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全家帶着假千金一起陪葬

親生父母和哥哥找到我時,他們一身補丁,跪下哭訴爲了找我而欠下的百萬債務。
「爸媽對不起你,沒能讓你過上一天好日子,現在還要讓你和我們一起揹債!」
我紅着眼扶起他們:「錢算什麼,有家就好。」
從那天起,我日夜打工替他們還債,哪怕咳出血絲也咬牙堅持。
直到那個送外賣的暴雨夜,我無意間撞見哥哥朝着一對衣着雍容的夫妻喊爸媽。
我的破產「父母」則卑躬屈膝地對着那二人喊先生、太太。
燈光刺得我睜不開眼。
哥哥的聲音清晰傳入我耳中:「十年過去了,她居然半點沒有察覺我和吳嬸張叔長得一點都不像,真是夠蠢的。」
旁邊一身名牌的女生笑倒在他懷裏:
「哥哥,你說她現在不會正在送外賣幫你們還債吧?」

-1-
另一側的貴婦寵溺地點了點她的鼻頭。
「別這麼說你姐姐,雖然她纔是我們的親生女兒,但瑤瑤永遠是我們家的小公主。」
女生一臉開心,轉身撲到了她懷裏撒嬌。
「多虧爸媽給姐姐設立這麼一項考覈,不然十年前的我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呢,謝謝爸媽!」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這一幕,卻被開門的傭人啐了一口。
「看什麼看!東西送到就趕緊滾遠點,別把雨水帶進來弄髒地面!」
驟然關上的門把我的鼻子撞出了血,也將裏外徹底隔絕成兩個世界。
我走進雨幕裏,整個人精神都有些恍惚,彷彿世界都變得不真實了。
「您有一筆訂單即將超時,請儘快送達。」
我擦了擦臉上的血,趕忙給下一單的客戶致電說明情況。
可電話接通的瞬間,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襲來。
我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醫院消毒水的味道撲鼻而入。
「醒了,江景是吧?」
我點點頭。
「你好,我是你這次的急診醫生林棲白。」
林醫生面無表情地遞過一份報告:「胃癌晚期,腹腔廣泛轉移,病理類型惡性度高。」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眼睛酸澀得不行。
「我還有多久時間?」
「三個月左右吧,住院治療的話能緩解痛苦,甚至延緩惡化,我可以給你轉去腫瘤內科。」
「不住院。」
我聲音嘶啞,一把扯掉了還在輸液的針管,掙扎着起身。
林醫生面上閃過一絲不忍:「你還年輕,不要輕易放棄。」
「沒錢,麻煩您幫我辦理一下出院。」
見我態度堅決,他也沒再堅持。
身體的劇痛和被欺騙的寒意在胃裏翻滾,我回到出租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衛生間吐了個天昏地暗。
直到最後精疲力竭倒在地上,才迷迷糊糊昏睡過去。
清晨天剛透亮,敲門聲響起。
我艱難地挪到門邊,門外站着一對中年男女。
是我那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假父母。
他們眼睛紅腫,像是一夜沒睡。
看見我,女人的眼圈瞬間又紅了,聲音哽咽着:「小景,你讓媽擔心死了!怎麼一直不接電話?我眼皮昨晚就一直跳,怎麼也睡不着……你還好嗎小景?」
男人也探出身子:「爸也是,一直翻來覆去睡不安穩,就怕你出啥事。」
一絲極其微弱的暖意,不受控地在我心裏輕輕撞了一下。
或許,十年的時間,他們也曾付出過真心。
或許,至少他們……
我將喉間腥甜壓下,扯出一個笑:「爸、媽,我沒事,你們這麼早來就是擔心這個啊。」
下一秒,女人的眼神卻飄忽起來,聲音陡然帶上了哭腔和急迫。
「小景Ṫű̂₉,那幫討債的昨天又找上門了,凶神惡煞地來要錢,還不上他們就要你爸爸的命!」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攥得我生疼。
面上雖然萬般不得已,語氣裏卻已經帶上了赤裸裸的索求。
「小景啊,你那裏還有沒有錢?有多少給多少,先救救急,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你爸爸被他們打死!」
「當初如果不是爲了找你,我們怎麼會走到傾家蕩產這一步呢!」

