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湯

我小時候,家裏養了很多老鼠,這些老鼠又肥又大,一隻就有二三十斤重。
這些老鼠,都是給我太爺準備的。
他坐在土炕上,打量着我爺手裏拎的兩隻老鼠:「不行,太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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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說:「那我再去抓兩隻大的。」
我太爺已經年過百歲,依舊是滿口的牙,村裏人都說我爺孝順,把我太爺伺候得好。
我爺又拎來兩隻老鼠,這回拎進來的老鼠很大,還有一隻是白毛的。
我太爺盯着那隻白毛老鼠看了看,笑着說:「就這隻。」
我太爺話音兒剛落,我奶就說:「爹,我聽人說,白毛老鼠都是成精的仙,要不放了吧?」
我太爺看了我奶一眼,那眼神帶着兇狠,他沒跟我奶說話,而是跟我爺說:「這家誰說的算?」
我太爺是晚清出生的人,腦子裏封建,覺得我奶是個女人,在家裏沒有說話的份。
我爺說:「爹,你別生氣,我現在就給你熬長壽湯去。」
我爺嘴裏的長壽湯,其實就是老鼠湯。
每到月初,我爺就會殺死一隻老鼠,把老鼠扔到鍋裏,熬成湯,端給我太爺喝。
我太爺已經喝了十年的長壽湯,他的身子骨也確實越來越好。
我爺說完這話,又給我奶使了眼色,示意我奶從西屋出來。
我奶跟在我爺身後出去,屋裏只剩下我和我太爺。
我太爺朝着我招了招手,笑着說:「東福,過來。」
我太爺對我不錯,但我卻有點害怕他。
他太老了,皮膚都皺在一起,還有那雙渾濁的眼睛,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爬上土炕,坐在我太爺旁邊。
我說:「太爺,長壽湯好喝嗎?」
我太爺笑出聲,他笑的時候,露出一口牙,他的牙是那種發黃,又細又長的牙,牙根都漏出來。
我太爺說:「好喝,我年輕的時候就喝過。」
我太爺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複雜,也不知道他在回憶什麼。
他又說:「我年輕的時候,喝的是白湯,喫的是五花肉,那滋味兒可比這長壽湯強百倍。」
五花肉我倒是知道。
「什麼是白湯?」
我太爺眯縫着眼睛,像是在打量我,他笑着說:「白湯就是米粥。」
我愣了幾秒,下意識地嚥了咽口水。
我太爺年輕時候喫的東西,比我現在喫的都好。
見我不說話,我太爺又說:「東福,去看看長壽湯做好沒?」
我點了點頭:「好。」
我跑到倉房,就看見我爺我奶在吵架。
我奶說:「陳老三,你別犯糊塗,這白毛老鼠不能殺。」
我爺手裏拎着白毛老鼠,那老鼠使勁兒地掙扎着,嘴裏發出叫聲。
我爺嘆了口氣,他說:「我爹要喫白毛老鼠,我就得給他做,哪有那麼多說法?我不信邪。」
我爺說完這話,就把白毛老鼠舉起來,狠狠地摔在地上。
「砰」的一聲。
白毛老鼠被摔在地上,它吐了血,渾身抽搐着。
我奶皺緊眉頭,沒好氣地說:「我管不了你家的事,你愛咋做就咋做吧。」
我奶說完這話,就往鍋底添柴,水早已經煮沸,冒着熱氣。
我爺彎腰去撿白毛老鼠,可手剛碰到老鼠,就被老鼠咬了一口。
我爺慘叫一聲,把老鼠扔了出去,他的手指被咬掉一塊肉,血流不止。

-2-
我奶瞪大了眼睛,急忙找了白布,給我爺止血。
我爺被咬了一口,他的額頭上都是虛汗,被咬的țũₖ手都在發抖。
我奶擔心地說:「去醫院看看吧。」
我爺搖了搖頭,說:「不用,就是被咬一口,沒事。」
我爺說完這話,又對我說:「東福,把老鼠撿回來。」
我爺剛纔把老鼠扔了出去,扔得好遠Ṫúⁱ,差點扔到水井裏。
我跑到水井旁邊,那老鼠還沒有死透,它在喫我爺的肉。
它用兩隻前爪捧着我爺手指上的肉,遞到嘴邊喫,它把肉喫乾淨,才死了,一動不動。
我抓着白毛老鼠尾巴,把它拎到倉房裏。
