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夾生的餃子

回家過節，我哥大晚上餓了，我媽煮了一大碗驢肉餡水餃，邊遞筷子邊小聲說，「快點喫，這驢肉貴着呢！」
她以爲我睡着了，其實我沒有。
我只是默默地打開了手機，換了一張更早離家的票。

-1-
快中秋的時候，我媽給我打電話，叫我今年中秋回去過節。
還說給我把房間都收拾好了，回來就能直接睡。
掛了電話，我內心無比感慨。
三個月之前，老家有人結婚，我回去喫喜酒。
我哥也回去了。
我媽提前把我哥的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被子都曬得蓬鬆柔軟。
連新的拖鞋都給我哥買好了。
可當我回去的時候，我媽明顯是沒想到我會回來，臉色尷尬。
我打開自己的房間，裏面已經變成了雜物間，牀上也堆滿了亂七八糟的被子。
我哥坐在沙發上喫着切好的水果，翹着二郎腿看電視，我連行李還沒放下，我媽就叫我去幫她做飯。
幫我媽擇菜的時候，我媽特地關上了廚房的門。
我嫌棄太熱，「媽，你關門幹啥，客廳有空調，還能吹進來一點，本來廚房就熱得很。」
我媽卻撇嘴，「廚房熱氣太重了，散出去熱着你哥了。」
我心中無限委屈，將菜扔在了地上，「我也不管了，我也很熱，我要出去吹空調。」
我媽趕緊拉住了我，「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自私呢？」
「你等會兒，媽有話和你說。」
我重新坐了下來。
我媽蹲下身子小聲道：「寧寧，你也工作三年了，這三年的時間，攢下多少錢？」
我有些詫異，不知道我媽爲什麼這麼問，隨即便留了個心眼，道：「不多，也就兩三萬塊。」
我媽眼中閃過失望的神色，「怎麼會這麼少？」
我十分不悅，「媽，我沒學歷沒背景，剛開始學徒的半年一個月就一千八百塊，我還得喫飯租房買衣服，根本自己都不夠花的。」
我媽聞言，訕訕地撇撇嘴，「那是剛開始，後來你不是漲工資了？一個月五六千？」
我笑了，「那我每個月給你轉兩千你忘了嗎？我還得自己喫喝拉撒呢，平時你給我發購物鏈接，我給你Ṫû⁵買的那些東西，都不要錢嗎？」
我媽不樂意了，皺眉道：「你瞧瞧你這什麼態度，媽媽關心你問問你，你倒好，一副埋怨的樣子。」
我沒做聲，繼續玩手機。
等了一會兒，我媽又湊了過來，「寧寧，我和你爸打算把家裏的房子修繕一下，找人問了，起碼得十萬塊，我和你爸沒多少錢，你怎麼的也得出個五六萬吧？」
我搖頭，「沒錢。」
我媽不開心，「想都沒想就說沒錢，你到底是真沒錢還是不想幫？」
我看了我媽一眼，「我剛纔不都說了，我沒錢，我就兩三萬塊，馬上還得去交房租。」
我媽嘆口氣，「那你也得想想辦法啊，咱們村子裏誰家修房子不是孩子掏錢？」
我笑了，「那我哥呢？我哥掏多少？」
我媽立刻回道：「你哥掏什麼掏？他這份工作剛乾倆月，哪裏有錢呢？」
我看着我媽維護我哥的樣子，心裏一片冰涼。
「媽，我不可能掏錢的，第一我沒錢，第二我就算是掏錢修繕了房子，家裏也沒有我的一間房，我掏這錢是圖什麼？」
我媽臉色訕訕的，「你要是能和你哥一樣時不時回來幾天，你的房間能不給你收拾嗎？」
我有些繃不住了，「媽，你這話自己聽着不搞笑嗎？我哥工作吊兒郎當，幹兩天休息半個月，當然能回家住了，你不但不嫌棄他，還給他好喫好喝的伺候着，我呢？我要是和我哥一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工作，你樂意嗎？」
