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種謀殺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爲了給家裏人一個驚喜,我翻窗子偷偷溜進房間。
卻發現屋子裏全是血腥味兒。
我爸死在衣櫃裏。
而那個兇手,正坐在客廳跟我奶奶喝茶。
我知道他在等我回家,殺掉我。

-1-
 「小月啊,去領通知書了,一會兒就回來,你喝茶,喝茶。」
我奶奶盲着眼睛殷勤地招待着兇手。
他手裏的刀子還在滴血,血水砸在地板上,點點滴滴綻放。
兇手是我男朋友顧澤,他爲人偏激,脾氣暴躁,是個控制慾極強的人。
早在報志願的時候,他就蠻橫地要求我跟他報同一所大學。
而我不願受他鉗制,悄悄改了志願,去了一個離他很遠的城市。
他得知我被 top2 高校錄取的消息,覺得我背叛了他,所以,找上門來報復我。

-2-
我蹲在衣櫃旁抖着手發了報警短信,點擊發送的那一刻,我爸的屍體從衣櫃裏倒了出來,發出「咚」一聲悶響。
「是誰在那裏?花花嗎?」奶奶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花花是我家的花貓,也經常從這個窗戶鑽進來。
客廳裏凳子移動,我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是顧澤。
我無處可躲,心驚肉跳地鑽進衣櫃,躲在角落裏,用衣服遮擋身體。
透過衣服的縫隙,我看到一雙帶血的白椰子,停在我爸的屍體旁。
而我爸的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着倒在地上,一雙充滿紅血絲的眼睛瞪得溜圓,正對着衣櫃。
我心跳如雷,渾身戰慄,緊張到腹痛,一手攥着手機,一手拿了衣架做防身工具。
正在這時,「喵」的一聲,花花不知從哪裏躥了出來,徑直跑向客廳。
「花花,你怎麼回來了?快出去玩,家裏有客人。」
我奶奶用柺杖敲了敲地磚,兇花花。
顧澤轉身走出去的時候,我收到了 110 的短信回覆,說我家在郊區,位置相對偏僻,但他們會盡量在十分鐘內趕到,讓我務必堅持一下。
十分鐘,我只需悄無聲息地躲在衣櫃裏,堅持一個課間的時間,就能活下來。
而,顧澤在沒有等到我之前,應該不會殺掉我奶奶。
我正在盤算着,一雙帶血的大手猛地扒開我藏身的衣服堆。
顧澤笑意冰涼,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
「賤貨!找到你了!」

-3-
我尖叫着用衣架打向他,他抬着一隻手臂擋着,拎小雞一般將我拖出來。
一巴掌一巴掌地大力扇着我,嘴裏不停罵着:
「臭婊子!賤貨!」
我慘叫着,倒在地上,抱着頭,大喊着救命。
他對我拳打腳踢,咆哮着道:「賤貨!竟敢揹着我報別的大學!說!你是個賤貨,說!快說!」
我哭着說:「我是個賤貨!我是個賤貨!」
「大點兒聲!」
我用更大的聲音哭喊着:「我是賤貨!我是賤貨!」

