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娘娘

我在豬圈裏,挖出西太后墓。
太后屍骨完好,雙頰豐潤,我爹要我娶她。
「冥婚後,咱家也是皇親國戚了,你哥肯定能出人頭地了!」
我洞房那晚,百鬼喫席,萬魂哀嚎。
路過的道士大驚。
「屍娘娘要的彩禮,是你們全村人的命啊!」

-1-
我爹費了好些氣力,才推開那具腥紅棺槨。
散去的塵埃裏,安睡着位清朝娘娘。
她着團紋壽衣,頸上朝珠三掛,口含明珠,雙頰生暈。
屍身不腐,容貌不衰。
「這可是老佛爺啊!」
我爹大喜,他是半個風水先生,懂點門道。
「人人都說,太后的東陵墓被孫軍長用炮彈轟開了。哼,裏頭陪葬是被搶走不假,可當年你們太爺爺就在第六軍裏,說進去陵裏後,棺槨里根本沒人!」
盜墓盜得如此招搖,京中遺老早收到風。
連夜就將太后棺木轉移走。
要不是六月地震頻發,我都不知道。
自己住了多年的豬圈下頭,竟藏着古墓。
我爹兩眼放光,推我上去:「二狗,你快去把太后嘴裏的夜明珠取出來!」
可碰了女屍,輕則陰氣上身,重則會丟魂,看我猶豫不決。
我哥惡狠狠扇下一巴掌。
「你快去,我要高考了,可不能碰這些晦氣玩意!」
我們是雙胞胎,可一生下來,他身體健全。
而我右手少兩指,腿腳也跛。
是條只配住豬圈的賤狗。
我被他打得滿嘴血末,竟也生出幾分血氣,一手卡住太后下顎。
她滿臉鉛粉,遠看肌膚細膩如少女。
但一上手,就能摸到粉末下的皺紋。
像枯木縱橫,如蛇鱗冰涼。
我心臟如雷跳動。
慌亂低頭時,也沒注意嘴角的血,滴在她脣間。
也許是燭光離得遠,半明半暗間。
我感覺那張猩紅的嘴皮。
輕輕蠕動了下。

-2-
我大氣都不敢喘,主要是離得太近了。
都能聞到太后烏黑油亮的盤發裏,那股沖天刺鼻的腥臭味。
「磨蹭什麼,快去拿啊!」
在我哥不斷地催促下,我使勁掰開女屍嘴,心一橫。
就用殘缺的三指探了進去。
女屍的舌頭直直蕩了出來。
像條沒了彈性的橡皮筋,碰上我手心時。
溼濡冰涼的觸感直接讓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了。
噁心感從腳底直竄天靈蓋。
也就是這一閃。
本就滑膩的珠子跌落,重新卡進嗓子眼裏。
墓洞裏沒風,空氣黏滯,我早就汗如雨下,乾脆三指曲起,往裏狠狠一挖。
珠子終於到手。
第二天,我爸破天荒讓我上桌喫飯。
他甚至和藹地問。
「二狗,你也快十八,該成家了。」
我心頭一跳,升起不祥的預感。
「爹幫你算了,你八字與太后契合,趕明兒,就把喜事給辦了吧!」

-3-
我傻眼了,他要我娶誰。
娶那具老屍?
我爹不耐煩地敲了敲旱菸,說:
「你懂什麼?
「陰妻旺宅懂麼?太后是天下第一貴夫人,走木火大運,極上等貴命。
「一旦冥了婚,入了我王家家譜,咱家也是皇親國戚,我自有法子,讓她護佑你哥考上重本,飛黃騰達。」
我麻木地想,滿清亡了一百年了。
百年前的鬼,還能保佑新時代的人?
我爸是家裏說一不二的主,誰都不能忤逆他。
我央求地看向我媽。
「可這事要被村裏人知道,會不會笑話大龍,他以後怎麼討媳婦?」
她真是個好母親,考慮得更周全。
我哥笑開了:「媽,你放心,我已經把豬圈牆連夜砌高,誰會知道?二狗本來就殘疾,討不到媳婦,現在也算撿到便宜了。」
我媽眉開眼笑,說兒子真棒。
他們母慈子孝的樣子,讓我的心徹底涼了下來。
在我媽眼裏,我就是個拖累。
對麻煩,她一貫撇得很清,很快。
這是底層人民明哲保身的樸素智慧。
就連爺爺這種爲家裏貢獻一輩子,腿腳不靈便了,就因爲要定期去縣醫院開藥。
他們能在天寒地凍的天裏,把他扔進深山。
爺爺是唯一待我好的人,我想攔,被我爸直接踢斷肋骨。
他邊踢邊罵。
「丟人的玩意,我是造了什麼孽生下你這廢物,再鬧,就連你一起扔了!」
當晚,我就穿上劣質新郎褂。
被送進墓裏。

