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柔柔

我和閨蜜一起穿書做任務。
她足智多謀,負責給沒落的將門之子當幕僚。
我一身牛勁,去給弱不禁風的窮書生當保鏢。
五年時間,沒落遺孤成了大將軍,白衣書生入主禦史臺。
然後他們將曾經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女主全家接回京中。
一個為其報仇,一個為其翻案。
閨蜜問我:「附加任務我不想做了,你還做嗎?」
我說:「你不做我就不做。」

01
素家回京當天,車馬顯赫。
車蓋四角掛著寶石流蘇,側窗上都鎏金彫花。
開道的一隊人身上沒有攜帶顯眼的武器,但是個個步無聲息,無一不是深藏不露的練家子。
我嘆了口氣,指著隊伍裡幾個人,跟閨蜜千柔說:「為首那個是我撿來的,第三排第四個酒精過敏被我救過一條命,第二排第五個他最喜歡的那匹小馬是我給接生的……哎,狗日的隋長平,拿我給他練的暗衞護送女主回京,真氣死我了。」
千柔顫顫巍巍地抓著我的胳膊。
「咱不能去你的酒樓看熱鬧嗎?你非得把我帶樹上來?我恐高啊!」
「……掌櫃的說隋長平把我的藏酒都拿去給素府設宴了,我一氣就出來了……哎,我靠,你看那不你家陸景逸嗎?」
開朝以來最年輕的大將軍正騎著高頭大馬,在隊伍最後頭壓陣。
戰場上浴血而出的殺神,如今正一臉溫柔地跟前方馬車中探出一雙眼的女子含情對視。
千柔人也不抖了,悶悶地低頭拔我胳膊上ƭū¹的汗毛。
她小聲委屈道:「爸了個根的。」
我和千柔是穿書的,主線任務是輔佐兩個男主功成名就。
彼時的隋長平還只是個窮困潦倒的白衣書生。
而陸景逸是沒落將門中鬱鬱不得志的一介遺孤。
五年的時間,我和千柔一武一文,分頭取己之長補其之短,兢兢業業將二人一路輔佐至如今的地位。
主線任務完成,系統詢問我們選擇離開還是繼續留下做攻略二人的附加任務。
我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後者。
本以為有這五年的朝夕相伴,附加任務完成起來是很容易的事情。
誰料才沒幾天,這兩人一起原諒了當年造成他們家破人亡的女主,還將她全家接回了京。
好賤。
千柔說:「素家翻案的卷宗是你家隋長平親手編的。」
我說:「當年給素家定罪的人這幾天都被陸景逸處理了。」
「你老公。」
「你老公。」
車隊遠遠停在了素府門外。
末尾的陸景逸翻身下馬,走上前去,伸手將轎中女子扶下車階。
女主素若楓看著眼前氣派更勝從前的府邸,喜不自勝,嬌嬌柔柔地靠在了大將軍的胳膊上。
我看向那座宅院。
緊鄰皇城根下,又巧妙地避開了喧囂市井,一度在商行拍出天價。
最重要的是,離陸府極近。
沒記錯的話,這是陸景逸原ťů³本選給千柔的私宅。
多年來,千柔以女流之身為幕僚,頻繁出入陸府,沒日沒夜地替他梳理官場人脈和私底下錯綜複雜的關系暗流。
有時事務繁雜,便直接歇在陸府。
女子的名聲在這個時代何其易碎。
千柔周遭逐漸出現指指點點。
人們都說,這就是那沒名沒分、死皮賴臉地跟在陸家遺孤身後的不明女子。
陸景逸得知後氣紅了眼,向千柔承諾,等他功成名就那日,一定以大將軍之名,讓她住上京城最好的宅院,再不被人看輕。
如今,那大門前掛著的,卻是素府的牌匾。
千柔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那處。
直到陸景逸進門,再看不見他的身影。
她揉了揉發紅的眼眶。
「我不想做附加任務了,你還做嗎?」
我握住她的手。
「你不做我就不做。」

02
脫離任務要排隊。
我倆的死期排在了一周後。
系統:【二位可以考慮一下自己的死亡方式,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我:「這你都能打廣告?」
系統:【死亡體驗也算是我們的一項特色啦,之前的用戶有選擇把自己燒死的、淹死的、分屍的,還有日一聲打成糊糊的……】
千柔面無表情:「我要吊死在素府門口。」
我:「……」
原本想和千柔一起吊死在素府門口,但是系統給我們糢擬了上吊的死相,我們覺得太醜了。
最後,我倆決定一起安安靜靜猝死在京郊溪流上游的一棵梨花樹下。
那是我們降臨在這個世界的起始地。
美美死去之前的這一周裡,還是要吃飯睡覺。
我名下有幾家客棧,最後這段時間,我打算帶千柔在那裡度過。
趁陸景逸還在素府,我陪千柔回陸家收拾行李。
才到門口,就看見散落一地的衣裳被褥,還有數個匣子。
兩個五大三粗的嬤嬤正指揮著府中小廝,將千柔暫居廂房中的物件一樣樣往外扔。
「將軍說了,以後素小姐時不時要來做客的,別甚麼不幹不淨的東西都往府裡放,也不嫌髒!」
千柔對地上的淩亂熟視無睹,徑直往裡走。
被那倆雙開門老嬤並排攔住。
「你是將軍甚麼人吶?這樣大咧咧往裡闖?