我奶還是不放心,她說:「這老鼠是在山上抓的,我怕有它毒,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我爺說:「真沒事,你少瞎操心。」
我爺說完這話,就把白毛老鼠的皮扒了下來,把老鼠肉扔到了鍋裏。
我爺說:「這張白毛老鼠皮,要價高點。」
我爺把老鼠皮遞到我奶手裏。
村裏人都知道,我太爺長壽的祕方是喝長壽湯,但他們家裏養不出二三十斤的老鼠。
就來我家買,可我爺不賣老鼠,老鼠肉要留給我太爺喫,他只賣老鼠皮。
雖說是老鼠皮,但買的人也很多。
我奶說:「知道了。」
我奶說完這話,就拿着老鼠皮去了院子裏,她把老鼠皮掛在晾衣繩上,血成串地掉在地上。
只要等一晚,老鼠皮晾乾,就可以賣了。
我非常討厭煮老鼠的味道,很難聞。
我跑到院子裏,離倉房遠點,可還是能聞到。
等到了晚上,我爺把長壽湯端上來,我太爺臉上露出笑,他也不怕燙,幾口就把湯喝乾淨。
我太爺把碗放下,他問我爺:「手怎麼了?」
我爺說:「不小心被老鼠咬了,沒事。」
我太爺的眼珠子來回地轉了兩圈,他說:「小心點,我就剩你一個兒子。」
我爺有兩個親哥哥,之前我太爺一直住在我大爺爺家,後來我大爺爺死了,他又去我二爺爺家,可沒住幾年,我二爺爺又死了。
這兩年,剛來我家住。
我爺說:「爹,你就放心吧,我真沒事。」
我太爺喫飽喝足,下了土炕,慢悠悠地回了西屋。
屋裏只剩下我們幾個人。
我奶小聲地說:「老頭子,咱還是去醫院看看吧,你忘了大哥是咋死的?」
我大爺爺是被毒蛇咬死的,那天下雨,我太爺非要喫蛇膽,逼着我大爺爺去山上抓蛇,結果被毒蛇咬死了。
找到人的時候,已經死透了。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不去了,還得花錢。」
我爺脾氣倔,他認準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我奶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喫完飯,我奶把被褥鋪好,我躺在我爺我奶中間。
我奶把燈關了:「睡吧。」
我閉上眼睛睡覺,半睡半醒間,我聽見有老鼠叫。
老鼠的叫聲很大,彷彿就在我耳邊叫。
我睜開眼睛,發現我爺沒在炕上,我旁邊只有我奶,我奶睡覺很死,還在打鼾。
我又聽見老鼠的叫聲,這叫聲很大,老鼠就在屋裏。
我坐了起來,順着聲音看過去,只見我爺爬在房樑上,嘴裏發出老鼠的叫聲。
他眼睛閃着詭異的光,四處看,像是在尋找同類。

-3-
我被嚇個半死,「哇」地哭出聲。
我爺像是被我的哭聲嚇到,他從房樑上掉下來,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奶也醒了,她把屋裏的燈打開:「咋了?」
我哭着說:「我爺爬到房樑上,還學老鼠叫。」
我奶皺緊眉頭,她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的我爺。
我爺說:「瞎說,這麼高的房梁,我能爬上去?我看你是做噩夢了。」
我爺說完這話,嘗試着站起來,可試了幾次,他都沒站起來。
他的左腿有一大片的淤青,估計是傷到骨頭了。
我奶說:「大晚上的,你咋跑地上去了?」
我奶說完這話,她就下了土炕,去扶我爺。
我爺說:「年輕的時候,我就有夢遊的毛病,你忘了?」
我爺年輕的時候,經常夢遊,有次夢遊,還把家裏的雞殺了。
我奶把我爺扶到土炕上,她又摸了摸我的頭:「東福,別害怕,你做噩夢了。」
我說:「不是噩夢,是真的。」
我奶看了看我,她沒說話。
顯然,她不信我說的話。
我又對我爺說:「爺,你忘了剛纔爬房梁的事嗎?」
我爺臉上擠出一個笑:「瞎說,咱家房梁三米高,我能爬上去?快點睡覺。」
我爺說完這話,給了我奶一個眼色。
我奶就把燈關了,我不敢挨着我爺睡,我害怕他會變成老鼠,把我耳朵喫掉。
我聽村裏人說,老鼠最愛喫小孩的耳朵,還有鼻子。
我爬到我奶旁邊睡,不挨着我爺。
第二天一早,我爺的左腿腫得老高,又紅又紫。
我爺疼得額頭上都是虛汗,他連炕都下不了。
