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樂是誰

大學舍長喜歡推理。
這夜,暴風雨,全校停電。
我在宿舍講了一個特殊的命案。
他們竟認爲我是兇手。

-1-
我叫陳樂,是一名在校大學生。
我來自西南邊陲的某個小山村,那裏,一座山連着一座山。
如果沒有本地人帶領,你根本就找不到。
而我,是村子裏第一個大學生。
看到我的描述,大概也就知道我們村子有多窮。
幸好父親從小對我寄予厚望,而我也比大部分人聰明一些。
在我 18 歲,我順利完成高考。
也順利成爲這所有名的大學一分子。

-2-
舍長年紀最大,也是我們四個人中老大。
他來自西北,有着黃土地男人的粗糙,也有着西北人的豪爽。
「多大事兒啊!」是他的口頭禪。
受他影響,這幾個字也慢慢成爲我們宿舍的口頭禪。
老二,也就是我。
不愛說話,也不喜歡參加團體活動,可能就是他們嘴裏的宅男吧。
老三,江浙人,家裏坐擁上億資產,老四,京城本地的大院子弟。
在舍長的帶領下,我們幾個人雖偶有小口角,但在重要事情上也會爲兄弟兩肋插刀。

-3-
開篇有提到,舍長是推理迷。
他的夢想是畢業考進公安局,成爲一名人民警察。
老三、老四不知是被舍長那一米八五的精壯身材折腰,還是被他一番驚天動地的發言感動。
畢業就要繼承家族公司的老三放出豪言:
「老大,考不上警察就來找我,我讓你當公司安防部經理。」
舍長一腳踹上去:「這不就是保安隊長嘛!」
老三急忙逃竄:「我們不叫保安,叫安防巡查員。」
「滾蛋!」
老四雖然年紀最小,但是說話自帶一股威嚴:
「老大,你留在這裏,有什麼需要我也能幫得上。」
舍長摟住老四,捏住他白嫩的臉蛋:
「還是幺兒靠譜!不過幺兒,哥是那種走捷徑的人嗎?」
衆人看向我,我抬頭開玩笑:
「那就請我們舍長以後對我手下留情。」
「操!」
舍長捶我一拳,誰也沒當回事兒。

-4-
舍長喜歡推理。
他喜歡搜尋全國各地的離奇案件,當故事講給我們聽。
大學課程寬鬆,男寢生活也很寡淡。
每當枯燥之時,我們就會讓舍長分享他又得到的新案子。
今夜,颱風登陸,外邊暴雨不停。
學校電路受到影響。
黑暗之中,所有娛樂活動都按下暫停鍵。
「老大,老大,來一個!」
手機電量耗光,老三無聊,攛掇舍長。
我攔下他:「今天讓老大休息休息,我給大家講一個故事吧。」
打發時光而已,大家也都無所謂。
爲了更有代入感,接下來我就用第一人稱代替。

-5-
– 故事 1 –
我家在一座深山裏。
村子人口少得可憐,大概百十來口。
我的父親是一個矮小的黑瘦男人,放在人羣中普通到就好像不存在。
可是我的母親卻非常引人注目。
一米七的大高個,白皙的皮膚,婀娜身材迷倒全村男人。
我沒有見過,這些都是父親後來告訴我的。
我有意識的時候,她就被鐵鏈鎖在豬圈旁的土房子裏。
雜草般的頭髮散發着豬圈一樣的味道。
呆滯的眼神在看到我時散發出不一樣的光亮。
陰沉,狠毒!
很久之後我才反應過來——她恨我。
她將和父親孕育的產物視作一輩子抹不掉的恥辱。
不過我在幾十公里外的鎮上讀書,六歲之後就開始住校。
和她見面的次數少之又少。
母親這個概念對我來說和陌生人沒什麼區別。