「聘為妻奔為妾,通房丫頭還有個正經來历呢,像姑娘這樣不明不白賴在人家府上的,怕是連妾都不如!」
我沖上前去,一拳一個。
「老八婆,嘴那麼能噴,真是多餘給你生個屁眼。」
我攔住院子裡所有蠢蠢欲動的下人,等千柔理完東西出來。
離開時,迎面撞上回府的陸景逸。
身邊還跟著小鳥依人的素若楓。
素若楓驚呼:「呀,地上這都是甚麼呀!」
我冷哼一聲:「是你那貪官爹娘的裹屍布和陪葬。」
素若楓一張小臉煞白,楚楚可憐地望向陸景逸。
「景逸哥哥,我爹娘不是罪人……」
陸景逸皺眉,睨了我一眼。
「沒事,楓兒,沒有人會說你爹娘是罪人,翻案的卷宗是禦史大夫親自敲定的。」
我閉嘴了。
禦史大夫是隋長平。
此刻我說甚麼都是打自己的臉。
千柔:「素小姐,素家是否有罪,你自己心裡有數。素家是怎麼順利翻案回京的,你和你身邊的這位……呵,這位大將軍,也都清楚。」
素若楓哭得一抽一抽的,撲到陸景逸懷裡。
陸景逸心疼壞了,一邊安撫懷中佳人,一邊不耐煩地說:「千柔,你不要鬧了,楓兒不是不容人的,今日的事是她不清楚狀況,你讓人把門口的東西收拾回來,今後你還是我府裡常駐的幕僚。」
素若楓驚訝道:「千柔姐姐就一直住在陸府嗎?天哪,這也太不成體統了!姐姐,我們女兒家還是要自愛呀,萬萬不能如此隨便的。」
我忍不住想給她一個大逼鬥,千柔拉住了我。
她看向陸景逸。
她在等他的反應。
陸景逸毫不避諱地迎上她的目光。
「楓兒說得沒錯,你行為輕浮,有失閨閣女兒的體統。
「不像楓兒,我想讓她提前回京在我府中暫居,她都不願,一定要等素府重新落址修繕完畢才肯啓程,這才是大家女子該有的教養和體面。
「你名聲已壞,無處可去,我願意養你在府裡,是我仁心,不要再肖想不屬於你的東西!」

03
離開之前,千柔把我忍下了的那一巴掌補在了陸景逸臉上。
面對他的暴怒,千柔指著自己的臉湊上去。
「來,你有臉就打回來。」
他眼底的怒火似乎一下子被澆滅,在素若楓不甘不願地註視下,到底是甚麼也沒做。
我們離開了陸府,地上的東西一樣都沒撿。
我瞧見其中有一枚花裡胡哨的步搖,墜滿了亂七八糟的金銀珠寶,又土又俗。
那是陸景逸第一次打了勝仗回來,領到賞賜,去銀樓買下的最貴的一件首飾。
送給千柔的。
千柔嫌難看不肯戴,還罵他有點錢就知道亂花。
但是我知道,她一直把這支步搖單獨收在妝奩裡,每天都要拿出來看上好幾遍。
我心底一陣發酸。
「首飾衣服你一樣沒拿,你回去拿了甚麼?」
「主要是這些年攢的銀票,本來是想……算了,反正帶不走,花光拉倒。」
我想了想,覺得她說得對。
於是將自己名下的固定資產盡數變賣,只留一處作落腳之用。
和千柔不同,我深知「負心多是讀書人」。
從跟在隋長平身邊的那一刻起,我就像只倉鼠一樣,隨時為自己攢著儲備糧。
現代知識放在古代雖然運用起來限制頗多,但是想要小賺一筆,還是不難。
房屋、田地、鋪面、字畫……有一點是一點。
這些年來,零零散散加起來,我勉強也算個小富婆。
從當鋪出來的時候,我走在路上,路過酒樓醉仙居。
看到正在賣的桂花酒釀糕。
不由得恍神。
從前一刻離不得我的隋長平,在素若楓回來後,再也沒有找過我。
之後幾天,我和千柔過上了深居簡出的日子。
她不知道在忙些甚麼,整日埋頭在案前。
我一個人百無聊賴,去酒樓聽八卦。
聽人說陸大將軍帶著素家小姐去京郊園林騎馬,那馬不知怎麼發了性,將素若楓甩了下來,讓她摔傷了胳膊。
陸景逸竟直接將那匹馬一箭射死了。
講話的人感慨:「那可是一匹好馬,通體雪白的照夜玉獅子,大將軍也只有這麼一匹,據說跟了他好多年,為了美人,竟然說射殺就射殺了。」
我捏緊了酒杯,心中無盡悲涼。
那匹白馬是陸景逸當年特意尋來給千柔的。
他說:「這馬有靈氣得很,認主,只給你一人騎。」
如今牲畜都記得的事情,他卻忘得幹淨。
我沒心思再繼續待著,悶悶地回了客棧。
卻不見千柔的蹤影。
掌櫃的急匆匆跑來。
「東家,千柔小姐被素府的人帶走了!」

04
我匆匆趕去的時候,看見在素府外圈巡視的,正是我親自為隋長平訓練的那支暗衞。
他們見是我來,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成,一個個臉上神情複雜。
我還沒動作,為首的那個突然給了自己一拳,暈了。
剩下的人見狀,互相跟就近的人三三兩兩「毆打」起來,然後一個個呃呃啊啊地倒地。
我縱身上牆,看見千柔被家丁押在院中。
素家老爺和夫人坐在上堂,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素若楓走上前,沒受傷的那只手捏著一根尖銳的簪子,挑起她的下巴。
「當年我家獲罪,你在其中出了多少力,我都查明白了。
「小小孤女,心機真深,你不就是為了想長久地留在景逸身邊,才對我全家下手的嗎?」
千柔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
「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滿腦子情情愛愛?