我媽被我說的說不出話來，只能去用鍋鏟把鍋裏的菜翻得震天響，以此表示自己的不滿。
第二天，我喝完喜酒就直接收拾行李離開了，我媽也沒有再給我打一個電話。
我們倆像是冷戰了一樣。
三個月過去，沒想到我媽又給我打了電話。
這一次，她語氣很好，說中秋節大家都是一家人團圓，希望我也能回來。
還跟我說叫我提前一天回去，說是給我做了我最愛喫的包子。
我思索再三，還是買了些禮物回去了。
沒想到我剛回到家，卻見家裏只有我媽一個人。
「我哥呢？」我一邊放行李一邊問。
我媽笑着道：「你哥工作忙，明天才能回來，你爸也是，工地不放假，家裏就咱們孃兒倆在，咱們就先收拾收拾吧。」
我媽支使着我去幫她大掃除。
幹了一半，我忽然感覺不對勁，便給我哥發了個消息。
我：「哥，你到家了嗎？媽包了大包子。」
我哥：「媽不是說明天讓我回去嗎？今天家裏沒人。」
我瞬間心沉到了谷底。
原來我媽故意把我早一天叫回家，就是爲了讓我在家裏幹活。
明天我哥回家，家裏就是乾乾淨淨的了。
想到這，我哼了一聲，直接把抹布扔到了水桶裏，然後坐在地上，一腳踹翻了水桶。
「哎呦——」
我大喊出聲。
我媽正在我哥的房間拖地，聽到聲音趕緊出來。
見我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腰，我媽沒先關心我，而是跺腳道：「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撒了這麼一地的水，我這可是剛拖好的地啊。」
我扶着腰慢慢地站起來，直接趴在了沙發上，「媽，我腰疼得很，幹不了活了，你趕緊去給我找個膏藥貼來貼上。ṱũ̂ⁱ」
我媽一臉嫌棄，罵罵咧咧道：「死丫頭，就你笨得要死，擦個窗戶都能摔下來，我讓你早一天回來是幫我幹活的，不是給我添亂的。」
她說完話，直接轉身離開。
「膏藥貼沒有，你自己去買吧，我忙着呢。」
我知道我媽根本不會管我的死活。
幸好，我的腰疼也是我假裝的。
我樂的清閒，自己裝模作樣的回了自己的臥室去關上了門，趴在牀上玩手機。
晚上，爸爸和哥哥都回來了。
見到晚飯還沒熟，我哥很不開心，「媽，這麼晚了飯都沒做啊，你想餓死我們啊。」
我媽委屈得不行，「我一個人忙了一天都沒休息，水都沒喝上一口，你們倒是埋怨起我來了。」
我爸哼了一聲，「寧寧呢？怎麼沒幫你大掃除？」
我媽聞言，陰陽怪氣地開口，「人家是大小姐的命，回來剛幫着擦了玻璃就摔了，躺在牀上休息呢，我能支使動人家嗎？」
我媽以爲我睡了，所以纔敢這樣說話。
平時，她很喜歡在我面前裝樣子。
我沒有做聲，也沒有出去。ṭů₁
我爸不耐煩，「快點做飯吧，都快餓死了。」
我媽應聲，「好，你們倆洗手吧，已經好了。」
聽到有飯喫了，我也不裝了，扶着腰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跟我爸和我哥打招呼。
我爸見了我，不鹹不淡地問，「你媽和你說了修房子的事兒了吧，你能出多少錢？」
我坐在凳子上，「我沒錢。」
我爸「啪」的一聲拍在了桌子上，「什麼叫沒錢？你也不出去看看，咱們村子裏誰家修房子不是孩子出錢？」
我笑了，「哥，你出多少錢？」
我哥一下子怒了，「你胡說什麼呢？我又沒錢。」
我聳肩，「難道我有錢？」
我爸怒目圓睜，「你出去上班都五年了，怎麼會沒錢？」
我笑了笑，「我每個月往家裏拿兩千，剩下的錢自己喫喝租房都不夠，我哪來的錢。」
