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下了一場粉色的雪。
村裏的男人和女人都成了發情的畜生。
第二天,村裏的男人被吸成乾屍,女人則如飢似渴。
而村外卻出現了一座萬春寺。
那裏的和尚俊朗無雙,勾得村裏女人春心蕩漾。
於是,村裏的女人天天瘋了一樣在寺廟裏和男人偷情。
可我分明看到,她們摟着的根本不是人!
-1-
我娘是村裏人盡可夫的婊子,村子的男人茶餘飯後的消遣就是來我家找我娘尋歡作樂。
我爹被村裏人嘲笑是沒用的老王八。
連帶着,我也被村裏的人叫野種。
來我家尋歡的男人笑着掐我的臉:
「來,讓你野爹看看,是不是我的種兒。」
然後又把我推搡開:
「算了算了,這孩子這麼醜,肯定不是老子的。」
我爹上來阻攔,就被他們打倒在地,然後他們猛踹我爹那條殘廢的腿:
「死瘸子,老子睡你老婆,那是看得起你,別他媽不識抬舉。」
我爹用眼神制止想要衝上來的我。
我就蹲在角落裏看着他們在我爹頭上撒尿,叫他「老王八」。
我娘對此毫不在意,她叼着菸袋,眼神冰冷:
「這兩個廢物死了,老孃也樂得清靜。」
我問我爹爲什麼不離開我娘,我爹卻說:
「那是你娘離不開我!」
我始終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直到某個下午,我娘照例和別的男人尋歡。
我爹將我拉到了他那間老倉庫裏。
我爹四下張望,確認沒人,方纔開口:
「娃兒,這些年,苦了你了。」
「爹也想帶你離開,可惜啊,這村子不是那麼好走的。」
「如今,也到時候了,爹打算把祕密都告訴你。」
我爹說,別看我家現在窮困潦倒,但之前那是大戶人家。
這麼多年,家裏雖然破敗了,可還是留了一尊金佛。
那尊金佛能保我們父子倆衣食無憂。
如今,也到了要離開的時候了,我爹讓我半夜的時候,跟他悄悄溜走。
到時候,先去找金佛,再離開村子。
說完,我爹一瘸一拐地離開了倉庫。
我轉頭的時候,就看到我娘藏在倉庫的一個角落裏。
她揪住我的耳朵:
「小兔崽子,要是敢把老孃在這裏的事情說出去,我就打斷你的腿。」
她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臉,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乖娃娃,你要是能幫娘把金佛偷來,娘以後肯定好好待你。」
「娘也帶去你大城市,讓你喫好穿暖,你跟着一個瘸子,能有什麼出路。」
我只能點頭答應,可打心眼裏,我不想和娘在一起。
夜晚,我和爹一起出發。
到了村口的一刻老槐樹下,我爹坐了下來。
他敲了敲老槐樹,然後將樹根挖出來一部分。
那下面是一個大洞,裏面看起來像是藏着什麼。
我問了一句:
「金佛?」
我爹搖搖頭,眼睛裏全是慈愛:
「傻孩子,咱家都窮成這樣了,哪兒來的金佛?」
「要是真有金佛,我早就帶你跑了,還能等到今天?」
說完,他的眼睛裏全是狠厲:
「我只是覺得,他們欠咱爺倆的債,要還了。這棵樹,就是他們的催命符!」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娘就藏在倉庫。」
我驚訝:
「那你還……」
他笑了:
「我騙你孃的,記住,你就留在村子裏,哪兒也別去。」
我爹將我推了出去,自己一個人轉身就跑。
周邊的草叢忽然出來一羣人,一個瘸子哪兒跑得過這些壯漢。
等我再回頭的時候,我爹的腦袋都被他們砍下來了。
他們眼裏帶笑地看着老槐樹的樹洞……
-2-
村子裏的人發狂一樣挖開了樹洞,可是裏面只有一個小小的骨灰罐。
男人們砸碎了骨灰罐也沒有看到金佛。
我被他們吊起來,擡回了家裏。
我娘把我塞在了狗籠子裏,伸手撫摸我的臉頰:
「乖孩子,給娘說說,你爹把金佛藏在了什麼地方。」
我眼裏帶淚:
「我爹說根本沒有什麼金佛。」
孃的眼神冷了下來,用鞭子狠狠地打在籠子上:
「小兔崽子,你那個死鬼爹已經因爲金佛死了,你要是不說,就在狗籠子裏餓死吧。」
村子裏的男人圍在狗籠子邊上,對着我撒尿。
我拼命地躲閃,卻無濟於事。
男人們無心和我一個孩子糾纏,就都去找我娘。
我娘就在我面前和那些男人尋歡作樂,絲毫不避諱。
偶爾她會回頭看着我,開口奚落:
「你看你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乖乖說出來,還不至於落得這麼悽慘。」
我死死地盯着我娘。
男人們看她的眼神滿是慾火,而我,只想用狗籠上的鋼筋刺穿她的脖子。
沒多久,男人們也累了,村東的杜老三開口:
「要不把這小子的肚子剖開吧,萬一裏面有金佛呢。」
我嚇得一個哆嗦。
其他人像看白癡一樣看杜老三:
「他媽的,那麼大的金佛,怎麼塞進肚子裏?從屁股嗎?」
說完,他們又用藤條和鋼棍狠狠地毆打我,希望能從我的嘴巴里聽到金佛的消息。
一整夜,我家都是男人和我娘尋歡作樂的聲音。
我一個人在狗籠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我倒在狗籠裏的時候,聽到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我下意識地蜷縮成一團,儘可能讓鐵棍落在身上的時候不太疼。
我嘴裏也跟着嘟囔着:
「我不知道金佛在哪裏,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們,放過我,求求你們,放過我。」
我嘟囔的時候,一個柔和的聲音傳來:
「佛在佛中。」
那聲音入耳,讓我如沐春風,只覺得全身都放鬆了許多,連恐懼都消散了。
我微微抬頭,就看到了一個男人站在我的面前。
夜色太深,我看不清他的衣着,可目光掃到他的臉頰,就嚇得臉聲音也發不出來。
那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確切地說,那張臉的五官都被什麼東西搗爛了,鮮血直流。
他的眼睛就是兩個汩汩流血的血窟窿,嚇得我肝膽俱裂。
男人轉身的時候,我才發出一聲慘叫。
慘叫聲劃破天際,全村的人都被驚動。
他們走出房間看我,男人們又給了我兩鐵棍:
「格老子的!叫他媽什麼叫!嚇老子一跳!」
鐵棍打在身上,劇痛難忍,我卻沒時間管。
天上竟然下起了粉色的雪,那雪落在所有人的身上,唯獨我這個狗籠子附近一點也沒有。
男人和女人的眼睛開始迷離,彷彿發了情的野獸一樣。
不少的男人直接把我娘撲在地上。
整個村子都傳來了不堪入耳的聲音。
我也在那些聲音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等我再睜眼的時候,狗籠子已經被打開。
我渾渾噩噩地走到了房間裏,只一眼就嚇得不敢動了。
我孃的牀上——躺着三具乾屍!
