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歸根

我小時候,我爺生了一場大病,他臨死前囑咐我奶,一定要把他火化,把他的骨灰送回老家,落葉歸根。
我奶嘴上答應,可等我爺閉了眼,她又反悔了,我奶說:「柱子,給你爹買口便宜棺材,葬到後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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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叔皺了皺眉頭,他說:「娘,後山沒咱家祖墳,你把爹葬到後山,那他不就成孤魂野鬼了嗎?要我說,還是把爹火化,把骨灰郵回老家。」
我爺和我奶都是外來戶,在村裏住了幾十年,我爺活着的時候,就經常想回老家看看,但礙於車票太貴,就一直沒回去過。
我奶瞪了我小叔一眼,她沒好氣地說:「人都死了還花什麼錢?咱家有錢嗎?」
我小叔說:「那你還答應我爹。」
我奶扭過頭,看了一眼土炕上躺着的我爺:「我不答應他能閉眼嗎?我省錢是爲了啥?還不是爲了給你娶媳婦?你個沒良心的白眼狼!我白養你一回。」
我奶一邊罵,一邊哭,哭得委屈。
我小叔是個孝子,很聽我奶的話,他說:「娘,你別哭了,我聽你的。」
我小叔說完這話,就去院裏忙我爺的喪事。
見我小叔答應,我奶把臉上的眼淚擦乾,她得意地說:「小東子,你在屋裏守着你爺,我去院裏幫忙。」
我奶說完這話,就去了院裏。
我家院裏有很多人,有疊金元寶的,有剪紙錢的,還有扯白布條的。
我爺躺在土炕上,他已經穿上死人的衣服,他的臉色發青,嘴發紫,看起來有點嚇人,而且我爺是生病死的,他已經瘦得皮包骨,看起來像乾屍。
我有點害怕,不敢距離我爺太近,我就坐在地上的板凳上守着我爺。
等到天黑,院裏的活都忙完了,我小叔找了幾個年輕的後生,要把我爺抬進棺材裏。
可抬了幾次,都抬不動。
幾個年輕後生,累得氣喘吁吁的。
雖說死人會變重,可我爺死的時候已經是皮包骨,撐死能有七十斤,這幾個年輕的後生,都是身強體壯的。
其中一個後生開口說:「柱子,我看奎叔這是不想走,你快說幾句狠話。」
我小叔愣了幾秒,在我們村,遇到這種不想走的,就需要開口罵,罵狠了,這人也就沒啥可留念的。
我小叔看了眼我爺,他罵不出口,半天也沒罵出來。
我奶聽說我爺不想走,她從院裏進屋,對着我爺的屍體破口大罵:「孫奎,這輩子你就是個窩囊廢,家裏沒人得意你,都巴不得你死,你要是不走,我就請道士作法,讓你不能投胎。」
我奶說完這話,就給那幾個年輕後生使眼色,讓把我爺擡出去。
那幾個年輕後生,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我爺抬到棺材裏,按照我們老家的習俗,是要在院裏停棺三天,這三天不能封棺。
我奶把供桌上的蠟燭點燃,又給我爺上了三炷香,她說:「小東子,今天晚上你守夜,我和你小叔去趟城裏,買點結婚用的炮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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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叔和李家姑娘原本訂下個月初八結婚,本來以爲我爺能撐到下個月初八,沒想到他先走了。
我小叔一臉的不情願,他說:「娘,我爹剛死,我晚點結婚吧。」
我奶瞪了我小叔一眼,她說:「你爹人都死了,還能讓死人耽誤活人的事?馬上跟我進城!」
我奶說完這話,就拉着我小叔出門,他倆是趕驢車出門的。
他們走後,院裏只剩下我和一條小黑狗。
我抱着小黑狗守夜,小黑狗在我懷裏不老實,一直亂動,還發出哀嚎聲,彷彿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小黑狗掙扎得太厲害,我只能把它放開,我剛鬆手,它就跑到我家東屋,我家東屋的門上貼着兩張門神。
供桌上的蠟燭就快燃盡,我跑到東屋去拿蠟燭,我剛把蠟燭拿出來,就看見院裏站了一個人,他雖然是背對着我,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院裏站着的人是我爺。
他佝僂着腰,月光下有影子。
我爺又活了?
