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豬

我小時候,村裏有很多肥胖的人,足足有四五百斤,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像是肥豬,村裏人都叫他們「土肉」。

-1-
土肉的脾氣非常差,易怒,村裏人都不敢惹他們。
他們在自己家喫不飽,就出來喫白食,欺負村裏人。
張勇又來我家喫白食,他足足有四百斤,我家的凳子都被他坐壞好幾個,張勇笑着說:「你家的飯菜不錯,有葷腥。」
我爺賠着笑臉說:「好喫就常來。」
張勇把盤子裏最後一塊肥肉夾到嘴裏,滿意地咀嚼起來。
湯汁順着他的嘴角滴在桌子上,他舒服地眯縫起眼睛。
張勇拍了拍肚子:「飽了。」
張勇說完這話往後一仰,躺在土炕上睡覺,短短幾秒的時間,他就已經是鼾聲如雷。
桌子上一片狼藉,那盤肉菜,連湯汁都沒留。
我說:「奶,我餓。」
我爺和我奶對視一眼,我奶說:「我去給你做野菜糰子。」
我攔住我奶:「我不想喫野Ṱůₒ菜糰子,我想喫肉。」
家裏不僅肉讓張勇喫了,就連苞米麪做的粥也都讓張勇喝了,我什麼都沒喫到。
我爺朝着我瞪眼睛,說:「聽話。」
我小聲嘀咕了一句:「又是野菜糰子,我也想喫肉。」
我奶說:「家裏的肉不好喫,再等幾個月,帶你去城裏喫頓好的。」
「真的?」我的眼睛都亮了。
我奶笑着說:「真的。」
我奶說完這話就去給我做菜糰子,等到天黑,張勇才醒過來。
張勇看了眼桌子上的飯菜,沒有肉,他的臉色變得難看,臉上的褶皺像是上了年紀的肥豬。
張勇用手使勁兒砸了下桌子,他沒好氣地說:「一點葷腥都沒有,你們是想趕我走嗎?」
我奶愣了幾秒,她說:「家裏沒肉了,要不明天你再來?」
張勇厲聲說道:「沒肉不會去買嗎?你們就是不想讓我留下喫飯!都是一個村的人,真小氣!」
見我奶不說話,張勇拿起桌子的飯盆就扔在了地上,盤子裏的菜糰子也被他扔在地上,還大喊道:「都別喫了!」
那菜糰子是我奶做了好久才做好的,就這樣被他扔在地上,白白地糟蹋了。
我很生氣,朝着張勇吼道:「滾出去!」
我剛吼完,我奶就用手捂住我的嘴,我奶賠着笑臉說:「東春年紀小,不懂事,你別生氣。」
我本以爲張勇會發怒,但他沒有。
他笑着說:「東春,等你娶了媳婦自立門戶,我還要去你家喫飯。」
張勇說完這話,哈哈大笑,漏出一口的黃牙,他這一身的肥肉,一口黃牙,都不知道喫了多少家的飯菜,像是個無底洞。
張勇說:「今晚我就要在你家喫飯!沒肉就去給我買肉!」
我奶皺緊眉頭,她看向我爺,我爺眯縫着眼睛,他笑着說:「瞧我這記性,家裏還有一塊臘肉,我這就拿來給你喫。」
我爺說完這話,就去了倉房。
等他再回來,手裏端着狗盆,狗盆裏裝着泔水,泔水裏有幾塊臘肉。
我爺把狗盆放到張勇面前,笑着說:「喫吧。」

-2-
張勇瞪了我爺一眼,他拿起筷子在狗盆裏攪了幾下,沒好氣地說:「這就是你說的肉?」