-3-
我指着牀上的乾屍,說不出話來。
從眉眼來看,那些男人分明是昨夜和我娘尋歡的男人。
他們全身乾癟,彷彿被什麼吸乾了血液。
我娘慵懶地在牀上翻了個身,面色紅潤,雙目卻無神。
她看到我進來,理也沒理,只是翻了個身,大腿搭在乾屍上,繼續酣睡。
我看着衣不蔽體的娘,什麼也沒敢問。
直到太陽下了山,我娘才伸了個懶腰,一腳把牀上的乾屍踹下去。
她舔了舔舌頭,伸手來摸我的臉:
「乖孩子,把他們埋在院子裏的老槐樹下面就行。」
我剛轉身,孃的長指甲就搭在我的脖子上: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想弄死我,你還嫩點兒。」
我忍着滿肚子的怨氣,將三具乾屍埋在了老槐樹下。
剛做完這一切,村子裏就傳出了佛號的聲音:
「南無阿彌陀佛。」
我的身後傳來腳步聲,我娘衣不蔽體,眼神呆滯,一步一步地向着院子外走去。
我叫了一聲:
「娘,你幹嗎去?」
我娘沒回答我,只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整個村子的女人都沒閒着。
她們同樣衣不蔽體地一步一步地向着村外走去。
彷彿村外有什麼東西在召喚他們。
我趕忙跟上去,就在還未出村的時候,看到一座白塔樣的建築。
素白的塔身在月光下散發着隱隱的光芒。
那帶着魔力的佛號,就是從白塔之中發出的。
等走到近旁,我纔看到那竟然是一座四層的寺廟。
寺廟的牌匾上寫着——萬春寺。
在遠處看到的潔白塔身已經不復存在。
此時的萬春寺就像是破敗的老廟一樣,一閃閃門窗在夜風之下,吱呀作響。
破舊的老廟,牆壁斑駁,一片片褐色的污漬,看起來像是風乾了的血跡。
大門打開的剎那,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彷彿有什麼恐怖的東西要出來。
我嚇得一縮頭。
緊接着,萬春寺竟然走出了十幾個粉色的骷髏!
那些骷髏行動僵硬,可月光一照,就像是青樓裏的美人。
它們搔首弄姿,在月光下,那一具具骷髏竟然翩翩起舞。
其中一個骷髏,勾了勾手指,嘴巴張了張。
想來是在做些舔嘴角的魅惑動作。
村子裏的女人一個又一個地向着萬春寺走去。
她們的眼神中帶着狂熱,彷彿看到了這天底下最俊朗的美少年。
我趕忙拉住我娘,我問:
「娘,你看到了什麼?」
我娘表情木訥,嘴裏癡癡地說着:
「好一個俊俏的小和尚,怕是這世上最俊俏的少年了吧。」
「十七八的年紀,風華正好,也算得上是人間極品了!」
我嚥了一口唾沫,就那麼看着我娘一步一步走到了萬春寺,和一具粉色骷髏抱在一起。
那一夜的春宵之情,比昨晚粉雪之後,更加濃烈。
整個萬春寺,當真算是春意盎然。
我剛要踏入,萬春寺的大門卻砰的一下關上。
直到第二天晌午,萬春寺就那麼平地消失了。
荒郊野外,全是村子裏衣不蔽體的女人。
她們嘴裏喃喃道:
「春宣!」
「怕是天底下所有的和尚,也不如他俊秀吧!」
可她們的身上,全是血淋淋的傷痕,斷然是枯骨劃破的!