-4-
年邁的奶奶渾身哆嗦着挪到門口,不知所措:
「小月,小月,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奶奶的出現給了分散了顧澤的注意力,也給了我勇氣。
我猛地抬腿踢向顧澤的下身,他慘叫一聲,捂着襠部倒在地上。
我趁機扶着奶奶往外跑。
奶奶看不見,跑不快,推着我說:「小月,你快跑,別管奶奶。」
我拼命搖着頭,哭着說不。
「你們誰也別想走,今天都得死!」
顧澤搖搖晃晃站起來,一臉陰狠,猶如地獄惡鬼般,一步步走過來。
我絕望地朝顧澤求饒:
「顧澤,你冷靜一下,求你放過我奶奶,我什麼都聽你的……」
我話還未說完,便被顧澤的咆哮聲打斷。
「臭婊子!老子再也不相信你的鬼話!你不是最愛你奶奶嗎?老子剁了她!」
他猛地一刀捅向我奶奶,隨着我奶奶的一聲慘叫,血水噴湧而出。
我大聲尖叫着撲向這個魔鬼,被他一刀刺中肚子,踹翻在地。
他舔了舔嘴角的血,獰笑着走向我:
「關月,別怕,我們很快就可以團聚了……」
但說着說着,他的嘴角竟流出黑色的血水。
他捂着肚子,艱難地看向客廳的茶几,滿含憤恨地道:
「死老太婆!竟然下毒!」
我這纔想起來,我奶奶雖然眼睛看不見,但鼻子和耳朵特別好使。
顧澤殺了我爸後,她一定察覺到了,所以假裝老年癡呆,倒水的時候,偷偷把家裏的老鼠藥放了進去,騙顧澤喝了下去。
其實,只要再多等五分鐘,奶奶根本不用死。
我再晚回來五分鐘就好了。

-5-
這,就是轟動一時的文科狀元滅門慘案的前後經過,也是我向警察講述的內容。

-6-
這個案子動機明顯,事實清楚,且證據鏈完整。現場的痕跡,屍檢的結果,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同一個事實——死者顧澤就是滅門慘案的兇手。
本以爲會很快結案,但,在我去上大學前夕,警察再次找到了我,說經過偵查和走訪,他們發現了一些問題,叫我配合調查。
這次帶隊的是一個叫吳雍的青年警察。
我對他有些印象,以前他曾受邀到我們學校做法律知識講座,一板一眼的,一副眼裏容不得沙子的樣子。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總覺得吳雍來者不善。
他一來就指揮人在這個破敗的農家小院,屋內屋外到處勘察,還丈量了我臥室窗戶距離地面的距離,忙得熱火朝天。
我很清楚,這是一種擾亂犯罪嫌疑人心理防線的審訊手段。
但,我又不是兇手,我慌什麼?
我泡了些野茶,端了些自制的點心放在桌子上,象徵性地招待一下。

-7-
吳雍站在書架左看右看,最後抽出那本被我快翻爛的《白夜行》。
「你也喜歡東野圭吾?」
我不置可否道:「算不上,二手的,花了 5 塊錢。」
他拿着書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漫不經心地看着我道:
「關月,既然你也喜歡看懸疑推理小說,不如你來說說,滅門慘案裏最後存活下來的,會是什麼人?」
「不知道,吳警官,我就一個高中畢業生,哪會什麼推理?」
我垂下眼眸,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
「我倒認爲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命大的受害人。第二種嘛……也有可能是狡詐的兇手。」
他後半句話說得很慢,說的時候,一直看着我,似乎試圖從我臉上找出點什麼。
「吳警官是什麼意思?」我冷冷地看向他。
他從公文包裏拿出一沓打印紙,敲了敲道:「關大狀元,解釋解釋吧。
「經過走訪和調查,我們發現,你的證詞跟現實不符,你和家人的關係並不像你描述得那麼美好。
「你的鄰居說,你奶奶視你爲掃把星,對你非打即罵,極盡虐待。你小時候,母親因爲承受不住長期家暴,自殺身亡。你父親嗜賭成性,欠了一屁股賭債。
「但你的證詞裏,卻對他們毫無恨意,甚至充滿溫情。這,不合常理。」
我急道:「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些什麼?吳警官。我一個女學生憑一己之力殺了三個人?而且,其中兩個是我的家人?家庭關係不和睦,就有作案動機?這就是你們的辦案邏輯?」
他擺擺手:「別急,還有呢。」
說完,他拿出一份報紙,放在我面前:
「這個在公交車上流產的女高中生是你吧?爲什麼隱瞞流產的事實?」
我有些生氣地道:「這好像跟案子無關,而且,屬於我的隱私吧?吳警官。」
「如果流產是顧澤殺你全家誘因之一呢?」吳雍說。
我被氣笑了:
「吳警官,你擱這說書呢?」
吳雍揚了揚手裏的資料道:「我可是有顧澤的體檢報告的,下丘腦垂體瘤導致的性功能障礙。我猜,你跟他,還沒有過那種關係吧?」
突然被一個男警察問及這麼私密的事情,我頓時漲ṭùₙ紅了臉:
「吳警官,我想這跟滅門案沒有絲毫關係,我拒絕回答。
「我說過的,顧澤殺我全家,是因爲我試圖脫離他的掌控,惹怒了他。你調查過就應該知道,顧澤作爲校霸,霸凌了我整整三年,他掌控欲極其重,到了變態的地步。」
吳雍挑了挑眉毛:「你以爲我會相信你這種智商的人會被人霸凌整整三年嗎?
「關月,你之所以維持這段關係,是因爲你另有所圖!」
我氣得渾身發抖:「那你倒是說說看,我圖什麼?吳警官,我不接受你的無端猜測,你最好拿出證據來,否則,就請離開我家!」
吳雍「啪」一聲拍在桌子上。
「關月,不要以爲你是高考狀元就了不起了!配合警方調查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
「我掌握得比你想象得要多!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關於滅門慘案,是你自己承認,還是我幫你回憶?」
在這些警察眼裏,女性嫌疑人心理防線要脆弱很多,不經嚇,只需嚇上一下,便會露出馬腳,甚至會主動交代犯罪事實,然後再按圖索驥,尋找證據,形成完美的閉環。
這是所有破案方式中最省力的一種,也是最投機取巧的一種。
但,他不知道,我根本不怕這些。