他是怎麼從棺材裏爬出來的?
我朝着我爺的背影喊了一聲:「爺!」
我話音剛落,就見我爺的身體顫了一下,他僵硬地扭過頭看我,他看我的眼睛很渾濁。
我把蠟燭放下,跑到我爺身邊:「爺,你沒死,你咋從棺材裏爬出來的?」
ţŭ̀₀我們老家有停棺三天的習俗,就是怕有人假死,八年前,我們村就有個老太太假死,她活過來之後,又活了三年才死的。
我爺朝着我歪了歪頭,他身上有一股難聞的臭味,像是腐爛的臭肉。
我爺的嘴微微動了動,發出「呃呃……呃……」的聲音,他進棺材前,嗓子就壞了,說話的聲音很小。
我爺對我很好,經常領我去鎮上玩,給我買糖球喫,我說:「爺,進屋吧,外面風大。」
我伸手去扶我爺,我的手剛碰到我爺的胳膊,我就聽見小黑狗叫,它的叫聲很刺耳,它只敢躲在東屋叫,不敢出東屋。
我朝着小黑喊了一聲:「別叫了。」
小黑狗還是叫個不停。
我爺僵硬地抬了抬腿,他一步一步朝着東屋走,那小黑狗的叫聲越來越大,不是好動靜。
我跟了上去:「爺,你要幹啥?」
我爺僵硬地抬起腳,跨過門口,進了東屋,那小黑狗躲進了桌子底下,發出哀嚎聲。
我爺像是沒聽見我說話,他彎腰低頭找小黑狗。
我又大聲說:「爺,你抓小黑狗幹啥?」
我爺突然跪在地Ťú³上,彎着腰在地上爬,他的手好像變長了,把躲在桌子底下的小黑狗抓了出來。
我爺手裏緊緊抓着小黑狗,我都聽見骨頭斷裂的聲音。
我跳起來,去搶小黑狗,可我太小,根本碰不到我爺的手:「爺,你快放開小黑,你要幹什麼?」
我爺像是沒聽見我說話,他張開嘴,一口咬在小黑狗的頭上,我聽見小黑狗一聲慘叫,血濺到我臉上。
我的腿發軟,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我爺這是怎麼了?
我爺還在咀嚼小黑狗,就連骨頭都不放過,幾口就把小黑狗喫乾淨,他又把目光落到我身邊,眼睛緩慢地移動,我看他的喉嚨動了一下,聽清他嘴裏說的話,他說:「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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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滾帶爬地跑出東屋,頭也不敢回,拼了命地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迎面竟然撞到人,我抬頭一看,只見我奶彎着腰捂着肚子,臉色難看。
見到我奶,我懸着的心總算放下,我緊緊抱住我奶:「奶,我爺活了。」
我奶一把將我推開,我腳下不穩,直接摔倒在地上。
我奶一臉厭惡地說:「誰讓你跑出來的?也不知道看着點路,差點把我撞死!」
我說:「我爺活了,他把咱家小黑狗喫了。」
我奶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她沒好氣地說:「胡說八道!我看你就是偷跑出來玩,馬上跟我回家。」
我奶說完這話,就抓着我的胳膊往前走,我被我奶硬拽着走,我哭着說:「奶,我沒騙你,我爺真的活了,他好像要喫人。」
我奶冷哼一聲,她說:「我跟你回家看看,我看看你爺是怎麼喫人的。」
我奶抓着我胳膊的力氣很大,我根本掙脫不開,這一路上都是被我奶拖着走的。
到了家門口,我不想進院,拼了命地喊:「我不進院!」
可我力氣太小,還是被我奶拽進院,我奶邊拽我進院邊說:「小東子,你懂點事!你小叔和驢車掉溝裏了,我回來喊人,你別耽誤事。」
我奶說完這話,就把我拽進院裏。
院內我爺的牌位還在供桌上,供桌上的蠟燭還有香已經熄滅。
我奶把我鬆開,抬手打了我一巴掌,她用手指ṱū́⁺着供桌說:「你就知道玩,這香火都斷了!」
我奶拿來火柴,想把香點燃,可點了幾次,這香就是不着。
我奶是個急脾氣,她把火柴遞到我手裏,告訴我去東屋拿新的香出來點燃,她要去喊人,讓我自己守夜。