-4-
我爹把寫着夫妻生辰八字的紅符燒了。
將我五花大綁塞進去。
「你要與太后肩並肩,直到公雞鳴啼天亮,纔算禮成。」
我哥在一邊陰陽怪氣地笑。
「你小子可以啊,以後就是太后贅婿了。」
我冷笑,出門前,爸媽明明在嘀咕。
「太后命貴,唯一缺點是印星太旺,剋夫又克子,二狗這一去凶多吉少,不過,誰讓他命不好,生來就殘疾呢?」
我媽嘆氣:「能爲家裏做貢獻,是他的福分。」
麻繩很粗,我根本掙扎不開,女屍的肩膀緊靠我。
我餘光瞥見她耳朵裏,淡黃屍蟲緩緩探出頭。
不知過了多久,洞裏原本點着的幾根紅蠟燭忽然閃爍,一下全滅了。
可,墓穴裏本不該有風的。
黑暗裏,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
因爲,有什麼溼漉漉的東西,正摸進我衣服裏。
像是一雙柔軟冰涼的手,在我胸口來回摩挲,反覆揉捏。
我渾身滲出冷汗,稀裏糊塗地喘起氣。
腦子也暈暈忽忽,接近缺氧窒息。
可就在碰到我心口掛件時,那手像燙傷一樣立刻退開。
也就是剎那,我清醒了。
低頭一看,差點沒魂飛魄散。
那竟是雙指甲足有三尺長的鬼手!
我脖子上掛着的八卦鏡,是我爺的遺物。
當年他被丟到山裏,我每天偷饃饃送去。
他自知時日無多,說孩子,這東西你拿着。
「你太爺爺跟着孫軍長走南闖北,進過不少墓洞,這鏡子辟邪,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別摘下,你的孝心,爺爺都記着呢。」
我昏迷了過去,直到清早,被慘叫聲驚醒。
我媽厲聲嚎着喊着我哥的名字,房裏,我哥像根木頭一樣,僵直躺炕上。
他上身赤裸,胸口的皮被完整剝去。
遠看,就像新郎官穿的紅馬甲!
我爸大驚,把我從墓洞裏拖出來一頓毒打。
「昨晚跟太后洞房的,怎麼會是大龍,你幹什麼了?」

-5-
我立刻反應過來。
是爺爺給的鏡子起了作用!
我跟我哥生辰八字幾乎一樣,搞不定我,自然去了他那。
可我哪敢說真話,只能用手護着腦袋,哭着求饒。
「爹,你守在洞邊,知道我沒出來過啊,現在要緊是救我哥的命啊!」
我爹就是個半吊子,平日頂多做做鬼媒,哪見過這陣仗。
他慌神了,請來高人求救。
請來的宮道人道行高,一看這陣仗,什麼都明白了。
「老王,你這事做得糊塗!」他怒斥。
我爹急得丟了魂:「冥婚不都這樣流程麼,我可都是照着古籍走的!」
「平頭百姓家成親都得下聘禮,太后什麼身份?你想納人家做陰妻,入你家祠堂,旺你家宅,你竟一分彩禮不給,還娶個屁啊!」