-8-
我站起身來,攤攤手道:「比聲音大,我比不過你。比脾氣,比職位,我也比不過你。既然吳警官非要說我是兇手,那就請你幫我回憶回憶吧,順便讓我看看吳警官想象力有多豐富。」
吳雍愣了一下,很顯然,他沒料到我會借力打力,把「熱山芋」拋給他。
那現在他就面臨一個難題,要麼說出他掌握的情況,要麼喫癟走人。
喫癟走人的話,就等於他承認他什麼都沒掌握,想空手套白狼,詐我。
但,如果他根據自己掌握的情況做出正確的推理,真相真如他所ţūₐ說,一擊即中,就很有可能大獲全勝。
反之,就等於他亮出了自己並不出彩的底牌,昭示自己的無能,以後很難再有翻盤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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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雍叫了一名女警進來看着我,自己站在門外點了一支菸,再回來的時候,他最終選擇孤注一擲,開始幫我「回憶真相」。

-10-
吳雍對我的指控——
你家庭條件很差。
父親嗜賭成性,經常家暴你母親。
而你奶奶無條件溺愛自己的兒子,不僅不勸阻,還 PUA 你母親。
你母親不堪忍受,看不到希望,上吊自殺。
那年你才六歲。
失去母親的你,本應被父親和奶奶加倍愛護。
但你父親依舊沉迷於賭博,而你奶奶重男輕女,不僅對你惡言惡語,還任你自生自滅,所以,你小時候好幾次差點兒餓死。
是鄰居看你可憐,偷偷給你一口吃的。
初中你被迫退學兩次,差點兒被你父親賣了,是負責任的班主任幾次三番到家裏做你父親和奶奶的工作,減免了一切費用,你才得以回到學校繼續學習。
自中學以後,你就想盡辦法住校,不回這個毫無溫暖可言的家。
所有的寒暑假你都在拼盡全力打工掙錢。
高中時,你遇到了顧澤,他是校霸,專喜歡欺負漂亮的小姑娘,其中一個就是你。
你們的糾葛維持了三年。
他對你的要求很多,比如,要求你成爲他的僕人,身心只忠於他一人。
你一一答應,無比乖順,並讓他非常享受這種感覺。
但,極少人知道,你這個年級第一選擇跟顧澤綁定在一起,是爲了喫飽飯,不發愁住宿費。
顧澤長相和家世都不錯,高考後,你一度打算鎖定這個金龜婿。
那晚,你們打算突破最後一道防線,但你完全沒想到到了最後關頭,顧澤居然不行。
他的下丘腦垂體上長了個瘤子,壓迫了腦神經,影響了性功能,所以,你很失望。
慾求不滿的你,爲了報復顧澤,找了別的男人滿足自己。
後來,高考成績出來了,你成績很不錯,成了文科狀元。
佔有慾強的顧țū́⁸澤要求你跟他報同一所大學。
但這時的你已經看不上顧澤了。
你覺得 top2 大學裏一定更多更好的金龜婿可選。
所以,你亟須擺脫顧澤。
與此同時,你的賭鬼父親看上了你的高額獎學金,他夥同你奶奶,用卑劣的手段,從你手裏搶了過去。
錢被拿去還了賭債,剩餘的一點也被他在賭桌上輸了個精光。
得知消息的你,恨不得他去死。
更要命的是,此時,有人看中你的樣貌和智商,找了你的瞎眼奶奶,要出三十萬彩禮娶你過門。
你奶奶見錢眼開,喜不自勝,壓根兒沒跟你商量,便一口答應了。
至此,你徹底黑化了。
你覺得,你的人生要想走出陰霾,有三個人要擺脫。
一個是你的賭鬼父親,一個是你的惡毒奶奶,還有一個是顧澤。
所以,你制定了一個計劃。
你故意讓顧澤知道你流產和被 top2 大學錄取的消息,激怒他,讓他來你家找你。