-2-
原來還是爲了那場演了十年,壓榨我十年血肉的「戲」。
心中剛剛燃起的暖意,兜頭就被這盆冷水撲滅,連煙都沒剩下一縷。
這一刻,我甚至感覺不到憤怒,只有一股死水般的冰冷從腳底瀰漫到頭頂。
都是假的,就連此刻的關心都夾雜着算計。
心疼也是假的。
「沒錢。」我抽出手,表情木然。
「一分都沒了?!」女人聲調驟然拔高,「怎麼可能……昨天明明……」
我嗤笑一聲,他們對我慘白的臉色毫不關心,對我發薪的日子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我的錢要留着。」
「留着?留着幹嘛?!」二人眉頭緊皺,好像我多麼不懂事一般。
直到我在指責聲中說出「治病」二字時,他們才住了嘴。
二人嘴巴微張,眼珠死死盯着我慘白的面龐。
死一樣的沉默瘋狂蔓延,空間裏只能聽見我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年紀輕輕的……」
「就是累了吧?爸媽知道你辛苦了,先好好休息,錢的事情晚幾天應該也沒事。」
我自嘲地勾了勾脣。
這十年裏爲了幫他們還債,我每天都做好幾份兼職。
餓着肚子加班不過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胃疼了,就喝水硬扛,只是爲了能多省出一點錢。
現在他們說這病是累的,也確實沒說錯。
女人猛地後退一步,眼神亂飄:「那我們就不耽誤你休息了!」
她一把拽住男人的胳膊,向外走去。
兩人幾乎是跌撞着擠出門口,腳步慌亂,頭也不敢回。
門一合上,我立刻用力地捂住嘴,將那股腥甜硬嚥下去,只覺喉嚨燒灼一片。
挪到沙發上緩了好一會兒,那陣灼意終於稍微褪去。
我拿起手機打開瀏覽器,輸入那天的別墅地址。
是 B 市最高端的富人區。
最便宜的一套也要七十幾萬一平方米。
我縮在沙發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原來我這十年,連人家別墅裏的一間廁所都買不到。
還說着什麼「錢算什麼,有家就好」的大話……
真是可悲!可笑!

-3-
半夜,我胃疼得實在受不了了,起身打算買點止痛藥。
人就是這樣,哪怕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還是想盡辦法地在活着的時候讓自己舒服點。
我忍着痛苦好不容易買回藥,卻在樓道被人一悶棍打在了腹部。
我悶哼一聲跪伏在地,眼前一陣陣發黑,本來就不適的腹部此時翻江倒海。
那些人一邊叫囂着什麼欠債還錢、父債子償,一邊將我身上的錢都搜刮走。
我聽得不太真切,只覺得胃部陣陣收縮,緊接着「哇」的一聲吐出好大一口血。
正在行兇的人反而慌了神。
「大哥,顧小姐只讓我們揍她一頓出出氣,再要點錢,可沒讓我們鬧出人命啊……」
爲首的人冷哼一聲:「慌什麼,這不是還沒死嗎?」
但他明顯只是在強裝鎮定。
「趕緊走,她的死和我們沒關係,聽到沒有?今天的事誰也不許說出去!」
小弟們趕緊附和,一行人趁着夜色就這麼離開了。
我強撐着最後的力氣,給顧嶼珩打去了電話。
明知他也騙了我,明知他前兩天還罵我蠢,可此時他竟然是我唯一還能聯繫得上的親人。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顧嶼珩的語氣中帶着明顯的不耐煩。
「這麼晚打給我幹嘛,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再說嗎?」
我張了張口沒出聲。
該說什麼呢?說我生病了,說我好痛,說哥哥能不能救救我?
「我的錢被人搶了,還被打了。」
電話那頭幾乎瞬間就傳來了嘲笑的聲音。
「你?大半夜被打?現在爲了不給爸媽錢,連這種藉口都編得出來了?
「當年要不是爲了找你,我們家又怎麼會變成這樣!」
顧嶼珩對着我輸出完,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根本不給我一點反應時間。
而我已經沒有力氣拿起手機了。
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秒,我只有一個念頭。
早知道剛纔直接打 120 了。