「前線戰事膠著,國庫又吃緊,軍隊糧餉跟不上,我隨機挑幾個貪官抄個家而已,誰知道你們素家是哪個籃子裡的蛋。」
素若楓嗤笑一聲。
「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陸景逸,你這麼為他著想,要不要猜猜看,我在這裡殺了你,他會不會怪我?」
千柔臉色驟變。
原定的死期還沒到。
在排隊脫離的過程中突然死亡,很可能無法順利回到原來的世界。
系統在腦海中尖叫:【插隊!插隊!我幫她插隊!啊啊啊前面的都讓開讓我們先死!】
我急著要沖過去,卻見到陸景逸先一步闖進了院子。
素若楓立刻換了副楚楚可憐的嘴臉。
「景逸哥ťű̂₊哥,我和爹娘這些年在邊疆受盡苦楚,不殺了這個女人,實在難解心頭之恨!」
陸景逸愣在原地,神情糾結。
而千柔在看清他糾結的瞬間就徹底冷了眼神。
不等陸景逸說話,她率先開口:「陸家世代忠臣良將,卻被素家用偽造的書信打上通敵叛國的罪名。
「老將軍在獄中自裁,用一輩子的軍功換得最後一個恩典,只求你能在京中平安長大。
「陸景逸,這來龍去脈你可清楚?」
陸景逸渾身僵住。
似乎是為了給自己增加氣勢,他大聲吼道:「就算是素家幹的,楓兒當時還小,她能有甚麼錯!」
一道驚雷蜿蜒著從夜空狠狠劈下。
系統大叫:【插隊成功了!宿主千柔請趕緊去死!】
千柔在陸景逸那句話音落地之後只顧大笑,也不知道聽沒聽到系統的話。
笑完,她用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陸景逸,當年素家用來仿照陸老將軍筆跡的參照信件,正是素若楓從你家偷去的。」
說罷,她轉過身,脖子對準素若楓手中尖簪狠狠撞去。
05
那一晚,素府亂成一鍋粥。
素若楓尖叫著撒手。
千柔面朝下倒下,簪子從頸後穿出幾寸,血流如註。
陸景逸踉蹌撲上前。
我飛身下躍,一腳把陸景逸的門面踹成了盆地,又狠狠給了他幾個大嘴巴。
然後抱起千柔的屍身,縱身離開。
大概是系統作用,千柔身體的死亡沒有正常那麼緩慢,在路上就迅速涼了下去。
但是此刻的系統無論我怎麼呼喚都沒有回應。
我惶恐。
如果系統沒能成功給她插隊脫離……如果千柔沒有卡上恰好死亡的那個點……
我不敢再想下去。
陸景逸頂著一臉血,在我身後緊追不舍。
我覺得好笑。
他演給誰看?
我停在一處房頂,與緊跟著停下的陸景逸隔著幾米對峙。
「把人給我,我去宮裡請太醫……我、我去民間找神醫,這才沒多久,還能救,她還有救!」
我顛了顛懷裡的身體,笑了。
「救屁,快僵成法棍了。」
我看向陸景逸,聲音裡滿滿的惡意。
「陸大將軍,你還記得你母親的玉佩是怎麼找回來的嗎?」
他臉色一白。
「你母親留給你的唯一遺物,當年被欺負你的小孩搶走,隨手扔進了地溝陰渠。
「是千柔親自下到骯髒漆黑的水道裡,來回摸了一天一夜才給你尋回來的。
「為此還被耗子咬了,染上疫癥,燒了半個多月。她不讓我告訴你,但那時候你還算有良心,自己查出來了。
「我記得你那時候怎麼說的?你說你再也不會讓千柔受任何傷害。
「你知道地溝裡的耗子多大嗎?我見過,比你臉都大。
「從那之後千柔就很害怕尖銳的東西。你猜猜,剛剛她在你面前撞上素若楓手裡的簪子時,是甚麼心情?」
陸景逸看起來已經死了有一會兒了。
我瞧著只覺得惡心。
「啊對,還有,那群欺負你的孩子,也是素若楓找來的哦。」
說罷,我轉身離開。
這一次,陸景逸沒有再跟上來。
我回到客棧,將千柔擺在她的牀上。
走系統死亡的身體看起來一時半會兒不會發臭的樣子,大概因為我倆是綁定穿書的,我沒脫出,她暫時也不會消失。
先放這兒吧,要是臭了……臭了再說。
離我預定的死期還有三日,我還想找系統再幫忙插個隊。
但是千柔死後,我就聯繫不上系統了。
這三天裡,我聽到了一件意料之外的消息。
向來與陸景逸不對付的幾個朝臣手中不知怎麼拿到了當年素家誣告陸老將軍通敵叛國的證據。
再往下追查下去,原來真正在暗中勾結外敵、導致邊疆重鎮失守的,正是素家。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素家多年來搜刮民脂民膏、視官場為自家後花園的離譜行徑。
朝臣們紛紛進言上奏,一時間素家成了過街老鼠。
隋長平就是在此時找上了我。