我媽端着碗出來，道：「上次你不是說你有兩三萬存款嗎？你都拿出來，不夠的你再去借借，你出去打工五年了，總該能認識一些朋友吧？」
我爸跟着附和，「就是，家裏修房子這麼大的事情，你就算是去借，那也得借回來。」
我哼了一聲，「我哥更厲害，比我混社會時間長，他認識的朋友更多，讓他去借不是更好？」
我哥哼了一聲，「你什麼意思？你讓我一個大男人去借錢，我還要不要臉了？」
我輕笑，「你要臉就別逼自己妹子掏錢，花女人的錢裝自己的臉面，這就是你的要臉？」
我哥氣得站起來想跟我動手，我爸媽就坐在旁邊，沒人出手阻攔。
我仰起頭來，看着我哥，「你打，儘管打，你敢打我就敢報警，到時候送你去派出所蹲幾天你就老實了。」
我哥氣得發狂，摔了旁邊的碗。
我媽這才假惺惺地站起來，攔着我哥，「你幹啥呢，你妹妹也就是這麼一說，該她掏錢的她不還是得掏嗎？你這個態度，你妹妹肯定不樂意了。」
我媽勸下了我哥，又看着我，「寧寧，你別惹你哥和你爸生氣，大過節的，咱們一家人聚在一起不好嗎？」
呵呵……他們是一家人，我可不是。
我喫完飯回到屋子關上了門，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回想起以前自己遭的罪，我發誓絕對不會成爲這個家的吸血包。
玩手機玩到了一點多，我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
我哥的聲音Ṱū́⁰傳來，「媽，我餓了，你給我弄點喫的。」
廚房的燈亮起來，我媽真的去廚房了。
我冷笑，我媽還真是把我哥放在心尖上。
沒多時，我媽就端着一個碗出來，輕聲道：「快喫吧，這是驢肉餡的餃子，貴得很，你小聲些，就給你喫，別讓你妹聽見。」
黑暗中，我從門縫往外看。
我媽盯着我房間的黑影，她以爲我睡了，其實我沒有。
那驢肉，是我前陣子買回家的，我媽說留着中秋做着喫。
沒想到早就剁成餡做了餃子，只給我哥一個人喫。
我打開了手機的買票軟件，改簽了車票。
這個家，我不想留了。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我就起牀了，然後帶着行李悄悄離開。
回想起以前每次離開家的時候，我都會心中滿含委屈，或者是不忿。
可這一次，我卻出奇地平靜。
坐上了回市區的大巴車，路上，我媽就打來了電話。
我看着手機上的來電顯示，不由得冷笑出聲。
之前從家裏離開，我媽可是從不會擔心我給我打電話的。
這次發現我離開了，是因爲昨晚上商量的讓我掏錢修繕房子的事情還沒有結果。
所以才這麼着急吧！
不得不說我們的家庭分工挺明確的。
我爸和我哥負責當惡人，我媽則是當這個和事佬。
這麼多年了，我就真的一點都沒看出來。
還是覺得我媽是家裏最愛我的這個人。
真是可笑極了。
我接了電話，果然，電話那邊傳來我媽焦急的聲音。
「寧寧，你怎麼一聲不吭就走了？」
我笑了，「我趕着回去上班，節假日加班有雙倍加班費。」
我媽又裝作擔心地問我，「你走得這麼着急，包子都沒拿。」
我面無表情，「包子是什麼餡兒的？」
我媽趕緊開口，「是榨菜肉絲的，你不是最喜歡這個餡兒的了嗎？」
我微微地嘆口氣，「媽，驢肉餃子怎麼不給我煮一碗呢？那驢肉還是我買回去的，我也沒喫過，我也想喫啊。」
「媽，我不是你的親生孩子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眼淚毫無徵兆地落了下來。
