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牛

我小時候,我爺是村裏的屠夫,他殺了半輩子的豬羊。
那天,孫亮送來一頭老黃牛,讓我爺幫忙殺了。
我爺說:「這耕地牛不能殺,你領回去好好養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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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亮笑出聲,他說:「叔,這就是個畜生,有啥不能殺的?」
我爺說:「亮子啊,這黃牛比你歲數都大,通人性,你聽叔的,把它領回去,好好養着,不能殺。」
我爺話音剛落,這孫亮的臉色就變得難看,他說:「叔,你還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這黃牛的後腿瘸了,不能種地,養它有啥用?」
孫亮說這話的時候,還踹了黃牛一腳,黃牛發出低沉的叫聲。
見我爺不說話,孫亮又說:「你不幫我殺牛,我牽回去自己殺!」
孫亮冷哼一聲,他拽着黃牛就往院外走,那瘸腿的黃牛卻不肯走,使勁兒往後拽,把孫亮拽倒在地上。
那黃牛朝着我爺跑來,它跪在我爺面前,還流了淚。
孫亮從地上爬起來,嘴裏罵罵咧咧的,又過來抓牛。
他朝着牛肚子,又是猛地踹了幾腳,嘴裏還罵着:「畜生東西,老子殺了你。」
我爺皺了皺眉頭,那黃牛的眼神實在可憐。
我爺把孫亮拉開,他說:「行了,別打了,這黃牛我買了。」
孫亮愣了幾秒,眼神里帶着震驚,隨後又變得奸詐,他笑着說:「叔,平常見你殺豬殺羊,也沒見你心軟,咋突然要買這不中用的黃牛?給自己積德啊?」
孫亮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里帶着嘲諷。
我爺懶得和他廢話:「說吧,多少錢?」
孫亮伸出五根手指,我爺瞪大了眼睛:「你小子要搶錢嗎?」
孫亮笑了笑,他說:「叔,牛身上可都是寶,這個價不貴。」
我爺嘆了口氣,他說:「你等着,我去拿錢。」
我爺從屋裏拿出錢,遞到孫亮手上,他一臉的高興,拿着錢就走了,頭也沒回。
我爺把綁在黃牛身上的繩子解開,那老黃牛不停朝着我爺點頭,像是在跟我爺道謝。
我爺把以前養山羊的圈打開,讓老黃牛進了圈。
買下老黃牛,我爺臉上還是沒個笑模樣,我知道他是在擔心我奶,買牛這種大事,他都沒和我奶商量。
我爺看着我說:「冬福,你說你奶知道我買牛,她能生氣不?」
我點了點頭,我奶不僅會生氣,一定還會數落我爺。
我爺笑了笑,他說:「買都買了,等她回來再說吧。」
等到天黑,我奶從鎮上回來,她買了新的布料,這布料是準備給我小叔娶媳婦用的,她還給我帶了糖球。
我奶看到羊圈裏的老黃牛,她詫異地問:「亮子家黃牛,咋跑咱家了?」
我爺點了根旱菸,他說:「買的。」
我奶愣了幾秒,她聲音都提高一個調:「買的?你買個瘸腿牛?你咋想的?花多少錢買的?」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小聲解釋道:「這耕地牛不能殺,亮子非要殺這牛,我就把牛買了。」
我奶沒了耐性,她又問:「多少錢買的?」
我爺沒說話,他心虛。
我奶直接進了屋,她去看家裏還剩多少錢。
我奶進屋沒幾分鐘就出來了,Ťṻ⁾她大聲說道:「陳老三你是不是瘋了?大明馬上要結婚,你拿錢去買瘸腿牛,你怎麼想的?馬上把牛退回去。」
我奶說完這話,就朝着羊圈走去,那頭老黃牛見我奶來了,嚇得站起來。
我奶抓住拴黃牛的繩子,就要往出拽,那老黃牛發出叫聲,它一邊叫一邊用腳踩地。
我奶說:「叫也沒用!」
我爺過去攔着,倆人在院裏因爲老黃牛吵架。
老黃牛的頭使勁兒擺動,它從我奶手裏掙脫開,一瘸一拐地跑進ṭṻ²羊圈,用蹄子踩地面,好像發現了什麼東西。
我湊了過去,發現老黃牛踩過的地方,有金子。