「之桃,若楓最近處境危險,我需要你去保護她。」
我正抱著一盒桂花Ṭú⁻酒釀糕吃得歡,聞言嗤笑一聲:「好小眾的狗叫。」
「之桃!」
「禦史大人,素家那些罪名沒有一件是冤了他們,你替素家做假卷宗翻案的時候,想過那些因為素家家破人亡的官員和百姓沒有?」
隋長平沉默片刻,開口輕吠:「時過境遷,素家二老年紀也大了,也受了這麼多年流放ṭûₘ之苦,算是夠了,原諒他們不好嗎?」
「那你母親呢?你母親當年被素家家丁醉酒後欺辱致死,只因為素若楓說喜歡那個家丁做的木工玩具,一條人命就這樣不了了之。」
我歪了歪頭:「你不會也要說那時候素若楓還小,還不懂事吧?」
他欲言又止的嘴閉上了。
真別把我笑死。
我捏起一塊酒釀糕遞給他:「吃嗎?」
「之桃,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別忘了你的身份只是我的一個護衞。
「我現在命令你去保護若楓,服從命令!」
我嘆了口氣。
他好像完全忘了,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也是害怕的。
彼時的隋長平初露頭角,占了當地某一官員之子的仕途。
那官員見他孤身一人,隨便找了個江湖刺客來取他小命。
那晚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我沒說,但是隋長平察覺到了我的不安。
於是他不眠不休地替人抄了好幾日書,Ťŭ̀₀在捉襟見肘的日子裡,硬是去當地最好的酒樓,給我買來了一盒桂花酒釀糕。
他說:「吃點甜的心情會好。」
可是他已經好久不記得給我買酒釀糕了。
不吃就不吃吧。
我放下手中那塊糕,噴湧感已經溢到喉嚨口。
系統熟悉的滋滋啦啦聲終於久違地嚮起。
我吐出一口鮮血,看見他的表情驟然變得驚恐。
腹中一陣絞痛,我忍不住蹙眉。
千柔脫離之前也這樣真真切切地痛過嗎?
哎,合著最後我倆還是死得這麼難看。
早知道不如吊死在素府門口了。
視野徹底黑下去前,我看見隋長平撲過來,嘴一張一合的,不知道又在吠些甚麼。
我想,真賤啊。
拜拜。

06
意識重新醒轉,熟悉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
我睜開眼,看見的是醫院的天花板。
我慢慢用手撐著自己坐起來,然後試著踹了一腳被子。
被子動了。
我來回活動著自己的雙腿。
情緒噴薄而出,反而不知道該如何釋放。
之桃是書中鼎鼎有名的武學高手。
祝之桃卻是個因為車禍而下半身截癱的倒霉蛋。
護士都吃午飯去了。我扶著牆,來到同層的另外一間單人病房。
千柔正望著天花板發獃。
我重重拍了兩下手,她嚇了一跳。
「臥槽,你幹嘛!」
她牀腳的病历卡上寫著:林千柔,早發性阿茲海默。
我沒說話,坐下拿過一個蘋果開始削。
過了一會兒,她說:「你是誰呀?」
我心中一沉,猛地抬頭,對上她迷茫的眼神。
不是說完成主線任務就可以康複嗎?
任務沒完成?提前脫離出問題了?
為甚麼千柔還是沒恢複?
還是……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個夢?
她眨了眨眼。
「嚇你的,哈哈!」
我嘴一癟,丟開蘋果,抱住她嗷嗷大哭。
我倆一起哭了笑笑了哭,直到聞聲而來的護士趕到,驚訝地看著我的雙腿,和神採奕奕的千柔。
沒多久,我倆一起辦理了出院。
系統扭扭捏捏地找上我們。
【排隊脫離的過程中險些出意外,這個屬於我們沒有考慮周全……bug 已經修複了,為了補償二位的精神損失,附加任務雖然沒有完成,但是附加獎勵還是會折半打到二位的賬上。】
行動電話振動,簡訊提示我倆的卡上各自打入了一千五百萬。
【好像還有甚麼事情沒完成……算了,想不起來的事情應該不重要。】
【恭喜二位恢複健康,祝今後的生活平安順遂,再見!】
我們各自取了一半的錢,捐給曾經住過的福利院。
剩下的去銀行存了定期。
然後我們合租了一間大平層,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我和千柔不說,但是彼此都清楚。
健康的生活於我們而言已經是意料之外的饋贈。
曾決定要做附加任務,其實也只是想在那兩個狗東西身邊多留一段時間。