我爺點了點頭:「就這些了。」
張勇撇了撇嘴,他把泔水上面飄着的臘肉夾了出來,放到嘴裏喫了。
他說:「明天我還來。」
張勇挪動了下身子,我爺在一旁扶着他,他才下了土炕。
走前他故意把手搭在狗盆上,把狗盆弄翻,裏面的泔水灑了一地,一股難聞的臭味兒瞬間瀰漫開。
張勇哈哈大笑幾聲,他走路一晃一晃的,身上的肥肉亂顫。
我爺死死盯着張勇的背影,眼神很兇。
我奶說:「老頭子,再忍忍,快了。」
我爺抽了幾口旱菸,他說:「我出去買豬肉,你和東春早點睡吧。」
我奶從抽屜裏拿出錢,把錢遞到我爺手裏:「早去早回。」
我爺拿了錢就走了,家裏只剩下我和我奶。
我幫我奶收拾屋子,把髒東西都扔了出去,可屋裏還有泔水的臭味兒,難聞得要死。
我奶把窗戶打開,ŧüⁱ又把門打開,讓風吹進來。
深夜,我爺揹回來幾十斤的豬肉,他把豬肉放在地上,笑呵呵地說:「買了八十斤豬肉。」
豬肉很肥,肥肉的地方足足有五指寬,瘦肉的地方不到一指,油汪汪的。
我奶用手摸了摸豬肉,她笑着說:「這些豬肉夠了。」
第二天一早,張勇果然又來了我家。
Ṱú⁴他肉眼可見地變胖,臉上的褶皺變得更加深,張勇笑着說:「叔,我又來了,飯菜準備好了嗎?」
我爺說:「準備好了,就等你來喫飯。」
張勇大笑幾聲,進了我家屋。
我奶把切好的豬肉端上桌,滿滿的一盆肉。
我聽見張勇咽口水的聲音,他踩着我家凳子,爬上了土炕,把裝滿肉的飯盆拽到他面前,伸手抓了兩塊肥肉扔到嘴裏,喫相極其難看。
張勇像是想到了什麼,他乾笑兩聲說:「別看着我喫啊,你們也都坐下喫飯。」
張勇把手放到褲子上擦了擦,拿起了筷子,用筷子去夾肥肉。
我奶笑着說:「你先喫,我們不急。」
張勇眯縫着眼睛,他一邊喫,一邊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起初他還是一塊一塊地夾到嘴裏,後面直接用手抓肥肉喫。
不到十分鐘,一盆肉都讓張勇喫光。
張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應該是沒喫飽,他將飯盆扔在地上,怒吼道:「請我來喫飯,還不讓我喫飽,你們兩個老東西真小氣!」
張勇說這話的時候,嘴是大開的,嘴裏的牙像是豬的牙。
我懷疑自己看錯了,用手揉了揉眼睛,再看,張勇已經閉上了嘴巴。
我奶又端上來一盆肉,張勇滿意地笑了笑,繼續喫肉。
這盆肉他喫得很快,很快就見了底。
我奶又端上來一盆肉,放在張勇面前,張勇喫得很高興,眉開眼笑的。
我奶湊到我爺身邊,小聲地說:「多少斤了?」
我爺說:「算上這三盆肉,應該四百八十斤。」
我奶笑了笑,她說:「家裏還有二十斤肉,剛剛好。」
我奶話音兒剛落,我家院子裏就跑進來一個人,是張大龍。
張大龍不胖也不瘦,他跑到我家屋裏,把張勇面前的飯盆搶下來,他說:「別喫了!陳老三失蹤了!」
陳老三是我們村裏人,他足足有五六百斤,前幾天還來我家喫飯。
怎麼會突然失蹤呢?