我說:「爺,奶,有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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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話音剛落,我爺我奶就進了羊圈。
我爺彎腰把地上的金子撿起來,那金子像鵝卵石大小,沉甸甸的。
還不止一塊,地上鋪滿了金子。
我爺笑着說:「這是咱家的福報啊。」
我奶瞪大了眼睛,四處看了看,確定沒人,她才小聲說:「老頭子,快把金子拿到屋裏去。」
我家羊圈裏有竹筐,我爺我奶把金子裝到竹筐裏,小心翼翼地拿到屋裏。
那竹筐裏少說也有二三十塊金子,最大的有人巴掌大。
我奶笑得合不上嘴,她說:「老頭子,有了這金子,咱家可要過好日子了。」
我爺臉上也帶着笑,他說:「是嘞。」
我爺又對我說:「冬福,咱家有金子的事,你可不能往出說。」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我奶從櫃子裏拿出紅紙,她用紅紙把金子一塊一塊包上。
金子全部包好,我奶就對我說:「冬福,去倉房燒鍋熱水。」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我跑到倉房坐着,等我奶喊我回去,每次她藏錢,都會把我支開。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我奶喊我:「冬福,不用燒水了,回來睡覺。」
「來了。」我跑回東屋。
我奶把燈關了,我爬到土炕上睡覺。
第二天一早,我家羊圈裏的老黃牛死了。
它趴在地上,牛嘴處有黑血。
我奶急得直跺腳,嘴裏罵着:「哪個缺德的畜生,把我家黃牛毒死了!」
我爺說:「老婆子,你別喊,昨晚黃牛給我託夢了。」
我爺進了羊圈,他彎下腰,用手摸了摸老黃牛。
我奶愣了幾秒,她問:「啥夢?」
我爺說:「這老黃牛陽壽已盡,它想下輩子投胎當人,求我把它安葬在後山柳樹下,爲它守墳三日。」
我奶看了眼地上的老黃牛,她說:「這老黃牛雖然瘦得皮包骨,但也有四五百斤,你咋把它弄到後山去?」
我們村四周環山,山路本來就不好走,再抬頭牛上山,更難。
我爺說:「我去找幾個後生來,幫忙抬到後山。」
我奶猶豫了幾秒,她小聲說:「咱家有金子,我怕被偷。」
我爺搖了搖頭,他說:「不能,沒人知道咱家有金子。」
我爺說完這話,就出去找人。
我奶從倉房裏拿出一塊花布,用木頭支起來,給老黃牛擋太陽。
等到中午,我家就來了幾個年輕的後生。
有個後生說:「叔,這老黃牛埋了多可惜,不如殺了賣肉。」
我爺笑了笑,他說:「瘟死的牛,不能喫。」
那後生笑着說:「可惜了。」
那幾個年輕的後生抬着ƭù₎老黃牛,朝院外走,我爺跟在後面。
他們走後,Ṫũ̂ⁿ家裏只剩下我和我奶。
我奶把飯菜做好,她說:「冬福,給你爺送飯去。」
我爺臨走前說了,他這三天都不回來,要在後山喫後山住,給老黃牛守墳。
我接過飯菜,朝着後山走。
上山的路崎嶇,還好我記路。
我剛走到那片柳樹林裏,就看見我爺面前有個道士,他倆像是在爭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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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拎着飯,走到我爺面前:「爺,我奶讓我給你送飯。」
我爺說:「放地上。」
我把飯菜放到地上,抬頭看那道士,那道士剛好也在看我。
我和那道士對視一眼,那道士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他對我爺說:「這老黃牛要成精,你快把它挖出來!」
我爺皺緊眉頭,顯然他不信道士的話。
