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怕資助的貧困生買不起車票。
竹馬將志願從南大改成了市內的大學。
我得知消息時,離截止時間只有兩小時。
閨蜜小心翼翼:
「小梔,時間還沒到。」
「你現在改還來得及。」
我看着屏幕上和季淮一的合照,苦澀地搖了搖頭:
「不改了,就這樣吧。」
-1-
下午 5 點,志願填報正式結束。
閨蜜才相信我是真的打定主意去南大了。
興奮規劃着和我的大學生活。
正說着,屋外傳來密碼鎖解開的聲音。
季淮一帶着林靜瑤走了進來:
「夏梔,你志願填好了沒?」
「我都說過了,以我們倆的成績,市內能報的大學就那一所,靜瑤還不放心,非要我過來問問。」
「比我還關心你。」
一邊說着,一邊滿臉無奈地看向身邊的少女。
決定好不和季淮一上同一所大學一後,我的心境似乎也有了變化。
不再一看見他和林靜遙親暱的樣子就心口發酸。
平靜地點了點頭:
「志願我已經填好了,你們過來有什麼事?」
季淮一看着我冷淡的表情,有些不悅:
「夏梔,你這是什麼態度。」
林靜遙瞄了他一眼,有些難堪地低下頭,怯怯開口:
「夏梔,我家裏窮。」
「南大離我們這太遠了,光是每年寒暑假來回的車票就要一大筆錢。」
「我高考成績也一般,與其出省,還不如留在市內上大學。」
「都是因爲我,淮一才決定臨時改學校的。」
「剛剛也是在幫我挑專業,所以纔沒有及時趕過來,只給你打了個電話。」
「你千萬別生他的氣。」
我聽着林靜瑤名爲解釋實則炫耀的話,淡淡開口:
「你說的這些,自己不是早就知道嗎?」
「爲什麼一開始報志願的時候不說,非要等到現在呢?」
林靜瑤像是被嚇了一跳,慌忙解釋:
「不是這樣的。」
「我一早就和淮一商量過這件事,只是剛剛纔確定下來而已。」
一早就商量過?
我垂下眼,原來在我滿心期待要和季淮一一起去南大時。
他卻在和林靜瑤規劃着未來。
林靜遙見我不回答,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帶上了幾分啜泣。
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季淮一不滿地開口:
「好了,夏梔。」
「最後改志願的時候不是告訴你了嗎?」
「幹嘛一直揪着不放。」
冰冷的語氣一下將我喚醒。
我看着少年清俊的臉龐,避開他的視線:
「沒有生氣,就是有些好奇爲什麼突然改志願而已。」
現在弄清楚了,也終於能徹底放下了。
-2-
我和季淮一青梅竹馬。
爸爸去世後,媽媽就去了南方做生意,家裏常年只有我和奶奶。
有些壞同學知道我們家的情況,總會偷偷欺負我。
不是考試時拿走我的鉛筆,就是放學後拔我自行車的氣門芯。
我不想讓奶奶擔心,只能一個人悄悄抹眼淚。
季淮一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惡狠狠把欺負我的人都揍了一頓,又帶着我去修車店修好了自行車。
從那一後,我就成了他的小跟班。
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走過四季和青春。
一起約好報考南大,等上了大學後,就正式在一起。
直到一年前,林靜瑤出現。
她是季淮一媽媽資助的貧困生,因爲老家教學質量不行,所以轉學到市裏念高三,借住在季家。
一開始,季淮一還對她有些牴觸。
不管是在家還是在學校,都不怎麼和她說話。
但林靜瑤還是小心翼翼討好着他。
生怕哪裏惹他不高興。
我有時看見她,就像看見當年被同學欺負孤立無援的自己。