-4-
半晌,村子裏的女人才緩緩從亂石堆裏站起身。
她們撕開已經破爛不堪的衣服,赤身裸腳地向着村裏走去。
整個亂石堆上,全是女人的鮮血,和破碎的衣衫。
看起來就像是無數個女人在亂石堆裏被分屍了一樣。
我跟在孃的身後,一步一步走回家。
娘到家以後,倒頭就睡,直到第二天晌午纔算是清醒過來。
她的臉色非常難看,除了失血過多的慘白,還多一種不正常的潮紅。
我靠近的時候,聽到了娘身體裏發出的聲音。
就像是一根根骨頭長出來,刺破皮肉那樣。
可娘什麼表情也沒有,就像是魂都丟了。
我走出門的時候,不少女人已經恢復了原樣。
我對着隔壁的嬸子開口:
「嬸子,昨天你們真的看到了小和尚嗎?」
嬸子一臉疑惑:
「什麼小和尚?我不是一直都在家睡覺嗎?」
我娘突然出現在我的身後,也皺着眉:
「又在說什麼胡話呢?哪兒來的和尚?咱們這荒村野地,連畜生也看不到一隻。」
我咬了咬嘴脣,還是問出口:
「那和尚,好像是叫……春宣。」
我娘和嬸子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神驚恐,彷彿聽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
我娘一把捂住我的嘴,把我拉回了屋子裏。
她像是瘋了一樣,不停地搖晃我的肩膀:
「什麼春宣?你在哪兒看到的春宣和尚?」
我剛要說話,我娘就一巴掌打在我臉上,我嘴角鮮血直流。
她惡狠狠地盯着我:
「以後在村子裏,不許提這個名字!」
我點點頭,不敢吭聲。
隔天,村子裏的男人都被埋在了土地裏。
死了這麼多人,村子裏的女人卻當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她們都換上了我從未見過的衣衫,美麗卻暴露,將腰腿都露在外面。
等我看到孃的時候,才知道這些衣衫的來歷。
一直以來,這件衣衫都被我娘藏在了櫃子裏,從未見過她穿出來。
我爹好幾次想要丟掉,卻都被我娘阻攔了。
他們爲此吵架,但這衣服最後還是留了下來。
如今我娘卻穿着這件衣服,坐在村口,連鞋子也不穿了,不斷地踢踏那雙嫩白的腳掌。
我坐在村口,百思不得其解。
這地方和我娘說的一樣,平日裏畜生也看不到一隻。
她們這羣女人搔首弄姿,到底是給誰看?
快到傍晚的時候,一隊馬車經過了這裏。
看到村子口鶯鶯燕燕的光景,車隊就這麼停了下來。
車隊的一個男人走下來,笑着和一個嬸子搭訕:
「想不到這窮山惡水,還有你們這麼多美人。」
他伸出手,就拍了一下嬸子的屁股。
嬸子扭着腰,伸出手,搭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我們村子沒男人,可不就得在村口看看有沒有過路的俊俏書生。」
三言兩句之間,村子裏的女人,就勾搭着車隊的男人進了村。
我娘和兩個男人進了屋子,將我趕了出來。
直到半夜,一個穿着道士衣服的老頭兒才從村口走進來。
他看到我,皺了皺眉:
「娃娃,深更半夜還不回家?」
我還未答話,就聽到村子裏發出一聲瘮人的慘叫!
-5-
老道士在前,我跟在後面。
發出慘叫的嬸子家已經空空如也,只剩下牀上的半截屍體。
老道士看着屍體,一聲驚叫:
「聶老三!」
聶老三眼看是活不成了,整個人都變成乾屍,一滴血也沒用。
只是屍體沒有之前村子裏的男人完整。
聶老三的下半身被什麼東西直接拉斷了。
半截白花花的脊椎骨就那麼搭在牀鋪上。
內裏帶着血污的腸子散在地面上,也被扯斷了一半。
老道士眼睛通紅,對着屋子大吼:
「何方妖孽作祟!還不速速出來,看老子斬妖除魔!」
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不斷地迴盪,卻根本沒人應答。
良久,老道士才俯下身去看聶老三的屍體。
從聶老三的表情上看,他根本沒有任何的痛苦。
甚至嘴角還帶着不明意味的笑容,彷彿正在體驗人間極樂的事情。
老道士一把抓住我的衣領:
「這屋子裏原來住的是什麼人?」
我趕忙道:
「是我村子裏的一個嬸子……但是這事兒,我覺得不是她做的。」
我把村子裏之前出現乾屍的事情告訴了老道士。
老道士皺着眉:
「你這麼一說,也有道理。」
「這乾屍,倒是因爲採陽補陰,可沒道理要將人分屍!」
老道士讓我站在一邊,自己自顧自地檢查起聶老三的屍體。
沒一會兒,老道士就抬手給我看。
他手上是一道綠色的黏膩液體。
那是屍毒。
可聶老三剛死,哪裏會有屍毒?
老道士又問了一邊屋子裏住的人,最終搖了搖頭。
按理說,採陽補陰,那是活人乾的事兒。
可聶老三死在了屍體的手上,這事兒就讓人摸不着頭腦了。
老道士讓我趕緊回家,他一個人拿着手裏的桃木劍衝了出去。
我一路飛奔到了家,就聽到家裏傳來了尋歡作樂的聲音。
我正遲疑要不要走進去,就聽到了遠方的一聲慘叫。
那聲音正來自老道士。
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幾個和尚,抬着老道士一路向着村外走去。
老道士的手腳都被佛門的金剛杵刺穿,雙眼被蓮花釘刺瞎。
這樣狠辣的手段,讓我連看那幾個和尚的勇氣都沒有。
老道士被抬走,嘴裏發出呼喊:
「臭禿驢,老子和你們無冤無仇,爲什麼下這等狠手!」
走了片刻,老道士忽然摸到了其中一個和尚,嘴裏又是一聲驚呼:
「不對,你們不是……」
話還沒說完,幾個和尚就臉色一變,直接打在老道士的腦門上。
老道士一口鮮血噴出,就徹底沒了聲音。
到了村口,幾個和尚直接像是丟垃圾一樣,將老道士丟在了村外的亂石堆中。
我嚇得慌忙進屋。
偌大的屋子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
只能聽到我娘和那男人尋歡作樂的聲音。
我咬着牙走進去,人多的地方,總歸會更安全一些。
我一步踏入房間,房間裏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只能聽到骨頭節扭動的嘎巴嘎巴的聲音。
剛好窗外的一輪月光打在房中。
我分明看到,那個男人摟抱着的,哪裏還是我娘?
那是一具紅粉骷髏!