見我爺不說話,那道士又說:「後山本就陰氣重,它又託你把它葬在柳樹下,柳樹招陰,它這是要借你的命,好成精。」
我爺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帶着震驚,他說:「這老黃牛耕了一輩子的地,任勞任怨,它咋可能害我?」
那道士眯縫着眼睛,他說:「凡是投胎做畜生的,那都是上輩子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是惡人投胎,你還指望惡人能變好?」
見我爺猶豫,那道士又說:「罷了,你不信我,多說無益。今晚子時,你把老黃牛送你的金子拿出來,放到月光底下看,你就知道這老黃牛騙了你,它給你的是石頭。」
我爺說話的聲音都變得磕巴:「你……你怎麼知道金子的事?」
那道士揮了揮手中的拂塵,轉身離開,很快就消失在樹林裏。
我爺癱坐在地上,他看了眼老黃牛的墳,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老黃牛:「你可不能害我。」
我爺嘆了口氣,那道士的話讓他心神不寧。
我爺說:「冬福,那老道士說的話,你告訴你奶,讓她晚上子時,把金子拿出來看看。」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我爺喫完飯,把碗筷放到竹籃裏,我拎着竹籃下山。
到了家,我就把老道士說的話,都告訴我奶。
我奶皺緊眉頭,她問我:「那老道士人吶?」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
我奶還是擔心我爺,她說:「冬福,你在家看家,不許出東屋,我去後山一趟,一會兒就回來。」
我奶說完這話,就走了,家裏只剩下我自己。
我坐在土炕上玩,突然,我看見我家院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老道士。
這老道士正是我在後山看見的。
這老道士進了院,我急忙下了土炕,跑到院裏。
老道士看見我,他笑呵呵地問:「小孩,你家大人在家嗎?」
我說:「在家。」
那老道士抬起頭,四處看了看。
他說:「把你家大人喊出來。」
見我不說話,那老道士眯縫起眼睛,像是在打量我。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這老道士給我的感覺怪怪的。
尤其是他那雙渾濁的眼睛,看不透他在想什麼。
那老道士突然彎下腰,湊到我面前說:「小孩,我知道,你家大人不在家!」
我被嚇個半死,急忙跑進東屋。
把東屋的門鎖上。
那老道士湊到我家窗戶旁邊,陰着臉說:「我是來救人的,你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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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來不及關窗戶,我躲到門後面,祈禱那老道士快點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奶纔回來。
她手裏還拿着一個福袋。
沒等我開口,我奶就先說:「那老道士來咱家了?」
我點了點頭:「來了,他可嚇人了,還問我你們在不在家,我說在家,他就說他知道你們不在家。」
我奶像是沒聽見我說話,她把福袋掛在門口。
我說:「奶,你咋知道老道士來咱家了?」
我奶說:「我從後山回來的路上,碰見你亮叔,他跟我說的。」
我說:「奶,我感覺那老道士不像好人。」
我奶沒好氣地說:「你個小孩,能看出啥來?我聽你亮叔ṭū₍說,這老道士是個高人,有點本事。」
我纔不信這老道士是高人,他說話的語氣,還有看我的眼神,實在詭異。
我奶坐在土炕上發呆,眉頭緊皺,我猜她是在擔心金子的事。
等到晚上子時,我奶把被褥挪開,又從牆裏摳下一塊磚,金子都在牆裏。