我奶說:「老頭子,去醫院看看吧。」
我爺皺緊眉頭,說:「沒事,花那錢幹啥?養幾天就能好。」
我奶還是擔心我爺的腿,她把我太爺喊來:「爹,你勸勸老三吧,讓他跟我去醫院。」
我太爺坐在土炕上,眯縫着眼睛,說:「用不着去醫院,我有土方子。」
我奶愣了幾秒,問道:「爹,啥土方子?」
我太爺說:「二兩肉。」
我太爺話音剛落,我爺和我奶都懵了。
我爺問:「什麼肉要二兩?」
我太爺那張佈滿褶皺的臉露出笑,他看着我說:「在東福身上取二兩肉,煮了喫,這叫血親肉,能感動天上的神仙。」
我太爺話音剛落,我奶就變了臉色,她把我護在身後:「爹,你可別亂說,哪有什麼血親肉?」
我太爺像是沒聽見我奶說話,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然後問:「東福,你願不願意救你爺?在你身上挖二兩肉下來。」

-4-
我太爺說話的語氣,不像是開玩笑,他是真的想從我身上挖二兩肉。
我爺說:「爹,你別嚇唬東福,他還小。」
我太爺冷哼一聲,說:「我可沒嚇唬他。」
我太爺又問我:「東福,你願不願意救你爺?就二兩肉,不疼。」
見我不說話,我太爺搖了搖頭,說:「白眼狼一個,養他有啥用?」
我爺皺了皺眉頭,說:「爹,我腿沒事。」
我爺的腿肉眼可見地發紅發腫,瘀血的地方已經發黑了。
他就是捨不得錢,去醫院看病。
見我爺不聽勸,我奶來了脾氣,她說:「陳老三,你腿要是瘸了,我看你還咋養老鼠,咋伺候爹?」
我奶說這話的時候,還特意地看了我太爺一眼。
我太爺這個人很聰明,他能在我家過好日子,全是因爲我爺活着。
我爺要是病了,我奶肯定容不下我太爺。
我太爺說:「老三,那就去醫院看看吧,快去快回。」
我爺還是心疼錢,他還在猶豫。
我奶直接去了院裏,她把驢車套好,又進屋扶我爺上驢車。
我說:「奶,我也想跟着去。」
我奶說:「你去幹啥?在家聽話。」
我奶不讓我去,她趕着驢車帶我爺離開,家裏只剩下我和我太爺。
等到晚上,我爺和我奶還沒回來,我家院裏突然來了個老頭。
他頭髮花白,看起來和我太爺年紀差不多,身上有股難聞的臭味兒,像ţú₋是老鼠皮被燒焦的味兒。
這老頭想買幾隻老鼠,回去做長壽湯。
我太爺說:「老鼠不賣,我留着喫。」
那老頭可憐巴巴地開口說:「我要這老鼠,不是自己喫,是給我爹喫。」
我太爺臉上帶着震驚,他問道:「你爹多大年紀?」
那老頭說:「一百三十六。」
我太爺瞪大了眼睛,眼神帶着羨慕。
那老頭又開口說:「我爹愛喝白湯,愛喫五花肉,家裏的後輩多,一直供奉着他。眼下,他就想喝口長壽湯,求你幫個忙。」
我太爺聽到白湯、五花肉時,眼睛都亮了,冒着綠光。
我太爺嚥了咽口水,說:「你一片孝心,我可以幫你,但你得拿五花肉、白湯來換。」
那老頭說:「我家就在附近,要不你跟我去取?」
我太爺肉眼可見地高興,他說:「我已經幾十年沒喫過白湯、五花肉,我跟你去。」
見我太爺答應,那老頭臉上露出笑,只不過這笑透着詭異,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
我太爺說:「東福,你老實在家,別亂跑。」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我太爺和那老頭一前一後地往院外走,藉着月光,我看見那老頭走過的地方,不是人的腳印,而是老鼠的爪印。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還是老鼠的爪印。
我朝着我太爺的背影喊了一聲:「太爺!」
我太爺回頭看我,與此同時,那老頭也回頭看我,他看我的眼神兇狠,像是在警告我,不要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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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喊,可嗓子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我想跑到我太爺身邊,可雙腿不聽我使喚,像是灌了鉛,只能站在原地。