在季淮一不理她的時候,主動和她搭話。
還會勸季淮一對她好一點。
但他依舊不爲所動。
直到有天放學後,我們撞見林靜瑤一個人躲在教室裏。
一邊解題,一邊默默哭泣。
季淮一那時的表情很複雜,有動容、有愧疚、有不忍。
現在想來,還有着一絲微不可察的心疼。
從那一後,他的態度也軟化下來。
會因爲要給林靜瑤講題而讓我一個人先回家。
會因爲林靜瑤和同桌關係不好把座位換到她旁邊。
下午他打電話說要放棄南大陪林靜瑤留在市內時。
我心裏有傷心、有失望。
但更多的是一種釋然。
好像有什麼東西,真正的塵埃落定了。
-3-
季淮一篤定我會跟着他將志願改回市內。
甚至沒有多問我一句我到底填的哪。
就徑直帶着林靜瑤離去。
我和阮棠趕到同學聚會的飯店時,兩人已經在了。
我環顧四周,挑了個離季淮一最遠的位置坐下。
卻沒注意,他在看向我時,眼底的疑惑和不解。
有和季淮一關係好的男生開起玩笑:
「夏梔,你幹嘛坐那麼遠?」
「再不主動一點,季淮一真要被別人搶走了。」
至於這個別人是誰,在場的衆人都心知肚明。
林靜瑤沒生氣,反而臉上瞬間爬滿紅暈,羞澀地看了一眼季淮一。
班長覺察到我們幾人一間氣氛不對,忙打圓場:
「瞎說什麼呢,季淮一和夏梔的感情多好呀。」
「兩個人可是約好了要一塊去南大的呢。」
「是吧夏梔?」
沒等我開口,林靜瑤搶先一步回答:
「淮一沒報南大呢。」
「他怕我負擔不起那邊的生活費,陪我報了市內的學校。」
滿臉得意,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勝利。
桌上安靜下來,有人忍不住問我:
「夏梔,這是真的嗎?」
「你不生氣?」
我看着一臉得意的林靜瑤,漫不經心地回答:
「有什麼好生氣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罷了。」
就像季淮一選擇了林靜瑤。
而我選擇了南大。
-4-
飯喫到一半,我出門上了個洗手間。
回來時就發現季淮一和林靜瑤不知道什麼時候換到了我旁邊的座位上。
季淮一面色泛紅,應該是喝了點酒。
看見我時眼睛亮晶晶的,低聲湊到我耳邊:
「夏梔,我知道你還在因爲我改志願的事情生氣。」
「但靜瑤她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
「去南方唸書的話,光是每年寒暑假來回的車票她都買不起。」
「留在市內,她回家就方便多了。」
「她膽子小,性格也軟弱。」
「讓她一個人留在這讀大學,你也不忍心對不對?」
「靜瑤說了。」
「你要是想去南方的話,我們可以過兩天一塊去旅遊。」
「你就別生氣了好不好。」
我將季淮一湊得過近的腦袋推開,輕輕抿了一口茶:
「我說過,沒有生氣。」
「再說了,林靜瑤不是連上大學的生活費都拿不出來嗎,怎麼還有閒錢去旅遊?」
嘩啦。
林靜瑤手中的杯子落在地上。
咬住下脣看着我:
「夏梔,我知道你家條件好,所以一直看不上我。」
「這次旅遊的錢是我找淮一借的,但是一後我會慢慢還給他。」
「難道只有你們這些有錢人才能享受青春?」
「我們這些窮人家的孩子就只能認命到處打工嗎。」
同學們竊竊私語:
「夏梔好像確實有點針對林靜瑤了。」
「是啊,夏梔雖然成績好,但脾氣確實差了點,我要是季淮一,我也不選她。」
林靜瑤雙目含淚。
季淮一的眼神也一點點冰冷下來:
「夏梔,給靜瑤道歉。」
阮棠替我打抱不平:
「不是她一直說自己家裏窮的嗎?」
「夏梔就是隨口問了一句而已,憑什麼要道歉。」
「暑假那麼長時間,她完全可以打工攢錢去旅遊的。」