-6-
請太后進門,得明媒正娶的。
「取龍鳳帖、送定禮,敲鑼打鼓大宴親友,一樣不能少,否則你全家的命,都得賠給屍娘娘做彩禮!」
這可把我爹聽蒙了。
以前村裏人冥婚,也就扎點紙紮完事,哪裏需要那麼多規矩講究!
看着兒子半死不活的可憐樣,我媽心疼得直罵。
「一把年紀,還當過寡婦,怎麼做鬼了還那麼矯情!」
我哥在醫院勉強保住條命。
回來後渾身長膿瘡,有的大如硬核桃,爆開後直流膿水。
他每天躺炕上罵罵咧咧,我媽去勸,也被一腳踹開。
道士就勸我爹,把夜明珠還回去吧。
「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我爹卻說:「小時候,我爺爺曾跟我講過,民國時有戶人家發現貴人墓,也是冥婚入籍,再煉成地縛靈,保佑家族暴富,做什麼生意都發財,只要後人香火供養,旺幾代不成問題,富貴險中求,我王家要逆天改命,冒點險怎麼了?」
難怪,說爲我哥出人頭地是假。
爲自己飛黃騰達纔是真。
道士看他油鹽不進,說罷了,就開出一張長清單。
讓他們去做大婚準備。
「紙元寶十六斤、紙宮女十八位、冥幣八斤、霞帔鳳冠一套、槐樹桌椅十套……」
「要那麼多?這得花多少錢?」我爹臉色立刻難看了。
「去買個新媳婦都用不着那麼多事兒。」
老道冷笑:「槐樹屬陰,百鬼來喫席,不坐槐木桌椅坐哪兒?你捨不得本,還想娶貴媳,自己去想辦法吧!」
我爹趕緊攔住人,說立刻去準備。
大婚得大宴賓客,只是喫席的客,不是人。
看我想溜走,老道一把抓住我衣領子。
「二狗,你今夜就去亂葬崗請百鬼。」

-7-
我不肯,我爹又揚起皮帶抽。
「你娶老婆,當然是你去請,還想老子替你麼?」
我垂下火辣辣的臉,掩下眼裏灼熱的恨意。
入了夜的亂葬崗靜得滲人,墳堆到處都是。
我跪到一座老墳前,墳堆邊歪倒着招魂幡,格外地瘮人。
黑燈瞎火也看不清死者名諱,我胡亂磕頭。
出發前,道士特意叮囑。
「請鬼喫席有講究,這三個規矩你記牢,否則請鬼容易送鬼難。
「第一,燒完陰帖,磕頭兩個,因爲你與墓主無緣無分不沾親故,不可磕三下。
「第二,天亮之前必須離開。 
「第三,每墳前奉一炷香,燒到一半吹熄,不然喫席完,鬼不知歸墳路。」
我吹完香,可隔了好一會什麼動靜也沒有。
四下除了哀嚎一樣的風聲,就只剩我的呼吸聲。
突然,墳墓裏似乎有了動靜。
我背冒冷汗,以爲是自己產生了幻聽,周圍陰風不停,吹得雜草嘩啦作響。
我壯起膽,耳朵貼近墳堆邊聽聲。
裏頭,再次傳出悶響幾聲,我這次聽真切了。
開始裏頭聲很小,咚ťŭ₋咚幾下,但確實是從棺材裏傳出來的。
我驚得一屁股往後坐,腿軟得爬不起來。
道士說過,這就表示第一步成功了。
隨着敲擊聲,一聲聲變大,變快。
風聲裏也夾雜起淒厲的哭聲。
我後脊樑骨直髮涼,不敢再耽誤,哆嗦着嘴皮。
「七月七,王二狗與葉赫那拉一堂締約,永結良緣,酒水管夠,請諸位一定賞臉捧場……」

-8-
我就這樣拜了百座墳。
直到天空泛起一絲白肚皮,我才趕緊撒腿跑回家。
我精疲力竭,額頭磕得滿是血,止都止不住。
我小心翼翼問娘討點藥。
她大發雷霆,按住我傷口痛罵:「你就破了這點還有臉擦藥,你看看你哥現在多可憐啊,死的怎麼不是你!」
她眼裏的不加掩飾的厭惡,讓我困惑。
同樣都是兒子,一個肚皮出來的,爲什麼待遇可以差那麼多?
我右手是殘疾,但這不妨礙我做事。
我左手練字,我哥拿的滿分作業,都出自我的手。
傍晚時,滿院堆滿紙人丫鬟,我爹也不知道從哪真張羅來十張槐木桌椅。
桌面擺着一盆盆,用紙錢疊的子孫餃、長壽麪。
吉時一到,氣溫猛地驟降,我媽直嘀咕。
「真有鬼來喫席?這不都是空的……」
話音剛落,每桌的紙餃開始一個個消失。
地面早撒了麪粉,上面憑空冒出大大小小的腳印,大家頓時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了。
宮老道說請新人進場,我爹只管催。
「二狗,快去接新娘。」
我硬着頭皮來到轎子前,蹲下身,把太后背出來。
比起在墓中,她身體軟了許多,臭味更重,雙臂趴趴搭在我肩頭。
太后是貴人,不用下跪,我爹媽受不起。
我揹着她,朝爹媽微微鞠躬。
屍體壓得我背彎得很低,我躬身時。
看到面前,除了爹孃外,中間還多了一雙腳。
腐爛的腳趾,血肉模糊。
我一眼就認出來。
那是我爺爺死前穿的破布鞋。