-3-
張勇愣了幾秒,他說:「又失蹤了?」
張大龍點了點頭,他看向我爺我奶說:「叔,嬸兒,我們先回去了,這幾天麻煩你們了。」
我奶臉上強擠出一個笑,她說:「沒事,不麻煩。」
張大龍和張勇是堂兄弟,他倆走後,我奶皺緊眉頭,坐在凳子上。
剩下的那兩盆肉張勇可是一口沒喫。
我爺抽了兩口旱菸,他說:「沒事,這兩盆肉我給張勇送過去。」
我奶說:「夜長夢多,今晚就給他送過去。」
我爺點了點頭,他拿了袋子,把剩下的兩盆肉倒進袋子裏。
天一黑,我爺就拎着袋子出門。
很晚,我爺纔回來。
他把袋子扔在地上,眉頭緊鎖。
我奶說:「咋樣,他喫了嗎?」
我爺搖了搖頭,他說:「沒喫,都怪那個張大龍,他用鐵鏈把張勇綁了起來,不讓張勇喫!」
「什麼?」我奶猛地坐了起來,她神色慌張地說,「張大龍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我爺抽了兩口旱菸,半天沒說話。
我奶使勁兒推了下我爺肩膀:「萬一張大龍亂說話,那咱之前花的心思可就白費了!」
我爺說:「我知道!」
我爺說完這話,就去院子裏抽旱菸,他坐在牆根底下,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連着三天,張勇都沒來我家喫飯。
到了第四天,張勇出現了,他明顯瘦了很多,看起來也就三百多斤。
他一進門就笑着說:「叔,我來你家喫飯了。」
我爺上下打量了一眼張勇,然後沒好氣地說:「沒飯。」
張勇愣了幾秒,他大吼道:「我可是偷着跑出來的!我來你家喫飯,那是給你面子,你別給臉不要!」
我爺冷哼一聲,他說:「沒人請你喫飯,快滾!」
張勇愣在原地,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他像是狗皮膏藥一樣賴在我家院裏,倒在地上不起來,嘴裏還嚷嚷着:「肉,我要喫肉!」
我爺直接無視張勇,轉身進了屋子。
見我爺不搭理他,張勇爬了起來,他進了屋。
張勇沒了剛纔囂張的氣焰,他哀求道:「叔,我肚子餓,求你給我口吃的。」
我爺說:「你咋不去別人家喫飯?偏偏賴在我家?」
張勇說:「我已經去了五六家,他們都把我趕出來,不給我飯喫。」
我爺輕蔑地看了張勇一眼,他說:「你先起來。」
張勇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坐到土炕上。
我爺給了我奶一個眼色,我奶就去做飯。
很快,我奶端了一盆稻糠進屋,她沒有把飯盆放在桌上,而是放在地上。
我奶用飯勺使勁兒敲了敲飯盆,張勇像餓死鬼似的,猛地撲到地上,把臉埋到飯盆裏喫飯,喫飯的聲音像是豬在喫食。
我爺笑着說:「老婆子,這點不夠他喫的,多弄點。」
張勇一盆接着一盆地喫,肉眼可見地變胖,他的肚子也在變大。
恍惚之間,我彷彿看到一頭豬在喫食。
「別喫了!」張大龍衝進我家屋裏,把張勇面前的飯盆踢走。
張勇像是沒聽見張大龍說話,他低着頭,鼻子貼近地面,嘴裏發出「哼哼」的聲音,他在用嗅覺找盆。

-4-
張大龍瞪着猩紅的眼睛惡狠狠地說:「陳老三就是你們害死的!又想來害我兄弟!」
我爺抬腳踹了下張勇的屁股:「那就把你兄弟領走。」
張大龍冷哼一聲,他抓起張勇的胳膊,使勁兒往上拽,可張勇太沉,張大龍根本拽不起來。
張勇找到飯盆,把飯盆舔乾淨。
我爺從抽屜裏拿出個小賬本,他說:「張勇在我家白喫白喝兩個月,花的錢,我都記着呢,你把錢還我,人就讓你領走。」
張大龍冷哼一聲,他說:「白喫白喝?那分明是你們自願的。」
張大龍說這話的時候,底Ṫůₚ氣明顯不足。
張勇胖,力氣大,誰要是惹他不高興,他直接動手,恨不得把人打死。
村裏人都怕他們,就算喫白食,也不敢說什麼,只能喫啞巴虧。
我爺聳了聳肩膀,他說:「張大龍,這事跟你沒關係,勸你別來趟渾水。」
張大龍看了眼地上爬來爬去的張勇,又看了眼窗戶外面的村裏人,他們趴在窗戶上,死死地盯着張大龍看,那眼神,彷彿要將張大龍生吞活剝。
張大龍說:「我倆也不是親兄弟,他自己惹的麻煩,他自己扛。」
張大龍說完這話,就走了,院裏的人給他讓開一條路。
他走得飛快,像是有什麼心事。
我爺對着院子裏的人說:「都散了吧,沒事。」
院裏的人我都認識,他們都很瘦,骨瘦如柴,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