電話那邊的我媽一瞬間怔住，她頓了頓，才責備道：「你這孩子說的這是什麼話？你當然是媽媽的親生孩子了。」
「嗨！搞了半天你生氣原來是因爲驢肉餃子，真是的，你怎麼能因爲這點ƭųₛ小事生氣，一聲不吭地就走了呢？你這孩子打小就是心眼小。」
「得了，你趕緊回來吧，我給你煮，你想喫多少都給你煮，不給你哥喫了行了吧。」
「真是的，沒想到你這孩子這麼喜歡計較。」
我媽的話，一字字都像是鋼針一樣刺在了我的心上。
我握緊了手機，咬着牙，「媽，我不會回去了。」
我媽趕緊問，「你就算是不回來了，那修繕房子的錢你得掏啊，你到底能掏多少，說清楚啊。」
我心底一片冰涼，「我沒錢，你逼死我也沒用，要不然，你去報警抓我吧。」
說完話，我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我媽又不停地打來電話，我全都掛斷了。
然後，我媽發來了信息。
「寧寧，一碗餃子罷了，你也真小氣，你這麼大的人了還能爲了一碗餃子和家裏人生氣，傳出去不怕人笑話嗎？」
我看着這消息，不由得苦笑出聲。

-2-
回了租房之後，我想了很多。
我感覺自己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小學和初中的時候，我的學習成績都非常好，但是我爸不願意讓我繼續上學。在農村，許多孩子初中學歷是正常的。
我很想繼續唸書，我媽卻哭着勸我別唸了，女孩子念這麼多書沒用，而且村子裏很多女孩子都出去打工往家裏拿錢了。
我爸媽很羨慕。
我最終還是沒有去唸書，學歷停在了初中。
十七歲那年，我就進入社會打黑工，我爸把我介紹去了一個村子裏的老鄉在城裏開的美甲店裏做學徒。
每天早上六點就得起來打掃衛生，一天打雜忙個不停，沒人真的教我技術，也沒人真的尊重我。
剛去學徒的那一陣，每天晚上都哭到枕頭溼透了。
後來不哭了，不是因爲生活好起來了，是因爲已經麻木了。
那時候的我，才十八歲，卻已然對生活失去了希望。
學徒時期的工資每個月一千八百塊，不包喫住，我租了個合租房，一個很小的房間，一個月三百塊。
每個月我媽都會要走一千塊，給我留八百塊生活。
後來，她又經常跟我說家裏缺什麼，讓我買回去。
如果哪次回家不買東西帶回去，我爸就會甩臉子，我媽則是充當好人，悄悄告訴我，已經工作的女孩子如果回家不買東西，那是很丟人的。
我被洗腦，以爲只要往家裏拿錢買東西，家庭就會和睦。
但我忘記了，我哥也是家裏的孩子，他只會從家裏拿，卻從不往家裏買。
後來，我學到了技術，因爲做的指甲又快又好看，招攬了很多回頭客。
老闆給我漲了工資，計件算下來，一個月能拿六千塊。
我換了租房，終於擁有了陽光。
如今，我坐在租房的牀上，忽然就想辭職了。
以前，我也不是沒有想過辭職，我想去大城市闖一闖，想自己幹。
但是我爸媽是反對的。
我媽說：「你這孩子打小就腦子不靈活，學習好那是你會死記硬背，你還真以爲你聰明？聽媽的話，在這美甲店幹着多好，一個月六千多塊呢。」
「媽之前問了，咱們村的老王家的女兒，不是大學畢業的？出來工作一個月也就四五千，和你有啥區別？讀書就是沒用的。」
我被我媽的話勸住，沒有再想辭職。
但是這一次，我真的想爲自己活一次了。
第二天，我就去和老闆提了離職。
老闆很不捨得，還想挽留我，我說我身體出了點問題，醫生讓我休息，我沒辦法繼續幹了。
老闆人很好，答應了我的離職，還給我多算了半個月的工錢。
很快，我家裏就知道了我辭職的消息。