-6-
從小我的腦子就聰明。
在普遍小學學歷,最高初中學歷的村子裏。
即使我只能接受最基層的鄉鎮教育。
但強大的學習能力讓我在羣英會集的市重點學校依舊不落下風。
Ţųₑ這也是父親供我完成高中教育的原因。
當重點大學錄取通知書送到村子裏時,整個鄉鎮都轟動了。
大學報到前的那些日子,我幾乎每天都被鄉鎮領導帶着參加各種飯局。
也因此,我躲過了那晚至今想起來都後怕的命案。
……
7 月 30 日,我記得很清楚。
那天,我被鄉長拉着參加某個企業家組織的宴會。
我收到通知書後,這種宴會隔兩天就會有。
在這羣中年人一句句「年少有爲」誇讚中,我又喝醉了。
還好鄉長腦子還沒完全暈,踉蹌中將我安全送回賓館。
那晚,我在衛生間裏吐得昏天黑地。
最後在一片狼藉中睡死。

-7-
第二天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擾醒。
我拖着宿醉的身體艱難打開門。
「陳樂,嘔……」
門外的領導剛想衝進來,就被我身上的酸臭味燻退。
「陳樂,你……你身上沾的什麼?」
我低頭一看,差點也把自己噁心吐了。
原來昨晚我吐了之後,直接睡在那堆嘔吐物上:
「鄉長,你這麼早找我有什麼事嗎?」
他這時候纔想起來找我的目的。
來不及回答,直接拉着我就往村子裏趕。
在車上他告訴我家裏發生了命案,全家五口無一生還。
我呆住,大腦一片空白。
昨天出門前,爺爺、奶奶還囑咐我早些回去。
連不待見我的母親都對我露了好臉色。
這才一夜,我就和陰陽兩隔。
鄉長看到我的樣子,不忍地拍拍我的肩膀:
「不要怕,村裏已經報警了。
「有什麼困難,村裏鄉里都會幫你解決。」
往常一個半小時的路程,司機用了四十分鐘就趕到了。
五具屍體整整齊齊地排在院子裏。
門口,堂廳也早已拉上警戒線。
負責這起案件的縣刑偵隊長周偉找我問話:
「你是陳樂?」
多年的刑偵生涯讓他身上自帶一股煞氣。
綠豆大的小眼睛盯得我很不舒服。
好像我是他追蹤的嫌犯一樣。
「我是陳樂。」
「院子裏是你什麼人?」
「我父母,爺爺,奶奶,還有我弟弟。」
「昨晚上你在哪裏?」
「我昨晚和鄉長他們喫完飯,然後就回到賓館睡覺了。」
鄉長這時候插嘴:「是,是,這孩子酒量不行,喫完飯還是我給他送過去的。」
周偉看看他,又看看我:
「昨晚上你一直在房間裏嗎?誰能證明?」
我皺眉,按了按太陽穴緩解宿醉後的頭痛:
「周隊長什麼意思?懷疑我是兇手?」
「我這只是正常詢問。」
頭痛得更加厲害,帶的耳朵也有些不舒服:
「我一晚上都是一個人,沒人能證明。而且,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怎麼死的。」
頭痛緩解後,我的腦子也慢慢清醒:
「周隊長,能告訴我他們是怎麼死的嗎?」
許是我的眼神太炙熱,灼得他避開我的注視。
「目前,我們調查的結果是你母親下毒殺了其他人,然後她畏罪自殺。」
「怎麼可能?」
我震驚,如果說這個家裏她最恨的我排第二,就沒人排第一。
她怎麼可能會放過我?
「是啊!怎麼可能呢?」
周偉緊盯着我的臉想要看出什麼。
我直視回去放任他打量,許久他才移開目光。
他拿出幾張紙遞給我:
「按說這是證物,我不應該讓你看。」
他回頭看了看躺在正中央的母親屍體。
「但你可能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她遺書裏的一些事情你也需要了解。」
我疑惑地接過來。
在她的遺書裏,我瞭解到了一個花季女孩無法拯救的人生。