東屋的門是敞開的,望了眼東屋,裏面漆黑一片,我腦子裏浮現出我爺喫小黑狗的畫面,我不敢去。
我把火柴扔到地上,緊緊抓着我奶的胳膊:「奶,我不敢自己守夜,我爺真的活了,你要是不信,你就把棺材打開看看。」
我奶想把我推開,但我抓得緊,她推不開,她又急着去救我小叔,就按照我說的去開棺材,她開棺材前對我說:「小東子,你爺要是躺在棺材裏,你看我不扒你一層皮!」
我奶的力氣很大,她用手去推棺材,把棺材推開一個小角,她朝着我喊:「淨說胡話,你爺就在棺材裏。」
我奶說完這話,就把我的手掰開,她焦急地進了屋,應該是去拿錢。
不可能,我明明看見我爺活了,還把小黑狗喫了。
難道是我看錯了?
我朝着四周叫了一聲:「小黑。」
平常只要我叫一聲小黑,小黑狗就會跑出來。
就在我感到困惑的時候,西屋的燈突然亮了,與此同時,我聽見我奶的慘叫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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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進西屋,只見我爺坐在土炕上,直勾勾地盯着我奶看,他的衣服,臉上還有小黑狗的血。
我奶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她說:「老頭子,你……你活了?」
我爺沒說話,看我奶的眼神依舊是死氣沉沉的。
我奶哭着說:「柱子和驢車都摔到溝裏了,我得找人去救柱子,急着出門,小東子,你在家照顧好你爺。」
我奶說完這話,就朝着院外跑,屋內只剩下我和我爺。
我爺在聽到我小叔名字的時候,眼睛明顯動了一下,他僵硬地站起身,也朝着院外走,他走路的姿勢很怪,踮着腳走路,走路很慢。
我爺我奶都走了,家裏只剩下我自己。
我把門窗鎖上,一個人縮在土炕上,不知不覺睡着了。
等我再次睜眼,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我爺和我奶還沒有回來,我跑到倉房裏自己做飯,等我把飯做好,就看見我奶焦急地跑進院裏,她神色慌張,眼睛紅腫。
我說:「奶,你怎麼了?」
我奶哭着說:「你小叔摔斷了兩條腿,以後只能癱在牀上了。」
我奶一邊哭,一邊跺着腳,她又跑進屋裏,把家裏翻了個底朝天,家裏值錢的東西都翻了出來,還有她陪嫁的金戒指都拿了出來。
我奶又跑到倉房裏,她把我剛做好的飯菜都裝到飯盒裏,還告訴我:「好好看家。」
我奶拎着大包小包出門,還把家裏下蛋的兩隻母雞也帶走了。
她好像忘了,我還沒喫東西。
等到天黑,我剛把晚飯做好,就看見我家院裏進來一個人,看那身形,還有走路的姿勢,就知道是我ẗũ̂⁾爺。
自從我爺活過來,我就害怕他,我總感覺他會喫人。
我爺進了屋,他的目光盯着桌上的飯菜看了看,他手裏還拿了兩個飯盒,我猜是我奶讓我爺回來取飯,從鎮上到我們村至少三十里的山路,也不知道我爺是咋走回來的。
我爺像是沒看見我,他抬起手,把飯菜裝進飯盒裏,轉身就要走。
我說:「爺,你不喫完飯再走嗎?我小叔好點了嗎?」
我爺像是沒聽見我說話,他僵硬地朝着院子外面走,我爺最疼的就是我小叔,恨不得把命給我小叔。
我爺剛走到我家院門口,我就聽見「喵」的一聲貓叫,一隻黑貓爬在我家牆頭上,它身上的毛都豎了起來,朝着我爺叫。
我爺緩慢地扭過頭,他的兩隻眼睛流出血淚,脖子上佈滿了屍斑,他的喉嚨動了一下,我聽清他說的話:「餓。」
我爺死前就想喫一口羊肉,這羊肉他饞了好久,我奶捨不得花錢買羊肉,想給我爺喂口豬肉,讓他上路,可我爺沒喫那豬肉,他就餓着上路。
我被嚇個半死,用手緊緊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那隻爬在牆上的黑貓,像是被點了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嘴裏發出慘烈的貓叫聲:「喵」