我媽跑來我租房的地方看我，一進門，她就嘖嘖地感嘆。
「瞧瞧，你在城裏住得多好，城裏的房子就是好啊。」
「就這你還不開心，你到底爲啥不想上班啊？」
「你要是沒工作了，家裏可咋辦？家裏要修繕房子，正是用錢的時候，你在這個節骨眼上辭職，咱們一家子咋辦啊？」
我媽唸叨個不停。
我面無表情，「咱們家就我一個人有手有腳嗎？就我能幹活賺錢嗎？」
「媽，我哥是咱們家的長子，一個大男人承擔不起全家的責任嗎？還需要靠我一個女孩子來承擔？傳出去你們不怕被人笑話嗎？」
我媽臉色一變，十分護犢子，「你哥沒錢，不要給他這麼大壓力。」
我笑了，「所以把壓力都給我了是嗎？媽，你也是女的，要不然你出來上班吧，反正咱們家的傳統就是女人頂起一片天。」
我媽尷尬地皺眉，「你……寧寧，你怎麼說話這麼衝？」
「媽這次來就是勸你，趕緊回去幹活，別犯懶。」
我搖頭，「不可能，我已經辭職了，我不會回去上班的，我太累了。」
我媽見我態度十分堅決，便立刻擺出一副可憐的樣子，「寧寧，媽媽不是逼你，媽媽是沒辦法了啊，媽媽太可憐了，太不容易了……」
以前每次我媽這樣對我哭訴的時候，我總會心軟。
心疼我媽。
可是現在，我卻看出了她的用意。
我鼻頭一酸，哭得比我媽還厲害。
「媽，我也不是逼你，我是太不容易了，我一個女孩子在社會上真的很弱小，我賺不到錢了啊，我太可憐了……」
我媽見我也大哭起來，忽然就不知道該怎麼繼續演下去了。
最後，我媽悻悻地離開了。
等她一走，我纔去洗手間擦乾了眼淚，抹了一把臉。
我開始找中介，看房子。
選好地方之後，我搬去了店裏住。
退掉了租房。
我慶幸上次我媽問我存款的時候留了個心眼，只說有兩三萬。
其實我這些年真的很勤儉，不買衣服不買喫的，不出去玩。
大概存了十萬塊。
這十萬塊給了家裏修繕房子，我依然不會有一間正兒八經的臥室，但是如果投資我自己的夢想，至少是值得的。
我喫住都在店裏，盯着裝修，一個半月之後，我的美甲店正式開業了。
我僱了兩個小妹妹來幫我打雜，做指甲的活兒還是我來幹。
因爲顧及的東西更多，所以現在的生活是比之前更累的。
不過我覺得還是很幸福的，因爲累並充實着。
並且，我是在爲自己打工。
一想到這一點，我就很開心。
我很明白，我沒有學歷，我能做的就是賺辛苦錢。
一個月之後，我盤了一下賬，我的淨利潤居然達到了一萬多塊。
這是我第一次月入過萬。
那天是我的生日，我給自己買了生日蛋糕。
吹蠟燭的時候，我告訴自己：陳寧寧，你才 23 歲，雖然你這 23 年過得不怎麼好，但是以後肯定會更好。

-3-
店裏的生意很穩定，我畢竟在美甲店打工了五年，對市場的瞭解不比別人差。
我認真地對待每一個客人，收穫了許多回頭客，還有客帶客。
每個月的營收都在上漲，我依舊住在店裏，想攢一攢錢。
三個月過去，我媽第一次給我打了電話。
跟我說叫我回家喫飯。
我本不想回去的，但是剛好遇到我發小結婚，我沒法迴避。
回了家之後，我媽對我的態度變得很好，可能是上一次我發脾氣的原因，她不想輕易得罪我了。
但是一低頭，我媽發現我是空着手回來的，笑臉瞬間變成了陰沉ƭū́¹。
「怎麼空着手回來呢？媽之前是不是和你說過好多次，回家得買禮物，你爸的你哥的，媽媽可以什麼都不要，但是你爸你哥的得有啊。」
我看着我媽，「我沒工作啊，沒錢，我怎麼買？」
「媽，要不然你借點錢給我吧。」
我媽臉色十分難看。
進了家門，我爸一下子就摔了茶杯，「看看我的好女兒，空着手就回來了，你還把這個家當你家嗎？」