我奶把金子一塊一塊拿出來,她把紅紙拆開,把金子放到月光底下看。
真奇怪,好端端的金子,此刻竟然變成了石頭。
我奶被氣個半死,她把手裏的石頭扔到地上,又拿起另外一塊,放到月光底下看,都是石頭,沒有一塊是金子。
我奶惡狠狠地說:「這該死的老黃牛!」
我奶說完這話,就下了土炕,她一邊穿衣服,一邊說:「冬福,快穿衣服,跟我去後山。」
我急忙下了土炕,把衣服穿好。
我奶又拿了兩把鐵鍬,她是要把老黃牛的墳挖了。
我跟在我奶後面,朝着後山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和我奶走到柳樹底下。
我爺還在給老黃牛燒紙錢,我奶一腳將燒紙錢的盆踢翻。
裏面的紙錢散落一地,一陣陰風吹過,把正在燃燒的紙錢吹滅。
我爺愣了幾秒,他焦急地說:「你這是幹啥?」
我奶冷哼一聲,她說:「陳老三,你讓這老黃牛騙了,它給咱家的金子都是石頭做的!那道士說得對,這老黃牛要成精。」
我奶話音剛落,我就聽見「轟隆~」一聲巨響,打雷了,緊接着,下起了瓢潑大雨。
我奶拿着鐵鍬就要挖墳,我爺攔住我奶,他說:「這老黃牛耕了一輩子地,咱不能幹挖墳的事啊。」
我奶說:「陳老三,這老黃牛想要你的命,你讓開!」
我奶把我爺推開,她舉起鐵鍬,開挖老黃牛的墳。
我奶剛挖幾下,我爺就從地上爬起來,去攔我奶。
我站在原地,就看見刻着黃大生三個字的木碑在流血,血流了一地。
黃大生三個字,我爺刻的,給老黃牛取的名字。
這黃牛想投胎當人,就得有個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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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喊道:「爺,奶,木碑流血了。」
我爺我奶這才停手,他倆湊到木碑前,仔細看了看。
那木碑中間有裂縫,血就是從裂縫裏流出來的。
我奶拉着我爺的胳膊,大聲說道:「邪門!這東西邪門!快下山。」
雨越下越大,我爺皺緊眉頭,他還在猶豫。
見我爺猶豫,我奶又說:「還愣着幹啥?快走!」
我奶沒再挖墳,而是拽着我爺下山。
下山的路不好走,有好幾次我都差點摔倒。
一路小跑,總算到家。
剛進屋,我就發現不對勁,土炕上的石頭不見了,只剩下一堆紅紙。
我說:「奶,石頭不見了。」
我奶沒好氣地說:「一堆破石頭,說不定是那老黃牛使的障眼法。」
我奶說完這話,就從櫃子裏拿出幾件乾淨的衣服,我們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水澆透了。
我爺換好衣服,他坐在土炕上抽悶煙,也不知道他在想啥。
我奶看了我爺一眼,她沒好氣地說:「要我說,明天去後山,把那老黃牛挖出來,說不定還能賣點錢。」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先別挖,我總感覺這事蹊蹺。」
我Ŧū́³奶說:「有啥蹊蹺的?我和冬福都看見了,那是一堆石頭。」
我爺沒說話,他低着頭,默默抽着旱菸。
我奶把被褥鋪好,她沒好氣地說:「別抽了,睡覺。」
我奶說完這話,就把屋裏的燈關了。
第二天一早,村裏就出了事,孫亮被嚇瘋了。
村裏人都去了孫亮家,孫亮縮在牆角,眼神里帶着驚恐,他小聲嘀咕着,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村裏人就問張蘭咋回事,張蘭是孫亮的媳婦,是個刻薄的人。
她坐在土炕上,邊哭邊說:「昨天晚上下雨,亮子就去了後山,想趁着雨天,抓兩隻野豬仔回來,可沒想到,遇見了黃牛精,差點被黃牛精喫了。」
張蘭說這話的時候,還把孫亮的褲腿往上拽了拽,露出一大片瘀青,還有兩個黑色的血窟窿,明顯小腿被咬穿了。
一聽黃牛精三個字,村裏人都瞪大了眼睛。
一個年輕的後生問:「哪來的黃牛精?」