-6-
空靈的佛號在村子裏響起,我頭疼欲裂。
那紅粉骷髏只是呆呆地望着我,一言不發,直到我徹底的昏厥過去。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一切如常。
我娘就坐在自家的炕上。
她看着我,嘴裏還叼着菸袋,一邊吧嗒着,一邊說:
「娘也想明白了,這村子裏的人啊,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再怎麼說,你也是孃的骨肉,你爹死了,娘以後會對你好的。」
「咱娘倆,就這麼相依爲命吧。」
我娘說的話讓我不敢相信,可我猛地想起了我爹說的話。
我娘之所以這樣,是因爲恨我爹。
至於他們兩個之間發生過什麼,我不知道。
我爹和我娘都對他們之間的仇恨閉口不談。
只是,這麼多年來,無論我娘如何報復我爹,我爹都賴在我娘身邊。
當然,有我爹在,別的男人也就不願意把我娘接走。
而令我奇怪的一點是,我娘雖然放蕩,卻也不和其他的男人走。
我想了很久,也沒有理清頭緒。
到了晚上,我孃親自下廚,給我做飯。
那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的飯菜。
一整個豬肘子就放在飯盆裏。
我娘夾了一塊給我:
「來,娃子,喫!」
我戰戰兢兢地將一塊豬肘子放在嘴裏。
我娘只是微笑地看着我。
這頓飯我喫得並不安生,壓抑了太久,我根本不知道娘對我的好,是不是真的。
可血濃於水,我還是和娘初步和解了。
喫過了晚飯,我娘纔講起了村子裏的事兒。
我們村子的事情,一直以來都是禁忌,很少有人說出去。
等我娘說出來,我才知道,這其中的祕密。
村子裏的女人之所以放蕩,是因爲這些女人都是窯姐。
距離村子幾百裏,有一個小鎮。
那是客商往來的必經要道。
這鎮子上有一座青樓,裏面的女人也算是賺得盆滿鉢滿。
可世道變化,隨着戰亂起,土匪遍佈,青樓的買賣也越來越不好做。
後來青樓不做了,裏面的窯姐就花了重金,打聽到一個消息。
說是幾百裏外有一個合歡村,村裏面有金佛。
如果能得到那金佛,這些女人就是下輩子,也一樣衣食無憂。
於是,這些窯姐結伴而行,到了合歡村,嫁給了村子裏的人。
可是這麼多年,誰也沒見過金佛在什麼地方,反而是這些窯姐開始耐不住性子。
這村子原本只是叫合歡村,現在,也算是名副其實了。
我娘一把抓住我的手:
「娃兒,你真不知道金佛在什麼地方?」
「你說出來,咱娘倆離開這骯髒的地方。」
看我搖頭,我娘也不強求。
我壯着膽子,問出了昨天看到的紅粉骷髏的事情。
我娘搖了搖頭,表示根本不知道什麼紅粉骷髏。
反倒是她拿出一袋子錢,告訴我,這是昨天客商給的。
村子裏的男人死絕了,女人們合計了一下,打算重操舊業。
這村子也還是有些客商往來的,到時候,就從這些客商身上賺錢,也夠生活了。
等我要回自己房間的時候,我娘忽然叫住了我:
「娃兒,娘可跟你交心了,你真不知道金佛的事情?」
我還是搖頭。
我娘一咬牙,直接開口:
「罷了!這件事也告訴你吧!」
「你可知道,村子的男人都是怎麼死的?」
-7-
青樓花柳之地,都是女流之輩,這些人能安然存在,也大多有自己的手段。
我娘說,她們的那間青樓,就有一種叫春心散的奇毒。
春心散無色無味,混在食物裏,喫下去,就能讓人渾身燥熱。
若是劑量很小,也就只相當於一般的催情散,不會對人有危害。
可若是劑量稍微加大,就成爲了無解的劇毒。
男人會因此而慾火焚身,通過一次次尋歡作樂,才能稍微化解苦楚。
直到最後,男人精血耗盡,也就成了一具乾屍。
我娘叼着菸袋,吧嗒了一口:
「村子裏的男人都是這麼死的,那些畜生髮情了,倒是難纏。」
「老孃的身子骨,都被折騰得疼了好幾天。」
țū́₇
我怔怔地問娘:
「爲什麼要殺掉他們?」
我娘瞟了我一眼:
「你覺得,我們一羣女人,能打得過男人?」
「金佛的消息出來了,這些男人就沒用了。」
「與其留着他們搶奪金佛,還不如我們女人之間自己解決。」
我被孃的話震驚。
我從未想過天底下有如此狠的女人,相處了十幾年的丈夫,說殺就殺了。
我忽然想明白一個問題,村子裏就我一個孩子,也許其他的女人,早就做好了殺夫的準備。
果然,戲子無情,婊子無義!