你趁賭鬼父親喝醉,殺了他,塞進衣櫃裏。
等顧澤一到,你先示弱,被他暴打一頓,而後跪地求饒,讓他放鬆警惕,喝了摻了老鼠藥的茶,毒死了他。
而後,你又殺了瞎眼奶奶,擦掉你的指紋,僞造好現場,嫁禍給顧澤。
最後,打電話報警。
正是因爲你做賊心虛,擔心警察發現你的殺親動機,所以你的供述裏描繪了一場奶孫情深互救的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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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不用我說了吧?這招借刀殺人,你用得相當不錯。
「可惜,你沒想到警察會查得那麼細,察覺到你的證詞存在不合理的地方,還留意到了你流產的消息。我們順着這些疑點,調了監控,走訪了你的同學、老師和鄰居。
「關月,你招了吧!就是你,殺了自己的父親和奶奶,又殺了顧澤。你這個倖存者就是兇手,是不是?說!」
吳雍猛地提高音量,嚇得我一激靈,回過神兒來。
我再也控制不住,撲到洗手檯,嘔吐起來,嗓子裏像是有一頭野獸,發出聲嘶力竭的悲鳴。
與此同時,眼淚和鼻涕也一起噴湧而出。
我號啕大哭起來。
吳雍提高了聲音,義正詞嚴地衝我道:「關月,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沒有人能逃脫法律的制裁。坦白從寬,我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儘量幫你減刑。」
兩分鐘後,我沖掉嘔吐物,洗了把臉,走出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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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紅着眼睛,宛如爬出地獄的惡鬼般,盯着頗有些得意的吳雍:
「吳警官,有句話,不知道你聽過沒有?人性最大的惡,是在自己有限的能力範圍內,最大限度地噁心別人。
「你以爲你是誰?僅憑監控、老師同學、鄰居的隻言片語就可以還原事實真相?你太自以爲是了!」
我瘋了般咆哮,由於太過激動,渾身肌肉抽搐,戰慄。
吳雍示意我冷靜,可我根本冷靜不下來: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嗎?你做調查的時候,我的鄰居沒有告訴你嗎?我,關月,在我家周圍有限的範圍內人盡可夫!
「他們只說給我喫的,沒說那是我拿身體換的嗎?你能想象得到,我那瞎眼奶奶拉着只有七八歲的我在周圍轉,誰給錢就能摸一下嗎?   
「在學校被霸凌,回家還要面對強迫我陪睡還賭債的父親,拉皮條的奶奶!
「我被家暴被霸凌,被猥褻被強暴的時候,你們在哪兒?你們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裝正義之神!」
眼見場面失控,一旁的女警走了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扶我坐下來,倒了杯水,放在我面前,示意我平復情緒,慢慢講。