-8-
遺書
致所有人:
當你們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這個世間了。
二十年的磋磨讓我對這個世界充滿絕望,也充滿怨恨。
現在的我形如六十老嫗,可是我今年還不到四十。
那年,我被拐來時還不到二十,剛進入大學。
那真是一個花兒一般的年紀,也是一個勇敢無畏的年紀。
那天,路上一個老人摔倒在地。
過往路人行色匆匆,視而不見。
我一邊唾棄他Ţůₙ們的行爲,一邊走上前扶起她。
老人閃着淚光向我道謝,我心裏感動,也不是每個老人都是壞人。
社會上做好事反被訛的還是少數。
我爲這個發現感到開心。
這個年紀的年輕人總會有非常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我也不例外。
「姑娘,麻煩你扶我到馬路對面吧,腿腳慢,過馬路怵得慌。」
我看着人來人往的大馬路,同意了,沒注意到對面那輛突兀的白色麪包車。
剛走到對面,原本虛弱的老太太瞬間爆發出極大的力氣,車內的男人迅速將我拽進車裏。
不等我反應,就暈了過去。
……
當我醒來時,我正躺在一個土炕上。
身下紅色喜被灼得我眼睛疼。
屋外吹打的嗩吶聲也刺耳得很。
「你醒了?」
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人推門進來。
她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勢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是誰?這是哪裏?」
清醒的那一刻,我意識到自己被拐賣了。
「來到這裏,你就好好過日子,不要想着逃出去。」
她不時地望向門外,窗戶外人頭攢動。
「陳勇家是個好人,你好好跟他過日子,生了娃就好了。」
「好人,好人能幹買賣人口這事兒?」
我氣急,同時也爲自己的處境擔憂。
女人似乎真的爲我着想。
她將我扶起來靠在被褥上,餵我喝了些水:
「大妹子,我是爲你好,聽話纔不會被打,否則就跟我一樣。」
「你的腿?」
我嚇得捂住嘴,又仔細瞧着她的面容。
雖然被蹉跎得滿臉風霜,不過依稀還能看出原本清秀的五官。
「原來你也是被拐進來的,姐,求你救救我。」
那時,單純的我以爲找到同伴就有逃出去的希望。
我自動忽略了她腿瘸背後的原因。

-9-
砰!
腐朽的木門被踹開!
拐走我的老太太和迷暈我的男人一臉惡煞站在門口。
照顧我的女人低頭戰慄。
「行啦,你出去吧。」
他們將女人趕出去。
女人出去前握了握我的手,交代:
「大妹子,千萬不要反抗,好好過日子。」
聽到這裏,門口二人才露出笑臉。
兩人閃到一旁,他們身後的男人走進來。
「姑娘,這就是你男人,既然來了,就別想着回去,好好和他過日子。」
說完,就把門一關,還上了鎖。
看着男人步步逼近,我意識到自己逃不掉了。
我跪在炕上向他求饒。
無論我怎麼求饒,提出什麼條件,或打,或罵,他都不理會。
那晚,我失去了自己。
……
後邊的日子,我逃,他們抓,然後無休止地毒打。
我不願放棄逃離這個地獄般的地方的願望。
我的父親,母親,還有無數關心我的人還等着我。
這樣的想法不僅沒能支撐我逃出去,還換來更加慘絕人寰的待遇。
直到我第一次懷孕。
當他們意識到我懷孕肚子已經五個月了。
或許覺得有了孩子我不會再想離開,他們放鬆了對我的看管。
而我又動起逃跑的念頭。
或許還有把肚子裏的孽種折騰掉的想法。
是的,我肚子裏的孩子就是孽種!我對他沒有愛,只有恨!
他讓我的人生再沒有翻頁的可能。
不過,最終還是失敗了!
這次之後,他們終於意識到我不會屈服。
他們打斷我的腿,將我綁在牀上直到生產。