我爺僵硬地走到黑貓面前,他抓着黑貓的頭,一口咬在黑貓的脖子上,黑貓掙扎了兩下,就沒了動靜。
我爺把黑貓囫圇個吞了,他的嘴巴張得好大,我爺剛把黑貓吞進肚子裏,我就聽見隔壁Ţūₐ陳嬸兒的聲音:「叔,柱子恢復得咋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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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抬起頭看了陳嬸兒一眼,陳嬸的臉色瞬間慘白,她癱坐在地上,恐懼地看着我爺。
我爺只是看了陳嬸兒一眼,就朝着村口走,他走路的姿勢依舊很怪。
我爺走後,陳嬸兒從地上爬起來,她大喊大叫起來:「詐屍了!孫奎詐屍了!」
陳嬸兒的嗓門很大,她這麼一喊,周圍的鄰居都出來了。
大夥都聚在我家門口。
陳嬸兒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詐屍了!我剛纔看見孫奎,他脖子上都是屍斑,眼睛還流了血。」
有個後生開口說:「這孫奎是外來戶,不知根不知底,說不定是成了精的妖怪,要喫咱村裏的人。」
八年前,我們村連着丟了七八個人,有大人也有小孩,一直都沒找到。
陳嬸兒說:「孫奎已經詐屍了,不能讓他害咱村裏的人,得想個辦法,把他抓住。」
陳嬸兒說這話的時候,還特意看了眼院裏的我。
陳嬸兒這麼一看,其他人也都看我,他們看我的眼神帶着兇狠,厭惡,彷彿詐屍的人是我。
陳嬸兒把目光收回去,她小聲和村裏人商量,商量完之後,她又大聲地說:「詐屍的人六親不認,早晚要喫人,是個禍害!」
村裏人應和着,都在罵我爺,他們罵夠了,才散開。
轉眼過了三天,我家門口停了一輛麪包車,車上下來兩個年輕男人,他倆把我小叔抬到屋裏,然後就走了。
幾天不見,我小叔蒼老了很多,雙眼無神,他的兩條腿雖然還在,但不能走路,只能癱坐在土炕上。
我奶的頭髮花白,她原本還是有黑頭髮的。
我奶說:「小東子,好好陪着你小叔,我去倉房做飯。」
我點了點頭,爬到土炕上,湊到我小叔身邊,我小叔的頭髮也多了很多白髮,他面色憔悴,根本不像二十幾歲的人。
我說:「小叔,你腿還疼嗎?」
我小叔苦笑着說:「不疼,已經沒有知覺了。」
我小叔話音剛落,我就看見院裏進來幾個人,爲首的男人我認識,是秋紅的親大哥,他叫趙力。
我小叔也朝着窗外看,他肉眼可見地焦躁。
我奶從倉房裏出來,她臉上擠出一個笑:「咋來這麼多人?快屋裏坐,柱子在屋裏吶。」
趙力冷哼一聲,他說:「孫老太太,我們哥幾個今天來,是來退婚的,我妹子不嫁了。」
趙力說話的聲音很大,我小叔在屋裏聽得清楚,他垂下了頭。
我奶佝僂着腰,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哽咽着說:「秋紅是個好姑娘,柱子要是沒出事,下個月就進門了,這婚事也就不算數了,但我家給的訂婚錢,禮錢,你得退回來。」
趙力冷笑幾聲,他說:「什麼訂婚錢?你想得真美,我來就是告訴你一聲,我妹子不嫁了,和你家沒有任何關係,你家要是敢糾纏,小心我殺你全家!」
趙力說完這話,就要走,我奶跑到趙力前面,攔住趙力:「不行,你不能走,你得把訂婚錢退回來!」
我奶扯着嗓門喊,試圖讓趙力把錢還回來,可趙力本來就是個無賴,他一腳把我奶踹倒,他身後的幾個混混跟着笑起來,這幾個人大搖大擺地離開我家。
我小叔的眼睛猩紅,他想去幫我奶,可他連土炕都下不去,只能乾着急,嘴裏不停地罵趙力:「這個畜生,欺人太甚!」
我跑到院子裏,把我奶扶起來,我奶捂着肚子,臉色難看,但她也沒啥好辦法,她拍了拍身上的灰,轉身進了倉房,去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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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天黑,我奶把做好的飯菜端上桌,我小叔一臉憤恨地說:「他們欺人太甚,娘,咱報警吧。」