-13-
我端起水杯,一口氣喝完,又問吳雍要了一根菸,點燃之後,狠狠吸了一口,嗆得直咳嗽:
「沒錯,一切都是我故意爲之,這個滅門案,我籌謀了很久。兩年,確切地說,快三年吧,從被顧澤霸凌那天開始算。
「正如吳警官所言,以我的智商,根本不會被顧澤霸凌三年。
「所以,我根本不會用吳警官所講的那種普通又常見的方法。殺個人,把自己搭進去,可不是明智之舉。
「你們當警察的應該比我更清楚,殺人的途徑很多,不用自己動手的方法其實有不少,不是嗎?「所以,我關月若想殺人,一定會合法合規,不給警察添麻煩。」

-14-
我講述的真相——
十九歲的夏天,我在公交車上流產了,還上了當地新聞。
沒人知道,那天其實有兩則關於我的新聞。
除了我流產的這個花邊小新聞,還有一則是我被 top2 高校錄取的喜報。
更沒人知道,這兩則新聞將成爲我的殺人利器。
而且,我蓄謀已久。
(1)
高考 685 分,讓我成了當年的省文科狀元,當之無愧地被全國 top2 高校錄取,成爲全市爲數不多的寒門貴子。
得知被錄取那天,我去藥店買了米非司酮和米索前列醇。
藥店的店員說,打胎需要三天時間。
前兩天服用米非司酮,終止胚胎髮育。第三天喫米索前列醇,促進子宮收縮,一般用藥後半小時發動宮縮,兩小時左右死胎就可排出體外。
Ťū₅於是,第三天在上公交車前,我喫了米索前列醇。
(2)
「小妹妹,你怎麼了這是?哪裏不舒服?」
一個上班族模樣的中年女人一臉關切地看着我。
雖然沒照鏡子,但我知道我的臉色一定難看到了極致。
那一刻,我腹痛難忍,滿頭冷汗,蜷縮在公交車座椅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天!她流血了,怎麼會這麼多血?」
「小姑娘,不會是來那個了吧?」
「這……我怎麼看她,這個樣子像極了……流產?」
「對,我正想說呢!」
「作孽啊!我看她還沒二十吧?」
「年齡不大就這麼不檢點。」
車上的人七嘴八舌,不少人眼神兒既有關切,又有八卦,但更多的人在喫瓜。
一個漂亮清純的少女,疑似流產,再加上一身洗得發白的校服,足以讓人腦補出一部狗血青春偶像劇。
我咬緊牙,抬頭死死抓住身邊戴記者胸牌的女孩兒,艱難地說道:「姐姐,麻煩,送我去,醫院。」
56 路公交車通往市新聞中心,車上向來有不少記者。
我之所以選這個記者,是因爲她看起來參加工作不久,甚至還處於實習期。
老記者可能看不上女高中生流產這種花邊小新聞,但新人不一樣,Ṫų₍新人不僅富有同情心,還缺機會,他們需要抓住一切機會,證明自己。
果然,她猶豫了片刻,脫下外套,彎下腰,圍在我腰間,衝司機招手:「師傅,前面的市婦幼停一下,這位小妹妹不舒服。」
(3)
第二天,標題爲「女高中生公車流產,引發婚前性行爲熱議」的新聞,赫然出現在當地銷量最大的報紙上,還附了一張我那天在公交車上痛到變形的側影。
新人爲了上位,也是拼了,可以說毫無下限。