-10-
疼!
不僅是腿斷那日的感受,生產那日更是讓我痛徹心扉。
之後的一個月裏,男人和他父母滿面春風。
兒子的出世讓他們腰桿子直了不少,連帶着我的日子也好過很多。
可是每當看到躺在我身邊的嬰兒,我心底的怨氣止不住上湧。
是你害了我!
殺死他的念頭一旦產生就根本止不住,終於在一次餵奶後,我捂住他的鼻子,嘴巴。
小小的身體慢慢在我懷中變涼。
那天,我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氣。
院子裏男人和老夫妻倆哭得țṻ₃悽慘。
我在屋內哭得大聲!
他死了我應該高興,但我控制不住地想哭。
再後來,我又懷孕了。
這次他們變聰明瞭。
在我生產後,將我鎖進豬圈旁的土房子裏,每日三餐養着。
不再讓我接觸孩子。
孩子慢慢長大,家裏的開銷也越來越大。
聽說孩子很聰明,成績很好。
一家人爲了讓孩子繼續讀書,他們想盡各種辦法去掙錢。
在這個村子,錢哪兒那麼好掙,他們想到了我。
他們將我帶出來,整整洗了三遍才稍微能看。
一次五塊。
多麼可笑的價格。
我從沒想到自己會走上這樣的路子,更沒想到我是這麼不值錢。
……
那個孩子考上了大學。
我聽到學校名字點頭,比我強。
我在上大學時被擄來,在他上大學時我也可以離開了。
不過,這次我要帶着他們一起離開。

-11-
故事講到這裏,我停下來。
「操!」
「操!」
「我操!操!操!」
老三被震驚得只能發出這個字。
老四則蹙起眉頭,神情有些不適:
「老二,這個故事不是編的吧?」
老大緊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要從我的眼睛裏窺到什麼。
「這個重要嗎?」
老大執着我的答案:「如果這是你編的,那麼這個故事有任何問題。
「如果這是真實案件,它就太糙,太平淡了。」
「老二,你不地道,很多重要的細節你給省去了。」
我沉默不說話,老三、老四則起了興致。
「老大,什麼意思?這不就是一個女孩被拐賣,然後復仇再自殺的故事嗎?」
舍長故作玄虛,思考片刻才說出自己的想法:
「目前,我們聽到的似乎就是女孩殺掉傷害她的人,然後畏罪自殺。
「老二在講的過程中強調被拐賣女子最恨的不是打她、傷害她的買家,而是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的親生骨肉。」
說到這裏,舍長疑惑搖頭:
「先不論她對孩子痛恨的源頭。
「無論是故事主人公還是女子留下的遺書,她對孩子的殺心遠超其他人。
「那麼,她爲何要放過主人公?或者說,她爲何只放過主人公而殺掉同是她孩子的弟弟?」
老三、老四跟着思考,慢慢回過味。
舍長指尖掐着煙,深吸一口,嘴裏的白煙緩緩吐出:
「而且,很明顯的一宗復仇自殺案,周偉爲何對你產生懷疑?
「一個擁有幾十年偵查經驗的老警察,他們的第六感從來都不是空穴來風!
「老二,你這個故事沒有講完。」
我敬佩地朝他握拳:
「不愧是警界未來之星!
「我確實隱瞞了很多內容,那我就給你們接着講吧。」