-9-
爺爺竟被請回來了。
我嚇得一嗓子喊了出來,月色下老人臉上慘白,嘴巴兩邊裂出了兩道口子,咧到幾乎耳根位置。
老道大驚,餓死鬼來喫席,大凶!
我爺直挺挺掐住了我爹的脖子,掐得我爹眼珠上翻,胸口劇烈欺負,嗓子發出呀呀的求助聲。
直到道士凌空扔出符咒,將我們拉回屋裏。
我爹死裏逃生,渾身虛軟地趴在地上起不來。
我瑟瑟發抖:「大師,我爺怎麼變成這樣啊?」
老道也驚出一身冷汗:「那是你爺?百鬼受他煞氣影響,也開始作亂了。」
外頭傳出我爺淒厲的叫聲,他拉着長音,如泣如訴。
「兒啊,爹真餓啊,你好狠心啊。」
百鬼呼嘯,一波又一波往房裏撞,木門被撞得嘎吱亂響。
我爹跪在地上求救,宮道士沉着臉問。
「你爹怎麼會成餓死鬼?你給我老實交代,我幫人做法,Ťũ₌也是有底線的!」
我娘自作聰明地找補。
「那是老爺子病久了,喫不下飯才走的,他的心就是惡毒啊,連親生兒子都不放過!」
道士呸了口:「放屁,你以爲誰都能變餓死鬼?你們不孝不仁,不得好死,你們要能熬到天亮,就算命大,其餘我幫不了!」
他一走,我爹六神無主。
根本不敢踏出房間半步。
「二狗,你出去看看,你是童子,陽氣旺!」
不由分說,他一腳把我踢了出去。
陰風迎面襲來,好像有無數只冰冷的手在撕扯我。
我整個人頭皮都麻了。
一個半身爛掉的女鬼出現在我面前,臉馬上就要跟我貼上。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以爲自己會被厲鬼穿透。
可下一秒,卻聽到女鬼慘烈的叫聲。
我猛地睜開眼。
月光下,爺爺用那張腐爛的臉衝我笑,「狗兒,爺爺來看你了。」

-10-
我真的不怕爺爺。
從我記事起,我就被爹媽扔了好多次,廢棄工廠、骯髒豬圈、大山深處……
每一次,都是爺爺偷偷把我撿回來。
十歲那年深冬,我被我哥推進冰窟窿裏,得了肺炎。
爹孃都說救不活了,爺爺一聲不吭,去鄰居那借了輛三輪車,蹬了一天去縣醫院。
「狗兒挺着,就快到了。」
遇到上坡,他用渾身氣力蹬,原本駝掉的背弓成蝦米,逆風中,他喘氣聲像破掉的爛鑼。
我不忍心,虛弱地提出。
「爺,別去醫院,太花錢。」
爺爺說咱有錢。
他從懷裏摸出塊乾淨的小紅布,裏頭包着奶奶生前留下的金戒指。
他賣了戒指,給了醫藥費。
我在醫院住了五天,醫生說要再晚點,我小命就真沒了。
我媽知道後暴跳如雷,大做文章。
「明明有錢平日裏還裝窮,是怕我們貪你那點錢啊,藏着掖着,難不成想給王貴添後孃啊?老不修的!」
這事後,他們對爺爺更不滿了。
連喫飯都沒讓他再上桌。
爺爺灰白的眼珠盯着我,我衝他擺擺手。
然後來到我哥的房間。
他正躺榻上乾着急:「二狗,外頭咋回事,爹媽呢,你快救我!」
我不急不慢坐在牀邊,說沒啥事。
「就是爺爺回來看咱們了。」
是的,爺爺是我請的。
我哥本就扭曲的臉,蒼白得嚇人:「你是不是瘋了?」
「你說,我結陰婚百鬼都請了,不去請爺爺,這成什麼樣啊?」
當年,我趁爹孃去幹農活,偷了饃饃送去山上,瞞過了他們。
卻被我哥發現了。
他把我鎖進倉庫,爹孃知道後,大誇他幹得好。
那幾天雪特別大,鵝毛大雪下足三天。
雪封了山,等我找到爺爺時。
他已經被生生餓死了。
他滿嘴塞滿樹皮,雙目望向天空,死在了我們約定見面的地方。
後來,我哥給我展示他的新鞋子。
「媽說了,少口人喫飯,就有錢給我買球鞋嘻嘻。」
「一雙新鞋,多理直氣壯的理由,哥,你知道餓死鬼屬於橫死的麼?閻王爺不收他。」
我得讓他有個家。
在我哥驚恐的注視下,我把半炷香插在牀頭。
「你可是嫡長孫,現在,該你孝順老人了。」