但,這正是我想要的。
文章裏的主人公是匿名的,但就ţŭₐ憑這張照片,我男朋友顧澤一眼就能認出了我。
而他就在市新聞中心進行暑期實習。
他的父親顧校長對他期望很高,高考完就託了關係,讓他進晚報部實習。
所以,不出意外,他一定會看到。
而這個文案能讓他怒火中燒。
因爲,我跟他從來沒有做過那種事。
並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沒有人知道他年紀輕輕便有性功能障礙。
(4)
這三年來,他霸凌我,一大半原因是他喜歡我,但又不能對我做什麼。
所以,這種情感只能用另外一種方式來宣泄。
越是得不到便越想,到了畢業季,他對我的佔有慾已經到了頂峯。
拍完畢業照的那晚,他掐着我的脖子道:
「關月,你若是敢背叛我,我必定刀了你!」
我自然小雞啄米般地點頭:「我明白,關月是主人的私有物品、奴婢、寵物,只有主人拋棄關月,關月斷不敢做對不起主人的事。」
「嘖!你這個年級第一都不知道是怎麼來的?都說有才氣的人都有幾分傲骨,你這麼沒骨氣也能當第一,當真是稀罕!」
他得意捏着我的下巴,調笑着。
我垂下眼眸,嬌笑着迎合。
這些年,我從未違逆過他,從不觸碰他的逆鱗,跟我相處極其舒適,這是他霸凌我的另一個原因。
校霸顧澤脾氣暴躁,卻有個學霸女朋友。
人人皆以爲我圖他模樣好,圖他家世好,卻不知我圖的是他暴躁易怒,打架不要命,腦子簡單,能做我的刀。
在這三年中,我一直對我的同學和顧澤隱藏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和家人的關係。
一方面,我想營造了一個家庭溫暖和睦的假象,滿足自己的自尊心,麻醉自己;另一方面是因爲我在下棋。
我不止一次地暗示顧澤,我的家人對我很重要。
只要顧澤一生氣,我就會向他求饒,總會「順口」說一句「求你千萬不要傷害我家裏人」。
在惡劣環境下成長的我,深諳人性。
我明白,人天生有反骨,越是禁止的事情,越要去嘗試。
我所做的是不斷地強化它。
最後,找一根或者兩根導火線引爆它,用一個一箭雙鵰的方式,擺脫掉所有的不利因素,去上大學,過全新的生活。
(5)
高考成績出來後,我成了炙手可熱的省文科狀元。
但顧澤蠻橫地要求我拒絕 top2 大學的橄欖枝,跟他報考同一所大學。
我答應了,爲了讓他放心,甚至當着他的面,填報志願。
但,我轉頭就偷偷修改了志願,依舊去了 top2。
試想一下,刊載我在公交車上流產的新聞的那份報紙,在頭版顯眼的位置赫然就是我被 top2 高校錄取的大紅喜報。
對於顧澤來說是何等「驚喜」?
這是我爲顧澤準備的「雙殺」,這足以讓他失去理智,徹底瘋掉,去幫我做一件事情。
而在這件事沒有實施前,我絕不會讓他見到我。
我把手機關機,讓他聯繫不到我。
體驗到背叛的顧澤,憤怒值在一次次聯繫未果中達到頂峯。
他再也忍不下去,直接去我家找我。