見我不說話,我太爺就跟那老頭走了。
又過了一會兒,我才能動,我跑到院門口,朝着院外喊了一聲:「太爺!」
沒人回應。
村裏的小路很靜,靜得可怕,一個人影都沒有。
我有點害怕,就跑回東屋,把東屋的門鎖上。
我心裏祈禱着我太爺能快點兒回來,可他一整晚都沒有回來。
第二天中午,我爺我奶趕着驢車回來。
我爺的腿綁了紗布,走路很慢,一瘸一拐的。
我爺剛進院就問我:「東福,你太爺呢?」
我說:「我太爺昨天晚上出去了,還沒回來。」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又問我:「東福,你太爺去哪裏了?」
我說:「跟一個老頭走了,那老頭想買咱家老鼠,說他家有白湯、五花肉,讓我太爺去他家取,我太爺就跟着去了。」
我爺瞪大了眼睛,差點兒摔倒。
我奶也變了臉色,她扶着我爺:「老頭子,你先別急。」
我爺說:「快,快去找咱爹!在告訴村裏人一聲,幫忙找找。」
我爺說完這話,就一瘸一拐地朝着院外走,我和我奶也跟了上去。
我奶嗓門大,她在村裏吆喝了幾嗓子,村裏人就都出來了,幫忙找我太爺。
可找了好久,天都快黑了,還是沒找到我太爺。
我爺癱坐在地上,急得直撓頭,他說:「這人跑哪兒去了?一點兒都不讓人省心。」
我爺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後生從人羣裏擠進來,他身後還揹着一捆幹樹枝,那後生開口說:「叔,我看見你家老頭了,在後山。」
那後生話音剛落,我爺就從地上爬起來,他急忙朝着後山走,村裏人也都跟了去。
等到了後山,就看見我太爺在挖坑,那坑已經挖了半米深。
坑旁邊還有兩座墳,一座藏的我大爺爺,一座藏的我二爺爺。
我爺皺緊眉頭,大聲地說:「爹,你這是幹啥呢?」
我太爺像是沒聽見我爺說話,繼續挖墳。
我爺嘆了口氣,上前幾步,把我太爺手裏的鐵鍬搶下來:「爹,你到底想幹啥?」
鐵鍬被搶走,我太爺這纔有反應。
他死死地盯着我爺看,看我爺的眼神帶着兇狠,好像我爺是他的仇人。
我太爺沒好氣地說:「我挖墳坑,跟你有啥關係?」
我太爺說完這話,直接從我爺手裏搶下鐵鍬,力氣大得驚人,我爺被拽倒在地上。
我奶急忙過去扶我爺,把我爺扶起來。
村裏人說:「別挖了,不吉利。」
我奶也說:「爹,咱家又沒死人,你挖坑幹啥?多不吉利?」
我太爺抬起頭,瞪了我奶一眼,陰着臉說:「你們都得死。」
我太爺說完這話,笑出聲,是那種奸笑,他的嘴角不斷地向後張,都快到耳根。
我爺皺緊眉頭,他最怕我太爺不高興,小聲地說:「爹,你有啥事咱回家說,別在外面鬧。」
我太爺冷哼一聲,他上下打量了我爺一眼,然後繼續挖坑。
我奶急了,她說:「爹,這活人挖坑,是要用死人填坑的,你快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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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說完這話,就去搶我太爺手裏的鐵鍬,我太爺使勁兒地一推,把我奶推倒,他舉起鐵鍬繼續挖坑。
我奶朝着村裏人喊,讓村裏人幫忙。
我太爺年紀太大,村裏人都不太敢幫忙,害怕把我太爺氣死。
還好幾個年輕的後生膽大,站了出來,他們合夥把我太爺抓到,把我太爺手裏的鐵鍬搶了下去。
我太爺像是瘋了,他瞪着猩紅的眼睛,嘴裏的門牙好像變長了。
他對着村裏人破口大罵,還把人傢俬事說出來,弄得村裏人臉紅脖子粗的。
眼看着事情鬧大,我爺直接跪在我太爺面前,哀求道:「爹,你別鬧了。」
我太爺冷哼一聲,抬腳就踹在我爺的臉上,還罵我爺:「你去死!」
我爺鼻子被踢出血,血流了一臉。
我奶急了,她讓幾個年輕的後生把我太爺擡回家。
我太爺一直在掙扎,頭來回地晃,幾個後生害怕被我太爺咬到,就把我太爺舉了起來,從遠處看,像是在抬棺材。