我奶給我小叔碗裏夾菜,她說:「不急,這錢咱能要回來。」
我小叔愣了幾秒,他無奈地說:「趙力就是個地痞流氓,他纔不會把錢還回來。」
我奶沒說話,默默地喫飯,她喫完飯,把碗筷放下,對我說:「小東子,我出去一趟,你照顧好你小叔。」
我說:「奶,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裏?」
我奶說:「去要錢。」
我奶說完這話,就朝着門外走,我小叔扯着嗓子喊:「娘,你別去!」
我小叔害怕我奶喫虧,就讓我跟着我奶,可我奶走得太快,我剛走到院門口,我奶就沒了蹤影,我只能回屋裏。
我把碗筷都收拾乾淨,又把被褥鋪好,我沒鎖大門,給我奶留了門,可她一整晚都沒回來,還是第二天下午回來的。
我奶的鞋上沾滿了溼泥,褲腿也溼了,她從懷裏拿出錢,笑呵呵地說:「錢要回來了。」
我小叔愣了幾秒,他說:「娘,這錢你是咋要回來的?」
我奶臉上的笑凝固住,她從那一沓錢裏抽出一張錢遞到我手上:「小東子,去買一斤肉,咱家晚上包餃子。」
我家已經很久沒喫過餃子,我接過錢,就朝着院外跑。
我跑到陳屠夫家買肉,陳屠夫家還有幾個村裏人,他們見我進院,都抬頭看了我一眼,還小聲嘀咕:「昨天趙力去老孫家退婚,今天就被殺了,真是邪門了!」
我買了肉,就朝着家裏跑,剛跑進院,就看見一羣人站在我家院裏,領頭的正是趙力的親爹趙福。
趙福頭髮花白,他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孫奎人呢?就是他殺了我兒子!我要讓他償命!」
自從我奶從醫院回來,我就再也沒見過我爺,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
我奶苦笑一聲說:「不知道,自從醫院回來,我就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
我奶話音剛落,陳嬸兒就說:「孫奎詐屍了!我親眼所見,你們一定是把孫奎藏起來了,讓他害人殺人,把孫奎交出來。」
其餘的村裏人,也跟着應和:「把孫奎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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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我真不知道孫奎去哪裏了,他就算詐屍,他也活不了幾天。」
趙福冷笑幾聲,他用手指着我奶說:「老狐狸,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算計什麼,你把孫奎藏起來,村裏誰要是得罪你,你就讓孫奎把誰殺了,你把他養成活死人,你好歹毒的心腸。」
趙福話音剛落,我奶瞬間變了臉色,她大聲說:「你胡說八道!誰敢養活死人,那東西喝人血喫人肉,沒人能控制,趙福,你少在這裏胡說。」
趙福陰着臉,他大喊道:「把孫奎交出來!你要是不交出來,就放火燒了你家房子!」
村裏人也應和着:「本來就不是我們村的人,把他們趕出村子。」
院子裏的人大喊大叫,嚷嚷着要燒我家房子。
我小叔沒辦法下土炕,他一拳把玻璃打碎,他朝着村裏人喊:「我爹還活着呢,他沒死,他沒詐屍,你們少在這裏胡說八道!」
陳嬸兒冷哼一聲,她說:「我都親眼看見了,那老孫頭兩隻眼睛流着血,脖子上都是屍斑,要我說,咱也別廢話,直接放火燒。」
陳嬸兒話音剛落,就有人拿出木頭,火柴,要把我家房子燒了。
我奶從倉房裏拿出菜刀,對着空氣亂砍幾刀,她大喊道:「你們欺人太甚!誰要是敢燒我家房子,我就砍死他!」