-11-
雞鳴天亮後Ṱûₓ,我爹纔敢走出房門
昨晚他殺了家裏唯一的公雞,用雞血擦滿全身。
公雞血能辟邪,我媽哀求他給點,被他一腳踢開。
「女人家用了有什麼用?滾一邊去!」
那晚後我媽變了個人,畏光,總躲在角落盯着我爹古怪地笑。
宮道士私下找過我,語氣微妙。
「二狗,你說爲什麼百鬼不歸墳呢,我去亂葬崗看了,墳上的香全是燒完的!」
我蹲在竈臺前燒柴,用滿臉灰的臉茫然地笑。
「大師,您說的每一句話我可都記着,是風雨太大,吹掉了吧。」
冥婚雖然出了點岔,但禮到底還是成了。
我爹把太后一小截骨灰做成靈牌隨身戴着。
之後的日子,他賭運好得出奇。
如有神助,買什麼中什麼,連發了好幾筆橫財。
賭場的人問他祕訣,他得意說家裏娶了貴媳。
衆人羨慕,卻不知道貴媳。
也是鬼媳。
我媽看有錢了,立țů⁰刻提出要給我哥做植皮手術。
「我諮詢過醫生,小地方做不了,要去大城市,錢不夠的話可以賣腎,二狗年輕,一個腎也能活,都是親兄弟,互相幫襯是應該的。」
我眼皮抖了抖,不吭聲,我爹反對。
「二狗現在有媳婦,能保護咱家發財,阿龍現在這去醫院有啥用?」
我哥現在每天就是喫,不停喫。
胖成飯桶,連地上爛菜葉子也塞嘴裏,喫得肚皮脹成懷胎五月。
他每天指着空氣,用詭異的,淒厲的表情喊。
「爹,爺爺要回家喫飯了!」
我爹本來心裏有鬼,這下更不待見他了。
我娘不死心,翻出棺材本去請宮道士求救。
「你家大龍是被餓死鬼附身了,餓死的鬼不要命的嘴,只要有喫的就一直喫下去,直到把被附體的人撐死。」
我媽幾乎要暈厥:「親孫子都害,老頭天打雷劈沒良心啊!」
她還要țŭ̀₈再罵,被道士一句堵住。
「你再犯口舌孽,誰都救不了你兒子,你們先擇個吉日,把老爺子屍骨請回來,厚葬再說!」

-12-
好在,我爹最近賺了錢。
村裏鄰里看他遷墓,都以爲他孝順,還誇他有心。
做法前,我哥一不留神跑進豬圈裏,頭埋在殘羹爛粥裏大快朵頤。
豬仔都被他嚇到了,躲得老遠。
我哥眼珠透着狂熱的貪婪,像八輩子沒喫過,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開。
老道在橫樑掛繩,把我哥倒掛起來。
生香布法壇。
我哥足有三百斤,像只待宰的豬。
他一搖晃,房梁都跟着晃。
「想要餓死鬼退,食神前面跪,你們準備一點飯倒在碗裏,中間插筷,如果筷子倒在你家門口,說明他願意走。
「送餓鬼,要用筷子搭成的梯子,如果還不肯……」
看道士賣關子,我趕忙問:「您還有法子?」
「不走,那隻剩最後一個辦法了。」
老道拍了拍我哥的滿臉橫肉。
「餓死鬼最受不得餓,餓他個八天八日,餓得受不了,鬼自然會走。」