晃晃悠悠一路,總算到了家。
我奶從倉房裏拿出了繩子,要把我太爺綁上。
我爺攔住我奶,說:「你這是幹啥?綁牲口哪?」
我奶皺緊眉頭,說:「趁着幾個後生在,能幫咱倆搭把手,把咱爹綁上,這幾個後生要是走了,咱倆管不住爹。」
我太爺坐在土炕上,眼珠子來回地轉圈,轉得飛快。
那幾個年輕後生站在地上,還沒走。
我爺說:「那也不能拿綁豬羊的繩子來綁咱爹。」
「不綁咋整?還讓他去挖墳坑?」我奶的眼眶紅了,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委屈,她嫁給我爺這麼多年,一直受我太爺的氣。
我爺皺了皺眉頭,有點猶豫,那幾個後生也勸我爺,先把我太爺綁上,我太爺看起來神志不太清楚。
我爺嘆了口氣,他對我太爺說:「爹,你聽點話,別鬧。」
我太爺冷哼一聲,他陰笑着說:「你們都得死!」
我太爺話音剛落,我奶就把我爺推開,她拿了繩子就去綁我太爺,那幾個年輕後生也過來搭把手。
我太爺發出刺耳的叫聲:「啊!放開我。」
我太爺被綁上後,那幾個年輕後生就走了。
我太爺在土炕上打滾,還用腦袋撞牆,嘴裏罵着:「陳老三,你個王八蛋,把我放開!」
我爺站在地上,眉頭緊皺,他說:「爹,明天我領你去鎮上看病。」
我太爺像是沒聽見我爺說話,他繼續在炕上打滾,還用頭去磕玻璃。
「砰」的一聲,玻璃被磕碎,我太爺的臉也被玻璃扎傷,滿臉都是血。
我爺急忙上了土炕,他把我太爺扶起來,我太爺張大了嘴,一口咬在我爺的手上,鮮血直流,我爺疼得直冒汗:「爹,你快鬆口。」
我太爺不肯鬆口,就一直咬着,硬生生地從我爺的手上咬下來一塊肉皮,我都聽見肉皮被撕開的聲音。
血濺了我爺一身。
我太爺直接把那塊肉皮嚥下去。
他滿口是血,黃牙上也是血,尤其是他門前的兩顆牙,好像比在後山的時候還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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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急了,她從倉房裏拿來菜刀,嚇唬我太爺:「你再鬧!你再敢鬧我就砍死你!」
我從來沒見過我奶這麼生氣的樣子,很嚇人。
我太爺瞪着眼睛看我奶,他沒說話,難得地安靜下來。
我奶對我說:「東福,去給你爺找塊白布,把手包上。」
我從櫃子裏翻出一塊白布,把我爺的手包上。
我爺嘆了口氣,他默默地起身出去,背影看着很落寞。
他去院子裏抽菸,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見我太爺安靜,我奶才把菜刀放下。
我奶搬了個凳子,放在地上,說:「東福,你就坐在凳子上,看着你太爺,他要是亂動,你就喊!」
我太爺的嘴角還在流血,是爺的血,我點了點頭,坐在板凳上。
我奶去了院子,她應該是去勸我爺。
我和我太爺在屋裏,我太爺的眼珠子轉得很快,他的頭也來回地動,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我盯着他看了幾眼,他就看我,露出陰險的笑。
他看我的眼神也很怪,冒着綠光。
過了一會兒,我爺、我奶進了屋,我奶說:「東福,咱們今天去西屋住,讓你太爺自己住東屋。」
我太爺愣了幾秒,他看着我爺說:「陳老三,你個王八蛋、白眼狼,不該生你養你。」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剛想開口說話,就被我奶攔住,我奶拉着我爺往出走。
她還把東屋的門從外面鎖上。
我太爺在屋裏破口大罵,我們在西屋聽得清楚。
我爺說:「要不我去陪爹住吧。」
我奶沒好氣地說:「別去,讓他折騰,折騰累了就睡了。」
我奶說得對,我太爺罵了一會兒就罵累了,東屋也就安靜了。
我奶把被褥鋪好,又把燈關了:「睡覺。」
我把眼睛閉上睡覺。
半夜,我被尿憋醒,我從土炕上爬起來,奇怪我爺哪兒去了?