-12-
– 故事 2 –
其實我和母親的關係並不陌生。
從小我就知道她是被拐賣來的。
她是名校大學生,她的孩子自然也愚笨不到哪裏。
在我上中學前,我們之間沒有過交流。
她怨恨的目光讓我不敢抬頭看她。
父親爺爺奶奶將我和弟弟看得很緊,告訴我們屋子裏的女人是個瘋子,讓我們離她遠點兒。
我從沒有和她說過話,直到上中學後的某一天。
放假在家,我和往常一樣給她送飯。
「聽說你成績很好?」
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聽到她粗鄙咒罵以外的詞彙。
我非常激動,怕她不喜,壓下想要翹起的嘴角:
「還好,能夠保持在全校前三。」
她聽後點頭:「以後有不會的過來找我。」
說完,便不再理我,不再回答我的任何問題。
忘了出於什麼原因,我們這次的對話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可能是覺得她講大話,也可能是想要獨自享受母親的這份關愛。
我的心情太激動,弟弟終於發現異樣。
睡覺前,他疑惑地問我ẗŭ⁰發生什麼事。
我搪塞兩句打發了他。
我太想得到母親的關注,甚至不願意將它分享給同母兄弟。
弟弟很聰明,但是他卻不願意將這份聰明分到學習上來。
小學畢業後他便輟學跟隨父親幹零工。
後來和母親相處中,她對弟弟的這種選擇很是唾棄:
「愚蠢玩意兒!」
這是她對弟弟的評價。
自此我意識到,成績可能是她對我另眼相看的原因。Ŧűₘ
爲了這一點小小的偏愛,我在學習上愈發努力。
遇到學習上的問題,她會傾其所有教授給我。
她會給我分析中國優秀的大學及專業,以及她想讓我報考的學校。
我對她說的話深信不疑,也渴望完成她對我的期待。
而她,對我越來越信任。

-13-
正如她信中所說,她從沒放棄要逃離的念頭。
在我對她的依賴越來越深後,她交給我一封信。
讓我去城裏上學的時候幫她寄出去。
在得到我的答應後,她的嘴角終於有了弧度。
那一刻,她的面容散發着十幾歲少女的純真。
而那一幕被我永遠刻在心上。
即使我知道這封信寄出去後代表什麼,但爲了那個笑容,我願意幫她實現。
……
或許是我太自信。
作爲村子裏唯一有可能考上大學的人,往日大家對我的厚待讓我有些飄飄然。
家裏其他人對我的偏愛讓我誤以爲我的任何行爲都會得到寬待。
那個夜晚,我懷着白日母親純真的笑容進入夢鄉。
……
半夜,我被一陣淒厲的叫聲吵醒。
我揉着眼睛打開門。
母親被拖到院子中央,斷掉的雙腿無法支撐她的上軀,她只能半趴在地上。
爺爺、奶奶,還有弟弟站在臺階上冷漠地看着她。
父親抽出腰間的皮帶,如地獄的閻王一步一步走近。
啪!
這一聲,響徹夜晚的天空。
「爸,你幹什麼!」
我攔住他的腰,憤怒地質問他,絲毫沒有發現他看向我的失望!
他一掌推開我,雖然他的個子不及我高,但是常年勞作鍛煉出來的力量讓我招架不住:
「滾!等會兒再收拾你這個兔崽子!」
奶奶將我扶起,一臉不爭氣地指責:
「你怎麼能幫着那個女人喫裏爬外!要不是你弟發現,你是不是就幫她逃走了?」
我一頭霧水,在父親掏出那封信時恍然大悟。
我氣憤地看向弟弟,卻注意到他眼裏的嘲諷。
他在嘲諷什麼?一個小學畢業,一輩子都會困在這個小山村的人,憑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
我氣不過沖上去和他扭打起來。
一時間,院子裏亂成一團。
爺爺、奶奶拉不開我們兩個半大小夥,父親氣得拿起皮帶無差別地抽打。
那晚,家裏幾乎所有人身上都帶了傷。
父親將母親重新鎖進屋子裏時,我看到她眼裏的絕望。
白日裏那一幕好像泡沫一般,飄向空中,破滅。
我被禁止和她見面。
之前他們擔心我被母親傷害。
現在他們又擔心我會幫助她離開。