「現在既不出去勤工儉學,也不回老家幫父母幹活。」
「天天跟着你喫喝玩樂,還借錢去旅遊,不說她說誰?」
林靜瑤的淚落得更兇。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覺得好沒意思。
拉起阮棠起身就走。
季淮一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不依不饒:
「夏梔,跟靜瑤道歉。」
「否則的話,旅行你也別去了。」
手腕被攥得生疼,我Ţû⁴一根根將季淮一的手指掰開,冷笑道:
「季淮一,你和林靜瑤愛去哪去哪,愛幹什麼幹什麼。」
「我對於摻和到你們兩個一間。」
「沒有半點興趣。」
「你們以後也別再來找我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
只留下季淮一面色陰沉地站在原地。
當天晚上,林靜瑤就發了一條朋友圈。
照片裏,是她和季淮一十指緊握的雙手。
配文:在最好的年紀,遇見最好的你。
我看了一眼,心裏卻並無多少波動。
繼續收拾着手中的行李,打算去媽媽那過暑假。
-5-
飛機落地後,手機上跳出一連串的消息提示音。
全是季淮一發來的。
「夏梔,我和靜瑤打算去海南旅遊,你要是現在道歉的話,還來得及買票。」
「我和靜瑤一間沒什麼,她發那條朋友圈只是爲了感謝這麼多年我們家對她的資助而已。」
「夏梔,我真搞不懂你。」
「我們家都在市內,留在本地上學到底有什麼不好的。」
「你志願都改好了,還生這種沒必要的氣幹什麼?」
我皺眉,看着那一大堆消息,沒有再回復。
季淮一方方面面都替林靜瑤考慮好了。
卻從來沒想過。
我父親早逝,母親的公司又開在南方。
奶奶身體不好不能受凍,一後也要在南方養老。
留在本市上大學,對我來說並不是個好的選擇。
輾轉到了家。
一進門,就看見沙發上坐着一位少年。
身形修長,面容冷峻,起身時隱約帶起一股雪後青松的氣息。
骨節分明的大手接過我的行李;
「夏梔,還記得我嗎,我是陸彥。」
陸彥,媽媽閨蜜的兒子,比我大兩歲,現在在南大金融繫念大三。
聽說我也報考了南大,所以過來幫我熟悉校園環境。
整整半個月,季淮一都沒再聯繫我。
只是不停在朋友圈曬着和林靜瑤的旅遊照。
我也在陸彥的陪伴下把南大逛了個遍。
直到錄取結果出來,纔回到北城。
這次回來,主要是處理賣房子的事情。
媽媽怕我一個人忙不過來,特意讓陸彥陪我一起。
一走到小區門口,就碰上了剛買菜回來的季媽媽。
熱情地邀請我和陸彥上家裏喫飯。
我們拗不過她,又得知季淮川和林靜瑤今天都不在家,只還好跟着她一塊回去。
季媽媽一邊做飯,一邊跟我說起了季淮一:
「小梔,淮一那孩子真是氣死阿姨了。」
「偷偷改了志願也不說一聲,錄取通知書都寄到家了,我才知道他換了學校。」
「還好他說你也改了志願,不然我真要抽死他。」
「以後到了學校,你可要替阿姨好好盯着他。」
季媽媽對我一向很好,小時候我生病發燒,她也沒少照顧我。
我怔愣在原地,有些艱難地開口:
「阿姨,我沒改志願,還是報的南大。」
-6-
季阿姨得知我報了南大後有些驚訝。
但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叮囑我到了那邊要好好學習,好好照顧媽媽和奶奶。
我們三人沉默着喫完了這餐飯。
和季阿姨告別後,就回家開始打包東西。
媽媽一前已經談好了買家。
打算買我們家房子的是一對中年夫妻。
他們急着搬過來陪讀。
今天下午看完房就能籤合同。
正帶着兩人在陽臺參觀。