難道也去廁所了?
我從土炕下來,穿了鞋跑到院子裏。
我剛要尿尿,就看見東屋的門開了,我家東屋和西屋距離很近,藉着月光,我看得很清楚。
門鎖的鎖沒有壞,壞的是木門,那木門被磕了一個巴掌大的窟窿,剛好是鎖的位置。
夜晚很近,我又聽見東屋裏傳來動靜,那種磨牙的聲音。
我下意識地朝着東屋看,但東屋沒開燈,看不見裏面啥樣。
我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趴在窗戶邊兒往裏看。
我看見我太爺坐在土炕上,眼睛冒着綠光,他的嘴邊長滿了白毛,我爺就在他旁邊,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態蹲在土炕上,他用牙咬綁在我太爺身上的繩子。
更準確地來說,是用牙嗑繩子,我聽見繩子斷開的聲音,綁在我太爺身上的繩子斷了。
我太爺突然扭過頭,和我對視上。

-8-
我被嚇個半死,嘴裏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連滾帶爬地朝着西屋跑,還好距離西屋很近。
我進了屋,就將西屋的門關上。
關門聲很大,把我奶吵醒了,我奶說:「大半夜的,幹啥哪?」
我小跑到我奶旁邊,哭着說:「奶,我爺和我太爺不對勁。」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坐了起來,把我抱上土炕:「咋了?哪裏不對勁?」
我奶話音兒剛落,我就聽見院子裏Ŧûₛ傳來很重的腳步聲。
我奶把牀簾拉開一個角,只見我爺和我太爺手裏拿着鐵鍬,朝着院外走。
他倆走路的姿勢很怪,像是中了邪。
我奶的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牀簾放下。
我說:「奶,咋辦?」
我奶用手捂住我的嘴,把我抱在懷裏,過了一會兒,我奶又把牀簾拉開,確定我爺和我太爺走遠後,我奶纔開口說話:「東福,快穿衣服。」
我奶說完這話,就往我身上穿衣服,她自己又把衣服穿好。
我說:「奶,咱倆去哪兒?」
我奶說:「去你舅爺家。」
我舅爺家在隔壁村子,距離我家不算遠,但也不近。
我奶領着我去了院子,她小心翼翼地把驢車套好,又把ẗű̂₅我抱上驢車,連夜去我舅爺家。
我奶趕驢車的時候很急,那驢跑得也很快,天快亮的時候,纔到我舅爺家ťṻ⁶。
我舅爺懂點門道,村裏人都叫他半仙,我舅爺他不是從小就學這東西,而是四十歲那年,生了場大病,差點兒死了,家裏棺材都準備好了。
結果,我舅爺的病好了,問他是咋好的,他就說夢裏遇見了神仙,把他病帶走了,從那以後,我舅爺就變得能掐會算,懂得門道很多。
見我奶來,我舅爺說:「因果報應,也是活該。」
我奶愣了幾秒,她問我舅爺:「你說這話是啥意思?俺家咋就活該了?」
我舅爺坐在木椅上,眉頭緊皺,他說:「你家地窖裏養了那麼多老鼠,每逢月初還要扒皮殺掉,罪孽不輕。」
我奶沒好氣地說:「殺老鼠有啥不行?那是畜生,又不是人。」
我舅爺瞪了我奶一眼,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大聲地說:「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用羊血喂老鼠,那東西邪性得很,老鼠精就是你們養出來的。」