院裏的人走後,我奶又弄了一盆稻糠,她一邊敲着飯盆,一邊朝着外面走,張勇就跟在我奶後面。
他邁門檻的時候,被門檻絆倒,整個人摔在地上。
他的額頭磕破了,流了血。
可他彷彿不知道疼,連滾帶爬地跟在我奶後面,最後進了倉房。
我奶將倉房的門鎖上,她看起來心情大好,笑着說:「老頭子,去買半斤肉,晚上燉肉喫。」
我爺點了點頭,他披了件衣服出門。
到了晚上,我爺從外面拿回來半斤五花肉,我奶燉了菜。
我奶給我夾肉:「東春,多喫點。」
我點了點頭,把肉放到嘴裏,肉的滋味很好喫。
第二天一早,我家門口停了一輛小貨車。
小貨車裏面下來兩個男人。
這兩個男人看着年紀都不大,身強體壯的。
我爺把倉房的門打開,一頭五六百斤的豬趴在地上,嘴裏發出「哼哼」的聲音。
我爺笑着說:「來來來,搭把手。」
幾個男人合夥,用繩子把豬捆上,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把豬抬上了小貨車。
那頭豬的額頭上還在流血,看起來有點可憐。
爲首的男人給了我爺錢,然後笑呵呵地說:「這次貨不錯。」
我爺說:「慢點開,有好貨還賣你。」
小貨車開走後,我爺蹲在地上數錢,我家從來沒養過豬,倉房裏的豬哪來的?
我爺見我發愣,他笑着說:「東春,咱有錢了。」
我爺搖了搖手裏的錢,我奶說:「咱去城裏喫頓好的吧,這幾個月可委屈東春了。」
我爺說:「行。」
我爺趕着驢車帶我和我奶去了城裏。
城裏的飯館很多,我爺點了幾碗肉面,又點了幾個肉菜。
喫飽喝足後,我爺喊來服務員。
他摸了摸口袋,瞬間變了臉色,彎下腰四處看。
我奶說:「老頭子,咋了?」
我爺說:「錢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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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說:「啥?那麼多錢都丟了?」
我Ţű̂₆爺猛地站起來,他急得團團轉,又是拍桌子,又是跺腳。
服務員說:「沒錢不能走。」
服務員輕蔑地瞪了我爺一眼,他擋在門口不讓我爺出門。
我爺說:「我出去找錢,找到了就把錢給你送來!」
服務員冷哼一聲,他說:「你是想喫白食?」
我爺瞪着眼珠子,要不是我奶攔着,他就跟服務員動手了。
我爺怒吼道:「你少埋汰人!我把孫子、老伴兒押在你這裏,等我找回錢,就回來給你。」
服務員皺了皺眉頭,他用手指了指門外的毛驢,他說:「押人沒用,把驢留下。」
我爺氣得直跺腳,他說:「不行!我萬一找不到錢,就得回家取錢,來回四十里路,我咋走?」
沒等服務員說話,就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行了,讓他走吧。要是拿不回錢,我可要了她娘倆的命。」
這男人一臉的橫肉,看起來就不好惹,他應該是店裏的老闆。
我爺賠着笑臉說:「我一定過來還錢。」
我奶說:「老頭子,你把東春帶着吧,他一個小孩留這兒也沒啥用。」
我奶話音兒剛落,那店老闆就說:「那可不行,這孩子必須留下。」
我爺給我奶使了眼色,示意我奶閉嘴。
他急匆匆地出門,趕着毛驢離開。
我爺走後,我奶緊緊抓着我的手,像是有什麼心事。
剛開始,服務員還給我和我奶倒水,可轉眼到了天黑,我爺還是沒有回來。
服務員就變了臉色,總是盯着我看,看得我心裏發慌。
等店裏的客人都走光了,我爺還是沒有回來。
店老闆明顯沒了耐心,他手裏拿着刀,走到我奶面前,他說:「我不能做賠本買賣,那老東西還不回來,那就怪不得我了!」
服務員將店門反鎖,他守在店門口。
我奶紅了眼睛,她說:「小夥子,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你放了我娘倆,三個月後,我保證讓你如願。」
那店老闆大笑幾聲,他說:「你知道我想要什麼?老子就想要錢!」
我奶死死盯着店老闆看,彷彿要看透店老闆的心思。
她走到店老闆面前,小聲嘀咕了幾句,那店老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說:「你真有辦法?」
我奶點了點頭:「有。」
我奶說完這話,看了我一眼,她從口袋裏掏出錢,放在桌子上,然後抱着我離開。
我奶口袋裏明明有錢,她爲啥不早點說?