-13-
筷子終於倒了。
可倒向的位置,不是門,也不是窗。
而是我爹的方向。
道士又試了幾次,每一次都這樣。
意思是下一個附體的人,就是他。
我爹嚇出滿身冷汗,當機立斷決定餓死我哥算了,我媽心痛地撲上去,跟他打成一團。
「八天,你這是要餓死親兒子啊?」
我爹煩不勝煩,用力鎖上房門,收走鑰匙。
還不忘警告我:「二狗,你媽讓你送什麼都不可以,就是一滴水都不行!」
我說:「大師說,小半碗水可以的,不然鬼請走,人也沒了,有什麼意義?」
才一會,我哥就發出撕心裂肺地嚎叫。
我去送水,他絕望地翻動着身體,滿臉橫肉的臉扭曲得變形,已經成了地道的野獸。
鄰居被吵得不勝其煩,上來敲門。
我爹只能解釋:「大龍……染上了不好的東西,在戒呢。」
我媽寸步不離守在門口,好幾次想偷送喫的進去,都被我逮住。
我真心勸:「他要想活,就得受這一關,溺愛是害了他。」
她騰出端包子的手,狠扇了我一巴掌。
「他是你哥,你怎麼就那麼心狠?」
嘴裏滿是血腥味,我舔了舔,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是麻木麼,或許吧,我只溫聲說。
「是,我心狠,也是跟你們學的。」
我媽罵罵咧咧走了。
可在第六天時,我哥突然不叫了。
他死了。

-14-
他肚皮爆開,血肉脂肪撒了一地。
我媽猶如五雷轟頂,直接暈死了ţů⁷過去,因爲昨晚她實在心疼兒子。
偷偷扔了幾個包子進去。
「我哪知道會這樣,我尋思喫幾個包子能怎麼着,都第六天了,也不差這幾口啊!」
我爹罵她無知,將她痛毆了一頓,也不管後事,直接從家搬了出去。
他最近賺了不少錢,我敏銳地注意到。
他胸口的靈牌,比之前更黑了。
黑霧蠕蟲一樣往他皮膚裏鑽。
我沉默地看着,露出一絲笑。
我哥頭七這天,門口好一陣熱鬧,原來是我爹回來了。
他用新買的摩托車,載回來了個俏寡婦。
寡婦姓孫,三十出頭,風韻正好,雙手親熱地摟着我爹的腰。
最關鍵是,她還懷孕了。
我爹像凱旋歸來的贏家,村裏人來看熱鬧都議論開了。
「孫寡婦的男人,不是跟王貴都在礦上謀過生麼,半年前礦難時死了,他們還是好兄弟,這就勾搭上了?」
「你們知道嗎,王貴親爹啊,是被他扔到山裏死的……」
「真的假的?這話可不能亂講!」
「騙你們作甚,我在山上砍柴時親眼見到,現在他兒子死了,都是因果報應啊!」
我媽牙關緊咬,臉上滿是瘋狂的仇恨,她操起菜刀迎向兩人。
「王貴你這挨千ţű⁴刀的,大龍死了你都不回來一次,原來在外頭亂搞女人!」
她身體虛弱,走路都搖搖晃晃,哪裏是我爹對手。
我爹一巴掌甩回去,摟着孫寡婦進了房。
女人也不怕閒言碎語,就在我家住下。
她身材豐腴,大大咧咧在院子裏洗頭,衣衫溼透,姣好的肌膚一覽無遺。
我經過瞥了眼,跟她四目相對。
女人衝我嬌媚地笑:「狗兒,好看嗎,一家人,姨以後讓你看個夠本。」
以前我爹都不捨得給我媽買件新衣,現在喫的用的,全往寡婦房裏送。
我媽嫉妒得發瘋。
她撕了孫寡婦的衣服,罵她賤人。
孫寡婦叉腰笑:「王貴就是疼我,你有種找他啊,你現在倆兒子,一個死了,一個殘疾窩囊廢,你拿什麼跟我比?」
她驕傲地挺起大肚子。
早驗過,裏頭就是男孩。
貨真價實的。
所以我爹纔不避諱把人接回家。
我媽坐地上哭,一Ṫŭ̀₍邊大喊我哥的名字。
那晚,她在飯菜裏下了一整瓶老鼠藥。