我家的老鼠,之所以能長二三十斤,就是因爲我爺捨得花錢,買來羊喂老鼠,喝羊血長大的老鼠,又大又肥,村裏人都不知道。
我奶被我舅爺的話嚥住,她沒說話,坐在椅子上,沉着腦袋。
過了一會兒,我奶纔開口說話:「事兒已經發生了,你總不能眼看着那老鼠精害人吧?再說了,這事兒都怪陳老三的爹,非要喝老鼠湯。」
我舅爺嘆了口氣,他又看了眼我:「東福年紀小,跟着你們受罪,我就看在東福的面子上,幫你們一回。」
我舅爺拿了一個木頭箱子,背在身上,他對我奶說:「走吧,時間不多了。」

-9-
我們幾個人連夜回了我家。
剛進院,我就聽見倉房裏有動靜,ẗū₇是老鼠的叫聲。
我舅爺皺了皺眉頭,說:「拿些乾柴來。」
我奶進了倉房,從倉房裏抱出來一堆乾柴。
我舅爺拿出符紙,咬破自己的中指,在符紙上寫符文。
他又端來一個小碗,蹲在我面前:「東福,童子尿。」
我說:「舅爺,你把眼睛閉上。」
我舅爺把眼睛閉上,我不小心尿到我舅爺身上,他的衣服被我尿溼了。
我舅爺說:「臭小子。」
我舅爺把符紙浸泡在碗裏,又拿出來,一張一張地貼在木材上。
全部貼好,我舅爺說:「把地窖打開。」
我奶皺了皺眉頭,問道:「打開幹什麼?」
我舅爺說:「再過三日,這地窖裏的老鼠都會成精,必須現在除掉。」
我奶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帶着惶恐。
她將地上的門打開,藉着月光,我看見地窖裏爬滿了老鼠,這些老鼠的眼睛冒着綠光,它們身上不是灰黑色,而是發白,白毛老鼠。
這些老鼠的眼神,彷彿想把我們喫掉。
我舅爺將貼了符紙的木材都扔到地窖裏,緊接着就是一陣老鼠的慘叫。
這些老鼠嘴裏發出叫聲,像是要爬上來,一個疊着一個,要爬出地窖。
我舅爺喊了一聲:「把火扔進去。」
我舅爺話音剛落,我奶就將火把扔了進去。
剎那間,地窖裏燃起烈火,每隻白毛老鼠身上都有火,那白毛老鼠的眼睛都快凸出來,透着詭異。
有幾隻白毛老鼠想趁亂爬出來,我奶及時地將地窖的門堵上。
地窖裏傳來老鼠的慘叫聲。
我舅爺嘆了口氣,他嘴裏唸叨着什麼,聽不清。
過了一會兒,地窖裏沒了慘叫聲,我舅爺纔開口說話:「陳老三和他爹在後山挖了四個坑,明日午時,他就回來找你們,你們不要怕,跟他去後山,在後山的墳堆上,把這枚釘子扎入陳老三的太陽穴裏,我會在後山等你們。」
我舅爺把一枚銀色的釘子遞到我奶手裏,那釘子有小拇指那麼長,小拇指那麼粗。
我奶把釘子收好,一臉的哀愁,我知道她在擔心。
我舅爺又說:「這地窖三日內不能打開,過了三日,就用河邊的沙土填了。」
我奶點了點頭:「知道了。」
我奶話音剛落,我舅爺就走了。
家裏只剩下我和我奶,我奶把我領進東屋,她摸了摸我的頭說:「東福,睡覺吧。」
我根本不敢睡,我心慌。
我靠在我奶懷裏,閉着眼睛,不知不覺到了第二天早上。
我奶見我醒了,她笑着說:「東福,快起來喫飯了。」
我奶從倉房裏端來飯菜,竟然還有鴨肉燉土豆,我家只有兩隻鴨子,平常都喫鴨蛋,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喫肉。
我奶給我夾菜:「多喫點。」
我奶臉上雖然帶着笑,但我看得出來她的緊張,也許這是最後一頓飯。
到了中午,我爺真的回來了,他走路的姿勢很僵硬,脖子上、臉上佈滿了屍斑,沒有半點活人的氣息。

-10-
我奶把我護在身後,她故作鎮定地說:「老頭子,你咋纔回來?爹哪?」