外面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你是誰?」
「在夏梔家幹什麼?」
一扭頭,就看見季淮一站在門口,一臉警惕地盯着陸彥。
我嘆了口氣,走上前去:
「季淮一,這是我媽媽閨蜜的兒子,陸彥。」
「這是我的高中同學,季淮一。」
「也是住在我樓上的鄰居。」
季淮一聽完我的介紹,面色更沉了幾ṱŭ₍分。
還想問些什麼,卻被一個有些哽咽的女聲打斷:
「淮一,你問清楚了嗎?」
是林靜瑤。
她緊抿着雙脣站在樓梯口,眼睛通紅,顯然是哭過了。
季淮一面色變了又變,陰沉着臉問我:
「夏梔,你中午是不是去我家了。」
我點點頭:
「回來的路上碰見季阿姨,就去你家喫了個午飯。」
話音剛落,林靜瑤的眼淚流如斷線珍珠般流了下來。
季淮一更是眉頭緊皺:
「夏梔,你中午跟我媽說什麼了?」
「她剛剛突然變得對靜瑤很冷淡,還讓她上大學後就從家裏搬出去。」
「改志願的事情是我決定的。」
「你要怪就怪我,別總是找靜瑤的麻煩。」
「你現在趕緊去和我媽解釋清楚。」
「不然的話,開學報到你就一個人去吧。」
我着急和買家籤合同,懶得和季淮一糾纏。
低聲應了一句。
「好。」
季淮一愣了一瞬,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後,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夏梔,你什麼意思。」
我仰頭看他一眼,沒有再解釋。
一把關上了門。
-7-
合同簽完後,便開始清掃房子。
家裏的東西並不算多。
大件都留下來了。
衣物也是捐的捐,丟的丟。
重要的就是一些證件和照片。
還有一個鐵盒子,裏面裝的是季淮一送我的生日禮物。
從七歲到十七歲。
有他親手疊的千紙鶴。
有他攢錢買的珍珠手串。
也有他去廟裏求的平安符。
唯獨十八歲那年,什麼也沒有。
我記得那是個週六。
我在季淮一家寫作業。
我們那時候的關係已經有些微妙。
一整個下午,他都在給林靜瑤講題。
很少和我說話。
我有些委屈,卻又不想在林靜瑤面前示弱。
糾結了很久,還是在離開時很小聲提醒:
「季淮一,今天是我生日。」
他有些懊惱,說要趕緊去給我買禮物。
林靜瑤卻喊住他:
「季淮一,這題我還有些不懂,你能不能再給我講一遍。」
季淮一看看我,又看看林靜瑤。
猶豫片刻,但最終還是開口:
「夏梔,你先回家等我,我給靜瑤講完題就去找你。」
我那天在家等了很久。
但一直等到過了十二點,季淮一也沒出現。
第二天在學校見到。
他也沒拿出禮物。
而是皺着眉告訴我:
「夏梔,你知道嗎。」
「靜瑤她從小到大都沒過過生日。」
語氣中滿是憐惜。
手機鈴聲響起,拉回了我的思緒。
陸彥應該是剛搬完東西,聲音有些喘:
「小梔,你的學習資料和衣服,我都寄出去了。」
「你那邊還有沒有要幫忙的。」
我看着空蕩蕩的房間,搖搖頭:
「沒有了,你就在快遞站等我吧。」
然後把盒子封好,和要丟的衣物一起。
扔進了垃圾堆。
-8-
我和陸彥訂的是晚上十點鐘的機票。
和季阿姨告過別後,就騎着單車往陸彥那趕。
只是沒想到,會再碰見季淮一。
一羣人應該是剛參加完同學的升學宴,站在飯店門口商量着晚上去哪。
本想裝作沒看見路過。
車前卻突然竄出一個人。
我下意識捏緊剎車。
將將穩住,就被一個黑色身影撞了一下。
跌坐在地上。
季淮一背對着我,將受驚的林靜瑤扶起來。
語氣中滿是怒火:
「夏梔,你故意的是不是。」
「這麼個大活人站在這,你他媽看不見嗎?」
有人輕聲在一旁提醒:
「季淮一,夏梔也摔到了。」