-4-
我好像睡了很長的一覺。
夢裏,有媽媽溫柔的手撫摸着我的髮梢,我努力想睜開眼看看她的長相。
可當我睜開眼,又是熟悉的天花板,又是熟悉的白熾燈。
興奮的外賣小哥正在繪聲繪色地和熟悉的醫生描述剛纔發現我的場景。
見我又想起身拔針管,醫生及時制止了我。
「別動,你肋骨斷了,得靜養。」然後,他一攤手,「這次不住院也不行了。」
我只能無奈地躺回去,和外賣小哥道謝,並表示救護車出車的錢會盡早轉給他。
在醫院住了幾天,我感覺身體好像稍微好了一些,便開始覆盤那晚的事情。
其實並不複雜,歹徒口中的「顧小姐」是誰,也沒有很難猜。
但我現在的身體狀況,連計較的力氣都沒有了。
門口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我皺眉看去,卻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夫人,剛剛我已經說過了,顧小姐並無大礙,只是晚上沒有休息好,白天才會精神不佳。」ťṻ₄
顧嶼珩抓着身邊女孩的肩膀,擔憂地問着怎麼晚上不好好休息。
只見女孩柔弱地靠在顧嶼珩身上,嬌軟道:「我一想到就要和姐姐見面了,心裏就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是我霸佔了她的位置,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媽媽,哥哥,你們說她會怪我嗎?」
兩人一陣心疼,溫言細語地哄着。
「當年的事怎麼能怪你呢?如果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怎麼熬過來。」
「沒錯,你替她在爸媽面前盡孝那麼多年,她感激你還差不多!」
聽着門外的談話,我越發覺得這十年的付出一文不值。
淚水四溢,但我還是想強裝體面,最終定格成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門口幾人似乎被我這邊的動靜吸引,齊齊看了過來。
我將笑容放大,儘量平靜地向門口幾人開口道:「這位顧小姐,想知道我會不會怪你,難道不應該直接來問我這個當事人嗎?」
「你做什麼?別嚇着瑤瑤!」顧嶼珩暴怒斥責道。
他溫聲哄了哄身後的女孩,才反應過來此時的我正躺在病牀上。
他有些彆扭地走到牀邊,出聲問:「你怎麼搞的?」
說完,他好像意識到自己說了句廢話,畢竟那晚我們通過電話。
「我以爲你那晚是騙我的。」
我沒搭理他,而是上上下下地將他打量了個遍。
「哥哥如今倒是光鮮亮麗得很。」
其實之前在我面前演戲的時候,顧嶼珩就不太願意穿那些廉價的衣服。
如今被我撞了個正着,顧嶼珩反而沒了之前的無措。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我:「既然被你撞見了,索性今天就攤開說清楚。
「之前和我一起去相認的,不是你的親生父母,他們是我們家的司機和保姆。
「你的親生母親現在正在門外。如你所見,我們顧家還挺有錢的。」
「至於爲什麼要設置這個考驗,因爲我們要考覈你的人品,這是你迴歸顧家必須要經受住的考驗,也是爲了給瑤瑤一個緩衝接受的時間。」
「如果你是個陰險貪婪的小人,我們顧家絕對容不下你!」
他把臉又湊近了些,彷彿大發慈悲一般再度開口。
「江景,恭喜你通過考驗,我們認可你成爲顧家的一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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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嶼珩以爲會看到我的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我只是平靜地看着他:「那麼請問,可以把這十年轉過去的錢都還給我嗎?」
聞言,顧嶼珩瞪大了雙眼。
「姐姐,都是一家人,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呢?爸媽聽到了該多傷心啊?」
顧瑤扶着那名貴婦走到了我面前。
我歪了歪頭:「一家人?哪種一家人?是爲了照顧養女脆弱的心靈,欺騙親生女兒十年都在還債的那種一家人嗎?」
顧瑤不敢再說話ƭū₍,病房裏其餘人也默契地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專心聽起了豪門八卦。
顧母淚眼婆娑地來到病牀邊,摸着我的臉。
「小景,我是媽媽呀。」
她的手確實很溫暖。
如果她眼底的嫌惡能掩飾得更徹底一些就好了。
似乎有些嫌棄我幾天沒清洗的頭ŧü₎發,她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用消毒巾擦了又擦。
面上卻還一片祥和:「小景,有什麼事咱們回家了慢慢說。」
意思是,別在這裏胡言亂語讓人家看笑話。
「我肋骨斷了,需要靜養。」
可他們顯然不打算繼續放任我一個人在醫院。
最終我被囫圇打包帶回了顧家。
第一次走進那個曾經遙不可及的豪宅,我像是個格格不入的入侵者。
傭人們恭敬守禮,但眼底除了輕蔑就是冷漠。
顧母倒是想彌補我,精心熬了一鍋海鮮粥,卻不知我海鮮過敏。
我硬着頭皮喝了一口,沒敢吞下去,但還是引發了過敏反應。
吐出去的污穢弄髒了昂貴的牀單和地毯,一陣兵荒馬亂後,一切終於歸於平靜。
顧嶼珩走了進來,指責我不懂事,傷了顧母的心。
「別以爲回了顧家就能擺你的小姐款!在房間裏好好反思,這幾天你就別出去礙母親的眼了!」
我背對着他,沒有吭聲。
默默倒數着自己的時間,還有多久才能解脫。