我問出了最後一句話:
「春心散,就是那場粉雪嗎?不落在我身上,是我連死掉的資格都沒有?」
這次輪到我娘怔了一下:
「什麼粉雪?」
再三確認後,我孃的確沒看到粉雪,那是隻有我眼中才有的景色。
夜半三更,那清冷的佛號再次響起。
我被驚醒時發現,我娘已經渾渾噩噩地向着村外走去。
我跟在女人們的後面,看着萬春寺平地而起。
它就彷彿是從土地裏生長出來的一樣。
它從光鮮亮麗的白色巨塔,一點點開始破敗,像是風中殘燭一樣,光華散盡。
直到最後,萬春寺就變成了那座破敗的古剎。
雕樑畫棟之上,全是褐色污漬,供奉的佛像都變得猙獰可怖。
「那是……怒目金剛……」
一個聲音突兀的在我耳邊響起,我回頭的時候,就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老道士。
我餵給他一口水,他纔開口:
「此地……大凶……快跑。」
說完,老道士直接氣絕。
我再次見到了粉雪,從老道士的身體裏散出來,飛上天,隨後緩緩地落下。
我仔細去看,那竟然是一隻只小到幾不可查的蟲子,一片雪,就藏了千百萬只。
我重新回到了村子裏,等第二天女人們回來的時候,數量起碼少了三分之一。
我問娘:
「剩下的嬸子們哪兒去了?」
我娘哼了一聲:
「都是些賤人,貪慕男色,賴在萬春寺不出來了。」
我孃的話語,讓我意識到,萬春寺似乎可以提及了。
我繼續開口:
「娘……那春宣和尚的事情……」
我娘看了我一眼,然後開口說:
「那是萬春寺的住持。」
說話間,我孃的眼睛裏全是愛意,彷彿對這個和尚已經着魔了一樣。
我娘剛進屋子,我就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我一回頭,身後赫然出現了那個爛臉的和尚。
他忽然探出頭,死死地咬在我的臉皮上。
我來不及慘叫,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8-
爛臉的和尚並沒有直接殺掉我。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自己的房間裏。
接下來的幾個月,萬春寺又出現了幾次。
村子裏的女人陸陸續續地進入萬春寺,每次出來的人,都不一樣。
甚至有一次,我娘也在萬春寺生活了幾天。
下一次萬春寺出來的時候,我娘才從萬春寺裏走出來。
村子裏的女人按照原定的計劃生活。
萬春寺不在的日子,她們就坐在村口,儘可能地搔首弄姿。
往來的商隊看到這樣的景象,總有些人忍不住偷腥。
可他們進了合歡村,就再也沒有出去過。
女人們靠着這些商隊賺得盆滿鉢滿,家家戶戶的日子都過得更好了。
如此多的人消失,倒也引人來到合歡村。
一些人來過合歡村以後,也留了下來。
整個村子,除了偶爾出現的萬春寺看起來足夠的詭異。
其他的時候,算是欣欣向榮。
直到三個月後,一個年輕的道士出現在村子裏。
他在村子外徘徊了三圈才走進來。
村子裏的女人對他視而不見,彷彿那是什麼瘟神一樣。
最終,那道士只能來找我瞭解情況:
「娃娃,你可曾見過一個比我年紀大得多的道士?」
我點點頭:
「見過,死了!」
小道士一驚:
「怎麼死的?」
我把老道士在這裏的一切都告訴了小道士。
小道士沉吟了許久,才嘆了口氣:
「師兄,也算是爲了除魔衛道死的。」
他轉頭告訴我:
「小娃娃,你還是趕快離開這村子吧。這村子裏,沒有活人!」
我看着小道士不解地問道:
「沒有活人?那村子裏的嬸子,還有我娘,是怎麼回事?」
小道士說村子裏的人都已經是活屍了,雖然還能動,但人早就死了。
只是不知道被什麼邪物控制了,靈魂不離體,她們才能像是正常人一樣活着。
小道士說:
「這些人之所以這樣,恐怕是那邪物有什麼企圖。」
我對小道士的話半信半疑,畢竟,村子裏古怪的地方太多了。
索性,我拉着小道士進了屋子裏。
我娘還在屋子裏,若不是人,小道士總有辦法讓我娘現出原形。
可一進屋子,我家的屋子竟然空空如也。
我娘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小道士詢問我村子裏有沒有什麼特別怪異的地方。
我說了萬春寺的一切。
小道士臉色難看地拿出了一張告示。
上面畫着一個俊秀的和尚,可讓我喫驚的是,這個和尚的名字是——春宣!
按照告示的內容,春宣和尚已經失蹤了十五年。
最後出現的地方,就在合歡村的附近。
也就是說,萬春寺根本就是一座鬼樓,裏面的春宣和尚也是厲鬼。
其實死一個人,根本不會引起多大的轟動。
而之所以春宣和尚的死會上告示,那是因爲他爲護國寺護送的金佛,也一併丟了。
我立刻想起了村子裏的金佛,那金佛也許就是他們打死了春宣和尚得到的。
可我爹明明說,金佛是我家祖傳的。
這一切都讓我摸不到頭腦。
就在我反覆思索的時候,沒有合攏的牀板被我按得塌了下去。
我直接掉進了牀的下面。
那巨大的空間中彷彿有着許多東西。
小道士拿來火把,我纔看清。
那是——密密麻麻的白骨……
-9-
我嚇得魂飛魄散,匆忙從炕洞裏面爬出來。
那些白骨上都有粉色的蟲子,像是雪花一樣,不斷地蠕動。
小道士死死地盯着那些白骨,然後伸出手,從骨頭上刮下一點兒蟲子。
我扭頭看向小道士:
「這是什麼蟲子?」
小道士不確定地說:
「可能是欲。」
人有七情,貪嗔癡恨愛惡欲。
這不是無形無相的東西,而是根植在人心的七種蟲子。
它們是人心養成的邪物,隨着人的情感撥動,而滋生。
最後成爲吞噬人血肉的東西。
不過這種蟲子之所以是至邪之物,那是因爲一般的地方根本無法滋生。