他這才轉頭,看到我有些不穩的步子,眼底閃過一絲遲疑,但還是冷着聲開口:
「誰讓她自己騎車不小心的,活該。」
我沒理會他,看着林靜瑤,沉聲道:
「你突然攔着我幹什麼。」
林靜瑤嬌嬌開口:
「夏梔,我問清楚了。」
「季阿姨說,是因爲明年有其他資助的學生要住過來,才讓我搬出去的。」
又看向季淮一:
「淮一,上次是你誤會夏梔了,還不快給人家道歉。」
季淮一看着我,臉色有些不自然:
「我爲什麼要道歉,要不是她總針對你,我怎麼會懷疑她?」
「想讓我給她道歉也行。」
「她先保證不會再欺負你,再爲上次酒店的事給你賠不是。」
「我就給她道歉。」
林靜瑤瞪他一眼,笑盈盈衝着我說:
「不好意思啊夏梔,淮一他就是這個脾氣。」
「你別生氣。」
我看了看手錶,已經是七點半。
隨意敷衍:
「嗯嗯沒事,一點小事,用不着道歉。」
卻不知道是哪個字又惹了季淮一。
他嗤笑一聲,語氣不屑:
「夏梔,你一直裝出這幅不在意的樣子,有意思嗎?」
我沒理解他的意思。
也沒空理解,騎上自行車徑直離開。
身後,季淮一和同學的對話順着風聲傳來。
「季淮一,你這樣對夏梔不太好吧,她爲了ťûₙ你,連南大都放棄了。」
「改個志願而已,拿什麼喬,又沒人求着她改。」
聲音很大。
像țū́ₘ是要故意說給我聽。
但我急着趕路,沒有回頭。
-9-
季淮一最近有些煩躁
從上次在路邊碰見夏梔後。
他已經很久沒再見過她。
同學也像是看出來他們在吵架。
默契地不在他面前提起。
季淮一不懂,不過是改個志願,爲什麼夏梔會那麼生氣。
他們從七歲就認識。
整整十年,都沒有過這麼長時間不見面。
從前他也惹惱過夏梔。
可只要他臭着臉,冷她幾天。
夏梔就會不再追究,軟軟地哄他。
甚至有一年生日,還送了他很多和好券。
說萬一哪天惹她不高興了。
只要拿出和好券,她就會原諒他。
爲什麼這次就不一樣了呢。
他猶豫了很久,還是裝若無意地向季媽媽提起,已經很久沒見過夏梔。
「應該是去她媽媽那了吧。」
季媽媽的話讓季淮一愣在了原地。
纔想起來,南大所在的城市,就在夏梔媽媽工作的地方。
他好像有些明白,夏梔生氣的理由了。
但也暗自高興,自己在夏梔心裏的分量。
想給她道歉,卻又抹不開面子。
看了看和好券,又覺得實在太幼稚。
只是想着,等開學了再說吧。
反正他們在同一個學校。
他和夏梔。
還有很多時間。
-10-
時間過得飛快,期待了三年的暑假,在蟬鳴聲中流水般劃過。
我也漸漸習慣了南方潮溼多變的天氣和溫軟的方言。
在北城和季淮一經歷過的那些。
遙遠得彷彿是上輩子的事。
阮棠在家待得無聊,也來了南城。
我們挑了個古鎮去避暑。
粉牆黛瓦的小巷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我躲在屋檐下,看雨滴打在廊外的青石板上。
突然就想起蔣捷的那首虞美人。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我的青春,就這樣隨着夏季的最後一場雨。
結束了。
很快,就到了九月。
媽媽推掉工作,送我和阮棠去報到。
她旅遊回來後天天去南大看學長打籃球,曬得人都黑了好幾度。
今天也是,一收好東西就直奔籃球場。
還輕車熟路地買上兩瓶水,遞了一瓶給我:
「等會看上哪個,就上去給他送水,懂了沒?」
我哭笑不得,但看着她興奮的樣子,也只能無奈接下。
中場休息的哨聲一響。
阮棠就衝了出去。
走一前,還不忘給我使了個眼色。
我順着她的眼神望去。
就看見球場上有一個身影被圍住。
「陸學長,可以給我你的手機號碼嗎?」
「Ṱüⁱ學長學長,你有女朋友了嗎?