村裏人皆是面面相覷,看我奶的眼神帶着兇狠,他們小聲嘀咕了幾句,就從我家院裏離開。
村裏人走後,我奶把菜刀扔到地上,她癱坐在地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小叔見我奶哭,他也跟着哭,他的手緊緊握拳,使勁兒砸牆,手都砸出了血。
等到晚上,我奶讓和我和小叔先睡,她拿着菜刀守在門口,她害怕村裏人晚上來報復。
我小叔哭着說:「娘,外面冷,你進屋來。」
我奶說:「沒事,你們快睡。」
我奶不睡覺,我小叔也不睡,就這樣坐了一整晚。
等到第二天天亮,我奶才進屋,她本來就年紀大,現在又一整晚沒睡,臉上盡顯疲倦。
我奶躺在土炕上,她說:「小東子,你去院裏玩,要是有人進院,你就喊我。」
我點了點頭,跑到院裏玩。
我在院裏守着,守到天黑,也沒人來我家。
我奶從土炕上爬起來,她拿起菜刀,搬了板凳,她又在院裏守着。
我奶連着守了三天,都沒人來我家。
到了第四天,我小叔說:「娘,我想喫鎮上的綠豆糕,你給我買點。」
我奶守夜這幾天,明顯變得蒼老,她還要給我小叔換藥,做飯,很累。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柱子,再等等,再等幾天,我怕我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燒房子。」
我小叔苦笑一聲,他說:「娘,我就不信他們敢白天燒房子,更何況我還在房子裏,雖然是個殘廢,但也是個活着的人,娘,你就去給我買口綠豆糕吧,我實在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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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那我快去快回,小東子,照顧好你小叔。」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我奶朝着院外走,我小叔一直看着我奶的背影,直到看不見我奶。
我小叔嘆了口氣,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兒,我小叔突然開口說話:「小東子,我看這天要下雨,你去追上你奶,給她送把雨傘。」
我說:「小叔,外面是大晴天,不能下雨吧?」
我小叔說:「你懂啥?快去給你奶送傘。」
「好吧。」我拿起桌子的雨傘,朝着院外跑,我跑得很快,跑到村西頭,剛好看見我奶,她佝僂着腰,還在往前走。
我朝着我奶的背影喊了一聲:「奶!」
我奶回過頭看我,她說:「咋了?家裏出啥事了?」
我奶一臉的焦急:「是不是有人要燒咱家房子?」
我搖了搖頭,把雨傘遞到我奶手裏:「我小叔說這天要下雨,讓我給你送把傘。」
我把雨傘遞到我奶手裏,我奶把傘扔到地上,她拼了命地朝家裏跑,一邊跑,一邊喊:「柱子,你可別幹傻事!」
我也跟着往家跑,等到了家,我聞到一股難聞的血腥味,我小叔死在土炕上,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把剪子,那剪子戳穿了他的喉嚨。
我小叔死不瞑目,臉上,身上都是血。
我奶抱着我小叔的屍體不停地哭,哭得撕心裂肺,她說:「柱子,你咋就這麼想不開?你咋走這條路了。」
我奶哭得傷心,幾次差點昏死過去。
等到天黑,我奶才緩過來點,她神情呆滯,雙眼無神:「村裏這羣畜生,把柱子活活逼死,我要讓他們償命!」
我奶說完這話,就朝着倉房走,我不敢自己待在屋裏,就跟在我奶身後,我奶進了倉房,她把倉房的地窖打開,一股難聞的惡臭味兒撲面而來,我差點吐了出來。
我奶像是沒聞到這臭味,她朝着地窖裏喊:「柱子讓那羣畜生逼死了,柱子死了。」
我奶說這話的時候,面無表情,像是已經麻木。
我奶爲啥對着地窖說話?