-14-
往後的日子,我越來越少回家。
距離高考越來越近,我知道她對我的期望。
雖然不能幫她離開,但是學習這件事我會努力達到她的要求。
家裏也慢慢放鬆對我的看管,大家都明白,高考對於我有多麼重要。
不過,依舊不讓我靠近關着母親的房子。
……
當我的高考成績下來時,整個村子都轟動了。
而我的通知書則是鄉領導親自送過來。
待在小山村一輩子沒出過門的爺爺、奶奶被這場面震撼到。
父親也很震驚!
他知道學習能夠改變命運,但是卻沒想到僅僅一張通知書,還能讓領導親自送上門。
那幾日,他受到所有人的恭維。
他不再是被人忽略的自卑男人。
他的自信心在那幾日爆棚!
我趁着他的好心情向他提出請求。
請求把屋子裏的母親放出來,讓她住進寬敞的主屋:
「爸,我現在被這麼多人看着,如果讓別人知道我有一個髒兮兮的瘋子母親,會被笑話的。」
他想了想,同意了。
我又趁機讓他給母親買一輛輪椅:
「我馬上就要出去上學了,我媽腿也斷了,她想跑也跑不了了。」
我看着他的臉色繼續勸說:「讓她坐在輪椅上,也能幫家裏乾點兒活。」
父親最終也答應了。
母親出來的那天,我將通知書放在她手上。
她摸着頁面上的那幾個燙金大字,流出眼淚。

-15-
所有人都很開心,除了一個人。
自從通知書下來,弟弟臉上就失去了笑容。
當我再一次見完領導們聚餐,他將我攔在房門口。
「讓開。」
「陳樂,你很得意。」
我還記恨着那次他對我和母親的背叛:
「我爲什麼不得意?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座大山,而你卻永遠會困在這裏。
「我會遇見優秀的人,成爲優秀的人,永遠脫離現在的生活!」
酒壯慫人膽,我不顧兩人的力量差距,直視他的目光挑釁。
「這纔是你的目的吧?」
他嘲諷:「我看過那封信,那封信的地址是你通知書上的大學?」
似乎想到什麼,他一步一步將我逼進房間。ťŭₑ
「你知道了她的身份,是不是?你想要得到她家的幫助和認可,對不對?」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那是我們的媽媽,我對她好不是應該嗎?」
弟弟嗤笑:「十幾年不見你親近她,現在你告訴我只因爲她是我們的媽媽?
「哥,你是個聰明人,我也不是蠢貨!」
說完便離開我的房間。
我將這件事兒告訴了母親。
她溫柔地安慰我:「陳樂,無論你有什麼想法,只要能夠離開這裏,我都會幫你。
「不過,這倒是提醒了我,他們的存在只會扯你的後腿,得想辦法讓他們消失。」
母親這番話嚇到了我。
我似乎聽懂了她的意思,卻慫得不敢深思。
「你不要想了,你只需要記住,我會讓你乾乾淨淨離開這個地方。」
乾乾淨淨離開?
這幾個字不斷在我腦海裏迴響。
我怕她可能會做的事情,卻又不想阻止。
就像弟弟說的,我太想離開這個地方了,即使利用身邊最親近的人。
……
這一個月,母親表現得越來越順從。
父親他們慢慢放鬆了對母親的警惕。
在 7 月 30 日這天,母親動手了。
第二天,當鄉長把消息告訴我時,我心中懸空已久的石頭終於落地。

-16-
講到這裏,我緩了一口氣。
其他三個人看着我,眼睛裏流動着奇怪的情緒。
老三還是忍不住:「二哥,這個故事講的是你嗎?」
我笑着問他:「爲什麼這麼說?」
他躲避我的眼神:「不知道,直覺吧。」
「你就把它當成一個故事。」
舍長站起來擋在我倆中間:
「老二,女人殺死弟弟我已經明白了,但是周偉爲什麼懷疑你?
「你最開始說,女人最恨的就是你,可是在你後來的描述中,她似乎不待見的是你弟弟,你爲什麼要這麼說?
「你這個故事還隱瞞了什麼?」
我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放鬆:
「老大,不要緊張,這只是一個故事而已,你不會也像老三一樣把我也代入了吧?
「至於周偉爲什麼懷疑我……」
我頓了一下:
「因爲,他懷疑我也參與了這場謀殺。」