張蘭抬頭看了眼我爺,她說:「叔,那老黃牛是你埋在後山的吧?還埋在柳樹下面,那老黃牛要害人。」
張蘭話音剛落,村裏人都看向我爺。
我爺百口莫辯,沒說話。
村裏人說:「這黃牛成了精,可咋辦?」
張蘭擦了擦眼淚,她說:「我孃家那邊,有個厲害的道士,他一定能降住黃牛精。」
「那快把他請來吧。」
「就是,快請來,省得黃牛害人。」
張蘭伸出五根手指,她說:「這些錢,才能請來。」
村裏人皆是一愣,畢竟誰家都不富裕。
村裏人紛紛看向我爺,我爺說:「這錢我家拿。」
我爺說完這話,就出了屋,他朝着院外走。
我奶說:「冬福,跟着你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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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忙跟了上去,果然,我爺來了後山。
原本埋葬老黃牛的地方,此刻變成一個坑,老黃牛的墳被挖了,老黃牛也不見了。
只剩下那佈滿裂痕的木碑。
我爺嘆了口氣,他把木碑拿起來看了看,自言自語道:「老黃牛,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我爺還是不相信,這老實的老黃牛會害人。
快到天黑的時候,我爺才領着我下山。
剛走到村口,就看見村裏人都圍在村口,我和我爺湊了上去。
就看見孫亮被扒了衣服,身上寫滿了紅色的符文,他的兩隻手被繩子綁住,掛在樹杈上,雙腳懸空。
站在孫亮旁邊的,正是來我家的那個道士。
張蘭湊到那道士旁邊,哭着說:「張道士,你可要救亮子的命。」
張蘭說這話的時候,雖然是哭着說,但眼神里沒有絲毫的擔心,反而透着奸詐。
張道士皺緊眉頭,他將銅錢劍插入糯米里,又端起一碗公雞血,他將手指放到公雞血裏,輕輕蘸了幾滴。
他用蘸了公雞血的手指,在銅錢劍上寫符文,寫好符文後,他將剩下的公雞血倒入糯米碗裏。
剎那間,染紅了糯米。
張道士將銅錢劍拔出來,對着孫亮唸咒:「畜生道,封輪迴,破!」
張道士唸完咒,直接將那碗糯米撒到孫亮的身上。
孫亮整個人抽搐了幾下,翻着白眼,像是快死了。
村裏人從來沒見過這陣仗,皆是愣住。
張道士又喊道:「畜生道,封輪迴,破!」
張道士話音剛落,就颳起一陣陰風,涼颼颼的。
原本有月亮,突然一片烏雲,將月亮擋住,漆黑一片。
時不時,還有幾聲烏鴉叫。
村裏人開始害怕,就問張道士:「這是咋回事?」
張道士大喊道:「都別怕,都別慌,別亂跑,站在原地別動。」
四周漆黑一片,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我緊緊抓住我爺的手,就怕丟了。
突然,一道閃電劃過,把黑夜照亮。
我看見孫亮的身後站着一個黑影,那黑影的輪廓像是一頭站立的狼。
我想看見那黑影的樣子,可惜閃電轉瞬即逝,又是一片黑暗。
「咯嘣咯嘣。」我聽見喫東西的聲音。
「轟隆~」又是一聲巨響,電閃雷鳴。
人羣裏突然傳來恐慌的叫聲:「啊!」
藉着閃電,我看見孫亮的頭不見了,只剩下一個身體,懸空掛在上面。
「出人命了!」
「快跑!」
「快跑啊!」
村裏人嚇得四散而逃,我爺把我抱起來,朝着家跑,我奶跟在我爺旁邊。
我縮在我爺懷裏,仗着膽子,朝後面看了一眼。
我看見張蘭就站在原地,眼神里透着得意,她還舔了舔嘴角。
那個張道士更詭異,他盯着孫亮的屍體看,一點都不Ťŭ̀₇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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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我奶把門窗都上了鎖。
她一臉的驚恐:「老頭子,這黃牛成了精,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就敢害人,這可咋辦?」