有時候,周末我們一起去超市採購。
我從來不會買桂花酒釀糕。
在社交平臺刷到相關的菜譜,也會立刻劃走。
逛街時,千柔也不會朝琳琅滿目的珠寶櫥窗展櫃Ṱû₉多看一眼。
有次合作方送了她一根雙方品牌聯名的彩寶項鏈。
她收下的時候,手都在抖。
水滴石穿留下的只是一處凹陷。
想要磨平,要受的罪,遠比留下痕跡時要多得多。
極其偶然地,我們也會聊起書中發生的事情。
千柔問我:「你最後是怎麼死的?」
在得知我是自己給自己下毒之後,她嘲笑我太沒勁。
「是是,哪有你厲害,素家最後被重新釘回恥辱柱上,你幹的吧?」
她得意洋洋。
我就說,她在外面明明有自己落腳的地方,有銀票何必放在陸府。
那趟回去,分明是趁亂去偷陸景逸為素家清理政敵的證據的。
哎,不像我。
我就幹不了甚麼深謀遠慮的事情。
千柔在書中世界去世的那三天裡,我到她曾經給陸景逸找玉佩的地溝裡頭去抓了一大窩耗子,給隋府、陸府、素府各放了一籠。
有錢人家的夥食一定不錯吧,耗兄。
我真是個好人。
千柔問:「那我們的屍體怎麼處理的?」
我:「不知道,系統會處理的吧,說起來真神奇啊,你的屍身我在身邊放了三天,除了一開始僵過一會兒,後來就跟睡著了一樣。」
千柔一愣。
我倆沉默的幾秒鐘裡,系統滋滋啦啦的聲音再次嚮起。
系統:【夭壽啦!夭壽啦!屍體沒有回收!小世界男主正在對二位進行強制召回!】
我:「?」
千柔:「……」
意識被拉扯時,我好難得聽到千柔在大罵髒話:「傻逼!大傻逼!你個破爛系統就他爹的是個超級大傻逼!」
系統:【嗚!】

07
重新回到之桃的身體裡時,我手腳麻痹了一瞬。
也就錯過了先發制人的機會。
我和千柔躺在一片空地上,四周是朱砂畫就的一圈圈繁複的陣法。
細聞還有人血的味道摻雜其中。
隋長平和陸景逸站在陣法邊緣,神情陰鬱。
一個滿頭白發的老道士戰戰兢兢地朝二人拱手作揖。
「大人,異世魂魄已經召回,求二位莫要再為難我們道觀了,放貧道與弟子們一條生路吧……」
隋長平不置可否。
他揮揮手,身邊的暗衞得到命令,將老道押了下去。
陸景逸已經迫不及待地跨入陣法,朝千柔走來。
他顫顫巍巍地摟住她的肩膀,像在對待一件無比珍貴的瓷器。
「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的……」
我回去的一年時間裡加起來都沒生過這麼大的氣,正要頂著一身雞皮疙瘩開罵。
千柔開口了。
「你是誰呀?長得跟我們家小景逸好像,是他哥哥嗎?」
在場所有人同時一愣。
她這狀態我熟悉。
她的阿茲海默發病期間,就是這副糢樣。
千柔還在繼續發功:「我們家景逸又在生氣了,他氣自己武功練不好,你能幫我去哄哄他嗎?」
陸景逸握住她的手,手足無措地望著她。
突然,千柔抽出自己的手,啪啪給了他兩個大嘴巴子。
「不對,你不是我家景逸!
「我家景逸一心為國,怎麼可能包庇通敵的亂臣賊子!
「你是畜生!狼心狗肺的混賬!」
陸景逸被打懵了。
他下意識捏住千柔的手腕,可是一使力千柔就哭。
稍微松一點勁,千柔就把手掙脫出來,繼續抽他嘴巴子。
我:「……」
只有我知道,千柔真正犯病的時候從來沒有暴力傾向。
再生氣也沒有。
思索間,隋長平也來到我的面前。
我註意到他沒走幾步就開始大喘氣。
從前並沒有這癥狀。
「之桃,我學會做桂花酒釀糕了,跟我回去,我做給你吃,好不好?」
我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上前來拉我。
可是一使勁才發現,我的腿完全不著力。
「……之桃?」
他慌了神,一把把我抱過來,急匆匆地查看我的腿。
我用力推他、咬他。
他的肩膀和手臂被我弄得血淋淋的,可就是不撒手。
在確認我的腿真的完全沒有知覺之後,他憤怒地讓人把老道提溜了回來。
「廢物!怎麼回事!你沒有告訴過我們召回魂魄會有後遺癥!
「來人,給我把道觀和這些人一起燒了!」
我終於出聲:「隋長平!」
暗衞會看眼色,沒有動作。
隋長平抱緊我:「好,不殺人,你說不殺就不殺。」
一旁的千柔還在孜孜不倦地使盡力氣抽陸景逸。
聽到我這邊的動靜,趁亂幫我踹了隋長平兩腳。
我叫完他的名字之後,再次恢複沉默。
他倆無法,只得先把我們帶走安置。
我覺得好笑。
一個腦子壞了的軍師,一個腿廢了的護衞。
他們想怎麼辦?