外面的天很黑,我奶抱着我走了一路,我能感受到她很疲倦,但一直在走。
我倆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早上。
我奶把我放在地上,她那雙破舊的鞋沾滿了灰塵,鞋邊處有血滲出來。
我爺正在院子裏編麻繩,看見我倆回來,他先是一愣,然後笑着說:「我就知道,你們一定能回來。」
我奶說:「錢找到了嗎?」
我爺眯縫着眼睛,他笑着說:「根本就沒丟,錢在家裏,我忘記拿了。」
我爺說完這話,哈哈大笑幾聲。
我本以爲我奶會發火,可她沒有,她笑着說:「老頭子,你可真有本事,省了不少錢!我給你做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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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着一個月,我家頓頓有肉。
我爺肉眼可見地發福,體重是原來的三倍。
他除了喫,就是睡,眼神也變得渾濁。
我奶把切好的兩盤肉放到我爺面前,我爺拿起筷子去夾,把肥肉放到嘴裏咀嚼,滿嘴流油。
我想夾一塊瘦肉喫,被我爺用筷子打手,很疼。
他把整盤肉護住,厲聲道:「都是我的,你滾出去!」
自從我爺變胖,他的脾氣也變了,變得暴躁易怒,還特別自私。
他碗裏的東西,誰都別想碰。
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短短幾分鐘,我爺就把盤子裏的肉喫乾淨。
他把盤子扔在桌子上,然後對我奶說:「再給我切兩盤肉,快去!」
我奶坐在凳子上,絲毫沒有動的意思。
見我奶不說話,我爺瞬間急了,他用手使勁兒拍着桌子,嘴裏罵道:「你是聾了嗎?再給我切兩盤肉!」
我奶嘆了口氣,她緩緩起身走了出去,等她回來,手裏多了一把菜刀。
她把菜刀放在桌子上,對着我爺說:「家裏沒肉了,你要喫的話,就從我身上割肉吧。」
我奶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彷彿這是一件很小的事。
我爺皺緊眉頭,他一腳將桌子踹翻,然後抓住我奶的胳膊,把她狠狠摔在地上,我奶疼得冒虛汗,倒在地上起不來。
我爺怒吼道:「你以爲我不敢?」
我爺說完這話,就拿起地上的刀,朝着我奶逼近。
他像是一頭髮怒的豬,嘴裏都是豬牙。
我死死抱住我爺的褲腳,大喊道:「爺,你別殺我奶!」
我爺抬起腳,把我甩開,他瞪着猩紅的眼睛,彷彿要喫人。
他的臉變得扭曲,臉上褶皺在加深,像是刀刻在上面。
我奶的嘴角抽搐着,臉色慘白,她想爬起來,可她的左手好像斷了,根本爬不起來。
我爺要殺我奶!