我爺皺緊眉頭,嘆了口氣:「要不我去求求陳瞎子?」
我奶說:「那陳瞎子就是個瘋子,你找個瘋子有啥用?」
陳瞎子住在我們村西頭,他年輕的時候生過一場大病,從那以後他整個人就變得瘋瘋癲癲。
村裏人都不願意和他來往,時間久了,就他自己住在村西頭。
傳說,他有看陰陽的本事,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爺說:「那陳道士也沒啥本事,當着他的面,那黃牛就敢害人,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試試了。」
我奶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第二天一早,孫亮的屍體還掛在村口,沒人敢把他放下來。
孫亮的腳底下都是血,他的頭被喫了,地上還有小碎塊的頭骨。
張蘭坐在地上哭,她說:「亮子橫死,我一個女人,也不懂咋下葬,求村裏的叔、嬸幫個忙。」
我爺說:「這屍體掛在村口也不是個事,大家幫個忙,給亮子收屍。」
我爺說完這話,拿着匕首上前,又來了幾個年紀的老人幫忙,這才把孫亮的屍體放下來。
我爺說:「拿塊白布來,再準備幹木頭,這橫死的人不能下葬,得燒掉。」
我爺話音剛落,張蘭就說:「叔,先別燒。」
我爺愣了幾秒,他說:「這屍體不燒掉,你想幹啥?」
張蘭的眼珠子來回轉了兩圈,她說:「我們孃家那邊有講究,這人死了得留全屍,要是沒有全屍,來世做不成人,只能做豬狗,我想給亮子縫個頭。」
張蘭話音剛落,村裏人皆是面面相覷。
我爺問:「縫啥頭?上哪去弄頭?」
張蘭說:「我孃家那面有縫屍匠,他會帶頭來,求各位叔、嬸幫忙,把亮子擡回我家。」
縫頭這事,村裏人還是第一次聽說,都不太敢相信。
但礙於張蘭苦苦哀求,還是幫忙把孫亮的屍體擡回去。
等到天黑,那個縫屍匠纔來。
那縫屍匠全身捂得嚴實,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我好像在哪裏見過,我猛地想起來,好像陳道士的眼睛。
這縫屍匠還背了一個木頭箱子,我猜那頭就放在箱子裏。
張蘭見縫屍匠來,她笑臉相迎:「你可算來了。」
那縫屍匠沒說話,一雙眼睛來回轉圈,像是在打量院子裏的人。
縫屍匠跟在張蘭身後,進了東屋,那東屋裏擺着孫亮的屍體。
村裏人都在院裏等着,就等這縫屍匠把屍體縫好,然後把孫亮燒掉。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蘭從東屋出來。
張蘭哭着說:「縫好了,進來六個人就行。」
幾個年輕的後生,自告奮勇地進了東屋。
東屋的燈是關着的,只點了兩根白色的蠟燭,裏面很黑,從外面看,根本看不見裏面啥樣。
只知道那六個後生進了東屋。
又過了一會兒,張蘭從東屋出來,她哭着說:「亮子好像不想走,六個人抬不動,再來四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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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四個年輕的後生站起來,進了東屋。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朝着東屋看了看。
又過了一會兒,張蘭又從東屋出來,我看見她的袖子上有血。
張蘭說:「各位叔,嬸,亮子還是不想走,再來幾個人吧。」
村裏人皆是面面相覷,就算是不想走,十個人也能抬動了。
這回站起來幾個年紀大的,剛要往裏走,我爺就站了起來。
我爺說:「等一下!」
張蘭愣在原地,她看我爺的眼神帶着兇狠。
張蘭問:「叔,怎麼了?」
我爺板着臉,他朝着東屋喊了一聲:「虎子!」
虎子是剛纔進屋的年輕後生。
沒人回應。
