 正在屋內睡覺, 她, 她……」
「快救王妃。」
此時,他們口中的王妃, 已經換上了婢女的衣服,混在滾滾濃煙裡面,悄無聲息地出了王府。
顧沉說得沒有錯。
我只有死才能離開他。
那我便死給他看。
我的臥房裡面,躺著一具我買來的女屍。
一個月過後,我與杜鵑已經逃到一座江南小鎮。
隱姓埋名, 開了一間面館。
每天關門前, 我都會煮好一大鍋面,等小乞丐們來吃。
看見他們,我便想起我在慈雲寺的那幾年。
衣衫襤褸, 吃了上頓沒有下頓。
是我從前人生裡, 為數不多自由自在的日子。
杜鵑問我,為何會想到縱火逃走?
我回想起許多年前,有一次太傅書院著火。
所有的皇孫貴胄們都被救了出去,
只有我的裙擺被碾在案桌下, 在滾滾濃煙裡哭得泣不成聲也無人來救。
是顧沉不管生死的再次沖進火場,救出了我。
那時, 我便對他芳心暗許。
始於火, 終於火。
聽聞寧王府的那場火,燒毀了整座府邸。
沖進火場救妻的寧王, 被倒下來的火腥子燙傷了臉, 自此毀了容。
他成日瘋魔般的尋找他的妻子。
可世人都說, 他的妻子已經死了。
而他府中的那名妾室, 帶著所剩不多的財物逃跑,半路上遇到了劫匪。
官兵發現時,她已經是一具腐爛的屍體, 倒掛在破廟的房梁之上。
有經驗的仵作說, 許是生前受了非人的折磨,屍身不全。
我聽到這些,全當戲文。
連日來的陰雨, 逐漸放晴,天空露出淡淡的藍色。
洗淨塵埃,宛如新生。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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