我大喊着:「爺,你別殺我奶!」
我話音兒剛落,就聽見敲窗戶聲。
我回頭一看,是張大龍。
張大龍笑眯眯地進了屋,他說:「叔,我家有飯,去我家喫啊?」
張大龍說這話的時候,還瞟了一眼我奶。
我奶用手扶着凳子,勉強站了起來,她苦笑着說:「我家有飯,不麻煩你了。」
張大龍說:「不麻煩不麻煩,我家飯菜管夠。」
張大龍說完這話,死死地盯着我爺看,他臉上的笑怎麼看都覺得怪異,彷彿藏着什麼祕密。
我爺把手裏的刀扔在地上,他說:「你是誠心請我喫飯?」
張大龍點了點頭:「誠心!」
我爺仰頭大笑幾聲,他拍了拍張大龍的肩膀:「既然你是誠心請我喫飯,那我就給你個面子。」
張大龍眯縫着眼睛,賠着笑臉,他又說:「嬸兒,我們走了。」
張大龍把我爺領走,家裏只剩下我和我奶。
我奶慘白ẗù₋的臉上有了點笑意,她自言自語道:「再忍忍,快了。」
我小聲說:「奶,我爺會死嗎?」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感覺我爺像張勇。
張勇已經失蹤很久了,至今沒找到。
我奶愣了幾秒,她先是上下打量我幾眼,然後問我:「你覺得你爺該死嗎?」

-7-
我奶話音兒剛落,窗外劃過一道閃電,緊接着是震耳欲聾的雷聲。
屋裏的燈泡被震碎,四周一片漆黑。
我聞到一股難聞的臭味兒,彷彿處在豬圈裏。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十幾頭豬擠在狹小的豬圈裏,它們把頭按在豬槽裏,哼哧哼哧地喫食。
這些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胖,在變肥,豬食的味道好香,我想擠到前面,卻被更肥的豬撞開。
「轟~」又是一聲巨響,電閃雷鳴。
我揉了揉眼睛,剛纔看見的豬都消失了。
我奶把我護在懷裏,她說:「東春,別怕。」
雨下了一整晚,把院子沖刷乾淨,我跑到院子裏玩,就看見一個土肉進了我家院。
他走路搖搖晃晃的,足足有四五百斤。
他身上穿的衣服都被撐破了,他看見我說:「東春,你奶呢?」
這聲音很熟悉,我好像聽過。
但眼前的這個人,我沒印象。
我說:「在屋裏。」
看得出來,這個土肉有急事找我奶,可他走路很慢,就連進屋的門檻,他都邁不進去,只能站在門口說話。
他說:「老婆子,你得救我!」
我愣了幾秒,眼前的這個土肉竟然是我爺?
只是一晚沒見到,他怎麼胖成這樣?
我奶從屋裏走出來,她上下打量了我爺一眼,她說:「我咋救你?當初我就勸你,不能喫白食,你偏不聽!」
我爺說:「老婆子,我也後悔,趁着我還是個人,你救救我吧。」
我能感覺到我爺很惶恐,但他臉上都是肥肉,他連惶恐的表情都做不出來,那雙眼睛已經凹陷到肉裏,越看越像豬的眼睛。
我奶冷哼一聲,她轉身進了屋,端出一盆肥肉出來:「喫吧。」
我奶把整盆肉放在地上,我爺看見肥肉眼睛都放光。
他想蹲下去抓肥肉喫,可根本蹲不下去,他只能趴在地上,把臉埋在盆裏喫。
我奶搖了搖頭,她說:「沒救了。」
我爺把飯盆裏的肉喫乾淨,他雙手撐地,勉強站了起來。
他說:「你要害死我!」
我奶眯縫着眼睛,她用手指了指倉房:「那裏面有一鍋的肉。」
我奶說完這話就進了屋,我爺站在門口乾着急,他進不去屋。
我爺回過身,死死地盯着倉房看。
他還是朝着倉房走了過去,倉房的門檻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鋸掉了,我爺進了倉房。
倉房裏有一口大鐵鍋,裏面裝着一鍋的肉。
我爺嘴角流着口水,撲到鐵鍋上,用手抓着肉往嘴裏塞,喫相極其難看。
我想去拉我爺,可想想還是算了。
沒人能拉住他。
不知道何時,我奶已經站到我身後,她把倉房的門關上,在外面上了鎖頭。
第二天一早,我就聽見院子裏有動靜。
我睜開眼睛往外看,我家來了幾個陌生男人,其中還有那個店老闆。
他們把一頭肥豬裝上車,店老闆給我奶錢。
我奶臉上帶着笑,等拉豬的車走了,她就開始數錢。
她還給張大龍分錢。
張大龍扭頭,用手指了指趴在窗戶上的我,不知道跟我奶說了些什麼,然後就走了。

-8-
我奶把錢塞進口袋裏,她笑着說:「東春,餓了吧?奶給你做飯去。」
我抓住我奶的胳膊,小聲說:「奶,我不餓。」
我奶笑了笑,她說:「東春,你要多喫飯,才能長大,你現在太瘦了。」
我奶說完這話,就甩開我的手,去給我做飯。
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裏發慌。
短短幾分鐘過去,我奶端上來一盆肥肉,擺在我面前。
我下意識地嚥了口口水,這肥肉的味道好香。
我喫幾口應該沒事吧?