08
素家在我和千柔脫離之後沒多久,便被重新定罪。
一家老小沒在京城逍遙兩日,又被落了獄。
千柔做事縝密,散出去的卷宗之中,所有罪狀都條理清晰。
素家毫無辯駁的餘地。
更何況,這一次,隋長平也沒有再出手幫他們。
數罪並罰,省了流放,素家二老作為主謀,被直接判了斬刑。
陸景逸砸了他耗費數月親手布置的素府,重新修繕,比原來的還要富麗堂皇數倍不止。
然後將千柔藏了進去。
隋長平則把我安置在了自己的主臥。
當年離開前,我在隋府放生的大耗子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全府那麼多人,它只逮著隋長平一人咬。
朝夕相處的那五年,隋長平早被我養得嬌氣。
別說頭疼腦熱,即便在最艱難的日子裡,我都沒有讓他吃過一口不新鮮的飯食。
耗兄咬的這兩口,幾乎去了他半條命。
病好之後,他就落下了哮喘的病癥。
我和千柔沒能及時處理的屍身,被他倆各自收在自己的臥房中,不腐不爛。
這給了二人希望。
他和陸景逸辭了官,四處求仙問道。
終於在一處深山老林的道觀中問到了緣由。
老道長心善,告訴他們,我和千柔是異世之人。
如今魂魄已經脫離,讓他們不要再執著。
他們卻以整個道觀為要挾,逼老道嘗試出召回我們靈魂的方法。
如今,我和千柔等同於被他們囚禁。
並非我們不想逃,但這裡是書中的世界。
技能點已經發育完全的男主基本上處於主宰地位,極難反抗。
廢物系統又不知道去了哪。
我一天天地修閉口禪,也很少動彈。
隋長平拿飯來,我就吃,端茶來,我就喝。
唯獨他親手做的桂花酒釀糕,說甚麼我都不肯入口。
他急了,掰住我的下巴,對著嘴要來喂我。
我狠狠發力,一頭朝他ţŭ̀¹腦門撞去。
「咚」的一聲,他被我撞得跌坐在地,瞬間流出鼻血。
而從前稍微見他擦破點皮都心疼得無以複加的我,此刻只是嗤笑了一聲。
他狼狽地伸手去擦鼻血,可是怎麼都止不住。
酒釀糕散落一地。
晶瑩的糕點沾滿了灰塵,再也不可能幹淨如初。
他撿起來一塊,不顧還在往下滴落的鼻血,魔怔似的往嘴裡塞。
他又哭又笑。
「之桃,你看,很好吃的,你信我……
「我知道你喜歡吃桂花酒釀糕……我沒想讓你原諒我,只是想讓你吃點你喜歡的,行嗎?」
我看著他狼狽地在地上撿食,想起了一件久遠的往事。
那是我剛來這個世界,剛剛認識隋長平的時候。
他不知道我為甚麼願意留下來保護他,但是他知道要回饋他人的善意。
所以過年的時候,他悄悄將原本攢來預備給自己添件冬衣的錢拿了出來,買了好大一塊肉和一壺好酒,準備給我做一頓大餐。
誰料路上偶遇住在隔壁的無賴。
無賴眼紅原本不如自己的隋長平竟也能吃得上肉。
於是大聲叫嚷,污衊他手上的酒和肉都是偷的。
「還是讀書人呢!他家平時鍋都揭不開,連頓熱的都難吃上,怎麼可能有錢買酒和肉?這東西指定是偷的!」
我聞訊趕來,聽了一耳朵污言穢語,氣得發瘋。
仗著系統給的一身功夫,沖上前去就要揍那無賴。
卻被隋長平攔住了。
他問路邊的屠夫借了刀,割下來分量不小的一塊腩肉,遞給無賴。
無賴的罵聲頓住。
他也沒接那肉,只是小聲朝旁邊啐了一口,離開了。
次日清晨,我打開門,門口放著一小捆新鮮欲滴的青菜,像是無聲地道歉。
隋長平告訴我,住在這一片的都是可憐人,但是沒有壞人。
「大家的日子已經很苦了,沒有必要再彼此為難。」
那時,他的眼睛亮亮的。
他說:「我若為官,一定讓所有百姓都不再過苦日子,讓貪官污吏無所遁形,再也不存在仗勢欺人!」
然後,他有些羞赧地望向我,小聲說:「……也要讓之桃姐姐隨時都能吃上自己喜歡吃的東西。」
是甚麼時候開始變化的呢?
在他仕途稍有起色的時候,有一日,他外出赴宴歸來。
見我正在院中搗鼓自釀酒,好奇便斟了一杯。
抿過一口後,卻蹙起了眉。
「這自釀的桂花酒到底還是寡淡了,口感粗糙,有雜味,不好喝。」
我手上動作一頓。
他渾然不覺,繼續說道:「今日我在縣令府上喝的蓮華白可謂一絕,悠長綿密,那才是好酒。
「日後你若是想喝,別再自己搗鼓了,我讓人給你送好的來。」
他搖搖晃晃地回房了,留我一人在院中望著他的背影發愣。
明明年前他還在說,這一年日子好過了不少,為了慶祝,讓我和他一起釀些甜酒,中秋的時候分給街坊同樂。
這才半年,他怎就自己忘了呢。
再之後,他忘記的事情越來越多。
暗衞首領第一次來向我稟報,說隋長平開始讓他們做人命買賣時,我的心猶墮數九寒天。
這支暗衞是我訓練給隋長平的,他才是隊伍的正經主子。
首領願意來跟我知會一聲,已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之上。
更何況,我知道,即便我不允,彼時的隋長平也完全有能力按自己的意願去找別的暗衞。
我只能盡力在其中周旋,保住無辜者的身家性命。
而對我的態度,他也在潛移默化中,逐漸變得越發敷衍。
桂花酒釀糕,我不愛吃酸的,不愛吃太糯的,更喜歡彈牙的口感。
曾經,他會一家家比對不同招牌的酒釀糕,挑選我最愛的那種。
後來,他便只買貴的。
醉仙居的酒釀糕價格一年比一年水漲船高,可是味道口感卻越來越差。
到後來,只有偶爾來京城走親訪友的冤大頭,才會去醉仙居買糕點。
可是功成名就之後,隋長平每次都只給我買他家的酒釀糕。
黏膩、發酸、毫無桂花香氣。
每次他看到我的酒釀糕又吃完了,都會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大概以為,自己願意施舍給我的這點感情,於我已是心滿意足。
但凡他稍稍留意些,就會發現……
那段時間,門口那條生冷不忌的大黃狗,打的都是酒嗝。
我祝之桃從來不要不合格的東西。
價不匹質的點心、慢慢壞掉的人、悄無聲息爛了的心……
我一樣都不要。
09
發過瘋之後,隋長平親手制作的桂花酒釀糕,我也都如數吃完。
該說不說,手藝不錯。
可是隋長平看起來更崩潰了。
「之桃,你別這樣,我感覺你真的完全不在意我了……」
嗐,不然怎麼說是讀書人呢,腦子就是活絡,看問題看得到要點。