只有人心歹毒到了一定程度,纔會滋生。
如果能像下雪一樣,此地的禍亂,已經是小道士聽都沒聽說過的。
小道士說:
「鬼神未可怕,最毒是人心。」
若不是這地方的人心歹毒到了這樣的地步,也不會生出欲蟲。
我扭頭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個人影站在了我家的門口。
我娘提着王嬸和六婆的腦袋,歪着頭看我。
似乎她連我是誰,都要想不起來了。
良久,我娘才嘆了一口氣:
「娃兒,你咋恁不聽勸呢,娘說了會帶你離開,你卻偏要找死!」
我扭頭看着小道士:
「我娘是人是鬼?」
小道士只看了我娘一眼,就倒吸一口冷氣:
「半人半屍,人已經死了,魂還在!」
小道士手裏的符篆直接撒出,符篆落在我孃的腦袋上消失不見。
我娘愣在了原地,彷彿看不到我們。
小道士一拉我的胳膊:
「快走,那是一葉障目,她看不到!」
我們瘋狂逃竄。
離開了我家的時候,整個村子裏都亂了。
村子裏的女人相互廝殺,不少人都被砸碎了骨頭。
鮮血灑滿了整個村子,許多女人被人在肚子上掏出了大洞。
白花花的腸子流了一地。
落在地上的白骨,反而成了最恐怖的存在。
白骨扭動着已經殘破的身體,一邊嘩啦啦地掉下血肉,一邊瘋狂地撕咬別人的喉嚨。
那場面我看的幾欲作嘔。
小道士拉着我:
「有沒有什麼安全的地方?」
我帶着小道士去了我爹留下的倉庫。
那裏留着很多我爹之前打獵的東西,還有一些農具。
我們在倉庫了待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明,方纔放下心來。
縱然是再邪的東西,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爲非作歹。
就在我們準備出門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張通緝令。
看年頭,應該比春宣和尚的告示還要老一些。
告示上有三十二個人名,和七八個頭像。
那上面正中的人,看眉眼,幾乎和我那瘸腿的老爹一樣。
此時我才知道,老爹竟然是官府通緝的土匪。
他們殺光了合歡村的人,就留在了此地,成爲合歡村的人。
村裏的女人,也不是什麼覬覦金佛才潛入此地的青樓女子。
我爹帶着一窩土匪,殺光了青樓的人,搶了這些女人回來。
所以,我娘纔會如此痛恨我爹,寧願糟踐自己,也要紅杏出牆。
我正琢磨的時候,小道士一拍腦門:
「我想明白了!原來是這麼回事!」
-10-
十八年前,湯陰縣先後發生三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土匪頭子馬老六一夥兒極其猖獗。
其先後搶了三個貨莊,殺了幾十人,當地的官府發佈了對馬老六一夥兒的通緝令。
可是官府的通緝令下達以後,馬老六一夥兒突然消失了。
官府和江湖上的人馬先後找了幾次都沒有找到他們。
最終,湯陰縣只能將告示張貼得到處都是。
馬老六一夥兒的蹤跡,也就成了懸案。
第二件事是兩年後,湯陰縣的翠紅樓被血洗。
從上到下七十七口中,三十五人失蹤,剩下的人,都被殺了。
據說翠紅樓現場血流成河,死的都是男人和年老色衰的女人。
兩個正在翠紅樓喝花酒的官兵被砍成了十幾塊,腦袋就掛在了翠紅樓的牌匾上。
這件事令整個湯陰縣震動,可是作案的兇手,沒有人知道蹤跡。
三個月後,湯陰縣的官兵又在不遠處找到了三具女人的屍體。
女人的屍體很慘,不僅被玷污了,還被野狗撕碎了。
第三件事就是春宣和尚的失蹤。
當時春宣和尚路過湯陰縣是沒人知道的。
主要是害ṭū⁻怕被人知道其護送金佛到護國寺,惹來土匪覬覦。
Ŧűₙ結果一年過去了,春宣和尚也沒到護國寺。
沿途查找,也沒有找到春宣和尚的蹤跡。
也有人說,是不是春宣和尚自己貪墨了金佛。
可是春宣和尚是得道高僧,若是他愛財,僅天下信徒的供奉就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倒也沒有必要去貪墨這一尊金佛。
於是,春宣和尚的失蹤也成了懸案。
原本這三件事看起來就是風馬牛不相及。
可小道士將三件事連在一起,就知道了故事的全貌。
馬老六,也就是我爹,帶着自己的土匪團伙藏在了合歡村。
之後的兩件案子,也都是我爹帶人做的。
這合歡村可謂是全員惡人,每個人都五毒俱全,可不正是滋生邪物的寶地。
而這天底下,也根本沒有什麼萬春寺。
自從春宣和尚去世,原本的萬春寺就走了許多信徒。
最後,萬春寺年久失修,徹底破敗了。
如今出現在合歡村外的萬春寺,是一座鬼寺。
聽完這些,我覺得脊背發涼,看來村子的劫難是必不可少,能不能活,全仰仗這個小道士。
我們離開倉庫的時候,村子裏已經屍橫遍野。
幾乎所有的女人都已經死去,死相極慘,無不是開腸破肚,血肉橫飛。
按理說,村裏的人死絕了,萬春寺就該消失不見。
可如今,村外依舊響徹着清冷的佛號,萬春寺的白塔就坐落在村外。
我娘忽然從一邊竄出來,伸出手抓住我的脖子。
那雙手彷彿鉗子一般,我根本掙脫不了。
小道士的寶劍,一劍砍在我孃的胳膊上,卻發出了金鐵交鳴的聲音。
我孃的臉色都沒變,就那麼提着我,向村外走去。
白塔一樣的萬春寺門戶大口,裏面走出來一個俊俏的和尚。
我娘將我丟在了地上,然後撲到春宣和尚的背上,一雙手不斷地撫摸春宣和尚:
「你終於是我的了,你終於只是我一個人的了。」
說完,我孃的手一指我:
「他,他知道金佛,我把他給你,你只和我一個人在一起好不好?」
春宣和尚緩緩轉過身,那張臉的確如謫仙人下凡,天下無雙。