「你知道村子裏你王伯伯的女兒嗎？你看看人家，掏錢給家裏修繕房子，還給她爹買了十萬塊的小汽車，家裏的弟弟用的一支筆一塊橡皮都是姐姐給買的。」
「你怎麼不學學人家？」
我笑了，「真的嗎？我也好羨慕啊，羨慕王伯伯給女兒買新衣服，上下學騎車接送，從不讓女兒下地幹活，供養女兒念大學。」
我爸臉色很尷尬，「你就知道攀比！」
我聳肩，「是我先攀比的嗎？是你先攀比的！」
我爸聞言，臉色鐵青着，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喫飯的時候，我爸又跟我說起了修繕房子的事情。
我平靜地喫着飯，一口回絕，「我沒工作，當然沒錢，別指望我了。」
「咱們家的長子在這呢，我哥是長子又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才應該是你們的指望。」
我爸媽被我氣得臉色都變了。
半晌，我爸纔開口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之前有人給你介紹了個男孩子，你這次回來剛好有時間，下午去見見。」
我搖頭，「不去，沒興趣。」
我爸一摔筷子，「你真是反了天了！」
我媽趕緊來勸我，好話說盡。
我看我媽這樣子，就知道這樁婚事要是成了，絕對會給我爸媽一些好處。
要不然，我爸媽也不會這樣積極。
既然這樣，那我就去看看。
「好，我去，什麼時候？」
我媽見我答應，開心得不行，「下午，我帶你去。」
下午，我媽帶我去見了和我相親的人。
兩方家長寒暄了幾句，便不約而同地走了出去，留下我們倆單獨聊天。
對方一直看着我笑，似乎對我十分滿意。
我覺得對方應該比我大至少十五歲，當下便對家裏更加失望。
看來是爲了要我的彩禮，什麼樣的人都可以介紹給我了。
既然是想要彩禮，那我爲什麼不遂了他們的願望呢？
我笑眯眯地開口，「要娶我的話，得給彩禮。」
對方立刻點頭，「那是當然了，我肯定會給彩禮的。」
我笑着道：「我要一百八十八萬彩Ŧū́⁶禮，少一分都不行。」
對方的臉色瞬間變了，「什麼？你要一百八十八萬？」
我笑着點頭，然後故意打開窗戶，很大聲地喊，「沒有一百八十八萬彩禮，我誰也不嫁。」
外面坐了一圈看熱鬧的村民，聞言瞬間寂靜無聲。
我回家之後，我爸就開始罵我，「一開始和人家商量好了，給二十萬彩禮，你胡說八道什麼？一百八十八萬？你也配嗎？」
我聳肩，「怎麼就不配了？爸，反正你也是要賣女兒，爲什麼不賣貴一點？」
我爸被我說的面色鐵青，「你……你真是反了天了。」
「我告訴你，就二十萬，你準備下搬回家嫁過去吧。」
我笑了，眼神卻狠狠地看着我爸，「你敢逼我，我就敢吊死在家門口，到時候鬧得十里八鄉都知道，我死了沒事，可我哥呢？我哥以後怕是再也說不到媳婦了。」
我爸氣得臉色都綠了，拿手指着我，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4-
我發現這麼一發瘋還真挺有用的，我爸媽沒有再跟我聊結婚彩禮的事情。
我回了市區，繼續經營我的美甲店。
沒想到卻被我哥的朋友看到了，告訴了我哥。
我哥本來就一直想從我這壓榨錢沒壓榨出來，如今知道了我在這裏工作，便直接找上門來。
還好，他來的時候店裏沒有客人，我正在和店裏的兩個小妹妹喫午飯。
我哥一進門，就大喊一聲，「陳寧寧，原來你換了個地方工作，這下被我發現了吧，快點拿點錢給我，要不然的話我就不走了，到時候你老闆來了，肯定得開除你。」