我被他好吃好喝地養著。
他對我的好,我照單全收。
他向我索要反應,我一概不理。
只自顧自敲牀板打節拍玩。
他落淚、乞求、自殘,皆如困獸之鬥。
偶爾我賞他兩個眼神,只覺得他的戲路實在是乏善可陳。
踐踏他人真心者終將被他人所踐踏。
有天,他似乎突然想起了甚麼。
「之桃,我帶你去看個東西。」
他命暗衞將我打橫抱起,上了馬車,一路駛向郊外別院。
地下室的空氣彌漫著陳年的腐朽氣息,光線幾乎被完全隔絕。
及胸深的水牢中拴著一個人。
水面之下暗流湧動,不知藏著甚麼恐怖的東西。
隋長平溫柔地說:「之桃,你看,我聽你的話,將母親的仇報回去了。
「你說得對,素家貪污受賄、徇私枉法,害了那麼多百姓,所以這些都是她該受的,對不對?」
我盯著水牢中的人。
如果不是胸膛還在微微起伏,我絕不會認為那人還有生命跡象。
「隋長平。」我開口。
他欣喜若狂地看向我。
「你是用哪只手給素家翻案的?」
他愣了一下,臉色瞬間煞白。
猶豫片刻,他唰一聲抽出身邊暗衞的佩刀,朝自己的右手手筋挑去。
位置分毫不差,這還是當年我教他的。
一代文豪的右手軟綿綿地垂下。
他慘白著臉,顫抖地問我:「這樣可以嗎?之桃?」
我伸手問他要過佩刀。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遞給了我。
我舉起刀的時候,他閉上了眼。
只聽「噗」的一聲,他想象中的劇痛卻沒有襲來。
睜開眼,看見那把刀被我擲入了素若楓的脖頸。
水牢中的人抽搐了幾下,就死了。
我擦手的時候,遠處傳來另一人的腳步聲。
是陸景逸。
看見素若楓的屍體時,他恍若未睹。
他帶著那支曾被素家家丁從千柔的廂房中扔出來的花裡胡哨的步搖來找我。
步搖的尖端被磨圓了,上頭的配飾似乎全都翻新修繕過。
除了本體沒變,配色和品位都好了不少,看起來比當年買來時貴了數倍不止。
陸景逸緊緊捏著那支步搖,問我還記不記得它最開始的樣子。
「千柔現在只記得從前的事情,她不要我給她準備的新宅院,一定要住從前的廂房,布置稍有不同,她就大哭大鬧,將屋裡的東西全部砸幹淨,叫我重新布置。
「還有這步搖,她說……她說這是她最重要的人送給她的,可惜壞了,要看著我親自修好。
「我修好之後,她又說這步搖原來不長這樣。
「她為了這根步搖跟我鬧絕食,可是當初賣步搖的銀樓已經倒閉了,我……我也不記得它原來長甚麼樣子了……」
除此之外,千柔還鬧著要找陸景逸曾經送給自己的那匹白馬。
可那匹白馬早就被陸景逸以摔傷素若楓的罪名射殺了。
陸景逸將自己的府邸變賣,又典當了無數曾愛不釋手的兵器收藏,一擲千金,給她找來了十幾匹純血名貴白馬。
千柔卻記得曾經的那匹馬只肯讓自己騎。
所以她叫陸景逸一匹匹坐上去。
但凡沒有立刻把他甩下來的,她都不認。
為了哄他,陸景逸讓馬受驚,假裝從馬背上摔下。
但是還沒完全認主的牲畜哪有這麼好控制?
他人摔下來了,馬蹄卻未停,一記鐵蹄踏碎了他的肩膀。
曾經的大將軍如今連自己最輕的佩劍也揮不動了。
他充滿希冀地將步搖遞給我,期盼我能夠給他提供一些資訊。
我看到他的雙手布滿了新舊不一的傷痕。
我接過步搖,端詳片刻,冷笑一聲。
手上發力,將步搖捏至變形,上頭的寶石都搓成齏粉。
陸景逸怒吼一聲朝我撲來,被隋長平疾步攔住。
二人如野獸一般互相瞪視著。
我兩根手指拎起那塊破銅爛鐵,一揚手,步搖「撲通」一聲掉進水牢。
陸景逸紅著眼沖進水裡摸索。
四周唯餘水聲蕩漾。
片刻後,不知是他二人誰的侍從進來稟報:「大人,那道長托人來信,說有治好二位姑娘的方法。」
10
我和千柔被帶到了當初二人召回我們的地方。
老道說,要祈願之人放空全身一半的鮮血作引,來換回異世之人健全的軀體。
他倆毫不猶豫地照做。
千柔牽來了那匹踏傷陸景逸的白馬。
據說她現在只有在這匹白馬的陪伴下,才能夠安靜片刻。
陸景逸派人緊緊圍住了千柔和白馬,生怕她逃走。
我則因為雙腿癱瘓,只是被隋長平安置在一旁,由幾個暗衞簡單守著。
陸景逸和隋長平在老道畫下的陣法中放血。
放到一半時,我和千柔同時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宿主……世界男主的力量正……在減弱!】
【趁、趁現在……去陣法中間……我帶帶帶你們回去……】
千柔猛地一扯韁繩,白馬躍起前蹄嘶鳴。
周遭的守衞紛紛拔劍阻攔,被不知何時靠近的我一個個放倒。
我縱身上馬,馳向老道,一把將他提溜起來放在馬上。
帶著千柔一起沖向陣法。
陸景逸和隋長平慌張起身。
但是失血過多的身體不聽他們使喚,根本攔不住我們。
原本看守在我身邊的暗衞後知後覺地嗚哇嗚哇奔過來,再嗚哇嗚哇跑過去,看起來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些甚麼。
被關在隋府的那些日子,我每天敲牀,與暗衞首領互傳暗號。
我告訴他,他們的身契已經被我從隋長平那裡偷出來,盡數毀去了。
他們從此自由,不必再聽從他人的號令。
那是由我一手訓練出來的暗衞隊,對於我這亦師亦長的救命恩人,自然比只會發號施令的隋長平感情更深。
恢複自由身之前,托他們再幫我一個小忙,他們斷然不會拒絕。
而千柔在陸府作天作地的那些時日,也沒有閑著。
趁陸景逸被她折磨得焦頭爛額,她運用從前布置下的人脈,暗中聯繫上了老道長。
老道長被陸景逸和隋長平以整個道觀為要挾,逼他動用禁術召回我二人。
他既然能做到,自然也能有法子送我們回去。
老道說:「只要那二人的力量減弱,你們身上所攜帶的神通就不會被壓制。」
所以我和千柔百般磋磨他們的肉體和精神。
才不是為了報甚麼情仇。
畢竟對於這種愛演深情戲碼來自我感動的賤人,任何回應都是獎勵。
最恰當的辦法,就是讓他們沒有任何觀眾。
垃圾就該去垃圾該待的地方。
對於垃圾, 時刻惦念著才是犯賤。
我和千柔與系統做的,可是生死人肉白骨的交易。
真當這五年來, 我倆是在過家家?