可那張慈眉善目的臉在我心底裏格外猙獰。
他一下又一下,砸碎了我孃的臉,鮮血迸濺在白色的僧袍上。
他風輕雲淡地丟下我娘那已經爛了臉的屍體,一步一步走向我。
月色之下,那張俊秀的臉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血肉橫飛的爛臉。
他那顆被搗爛的頭,就貼在我的臉上:
「金佛呢?」
-11-
小道士擋在我的身前,手裏的符籙像是不要錢一樣丟出去。
那被稱作一葉障目的符籙,只不過轉眼,就被春宣和尚擊破。
顯然,對於小道士來說,春宣和尚這樣在極陰之地滋養的邪物,實在太過強大。
小道士一掌將我拍飛出去:
「去找金佛,他的執念是金佛,找不到,我們都要死!」
我被拍飛到村子裏,可是金佛在什麼地方,我一點兒頭緒也沒有。
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金佛的存在。
還是我爹被逼急了,才告訴我金佛的事情。
不過我爹不是傻子,不可能爲了一個金佛寧可自己死掉。
所以,我的判斷是,金佛很大概率並不在我爹的身上。
我剛要進入村子之前,整個環境都變了。
我娘和其他的嬸子都變得年輕了許多,是她們風華正茂的年紀。
村外的亂石堆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豪華到了極點的青樓。
輕紗幔帳在樓梯之前橫飛,一個又一個小房間裏 ,映着女人曼妙的聲影。
一個慵懶的女人聲音,在我正面的門裏發出:
「小少爺,何不進來,陪一陪奴家。」
聲音一出,我只覺得頭昏腦漲,ŧṻ₀整個人都不受控制ŧŭₑ地向着那房間走去。
可我猛地想起了外面的春宣和尚。
這青樓怕就是幻相,如果走進那房間,恐怕我就死無葬身之地。
我掉頭就跑,青樓那些房間的門發出咔噠咔噠的響聲。
我跑出第三步的時候,所有的門都同時打開。
一個又一個身材窈窕的女人,將我團團圍住。
她們的身材堪稱人間尤物,可她們的臉已經被搗爛,血肉橫飛,甚至流膿。
我來不及慘叫,腦海裏全是我爹的話:
「不要離開村子!」
我心一橫,從女人堆裏衝了出去。
她們拼命地拉扯我的衣服,甚至指甲都嵌入了我的皮肉。
我用了一拉,兩條胳膊上,鮮血淋漓,留下了女人的指甲印。
只是那些指甲印上,冒着森森的綠氣,這便是屍毒。
衝出去的一刻,我一腳踏入了村子裏。
整個村子彷彿跨越了許多年的時光,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我娘就在村口浣洗衣服,其他的嬸子也都在忙活自家的事情。
哪裏還能看到本該出現的屍橫遍野的景象。
我正愣神間,身後出現了一個和藹卻清冷的聲音:
「小施主,可否讓貧僧過去?」
我回頭的時候,看到了春宣和尚那俊美的臉龐。
這一刻我才明白,我看到的怕是十幾年前的光景。
村子裏的女人們看到春宣和尚,臉色大變。
那被積壓了很久的愛意,全都爆發在春宣和尚身上。
趁着男人們忙碌的工夫,這些女人將春宣和尚團團圍住。
她們在春宣和尚身上上下其手,將窯子裏的功夫運用得淋漓盡致。
春宣和尚閉上雙眼,不看她們,口中呢喃:
「南無阿彌陀佛。」
看到春宣和尚的窘迫,還是我娘站了出來。
她雙手合十:
「大師,我們也是苦命人,希望您能渡我們。」
一句話讓春宣和尚不知道應該如何回覆。
半晌,春宣和尚嘆了口氣:
「也罷,我便在此,講經三日。」
-12-
春宣和尚講經三日,村子裏的女人紛紛來聽。
她們倒不是要聽什麼佛法,而是對春宣和尚感興趣。
甚至許多女人來聽講經的時候,都穿着暴露的衣裝,我娘連鞋子也不穿,赤着腳坐在第一排。
春宣和尚倒也算是得道高僧,下面的鶯鶯燕燕,他不爲所動。
一些女人的輕薄舉動,春宣和尚只是一笑置之。
然而,合歡村並不是什麼山清水秀的地方,這裏的人,哪一個都算得上惡人!
村裏的男人看着春宣和尚,心中嫉妒,尤其是這些日子,自己的女人也不聽話。
可好不容易搶來的女人,他們自然捨不得殺掉。
我看到我爹帶着村子裏其他的男人,將春宣和尚圍在中間。
那些護着春宣和尚的女人,都被男人們一巴掌打在臉上,然後一腳踢出去。
春宣和尚只是靜靜地坐在原地,雙手合十,口中呢喃:
「南無阿彌陀佛。」
我爹咧嘴一笑:
「賊和尚,佛祖也保佑不了你!佛祖見了老子,也要怕三分!」
說完,村子裏的男人一擁而上,春宣和尚被他們按在地上。
我爹拿着石頭,一下一下搗爛了春宣和尚的臉。
他還割掉了春宣和尚的人頭,直接丟到女人堆裏:
「你們不是覺得這賊和尚俊秀嗎?」
「來啊,誰喜歡,老子把這顆腦袋送給她!」
女人們誰也不敢說話,她們可都知道,這羣男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
我爹轉身的時候,一腳踢在了春宣和尚的揹簍上,揹簍應聲破裂。
那破碎的揹簍裏,竟然出現了一個金光燦燦的東西。
男人們打開才發現,那竟然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金佛。
如今這世道,一尊金佛,莫說是買個村子,就是一個城的人命,也能買下來。
看着露出來的金佛,男人們的眼睛都直了。
我爹一把抽出腰間的刀,然後將金佛抱在了懷裏。
其他的男人看到我爹拿刀,都停住了腳步。
我爹就那麼抱着金佛,一步一步地退回到自己的家裏。
當晚,狂風大作,我爹抱着的金佛竟然開口了:
「南無阿彌陀佛。」
村外出現了一道白牆,金佛也跟着一閃而逝。
可那道白牆出現不久,就消失了。