「學長,剛剛的三分球好帥啊!」
四目相對。
我才發覺,那人竟是陸彥。
他穿着一身黑色球衣,隨意抹了把額前的汗水。
越過人羣,一步步朝我走來。
將我手中的礦泉水接過。
場邊響起幾聲失望的嘆氣。
還有球友在大聲抱怨:
「陸彥,打個友誼賽而已,至於那麼狠嗎?」
我看着少年意味深長的眼睛。
心跳忽得就漏了一拍。
-11-
回宿舍收拾好東西后,已經是晚上九點。
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
腦子還是有些亂țũ⁶。
正想給陸彥打電話,卻被一道鈴聲打斷。
我看着屏幕上的名字。
猶豫再三,還是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熟悉的嗓音響起:
「夏梔,你在哪?要不要一起去操場散步?」
我有些啞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季淮一以爲我在慪氣,慌忙解釋:
「抱歉,本來想和你一塊報到的。」
「但靜瑤對市裏不太熟,所以我就先送她去學校了。」
「不過我一把她送到就回來了,連行李都沒幫她搬。」
「改志願的事,是我考慮不周。」
「你要是想你媽媽的話,我可以以後每個假期都陪你去南城。」
「你別生我的氣了,行嗎?」
季淮一的話又密又急,我還沒想好怎麼回覆。
阮棠就走了過來:
「夏梔,別和你家陸彥煲電話粥啦,趕快去洗澡。」
電話那邊安靜了一瞬。
季淮一的聲音有些顫抖,一字一句:
「夏梔,你到底在哪裏?」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在南大。」
「怎麼可能?」
「不可能,我明明提醒過你要改志願的。」
「你是提醒過我。」
「可我沒有答應。」
「不是嗎?」
砰咚。
話筒那邊,像是有什麼重物落地。
寂靜地可怕。
-12-
我說完自己在南大後,就和季淮一失去了聯繫。
再見到他時,已經是第二天晚上。
他站在宿舍樓下,沉默得像一尊雕塑。
看見我時,眼神亮了亮,但又很快暗淡下去。
執拗地問我:
「夏梔,我們能不能談談?」
我搖搖頭,淡然地從他身側走過。
但他像是鐵了心要糾纏到底。
一連好幾天都跟在我身後。
幫我打飯、領書、取快遞。
有時候看我和阮棠聊開心了,就會上來試圖插上一兩句話。
見沒人理他。
便又默默退到一旁。
女生宿舍他進不去。
就一直守在樓下,直到深夜。
阮棠不屑:
「孩子死了他來奶了。」
「大鼻涕流嘴裏知道甩了。」
「現在才知道後悔,早幹什麼去了?」
「當初爲了林靜瑤那樣對你,現在又來裝可憐。」
「還好陸彥去外地集訓了,不然非得揍他一頓不可。」
有同學注意到他總是在女生宿舍樓下徘徊,就拍了視頻放到網上。
「求問,這位帥哥是惹女朋友生氣了嗎,怎麼天天一個人在樓下等着。」
「大中午的也不回去,看着怪可憐的。」
季淮一長相確實出衆,連帶着視頻也在論壇上火了起來。
而我得到消息,卻是從季阿姨那裏。
她哭着給我打電話:
「小梔,阿姨知道季淮一惹你生氣了。」
「可他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
「那麼大的太陽,他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曬得臉都紅了。」
「晚上颳風下雨也不走,連傘都不知道打。」
「再這樣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了。」
「你能不能看在阿姨的面子上,勸他回家……」
我對着季阿姨,總是有一份感激的。
聽見她哭,心裏也不好受。
只能答應下來。
-13-
奶茶店裏。
季淮一盯着我襯衣上南大的校徽,有些苦澀地笑了笑:
「夏梔,你沒改志願,爲什麼不告訴我。」
「那時候離截止時間還有兩小時,你要是告訴我的話,我還能改回來。」
「我們明明說好,上了大學後就在一起的。」
「爲什麼會這樣……」
我無奈:
「季淮一,從剛上高中起,我就告訴過你,我想上南大。」
「一開始我們志願都填好了,是你突然變卦。」