-15-
我吐出最後一個菸圈,按熄了菸頭,抬眼看着吳雍和那位女警察道:
「所以,那天,我越是保護我的家人,顧澤就越要殺了他們。
「那個老鼠藥真不是我下的,杯子上連我的指紋都沒有。你們也不想想,顧澤連殺兩人,就算判不了死刑,也會是無期徒刑,我不用費那個勁。如果不是我那瞎眼奶奶下的那個老鼠藥,他真的會捅死我,也不用你們想盡一切辦法往我身上安罪名了。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講了,在這樁滅門案裏,我唯一的失誤就是早回來五分鐘,連累自己捱了一刀,差點喪命,僅此而已。
「我講完了,兩位警官,請問,你們打算以什麼罪名逮捕我?」
吳雍和那名女警被我的講述震驚,久久回不過神兒來。
見他們沒有說話,我盯着吳雍繼續說道:
「吳警官,拜託以後拿不出證據證明我殺人,就不要打擾我的生活和學習了。
「你沒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爲難一個用盡全身力氣才長大的人,對不對?」
那一刻,吳雍的臉色蒼白如紙。

-16-
吳雍臨走前,背對着我站了足足五分鐘。
他們收隊要回去的時候,他才轉過身,有些不甘心地對我道:「我始終相信我的直覺,關月。」
我笑道:「但直覺不能作爲破案依據,不是嗎?吳警官。」
他嘆了口氣道:「法律規定,疑罪從無。關月,如果真的是我冤枉了你,我向你道歉。」
暮色裏,他走了兩步,又轉回來,在我面前站定:
「關月,最後,我再送你兩句話:真正勇敢的ṭū⁵人,是在看透生活的本質後,依然心存熱愛。你既然已經見識過黑暗的底色,那麼,我希望你的餘生可以去尋找光明。」
我忍住眼底的酸澀,點點頭道:「我會的,吳警官,謝謝。」

-17-
十年後。
我成了一位小有名氣的懸疑小說家。
一次出行,在動車上,我遇到了當年跟吳雍一起辦案的女警察,正帶着自己的女兒暑期旅遊。
她女兒正是我當年的年齡,沒想到居然還是我的粉絲。
旅途中,女孩問我借一本小說來打發時間。
「大大,你這本《白夜行》裏面的內容好像是《嫌疑人 X 的現身》,是不是包錯書皮了?」
我笑笑說:「這是個道具,我正在寫一部小說,要用它維持靈感。」
她湊過來,好奇地問:「什麼小說?大大,方便透露一下嗎?」
「我想寫一個《白夜行》同人故事,內核是《嫌疑人 X 的獻身》。
「你想想,雪穗殺了人,亮司把自己僞裝成兇手,犧牲自己給雪穗脫罪,是不是很有看點?」
一旁的女警官猛地看向我,一臉不可思議,有些激動地道:
「關月,這纔是當年的真相?是不是?」
我愣了一下,撲哧一聲,笑了:
「警官,你想什麼呢?我剛纔只是在講小說劇情而已。」
她本來亮起來的臉,一寸寸黯淡下去,有些失望地點點頭:
「抱歉,當年的事,實在是太令人難以忘懷。 吳隊長當年,因爲這個案子消沉了很久,他覺得他輸給了你。」
「你們那麼就希望我是兇手嗎?」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她搖搖頭,有些自嘲地笑道:「也不是,我們只是想尋找真相。不希望放過任何一個應該被繩之以法的人。」
我淡淡一笑:「我想,當初制定法律的人初衷應該在於懲惡揚善,給人希望。法律不應該是冷冰冰的機器,而應該是道義的載體。所以,有時候,真相併沒有想象得那麼重要。」
「大大,原來你就是當年跟吳隊對線的那個高考狀元啊,你可太厲害了!
「你知道嗎?至今咱們整個學校都是你的傳說,勵志又富有傳奇色彩。尤其是最後的滅門慘案,你跟吳隊的那場嘴仗,你爲自己的辯護簡直太精彩了!」
女警官的女兒像發現了新大陸,對着我,嘰嘰喳喳,興奮地說個不停。
她無奈又寵溺地看着自己的女兒,衝我說抱ẗũ̂₋歉。