我奶往我的碗裏夾了一塊肥肉,她說:「嚐嚐。」
我還是有點猶豫,我害怕變成土肉,但我奶不會害我,我可是她親孫子。
我拿起筷子,夾了肥肉放到嘴裏,這味道真好喫。
我忍不住多夾了幾塊,放到嘴裏大口地咀嚼。
不知不覺,我已經喫了半盆肉,我的肚子肉眼可見地鼓起來。
我奶把飯盆拿走,她笑着說:「你還太小,不能喫那麼多。」
我奶把桌子上的飯菜都收拾乾淨,不讓我繼續喫。
我很困,忍不住想睡覺。
我趴在土炕上閉了眼睛,等我再次睜開眼睛時,我家裏來了一羣土肉。
他們把狹小的屋子擠滿,我被迫蜷縮在角落裏。
我看見我奶從倉房裏端出來一盆肥肉,屋裏的土肉眼睛都直了,他們死死盯着那盆肥肉。
我奶剛進屋,那羣土肉就開始說話。
「嬸兒,這一盆肉不夠喫。」
「就是,太少了。」
「我要是喫不飽,我可不走!」
他們各個吹鬍子瞪眼睛的,足足有幾百斤重。
我奶笑着說:「放心,夠你們喫的。」
我奶把飯盆放到地上,這羣土肉像是瘋了似的撲上去。
搶飯盆裏的肥肉。
他們爲了肥肉大打出手,甚至用嘴去咬,像是沒腦子的畜生。
我奶又從倉房裏端出來一盆肥肉,她把肥肉放在地上,嘴裏嚷嚷道:「都別搶。」
我奶話音兒剛落,就有土肉的頭撞在她腿上,我奶不高興,她拿着飯勺打了土肉的頭,嘴裏還罵道:「再不老實,把你們都賣了。」
那兩盆肉的味道好香,可我擠不上去。
我奶注意到我,她說:「東春,你醒了?快過來。」
我從土炕上下去,跑到我奶身邊,她笑着說:「餓了吧?」
我點了點頭:「餓了。」
我奶把我領出屋,帶去了倉房,她把鍋裏的肥肉盛出來,裝到小碗裏。
我剛要用手去接,我奶就把飯碗放在了地上,她笑着說:「喫吧。」
我是人,我怎麼能像土肉一樣在地上喫食?