我爺的聲音嘶啞,仔細地看才知道,他的脖子上有個小洞,像黃豆粒大小,我爺說:「爹在後山,讓我接你們過去。」
我爺說話的時候,嘴裏還有一股難聞的惡臭味兒。
我奶乾笑兩聲說:「那就走吧。」
我爺僵硬地轉身,每走一步,他的身體就不受控制地傾斜、抖動。
我和我奶跟他後面,從村裏的小路去後山。
山上的路很陡,我奶牽着我的手走,很快地到了墳地。
只見我大爺爺、二爺爺的墳都被挖了,棺材蓋都被掀開,裏面躺着兩具白骨,那白骨不成塊,已經斷成幾節,上面有牙印,明顯地是咬碎的。
這兩座墳旁邊,有四個大坑,足足有兩米深。
我太爺已經躺在其中一個坑裏,他雙眼緊閉,嘴張開,嘴裏的牙又細又長,足足ţũ̂ₐ有一寸長,把嘴都快撐裂開。
我奶皺緊眉頭,她說的聲音都在發抖:「老頭子,要不咱回家吧?」
我爺沒說話,他僵硬地扭過頭看我奶,那眼神說不上來的複雜。
我奶又說:「老頭子,咱把爹埋了吧。」
我奶話音剛落,我就看見我太爺的嘴動了一下,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與此同時,我爺突然抓住我的胳膊,他力氣好大,我根本掙脫不開。
我奶瞪大了眼睛,她從手裏拿出釘子,朝着我爺的太陽穴就紮了進去。
整根釘子紮了進去, 我爺鬆開手, 他看了我奶一眼, 然後整個人掉進坑裏。
我奶大喊一聲:「老頭子!」
我舅爺從樹林裏出來,他把我奶拉開,從袖子裏拿出兩張符紙, 扔到墳坑裏,嘴裏念着咒語,那兩張符紙瞬間點燃, 大火將我太爺, 還有我爺的屍體包裹住,空氣中瀰漫着難聞的氣味兒。
我奶癱坐在地上,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和我爺過了半輩子, 我爺就這樣死了, 她心裏難受。
大火將兩具屍體燒乾淨,只剩下灰。
我舅爺說:「先別哭,還有事要辦。」
我舅爺說這話的時候,一陣陰風吹過來,我大爺爺、二爺爺的骨頭還暴露在太陽底下。
我舅爺從木箱裏拿出兩個罈子,將我大爺爺、二爺爺的骨頭渣都裝了起來,又在罈子上面貼了符紙, 他對我奶說:「拿回家供奉七日, 七日後下葬,一定要放到另外兩個坑裏。」
我奶問:「那東福他爺咋辦?只剩下灰了。」
我舅爺說:「因果報應, 我也無能爲力, 把土填上吧。」
我舅爺走後,我奶只把我太爺爺的墳填上, 我爺爺的墳沒填。
她把我大爺爺、二爺爺的骨灰拿回了家, 供奉了七日。
等到第七日的時候,我奶纔給我爸媽打電話,告訴他們我爺死的事。
我爸媽距離老家太遠,就算趕回來,也得是一天後。
我奶說:「東福, 你在家待着,別亂走,我去後山,很快回來。」
我奶說這話的時候,眼眶裏閃着眼淚, 她摸了摸我的頭, 然後抱着骨灰就走了。
可她一整晚都沒回來,等到第二天中午,我爸媽纔回來。
我跟着他們去了後山,纔看見那兩個墳坑裏,一個放了我大爺爺的骨灰,另外一個放了我二爺爺的骨灰, 我奶躺在我爺的墳坑裏。
我爸媽將這些墳坑都填上, 還刻了墓碑。
他們又將老家的房子賣掉,帶着我進了城,後來我才知道, 這後山的墳坑不是隨便地挖的,挖了坑,就要埋死人。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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