一旁的小妹剛想解釋，我就按住了對方，然後站起來看着我哥，「陳繼業，我不想動手，你快點自己滾出去。」
「別等我出手趕你走！」
我哥哼了一聲，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怎麼？你還能把我拖出去？」
「我的好妹妹，我也不要多少錢，就是隨便給點讓你哥我買點菸抽就行，兄妹一場，你不會這麼小氣吧。」
我哥十分得意地看着我。
我哼了一聲，「隨便你，你有時間就在這坐着吧。」
說完話，我直接轉身去繼續喫飯。
我哥一副喫定我的樣子，沒多時，他卻囂張不起來了。
因爲店裏的小妹已經偷偷地報了警。
警察來了之後，直接就要把他帶走。
我哥趕緊解釋，「警察叔叔，這是我妹妹，親生妹妹，你們搞錯了吧？」
我急忙站了出來，「警察叔叔，是我報的警，我哥一直跟我要錢，還恐嚇我要啥我不給錢就要對我不客氣，我害怕的不行，我只能報警了。」
然後把店裏的監控給警察看。
聽到我哥說的話，警察皺眉，看着我哥，「即便是親兄妹，你這種行爲也構成了恐嚇和威脅，監控視頻就是證據，跟我們走吧。」
我哥被帶走。
我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沒過幾天，我爸媽就找了過來。
一見面，我爸就想伸手打我。
我哪裏會乖乖地等着捱打，一閃身就躲開。
「這裏有攝像頭，你要是真敢打我，我就報警，你不會以爲警察不抓老人吧？」
我爸氣得要死，「你這個狠心的丫頭，威脅你爸，報警抓你哥，你還是個人嗎？」
我看着躲在後面的我哥，笑着道：「呦，這就是你陳家的長子，多大了啊，出了事兒只知道躲在媽媽身邊，還沒斷奶嗎？」
我哥氣得不行，卻又不敢上前和我對峙。
我爸揹着手，怒聲道：「既然你已經找到了工作，那就快點拿錢，你哥很久沒工作了，家裏哪裏都需要錢。」
我笑了，「我沒錢，就算是有錢我也不會給。」
「你們最好記住了，如果你們再敢來逼我，我就去村子裏大鬧，敗壞我哥的名聲，我看還有哪個媒婆敢上門說親。」
我哥氣急，「你的名聲壞了你一樣嫁不出去！」
我笑得開心，「是嗎？嫁不出去對我來說就像是魚兒沒有了自行車。」
我哥一下子腦子轉不過來，「你什麼意思？」
我笑着，「意思就是無所謂。」

-5-
這件事之後，我爸媽真的沒再來找我。
我的美甲店生意越來越好，還開了兩家分店。
我每天都十分充實，忙碌。
這期間，我媽經常給我打電話，我不接，她就給我發訴苦的語音和信息。
說自己很辛苦，沒有指望，每天沒人說話。
我不搭理。
我媽又試圖說服我回家過年，叫我拿一些錢回家哄哄我爸，一家人不管怎樣在一起都是好的。
我還是沒搭理。
因爲我已經買好了去海南的機票，訂好了那邊的酒店。
放了年假之後，我關了店，立刻就動身飛往海南。
在海南過年的時候，我收到了同村姐姐的微信。
她跟我說，叫我千萬別回去，因爲我哥找了個女朋友回家，本來好好的，可是後來不知道怎麼就跑了。
我爸媽報了警，原來那女人是專業騙婚的。
不但把我哥身上的錢全都騙光，還順走了家裏值錢的首飾。
這下，我家真的變得一貧如洗了。
我看到了消息，只是笑笑，沒有感覺。
過完年我回了家，算了下手上的存款，大概可以付個首付了。
我不想一直湊合在店裏住，我渴望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房子。
首先，我得先把自己的戶口遷出來。
我不想以後還跟他們一家人有什麼關係了。