張蘭的臉色變得難看,她說:「叔,你別喊了,小心驚了亮子的魂。」
我爺沒理張蘭,他又朝着東屋喊了一聲:「虎子,你出來!」
還是沒人回應。
我爺皺緊了眉頭,他又喊了一聲:「春望。」
春望是另外一個後生的名字。
依舊沒人回應。
村裏人都站了起來,眼睛盯着東屋看。
我爺問張蘭:「人吶?剛纔進去的人吶?」
張蘭皮笑肉不笑,她說:「我哪知道?」
張蘭說完這話,就想往東屋跑,我爺手疾眼快,直接抓住張蘭的肩膀,那張蘭猛地轉頭,竟然露出一張狐狸臉,她還張嘴咬了我爺一口。
「狐狸!」
「是狐狸!」
村裏人瞬間炸開鍋,只見一隻一米長的狐狸,從張蘭的人皮裏跑出去,它跑進了東屋裏,東屋漆黑一片,沒人敢進去。
村裏人拿着斧頭棍子堵在東屋門口。
我爺說:「堵住門口,把這害人的狐狸抓到。」
我爺話音剛落,我就看見東屋裏走出來一個人影,準確地說是狼頭人身的影子。
這狼頭是我昨晚看見的狼頭,狼頭和脖子處縫滿了針線,密密麻麻的,那狼頭的眼睛透着陰狠,他死死盯着村裏人看。
村裏人被嚇個半死,四散而逃。
我爺抱着我往外跑,我奶跟在旁邊,我看見那狼頭人身的怪物,朝着劉嬸兒撲了上去,把劉嬸兒的脖子咬斷。
我爺抱着我朝陳瞎子家裏跑,我奶邊跑邊說:「老頭子,這喫人的怪物,也不是那老黃牛啊。」
我爺皺緊眉頭,他說:「被騙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總算跑到陳瞎子家。
陳瞎子家院裏有血,院裏很亂。
我爺抱着我進了屋,剛打開屋門,就聞到一股難聞的血腥味兒。
陳瞎子的頭沒了,他的屍體還坐在板凳上,血已經流乾了。
我爺差點嚇得腿軟,他扶着凳子才勉強站住。
我奶急了,她說:「老頭子,這可咋辦?」
我爺嘆了口氣,他搖了搖頭:「這回是真沒辦法了。」
我爺話音剛落,我就聽見院門被打開的聲音。
陳瞎子家是那種鐵門,開門聲很大。
我湊到窗戶旁邊,就看見那狼頭人身的怪物進了院。
它嘴上都是血,頭和脖子連接的地方,也在滲血。
那狼頭人身的怪物發現我,和我對視了一眼,它的臉上露出陰險的笑。
我被嚇個半死,縮到我奶懷裏。
我奶說:「老頭子,那狼頭人身的怪物進院了,這可咋辦?」

-9-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桌子搬到門口,把門堵上。
那狼頭人身的怪物走到窗戶旁邊,它把狼頭貼到窗戶上,眼睛拐着彎地往屋裏看,看見我和我奶,它口水都流出來了。
那狼頭人身的怪物,突然伸出手,一拳把玻璃打碎。
眼看着那狼頭人身的怪物要爬進來,我爺從地上撿起來凳子,朝着那狼頭人身的怪物砸去。
我奶也撿起地上的棍子,朝着那怪物的脖子砸。
那怪物發出瘮人的叫聲,張着血盆大口,嘴裏有一股難聞的臭味兒。
它張嘴的那瞬間,我還看見它嘴裏有顆人的眼球,好惡心。
那怪物力氣很大,任憑我爺我奶攔住,它還是從窗戶鑽進來。
我爺說:「老婆子,你帶着冬福快走。」
我奶猶豫了幾秒,然後去推擋在門口的桌子。
那怪物朝着我爺撲了過來,把我爺撲倒在地上,它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在我爺的肩膀上。
我爺發出慘叫:「啊!」
血濺了一地,那怪物硬生生從我爺的肩膀上咬下來一塊肉。
它當着我爺的面,就把肉嚥了下去。
我奶瞪大了眼睛,她大喊道:「老頭子!」
我爺喊道:「快跑!」
我奶朝着那怪物衝了過去,那怪物只用了一隻手,就把我奶甩開。
我奶猛地摔在地上,頭還磕在了牆角上,流了血。
那怪物見到血,變得更加興奮,它甚至會笑,那種奸詐的笑。
我爺的肩膀一直在流血,那怪物低下頭,要咬斷我爺的脖子。
千鈞一髮之際,我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那腳步聲很輕。
那怪物像是猛然驚醒,原本陰狠的眼睛,此刻竟然帶着驚恐,它從我爺身上離開,幾步跳到土炕上,然後從窗戶爬了出去。
那怪物剛爬出來,我就聽見一聲慘叫,是那怪物的慘叫聲。