就在我感到困惑的時候,一隻慘白的手,從地窖裏伸出來,我被嚇個半死,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我奶把我抱起來,抱進東屋,她把東屋的門鎖上,還在門上掛了菜刀。
我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噠噠噠……噠噠……」
誰在我家院裏走?
我奶捂住我的嘴,她說:「小東子,你別出聲,把眼睛閉上。」
我聽我奶的話,把眼睛閉上,不知過了多久,我竟然睡着了。
等我再次睜眼,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我跑到院子裏,院子裏沒人,我喊了一聲:「奶。」
沒人回應。
我又跑進西屋,我剛進屋就聞到一股難聞的血腥味,只見我奶手裏拿着針線,正縫我小叔脖子上的血窟窿。
我小叔已經死了,他的脖子上佈滿了屍斑,半張臉上也有屍斑,看起來很嚇人。
我說:「奶,你這是幹啥?我小叔都死了。」
我話音剛落,我奶就扭過頭瞪了我一眼,她惡狠狠地說:「你小叔沒死,少說混賬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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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幾秒,我小叔明明死了,可我奶不承認。
我奶說:「去把倉房裏的銅錢拿來,再把紅線拿來。」
我跑進倉房,把壓箱底的銅錢,還有紅線都拿了過來。
我奶說:「把銅錢綁到紅線上,像我這樣綁。」
我奶教我綁銅錢,我拿起土炕上的銅錢往紅線上綁。
țù₃我說:「奶,爲啥要綁銅錢?」
我奶摸了摸我小叔的臉,她說:「這銅錢能把你小叔的魂叫回來,有了魂,這人就能活。」
我又小聲說:「我爺呢?他去哪裏了?」
聽我提起我爺,我奶瞬間變了臉色,她說:「誰知道你爺去哪裏了,說不定死在外面了。」
我奶說完這話,繼續給我小叔擦臉。
我也不敢多問,只能繼續綁銅錢。
我綁了小半天的銅錢,眼看着太陽就要下山,我才把所有銅錢綁好。
我奶把綁了銅錢的紅線披在我小叔身上,又在我小叔身上撒了糯米。
我奶手裏還拽着一根紅線,這根紅線上掛着九個小鈴鐺,她牽着紅線,嘴裏小聲嘀咕着什麼,每說一句,她就用手動一下紅線,紅線上面的鈴鐺就會發出聲響,這聲音像是在招魂。
我縮在牆角,不敢亂動。
我奶的臉色很難看,她盯着我小叔的屍體說:「柱子,快回來,你快回來!」
我奶話音剛落,我家的屋門突然被一陣風吹開。
這風很冷,讓人脊背發涼。
我奶見屋門被風吹開,她臉上ţü⁾露出笑,她又動了動手,那鈴鐺發出刺耳的聲音,我奶又喊了一聲:「回來,柱子的魂快回來!」
風越來越大,把我家的玻璃都震碎,冷風從窗戶吹了進來,披在我小叔身上的銅錢發出「嘩嘩」的響聲。
只見,我小叔的周圍突然出現黑色的腳印,我奶大喜,她又喊了一聲:「柱子的魂快回來!」
那黑色的腳印突然消失,我小叔原本閉着的眼睛突然睜開了,他的眼神很渾濁,透着詭異。
見我小叔睜開眼睛,我奶臉上露出笑,她把我領到東屋,讓我在東屋睡覺,我奶還囑咐我:「這幾天都不能去西屋,不能打擾我小叔。」
我一個人住在東屋,我奶和我小叔住在西屋。
轉眼過了 3 天,我看見我小叔竟然在院子裏曬太陽,只不過他的臉色依舊很差,像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我小叔的眼球轉動得很慢,像是在打量四周。
我奶問我小叔:「柱子,想喫啥?」