-15-
好在藥味道太沖,我爹喫了口就趕緊吐了。
他氣惱地把我媽五花大綁關倉庫裏。
晚上,我端了碗粥進去。
她兩隻眼睛深陷,透着一股子麻木,我舀了勺,吹涼,喂到她嘴邊。
她喫下,然後吐到我臉上。
我擦了擦臉,放下碗。
「我一直很好奇,我跟大龍都是你的孩子,爲什麼從不把我當人?」
我媽冷笑:「你們生下來,算命先生就算過你們生辰八字,倆孩子裏,一個是會飛黃騰達狀元命,另一個是混喫等死廢物命。」
所以,我一落地,她就把我扔豬圈。
幸好爺爺被我的哭聲引了過去,才倖免於難。
幾句判詞,就粗暴地決定了我的命運。
我反問:「那,算命有說,哪個孩子是會發達的麼?」
我媽理所當然說:「沒。但你殘疾,你還能發財?肯定是大龍啊!」
我失笑,告訴她。
「這些年,過目不忘的人是我;大龍的作業是我在做;他期末考,也是我替他去。當然,我用的是左手。」
在她愕然中,我割開了她的繩索。
「我幫你聯繫了舅舅,你快回孃家吧,別再回來了。
「大龍,也不是你害死的。」

-16-
「我知道你肯定會塞東西給他,那晚上,你扔的包子被我撿走了,可沒多久,我爹進去過。」
我用平靜的語氣解釋。
不過,他不是爲了給食物。
「要把太后煉成地縛靈,源源不斷借運發財,是需要代價的。大龍,就是第一個祭品。」我目光灼灼,盯着她。
「而下一個,就是你。」

-17-
小時候,我沮喪地問爺爺。
我這樣的人,活着有什麼用?
爺說他生在戰亂饑荒的年代,上一秒還好好的人,下一秒能被炸成半截,對他來說,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狗兒,右手寫不了字,就用左手,有的人還能用腳趾都能寫呢!
「人活着就好,死皮賴臉地活着,管他有沒有用!」
他慈祥地撫摸我的腦袋,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
自己是可以被愛的,沒什麼值不值得。
第二天,我媽沒回孃家。
這是她奮戰了一輩子的地方,怎麼捨得離開?
她自殺了,穿一身紅衣,躺在我哥還沒來得及下葬的棺材裏。
血不斷滲進我哥身體裏。
宮道士看得直嘆氣:「躺棺材墊屍底,她這是要變厲鬼復仇!」
我爹臉上爬滿猙獰的恨意,憤憤踹了腳棺材泄憤。
她的血與怨污染了祭品,屍娘娘不收。
我爹心急如焚,他如今急需錢。
前幾天,我聽到孫寡婦慫恿他盤下廠子。
「老王,我哥好不容易幫你聯繫到鄉長,那間煙花廠只要盤下來,就有政策扶持,咱們未來就有保障了。」
「可……那麼多錢……」
我爹心動,可道士叮囑過。
屍娘娘要循序漸進地供奉。
「你該不會是想在賭場混一輩子吧?」孫寡婦沒好氣摸着肚子。
「你想要我們以後的兒子,被人嘲笑是賭棍的娃嗎?」
這話刺激到我爹了,他摸着胸口靈牌,下了狠心。
「行,廠子我盤,定金你去給。」
我看得真切,他靈牌上的黑氣,早侵蝕滿他全身。
抵達靈魂深處。
當晚夜黑風高,烏雲覆住月色,我爹提着斧頭,摸進了我牀邊。
他低唸咒語,高高舉起的斧刃上,閃動起冰冷的光。
「屍娘娘在上,保佑我財運永亨!」