我很生氣,抬腳把飯碗踢翻,朝着我奶喊道:「你爲啥把飯放在地上?」
我感覺委屈,心裏難受。
我奶愣了幾秒,她看了看我,然後說:「還真把自己當人了?你還是不餓。」
我奶說完這話,就沒再理我,她把地上的肥肉撿起來裝進碗裏,又拿去給那羣土肉喫。Ṫůₘ
到了晚上,那羣土肉還沒有走,都賴在我家。
他們躺在地上,土炕上,還有趴在凳子上的,我連個容身的地方都沒有。
我奶又不知道去哪裏了,我有點想我爺了,至少他在的時候,我能有個躺着的地方。
我朝着那羣土肉喊道:「你們抓緊走,這是我家。」
土肉們睜開眼睛看了看我,那眼神極其蔑視,沒人回應我。
我想出去,但不知道是誰把外面的木門鎖上了。
我又想從窗戶爬出去,可窗戶也上了鎖。
我拼命地大喊:「奶!快開門!」
我喊了很久,也沒人來開門。
我討厭土肉身上的臭味兒,找了個角落縮起來。
等天亮就好了,天亮我奶就會來救我。

-9-
我是被嘈雜聲吵醒的,兩個土肉在打架,其餘的土肉看熱鬧。
屋子本來就小,根本經不起折騰。
我大喊一聲:「別打了!別在我家打架!」
土肉們看了看我,然後繼續打架,無視我的存在。
我使勁兒拍着窗戶,朝着外面喊:「奶!開門!」
這地方又髒又亂,我不想待在這裏。
我話音兒剛落,就聽見開門聲。
我奶手裏拿着賬本進來,她身後還跟着幾個陌生男人。
爲首的陌生男人應該是個屠夫,他身上有血腥味兒。
他用手指了指屋裏的土肉,然後大聲說:「賣幾個?」
我奶掃視了一眼屋裏的土肉,她用手指了指土肉:「賣這四個。」
男人點了點頭,他手一揮,其餘的幾個男人就開始動手。
土肉很胖很肥,連跑的本事都沒有,輕而易舉就被抓到,被人五花大綁抬了出去。
我大喊了一聲:「奶!」
我奶看了我一眼,然後把目光收回,彷彿我是個陌生人。
我奶用手數了數屋裏的土肉,然後寫在賬本上。
我奶要走,我拼了命地追上去,抓住我奶的胳膊:「奶,你帶我出去,爲什麼把我關在屋裏?」
我紅着眼睛,哭得傷心。
我本以爲我奶會帶我出去,可她把我推開,還把門關上。
我使勁兒拍着門,但沒人回應。
這到底是怎麼了?
連着七天,我奶都很少露面,每次都是把肥肉放到地上,她就走了。
又過了半個月,屋裏只剩下我和其他三個土肉。
這三個土肉沒有那麼胖,只有三百多斤。
Ṭŭ̀₇
其中一個男人我認識,他叫張剛,是張勇的堂弟,他嘲諷我:「瘦成這個鬼樣子,真醜。」
我懶得搭理他,他比我大十幾歲,看見他就煩。
見我不說話,他又說:「醒醒吧,還真把自己當人了?」
張剛說完這話,其他兩個人也跟着笑了起來。
他們的笑聲非常刺激,讓我很不舒服。
我的手緊緊握拳,好想把張剛的牙打掉。
我猛地站起來,朝着張剛衝了過去,他雖然胖,但力氣大得驚人,輕而易舉就把我按在地上,他死死掐着我的脖子,彷彿要把我掐死。
絕望之際,我拼盡全力大喊:「奶!救命!」
我不相信我奶不會來救我。
就在我以爲自己要被活活掐死的時候,木門突然被打開,我奶手裏拎着棍子走了進來。
張剛見我奶進來,立刻閃開。
我奶舉起棍子喊了一嗓子:「滾!」
張剛幾個人灰溜溜地跑了,屋裏只剩下我和我奶。
我跑到我奶身邊,緊緊將我奶抱住:「奶,你咋纔來?我差點被張剛掐死。」
我奶用手擦了擦我的眼淚,這些天不見,我奶明顯老了許多。
她說:「沒事了。」
我奶把屋裏收拾乾淨,她讓我先睡,可我不敢睡,我怕我一睜開眼睛我奶就消失了。
我奶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牌位,上面刻着我爺的名字,她把牌位放到桌子上,然後點了香。
我說:「奶,睡覺吧。」
我奶說:「別急,我還沒弄完。」
我奶說完這話,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牌位,上面刻着東春。
我愣了幾秒,我明明活着,我奶怎麼給我刻了牌位?
我奶把牌位放到桌子上,又點了香,嘴裏嘀咕着:「東春,好孩子,你下輩子可要投個好人家。」
我奶話音兒剛落,我就聽見「轟隆」一聲巨響,屋外電閃雷鳴。
我看見那把菜刀沾了血,砍在東春的脖子上。
我奶扭過頭看我,她說:「睡吧。」
我乖乖閉上眼睛,任由我奶摟着我睡覺。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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