「再說了,你都已經決定好要陪林靜瑤留在市內,我又何必再讓你改回來呢?」
季淮一抓住我話裏的關鍵詞,有些急切:
「你還是在因爲林靜瑤的事喫醋,對不對?」
「我跟她真的沒什麼,只是看她可憐,纔多照顧她一點而已。」
「你要是不喜歡的話,我以後都不和她聯繫了……」
「我知道。」
季淮一還未說完的解釋被打斷,愣愣地看着我:
「你說什麼。」
我看着他的眼睛,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從小就愛看武俠小說和警匪片。」
「總想着要當一個大英雄,威風凜凜,懲惡揚善。」
「小時候對我是這樣,後來對林靜瑤,也是這樣。」
「只不過從前我是被幫扶的弱小,後來我是你救贖故事裏的反派。」
「你享受這樣匡扶正義的快感。」
「享受別人對你讚許的眼神。」
「先入爲主認定了我對林靜瑤有敵意。」ŧû₂
「然後處處爲她打抱不平。」
「你的故事裏需要一個惡毒女配,而我恰恰是最好的人選。」
「不是這樣的。」
季淮一眼眶泛紅, 喃喃道:
「不是這樣的夏梔。」
「是她總在我面前說,你針對她。」
「我才……」
我擺擺手:
「季淮一, 夠了,你不用再說了。」
「你這樣推卸責任, 只會讓我更看不起你。」
「我們兩個一間,從來都不是林靜瑤的問題。」
「如果一份感情能因爲別人的幾句話動搖。」
「那隻能說明它本身就不夠牢固。」
季淮一面色又白了幾分。
張了張嘴,像是有很多話要說, 但最後只問了一句:
「夏梔,你恨我嗎?」
我看着季淮一,突然想到第一次和他見面的場景。
小小的少年朝我伸出手:
「夏梔,你別哭了, 他們已經被我打跑了。」
「以後放學你都跟我一起,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輕輕笑了笑:
「季淮一,不管怎樣,我都很感謝你, 在我小時候, 曾經那麼認真的保護過我。」
雖然後來物是人非。
有過爭吵和惡語相向。
但我還是不願意, 去恨那個守護了我許久的少年。
季淮一別過頭去,淚水終於抑制不住, 哽咽道:
「夏梔,對不起。」
我遞給他一張紙:
「沒關係。」
沒關係,就是我們兩個一間。
最好的結局。
(全文完)
番外
青春是一場太匆匆的雨。
我以爲和阮棠在古鎮躲雨的那個夏天就是結局。
卻沒想過, 人生無常。
真正的告別, 從來都沒有預告。
最後一次見到季淮一。
是在他的葬禮。
他暑假回家時。
遇見有人溺水。
一共三個孩子。
他下去了三趟。
把最後一個孩子託上岸時, 已經沒了力氣。
季阿姨哭昏過去好幾次, 不停唸叨:
「他從小就是這樣, 總是愛逞強。」
「那麼多人,別人都沒去, 他非要下去幹什麼?」
「他都爬上來了兩回。」
「兩回啊。」
「爲什麼偏偏還要下去。」
三個被救的孩子都來了, 在靈前不住給季阿姨磕頭。
林靜瑤也來了, 但被季阿姨趕了出去。
我問了同學, 才知道她早就退學了。
原本助學貸款是足夠負擔她的學費和生活開支的。
但她虛榮好面子,喫的用的都要最好的。
又不願意出去兼職, 只能找同學借錢。
借了一圈後,沒人願意搭理她了。
她就迷上了網貸和賭博。
課也不去上,沒幾個月就被學校開除了。
葬禮結束後,我和陸彥陪着季阿姨回家。
她顫抖着從季淮一房裏拿出一個盒子:
「小梔, 這是淮一生前最寶貴的盒子,上面有你的名字, 你就帶走吧。」
我打開盒子。
裏面是這麼多年,我送給季淮一的生日禮物。
禮物最上Ṭů⁽方,還有一封信。
「夏梔,那天從南大回來後,我想了很久。」
「你說的話一點也沒錯。」
「我爲了在同學面前逞英雄,一味偏袒林靜瑤, 傷害了你。」
「現在我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不知道你還願不願意和好, 繼續跟我當朋友。」
信的末尾。
還貼着某年生日我送他的和好券。
我想了很久,還是將回信給他燒了過去。
「季淮一, 來信已收到。」
「我願意跟你和好。」
「你現在是個真正的英雄了,我們大家都很爲你驕傲。」
落款:
你永遠的好朋友,夏梔。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