我想了個辦法，準備回家拿戶口本。
這次回家，我爸媽對我的態度都變了很多。
可能是我哥的事情讓他們深受打擊。
我Ţŭ⁺回去的時候還不是飯點，我媽卻特地去廚房給我煮了一碗餃子。
獻寶似的端到了我面前，「驢肉餡的餃子，你快嚐嚐。」
我看了一眼面前熱氣騰騰的餃子，又看了眼一旁的我哥。
我將筷子遞到了我哥面前，「我還不是很餓，哥你喫吧。」
我媽的動作很快，趕緊攔住了我的動作，「你哥他不喫，你喫，你喫就行了。」
我瞬間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我輕咬了一口餃子皮，餡兒已經酸掉了。
即便是我媽在湯底放了醋和辣椒油，肉餡的酸味還是能察覺出來。
原來，只有壞掉的驢肉餃子我才配喫。
我吐掉了餃子皮，放下了筷子，道：「我準備出國工作了，這次回來是拿戶口本的，需要辦一些程序上的證件。」
「我出國兩年，到時候至少賺二十萬。」
我爸媽本來還想阻攔我，一聽到能賺到二十萬，兩人的眼睛都放光了。
我媽趕緊去找了戶口本給我。
還不忘誇我幾句，「咱們家以後就全靠你了啊寧寧。」
我笑了笑，拿着戶口本離開。
遷戶口很順利，我把戶口本讓同村的人幫我帶回家之後，就買了新的房子。
換掉了手機號碼。
從此，再也不會和家裏人來往。

-6-
再次見到我爸媽，是在半年後。
我和朋友去外省旅遊，逛喫夜市的時候，看到了擺攤賣手抓餅的我爸媽。
還有我哥。
他們比我記憶中的更憔悴了一些。
這半年，他們估計還做着等我給他們二十萬的美夢。
我哥一眼認出我來，大聲喊着，「陳寧寧！」
我爸媽也順着眼神看了過來。
我沒有走開，只是眼神淡淡地看着他們。
我爸媽跑上前來，我媽很生氣，「你根本沒出國是不是？村裏的書記查了，說你遷戶口出去了，你真是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把戶口遷走，你不想當老陳家的閨女了嗎？」
我笑着看着我媽，「要不然呢？做老陳家的閨女有什麼好的嗎？」
「永遠得不到你們的關心和愛，能做的就是拼命地賺錢貼補家裏。」
「我當然不願意了。」
我媽氣得不行，又上下打量我，「你看看你現在，穿得戴得都這麼好，你不會是找什麼老男人了吧？丟死人了。」
我朋友聞言，很生氣，「阿姨，你別亂說好不好？寧寧現在是自己開店，她是老闆，我總算是明白爲什麼寧寧不願意和你們聯繫了，你們根本就沒把寧寧當親生女兒！」
我媽愣住，「老闆？」
說着，她上下打量着我，「就你也能當老闆？」
我笑着點頭，「我怎麼不能？本來我就是很聰明的人，上學的時候老師都誇我聰明好學，是你們自私纔不讓我繼續唸書，導致我只有初中學歷！工作之後，老闆也誇我聰明，別人幾個月學會的技術，我一週就做得很熟練。」
「我一直都是塊好玉，只是你們沒眼光，不過我也不怪你們，我選擇成全你們。」
「你們下半輩子可以抱着我哥這個你們最愛的孩子過，你們應該很開心吧？」
我說完話，直接拉着朋友快步離開。
不想和他們掰扯。
上了車，我坐在駕駛座上，平復着自己的心情。
朋友遞來一包紙巾，「寧寧，想哭就哭吧，別憋着。」
我搖搖頭，「哭不出來了。」
我的眼淚大概已經流完了，在那個晚上，我聽見我媽跟我哥說快喫別讓你妹妹聽見的時候，我的心就死掉了。
我再也不會把他們當成一家人。
以後，我都只會爲我自己而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