頃刻間, 白馬將我們帶至了陣法中央。
我架著千柔飛身下馬。
千柔一拍馬屁股, 白馬會意,馱著老道飛馳向遠方,去跟他那些早已被解救出去的道友和弟子們會合。
暗衞首領大叫一聲:「追呀!」然後帶著人手嗚哇嗚哇地追著老道去了。
他們不會再回來了。
系統開啓傳送的前一秒, 我回頭看了一眼地上順著血跡狼狽匍匐的二人。
隋長平雙眼通紅,滿是乞求的意味。
他雙唇不停囁嚅著, 似乎是在重複「別走」。
我收回目光, 沒留下一個字。
和千柔一起, 在不知誰的嘶吼聲中,被乍起的白光徹底吞沒。

番外
之桃和千柔消失在二人眼前。
隋長平眼中幾近泣血。
陸景逸一聲聲怒吼著捶地,被馬踏傷尚未好全的肩胛骨再次碎裂, 呈現出不自然的歪曲。
「去……咳咳,去搜道觀。」
隋長平率先冷靜下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那觀裡一定留有相關的書籍記錄。
「臭道士不在,我自己也可以把人喚回來!」
之後的三年裡,二人走火入魔般地泡在人去樓空的道觀裡,將經樓中的藏書一卷卷翻過。
那些詰屈聱牙的內容折磨得二人頭痛欲裂,幾乎生活不能自理。
可是他們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整日整日地不出道觀。
世上再無文採登科的禦史大夫隋長平,與威震天下的大將軍陸景逸。
道觀周圍的人都不讓自己的小孩去那附近玩,說那裡有一個武瘋子和一個文瘋子出沒, 可嚇人了。
好似功夫不負有人心。
一日, 陸景逸終於在一處鼠洞裡挖出了一卷古書。
上頭所畫的陣法, 與老道繪制的極其相似。
書上說:【將想見之人最心愛的物件帶在身邊,取一碗施法者的心頭血為引,潑於陣法之中, 便可開啓前往所念之人身邊的通道。】
他們迫不及待地找到了之前的空地, 將陣法繪制完畢。
然後久違地梳洗打扮了一下。
只是如今二人雙頰凹陷, 印堂發黑,背也佝僂了起來。
早已不複當年豐神俊朗的糢樣。
隋長平懷揣著一食盒桂花酒釀糕。
陸景逸則緊緊攥著那日從水牢中拾回來的步搖。
忍痛放完了心頭血,二人滿懷期盼地感受到自己真的逐漸被白光籠罩。
千柔的臉出現在他們眼前。
陸景逸已經淚流滿面。
隋長平忍不住焦急地上前一步。
「之桃呢?之桃在不在你身邊?
「讓我見一面……你讓我見她一面!」
可是面前的千柔好像只是個聽不見他們話語的幻影。
她坐在後來陸景逸為她布置的廂房書桌前,面前堆滿了署著那老道之名的信件和手抄經, 正在一字字仿寫著甚麼。
陸景逸似乎意識到甚麼, 面色驟變。
幾個畫面過後, 千柔伸了個懶腰起身, 將手中的經書潑過幾遭茶水, 又反複晾幹。
隨後交給窗外接應的人。
此時,隋長平也看清了那書冊的糢樣。
正是他們從老鼠洞裡掏出來的那卷。
心口的陣痛逐漸加深, 二人忍不住蹲下身去。
千柔終於轉過身來, 目光朝二人的方向望來。
陸景逸忍著劇痛抬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貪婪又眷戀。
然後他看到千柔的嘴型說:「傻逼。」
數月後,有邨民進山採藥,路過一片空地,看到兩具形容詭異的幹屍,和一地狼藉的鮮血。
血跡不知繪了甚麼圖案, 已經全然花了。
邨人商討後,覺得是道觀裡的兩個瘋子終於死了。
於是拿草席一裹。
草草扔在了山溝中。
塵歸塵,土歸土。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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