-17-
– 故事 3 –
在之前的內容裏,我主要講了我和母親之間的故事。
現在我要講故事中的另外一個主角,也就是偶爾纔出場的弟弟。
我想,老大對這個人物也一定很感興趣。
母親這一生懷孕兩次。
第一次,她捂死了自己的兒子。
第二次,她產下了雙胎兒。
是的,我和弟弟是同卵雙胞胎。
當我們出生後,父親和爺爺、奶奶比第一次還要興奮。
在這個重男輕女的落後小山村裏,一舉兩男是件多麼值得吹噓的大事!
父親這輩子的高光時刻,一次是我考進名校,一次就是我和雙胞胎弟弟的出生。
鑑於母親害死親兒的先例。
出生後我們兩個就被抱走,每天奶粉就着米糊養大。
隨着時間的推移,我們兩兄弟除了外貌相像,其他方面則完全不同。
我喜靜,他喜動。
我對讀書謎一般地執着,他卻喜歡學校外的任何事物。
對了,我之前說過弟弟也很聰明。
小學我們兩兄弟總是霸佔着全校的前兩名。
但是從初中開始,他便特別排斥學校生活。
在無數次打架鬧事後,父親終於同意讓他退學。
從此,我們之間的交集越來越少,差距也越來越大。

-18-
當我上學時,給母親送飯的任務就交給了他。
我不知道他們兩個人有沒有過交流。
只知道弟弟對母親的怨恨越來越深,母親對弟弟的嫌棄也越來越明顯。
在母親詢問我成績之前,她的嘴裏從來都只有咒罵。
我想,按照弟弟的暴脾氣,他一定會忍不住和母親發生衝突。
而他對學習的捨棄也必定會遭到母親更惡毒的攻擊。

-19-
「你爲什麼不去死!你知道別人都ṭũ̂₋是怎麼看我的!」
某一次放假,我聽見弟弟對母親怒吼。
不等我教訓他,父親一腳將他踹翻:
「渾小子,說什麼胡話!那是你媽,你讓她去死?」
他爬起來惡狠狠地看着父親。
「你就是個軟蛋!只敢讓別人欺負你老子,你兒子,你婆娘!」
「你有什麼用!」
說完便跑了出去。
父親則被他氣得差點上不來氣!

-20-
母親遺書中說過,父親爲了讓我們兩兄弟讀書,曾讓她在家接客。
一次五塊錢,不多。
到了週末放假,母親能夠得到短暫的休息。
他們不想讓這種事情影響到我們兄弟。
可是,這種事哪裏瞞得住。
小孩子又是最單純的壞。
他們欺負人的方法就是用最惡毒的語言攻擊你。
我們兄弟在學校裏被各種髒言髒語攻擊,霸凌。
我無數次告訴弟弟,熬過去!只有熬過去,才能不辜負母親的付出。
可是,他還是忍不下去。
在又一次被霸凌後,他反擊了。
也成功讓他離開了學校。
我想,從那時起,我們之間就選擇了不同的道路。
我在霸凌羞辱中一路向前。
而他選擇躲進這個與外界隔絕的小山村裏。