我爹慌忙出門,看到外面有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道士。
老道士指了指村外的老槐樹:
「邪物,被我壓在了槐樹下面,斷不可放它出來……」
我爹氣急敗壞地罵了老道士,在他看來,準是老道士搶了金佛。
可如今人已經死了,那裏還能問出話來。
隔天,失魂落魄的我爹被村裏的男人們抓住。
平日裏和我爹最好的老王叔一巴掌打在我爹的臉上:
「大哥,說吧,金佛在什麼地方?」
我爹搖頭,說金佛不知所蹤。
老王叔直接用刀子割開了我爹的腳筋。
我爹也是從那個時候,纔開始瘸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也見過。
村子裏的人不斷地侮辱我娘,就爲了刺激我爹,讓我爹說出金佛的下落。
我爹忍了十幾年,最後還是選了要拉着村裏的人一起死。
我爹帶着我走的那天,被人砍死在老槐樹下,鮮血浸透了老槐樹。
一張染了血的符籙,從老槐樹下的骨灰罈子裏飛了出來……
-13-
一切的因果都已經重現完畢,整個合歡村再次變成了屍橫遍野的模樣。
我站在村口,恍若隔世。
小道士已經被春宣和尚打飛,他的腸子都被紅粉骷髏的爪子給摳了出來。
眼看着,這小道士就要步了老道士的後塵。
他奄奄一息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彷彿是在說:
「金佛呢?」
我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沒有找到金佛。
不過我又點點頭,金佛沒找到,不代表我不知道金佛去了什麼地方。
此時的春宣和尚已經有了餘力,他一步一步地向前。
步子不算大,卻幾個呼吸間就到了我的面前。
春宣和尚掐着我的脖子,目光淡然:
「金佛呢?」
我被春宣和尚掐得喘不過氣了。
眼看着就要死了,我終於從自己的嘴巴里擠出幾個字:
「佛在看着你!」
春宣和尚一驚,全身的鬼氣濃烈到幾乎滴下來。
他難以置信地緩緩轉頭。
偌大的萬春寺後,是一片金光,那金光成了天空Ṱù⁸之上無邊無際的大佛。
大佛眼眸低垂,似乎在看着春宣和尚。
原本黑漆漆的夜晚變得佛光普照,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春宣和尚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天空中的大佛散發出一陣陣佛光。
大地之上,欲蟲飛起,重新下起了粉雪。
可在佛光普照之下,粉雪紛紛消散。
等我再睜眼的時候,被搗爛了腦袋的春宣和尚,已經變了模樣。
他還是那個俊俏的和尚,全身聖潔得讓人看一眼就自覺羞愧。
春宣和尚對我微微頷首,偌大的萬春寺就在佛光之中消弭。
春宣和尚走了三步,每走一步,就唸一聲:
「南無阿彌陀佛。」
三步走完, 春宣和尚的身影再也不見了。
一陣風吹過,掀起了一陣風沙, 其中隱隱夾雜了骨灰的味道。
原本萬春寺的地方,只剩下一尊金佛。
我的手掌上忽然一陣刺痛,一根手指竟然消失不見了,露出了裏面粉色的骨頭。
我先是抱起了金佛, 又趕忙去扶小道士。
小道士苦笑着搖頭:
「我要死了, 不要白費力氣了。到時候, 就把我和我師兄埋在一起吧, 黃泉路上也有照應。」
我點點頭。
小道士看了看我的手指,說了這輩子最後一句話:
「你要把金佛送回護國寺,否則,春宣和尚的願沒還, 他會一直跟着你的。」
埋在了道士以後, 我風塵僕僕地趕了三個月的路。
每個月,我都有一根手指變成粉色的骨頭。
等我將金佛送到護國寺以後, 手指才恢復如初。
護國寺的大師對我躬身行禮:
「小施主不爲錢財所動, 算是與我佛有緣。」
他還想再說什麼,卻閉嘴了。
我轉身離開寺廟, 剛到集市就看到了打鬥。
幾個人爲了幾兩碎銀,打得頭破血流。
最後,拿着銀子的人,被人砍斷了手臂。
我嘆了口氣, 轉身回到了寺廟。
我告訴住持:
「我要出家。」
住持笑着問我:
「爲何?」
我ṭū́¹說:
「如今的世道, 人比鬼還惡,我不想和人打交道,所以選擇留在寺廟裏避世。」
住持點了點頭,說了一段揭諦:
「世人留戀凡塵,不過是貪嗔癡恨愛惡欲,七情所困。」
「豈不知,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生本無形, 活又何求有相。」
「故曰:問菩薩緣何倒坐,嘆衆生不肯回頭。」
番外
五十年後。
護國寺的一個小和尚跪在我的面前:
「師父, 您是要死了嗎?」
我笑着:
「出家人不說死, 是圓寂。」
小和尚淚流滿面,我只是癡癡地望着遠方。
遠方的天邊,也出現了一座寺。
只不過不是護國寺,而是——萬春寺。
春宣和尚坐在天上對我拈花一笑。
他的眉眼中似乎在說:
「萬春寺沒了,這天底下就沒有粉雪了嗎?」
我望向遠方,這偌大的天下, 已經下了一片茫茫大雪, 粉光璀璨。
十天後。
護國寺的一位老和尚圓寂, 一ṭü⁼身皮囊全都化作塵埃。
剩下的, 只是一具紅粉骷髏。
臨死前,老和尚寫了一副揭諦:
【生前難平凡間事,死後發願作粉骨!】
此後一年,新皇登基,終於迎來一個太平盛世。
那一具老和尚的紅粉骷髏, 也化作塵埃。
又五十年後,天下大旱,市場出了菜人。
纔有人想起了曾經的那一場——粉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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