我們幾個人都是一臉的蒙,我奶強撐着身體,走到我爺面前,把我爺扶了起來。
我爺額頭上都是虛汗,肩膀還在流血,他說:「冬福,看看咋回事。」
我爬到土炕上,湊到窗臺旁邊往外看,只見院子裏出現一個跛腳的男人。
那男人全身上下捂得嚴實,只能看見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我好像在哪見過。
那男人雖然跛腳,但身手不錯,他抓那怪物的脖子,用力扭斷,我聽見線斷裂的聲音。
那狼頭被男人拿在手裏,他用力抓住狼頭,把狼頭捏碎。
孫亮的屍體倒在地上。
我說:「爺,奶,那怪物死了,被人殺死了。」
我說這話的時候,窗戶那人剛好看了我一眼。
我爺強撐着身體,湊到窗邊,那跛腳男人看見我爺後,朝着我爺點了點頭,然後就朝院外走。
因爲是跛腳,他走路很慢。
我爺大聲說道:「等一下!」

-10-
那跛腳男人沒有停下的打算,繼續朝着院外走。
我爺顧不上肩膀的疼,他從窗戶跳了出去,可還是晚了一步,那跛腳男人已經消失在黑夜裏。
我奶拿了白布,給我爺的傷口包住。
這狼頭人身的怪物死了,那隻狐狸也被村裏人打死。
這一晚上,村裏死了三十七個人,這些人都是橫死的,腦袋都被喫了。
村裏人把屍體都抬到村口,放了一把大火,把這些屍體都燒乾淨。
有個年輕的後生,拿出一個蛇皮袋子。
他把蛇皮袋子打開,對村裏人說:「這些金子,是我在孫亮家看見的,大夥分了吧。」
那蛇皮袋子裏裝的金子,就是我家的金子,那裏面還有兩張紅紙。
村裏人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金子,都瞪大了眼睛。
村裏人問:「孫亮家咋這麼多金子?」
「那誰知道,他們兩口子都死了,家裏也沒個實在親戚,大夥幫忙處理後事,那這金子就大夥平攤吧。」
我爺的臉色變得難看,他嘆了口氣。
我奶小聲說:「這金子是咱家的。」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這金子不是咱家的,我要是信黃牛的, 它現在早投胎做人了, 眼下害得它屍骨無存,咋還有臉要它金子?」
我爺說完這話,就朝着家走。
我奶嘆了口氣,小聲嘀咕一句:「這倔驢,就知道認死理。」
我奶領着我回家,我說:「奶,不分金子嗎?」
我奶說:「分個屁。」
到了家,我爺就坐在板凳上抽旱菸,他像是在自言自語, 又像是在問我奶:「那跛腳男人到底是誰?」
我奶說:「我哪知道, 這附近幾個村子, 也沒有跛腳的男人。」
我奶話音剛落,我家院門就被打開,只見進來兩個人。
一個是我小叔,一個是我小叔的女朋友。
我奶見我小叔回來, 瞬間笑出聲, 跑過去接我小叔。
我小叔的身後, 還領回來一頭小牛,那小牛全身金黃色,和前幾天死了的老黃牛一模一樣。
我小叔說:「媽, 這是我女朋友陳麗。」
陳麗朝着我奶笑了笑:「阿姨好。」
我小叔又說:「回來的路上, 這小牛一直跟着我, 跟了一路。」
我小叔話音剛落,那小牛就朝着我爺跑了過去。
我爺摸了摸那小牛的頭, 眼淚順着眼角流出來,他說:「大生啊, 我對不起你,又讓你投胎做了畜生。」
我爺給這小ṭû⁴牛取名叫黃大生。
又過了五年, 我小叔想把我爺我奶接到城裏住, 我爺不答應, 他要留下來陪着牛。
他感覺在城裏,牛活得不自在, 想喫新鮮的草,都沒地方喫。
我小叔拗不過我爺, 只好答應。
我爺不去城裏, 我奶也不去,他倆都留在村裏。
我十歲那年,就被爸媽接到城裏讀書, 又過了十年,我考上大學, 回老家祭祖, 我發現那頭小牛已經死了。
我爺把它藏到後山的柳樹底下, 給它守了三天墳。
守完墳,我爺這才答應跟我們去城裏住。
我爺進城這年,已經八十歲, 他聽說小區裏有人家生了小孩,他臉上露出慈祥的笑,算是完了半輩子的心願。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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