-21-
弟弟對母親的維護,對父親的反擊,我以爲母親會對他另眼相看。
沒想到,她竟不屑:
「在不能幫我解決問題時,只會無能狂吠的人,根本就是蠢貨一個!」
她厲聲教育我:「你不要像他一樣,只有離開這裏,讓自己強大,纔會真正幫到我!」
那一刻,我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封閉的小山村裏,大家有着最單純的惡,爲了繁衍後代,他們不顧別人的痛苦。
他們也有着最單純的善,毫無立場地維護擁有同一血緣的親情。
而母親的這番話讓我刻在骨子裏的親子關係出現裂縫。
我從小接受的親情觀念也慢慢崩塌。
母親這句話太過震撼,我沒有注意到窗戶外一抹身影的離去。
在這之後,我不再糾結弟弟的選擇。
而我,也在爲未來更好的生活拼盡全力。

-22-
當弟弟點出我的心思後,有那麼一瞬間, 我想讓他消失。
他就像我的陰暗面。
無論未來我的前途多麼光明,暢通。
只要他出現, 我就會被所有人剖析。
我努力掩藏的惡會被放大,被所有人看見。
我有些慌張,我告訴了母親。
「陳樂, 我會幫助你。
「陳樂,我會讓你乾乾淨淨離開。」
有了她的保證,我所有的不安被撫平。
她讓我繼續參加活動,不讓其他人看出異樣。
我大概猜到她接下來的計劃。
而我,閉上眼睛, 捂緊耳朵。
就好像, 這一切與我無關。
後邊的事情你們都清楚。
我被鄉長拉着參加聚會。
我喝醉躺倒在一片嘔吐物中。
母親殺了全家畏罪自殺。
刑偵隊長將目光放在我身上。
他在懷疑我是否參與了這場謀殺?

-23-
老三默默發問:「那二哥, 你參與了嗎?」
我笑着給他一拳:
「你猜?」
他「呃」一聲嚇得不敢說話。
舍長重新點了一支菸遞給我, 突然笑了:
「老二, 你又騙我們。」
我對着菸嘴深深吸了一口,抬頭吐出菸圈:
「老大, 我騙你們什麼了?」
他走向前,緊ŧüₕ緊盯着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朵裏:
「周偉懷疑的並不是你是否參與謀殺。
「他懷疑的是, 你是否是陳樂本人!」
老三、老四完全呆住,他們想不到這突如其來的轉折是怎麼發生的。
我也呆住。
因爲, 他的推理完全正確。
周偉確實懷疑我的身份。
「不過, 老大,你是怎麼猜到的?」
我自認爲在講故事的過程中沒有出現弟弟的視角。
「老二, 你還記得我問你的那個問題嗎?」
我仔細回想,有點記憶, 但摸不清。
「你最開始說過母親最怨恨的人是你,但你講述的故事裏卻看到女人唯一的溫情都給了你。
「反而你的弟弟, 卻遭受着她最惡毒的謾罵。
「雖然你通篇都在講你如何聽話, 如何對母親好, 弟弟如何叛逆, 如何不得父母心。
「但是你話裏話外卻表達出對弟弟選擇的佩服, 和對自己出於現實選擇的難堪。
「所以, 要麼你本就對自己的行爲唾棄,要麼你不是陳樂本人, 對於他的選擇, 你的內心根本不認同!」

-24-
我不得不爲他的分析鼓掌:
「老大,果然還得是你!」
老三湊過來重新打量我:
「二哥, 那你到底是陳樂?還是他弟弟?」
我笑着推開他:
「重要嗎?」
「肯定重要啊,我得知道跟我朝夕相處的二哥到底是誰!」
「都說了這只是一個故事,別把它當真。」
見我這裏突破無法突破。
他又跑去騷擾舍長:
「老大, 老大, 那你說二哥到底是陳樂還是他弟弟?」
「重要嗎?」
「必須重要!否則我晚上睡不着覺!」
舍長無奈跟他解釋:
「他是不是陳樂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沒有殺人!」
突然,宿舍沒有了聲音。
老三默默地躲在舍長身後, 探出腦袋問我:「二哥,你確實沒有殺人吧?」
我忍不住把枕頭砸了過去:
「我都說了,這只是一個故事!故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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