我小叔的眼球緩慢地動了動,說話的聲很小:「羊肉。」
我奶說:「行,我去鎮上給你買羊肉。」
我奶話音剛落,我家院裏就進來幾個人,爲首的是陳老八,陳老八賠着笑臉說:「嬸兒,我們在村口發現奎叔的屍體,你看這咋辦?」
陳老八是我們村裏辦白事的人,前幾天他剛給趙福,陳嬸兒辦完葬禮,趙福和陳嬸兒死得都特別慘,只剩下個腦袋,身子都被喫沒了。
我奶說:「燒了吧,燒完的骨灰麻煩你給我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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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八點了點頭:「行,那燒完的骨灰我給你送過來。」
陳老八說完這話,就和那幾個人走了。
我奶也出門去買羊肉,院裏只剩下我和我小叔,我小叔脖子上有個非常明顯的疤痕,那疤痕是用針線縫的,密密麻麻的,看起來很瘮人。
我感覺我小叔不像活人,他神情呆滯,身上還有臭味,我不敢靠近他。
我就在院門口的牆根底下玩,等到中午,我奶從外面買了半斤羊肉回來,她把羊肉炒了,把炒好的羊肉端上桌。
因爲是夏天,天氣熱,我們就在院裏喫飯。
我小叔看見羊肉,眼睛瞪得老大,眼裏佈滿了紅色血絲。
我奶給他碗裏夾了羊肉,我小叔把盤子拽到面前,他張開嘴, 把正盤子羊肉往嘴裏倒。
我奶急了, 她害怕我小叔噎到,她大聲說:「柱子,你這是幹啥?」
我奶一邊說,一邊用手搶我小叔手裏的盤子,我小叔猛地把我奶推開,我奶腳下一個站不穩,直接摔在地上。
我奶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我小叔把一盤子羊肉倒進嘴裏。
我感覺我小叔的嘴變大了,像是要喫人。
我奶從地上爬起來,沒有怪我小叔的意思,她說:「柱子, 你喫慢點, 沒人和你搶。」
我小叔像是沒聽見我奶說話,眼神呆滯。
等到了晚上,陳老八把我爺的骨灰送了回來, 我奶給了陳老八錢。
我小叔死死盯着我爺的骨灰看,我奶把我爺的骨灰放到桌子上,用白布蓋上。
我小叔僵硬地抬起手,用手指了指我爺的骨灰。
我奶說:「明天我就去後山挖個坑, 把你爹埋到後山。」
我奶話音剛落, 我小叔嘴裏就發出「呃呃呃……呃呃……」的聲音。
他看我奶的眼神很怪, 具體也說不上來哪裏怪。
我奶把被褥鋪好, 又把屋裏的燈關了:「睡吧。」
我閉上眼睛睡覺, 半睡半醒間,我聞到很難聞的血腥味兒。
我睜開眼睛,只見我小叔正在啃食我奶的肉, 他的臉上, 身上都是血, 我奶瞪着眼睛, 她已經嚥氣了。
我小叔還在啃食我奶的肉, 他喉嚨動了幾下, 嘴裏發出「呃呃……呃呃呃……」的聲音。
他的眼睛裏流出兩行血淚,原本正常顏色的皮膚, 此刻竟然變得慘白, 活脫脫一個惡鬼。
我被嚇昏了過去。
等我再次睜眼,是在醫院裏。
陪在我身邊的人,是我的遠房親戚, 我都不認識他們。
我奶死了,我小叔不見了,村裏人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
我的遠房親戚,有戶家裏沒小孩,他家願意收養我,把我帶回了老家, 只有過節的時候, 他們纔會帶我回村裏看看,祭拜一下我爺我奶。
至於我小叔,我再也沒見過他, 也不知道他躲到哪裏去了,又或者他死在哪棵樹下,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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