-18-
可他砍了個空。
被窩裏塞的是枕頭,我從暗處猛地撲出,將他制服住。
我爹想反抗,可他不知道,我的力量早就比他大了。
我反絞住他雙手,附身,在他耳邊說。
「爹,告訴你一個祕密吧,這個太后墓呀,是假的。
「太爺爺只告訴你,第六軍進到東陵墓時,太后屍體已經失蹤,卻沒說當年遺老爲護主,兵分十路,每一路,都有這樣的傀儡屍,以掩耳盜鈴。」
傀儡屍,是用活人生生煉製成的傀儡。
她口中的夜明珠,更是千萬只蟲卵煉成的。
「你用傀儡屍煉地縛靈,是,也能招財。但,招一分,就要還十分回去,反噬已經來了,你沒感覺麼?」
「你這臭小子,明知道還不告訴我!」
我爹氣急敗壞地罵,可他渾身發軟,根本動彈不了,只能憋紅了臉求饒。
「二狗,爹知道錯了,你放了我,咱家有錢了,不都是留給你的嗎?」
這時,孫寡婦大着肚子進來。
我爹大喜:「喜兒,快救我!」
孫寡婦關上門,走到我面前。
「狗兒,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我爹臉色閃過慌亂:「你們……」
原來,孫寡婦的男人老陳,跟我爹一起在礦上幹活。
老陳人本分勤快,攢了幾根金條,我爹當時欠了賭債,又垂涎人老婆美色。
就在礦井裏捂死了老陳,拿走了金條。
孫寡婦提起掉落的斧頭。
「我肚裏的孩子是老陳的,要不是爲了孩子,我恨不得跟你同歸於盡!」
我攔住她。
殺生,會損孩子未來陰德。
反正,報應已經來了。
「孫姨用盤廠子利誘你,你想發財,發更多財,你要得越多,屍娘娘要的祭品也越多,你拿不出,屍娘娘可要找你麻煩囉。」
沖天怨氣凝結成的黑霧裏,我哥緩緩爬了出來,流着口水拖着腸子撲向我爹。
我爺、我媽、老陳也緊跟而上。
在一浪高過一浪的慘叫聲中,我關上了房門。
抬頭,正好烏雲散了。
露出彎彎一角新月。
今天月色真好,不是嗎?

-19-
我送孫寡婦離開,讓她一輩子別回來。
然後用我哥的身份,報考了別縣的高中。
很快,我就會成爲一名高三學生。
我爹下葬那天,宮道士也來了,他連說幾聲可惜。
我說:「可惜什麼,大師你不是早看出來那是傀儡屍,也早知道結局,不是嗎?」
傀儡屍,誰煉誰死。
我不信他毫無察覺。
老道捻了捻白鬍,無悲無喜:「貪念太重,提醒又有什麼用?讓他殺人的難道是我?我可是屢次提醒過,萬事留一線,不可急於求成。」
之後,老道來學校找過我幾次。
殷勤地給我送東西,關心我學業。
「我跟你老王家有緣分,我爺爺當年,也曾經在孫老殿的第六軍幹過。」
他目光落在我胸口掛着的八卦鏡上。
「你太爺爺當年可是軍長心腹,難道就沒給你家留下什麼?」
我說沒有,要有,我家也不會這樣。
老道語氣神祕。
「他們當年搜刮東陵墓,搬了三天三夜都沒搬完寶藏,除去軍餉,孫老殿拿着這些陪葬,從上到下賄賂高官政要,可這些錢,比起當初他盜的,  只是九牛一毛。
「他被俘虜後,也沒交代剩下寶藏下落。
「小王,你拜我爲師,我帶去找東陵餘寶。」

-20-
我說這不是一個高中生該想的事。
不算拒絕,話也沒說死。
高中不該想,  不代表大學不能做。
宮道士很欣賞我,  說對,  如今文憑最重要。
就連他們做道士的,也要去學院進修課程呢。
送走他,  我思緒回到當年。

-21-
山上時,  爺爺給了我百邪不侵的八卦鏡。
一本書,以及一段話。
「狗兒,當年孫軍長把東陵餘寶的鑰匙一分爲二,交給兩個心腹分別保管。
「你太爺爺就是其中之一,但另一個張尉官中途叛變,想殺了你太爺爺奪寶,你太爺爺死裏逃生,怕惹火上身,一直隱居在深山窮鄉,  只將寶藏圖線索烙在八卦鏡裏。」
我不解,  那爺爺你,就沒想過去找寶藏嗎?
爺爺慘笑:「尋過,  九死一生,身體也廢了。」
也就是說,知道寶藏一事的。
必然是另一心腹的後裔。

-22-
至於宮道士爲什麼會知道嘛。
張,  弓長張,  弓自同宮。
蒼穹浩瀚,  此刻,正是羣星閃耀時。
我翻過一頁課本,  忍不住笑了。
很好,  終於找到你了。
我的寶藏。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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