-18-
她們在下一站下車之後,我在電腦上繼續敲下我的小說。
亮司對雪穗說:「我必須是個惡人,一切才說得通。這一點永遠都不能改變,雪穗,你一定要記得。」
雪穗抱着亮司,哭着說不行。
亮司努力安撫雪穗,讓她冷靜,一定要鎮定。
「雪穗,你聽好了。我們要準備好兩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我是霸凌者,你的家人是愛你的正常人。因爲這麼說最符合常理,也能最大限度保護你,不讓他們注意你流產的消息,忽略你被至親下藥迷姦的事實,從而隱藏你的殺人動機。
「沒有殺人的理由,就很難被警察懷疑。所以,如果你足夠幸運,第一個故事就結案了。這是最理想的情況。
「但若是遇到難纏的警察,你要記得,無論他講出什麼樣的故事,你都需要表現出被說中一樣的痛哭流涕,情緒崩潰,讓他有成就感,讓他輕視你。如果他露出得意的神情,你就成功了一半。
「因爲,他以爲你的心理防線已經被他擊破,潰不成軍,所以,接下來無論你說什麼,他都會信上幾分。
「對於他所講的內容,你需要做三件事:肯定一部分,補充一部分,否定一部分。
「肯定無關緊要的部分,否定掉對你不利的違法部分。而補充的內容一定要有違道德,要驚世駭俗,但又足夠令人同情。
「你要把你前十九年,最起碼近三年的經歷都編進去,講一個聞所未聞,不同以往的謀殺故事,一個遊走於法律邊緣的『第三種謀殺。』
「只有你承認你的不道德,你的黑暗和卑劣,你否定最致命的指控時纔不會顯得突兀,纔不會令人難以接受。」
雪穗哭着說自己做不到。
亮司打了她一巴掌,衝她吼道:「雪穗, 拿出勇氣來!你那麼聰明,那麼努力,從最底層渾身血污爬上來,誰都不可以擋你的路!你可以的,你可以做到!相信自己!
「現在跟我一起說,你沒有殺人!你不是罪犯!」
雪穗哭着複述道:「我沒有殺人, 不是罪犯!」
「大點聲!」亮司兇狠地道。
雪穗哭着用更大的聲音喊道:「我沒有殺人,不是罪犯!」
亮司握住她的肩道:「記住, 撒謊的時候一定要自己先相信, 只有你自己信了, 纔有可能騙到別人。」
雪穗撲進亮司的懷裏, 泣不成聲。
亮司無比眷戀地撫摸着雪穗的長髮, 猛地推開她, 端起茶几上的茶一飲而盡, 然後,一刀刺進雪穗的腹部。
「這個部位不會致命,刀不要拔,等到警察來了,讓他們來幫你拔。希望這一刀能幫你留在第一個故事。
「我走了, 雪穗,我的雪穗,真的很高興能幫到你……」
「你喝什麼呀?亮司!你怎麼了?」
雪穗掙扎着去抱亮司, 被亮司再次推開。
「我的腦垂體腫瘤已經擴散, 離死不遠了。雪穗, 我不想化療,不想掉光頭髮, 熬成一具尊嚴全無的活幹屍。如今, 這個死法不僅不痛苦,還很有意義,我很滿意,也很開心。
「我必須死,雪穗。這個案子, 如果我不死,縱然我身患絕症,以我父親的性格, 他一定會拼盡全力幫我脫罪,那事情就會朝着不可預測的方向發展。那我就無法保護我可憐的雪穗,我深愛的人。
「雪穗,好好活着。」
亮司倒在地上, 睜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 目光漸漸渙散。
雪穗跪坐在亮司身旁,發出絕望的哀鳴, 腹部的傷口流出大量的血水,浸溼了單薄的夏衣,蜿蜒而下, 流淌了一地。
……

-19-
敲完這些字,我無力地閉上眼睛,兩行冰涼的淚水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路過的乘務員彎下腰, 輕聲詢問:
「女士您好,身體不舒服嗎?需不需要幫助?」
我搖搖頭:
「沒什麼,只是突然有些難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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