-6-
這天,許久不見的吳嬸小心翼翼地敲開了房門。
「大小姐,夫人說先生明天就回來了,明天晚上大家一起喫個飯。」
「好。」
猶豫了片刻,她繼續說道:「夫人讓我提醒您,明天打扮得體一些,不要第一次見面就在親生父親面前失了禮數……」
「好。」
我還是那副平靜無波的樣子。
「那,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說完,她輕輕地將門合上。
第二天夜裏,顧家餐廳燈火輝煌,滿桌珍饈香氣四溢。
顧振邦坐在主位,顧母精心打扮坐在他身邊,顧瑤乖巧地展示着新珠寶,甜甜地道謝。
顧嶼珩彙報着公司近況,氣氛看似融洽溫馨。
可是等了許久,屬於我的位置依然空着,顧振邦皺起了眉。
今天是他們第一次正式見面,他心中對這個女兒的印象,僅停留在「通過考覈」、「挺能喫苦」的層面。
但他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怠慢他這個親生父親,一家人都等着,她居然還拿喬不出現。
他重重地將酒杯放在桌上,顧瑤立刻心領神會。
「爸爸,您先彆氣,姐姐應該不是故意的,可能是身體不舒服……要不我上去看看?」
她聲音輕柔,卻成功點燃了其他人的不滿。
顧嶼珩冷哼一聲:「哼,再不舒服也不該在爸回來的時候擺架子!我去叫她!」
顧母在身後打圓場:「小景身體是弱了些,可能睡過頭了,嶼珩你去看看,別嚇着她。」
那語氣裏,也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顧嶼珩語氣不善地敲着門:「江景!快開門!全家等你一個像話嗎!」
沒有回應,顧嶼珩把門拍得更響。
「真是不識好歹,江景你別在裏面裝死!」
裏面依然一片死寂。
他怒火沖天地把門一腳踹開,可預想中的頂撞、冷漠都沒有出現。
「江景?」顧嶼珩帶着怒氣走近,聲音卻下意識低了些。
「你搞什麼鬼?起來!」
沒有回應。
顧嶼珩心頭猛地一跳!
「江景!!!」

-7-
滴……滴……
什麼聲音?好吵。
我陷在黑暗之中,像一葉孤舟。
滴,滴,滴,滴。
聲音愈發急促起來,吵得我不得安寧。
吵死了!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我用盡全身力氣才掀開一條縫隙,視野裏一片光暈。
模糊之中,我看到懸掛在頭頂的輸液袋、縱橫交錯的管線、閃爍着紅綠光芒的冰冷屏幕。
耳邊傳來陌生的聲音:「病人的情況非常不樂觀,腹腔廣泛轉移,腫瘤侵犯血管導致消化道反覆出血,這是她嘔血的主要原因……
「長期的營養不良和過度勞累導致身體極度虛弱,免疫力幾乎崩潰。
「上次嚴重過敏反應疊加內出血和昏迷,更是雪上加霜。
「病人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怎麼會這樣……」顧母哽咽道。
這是……哪兒?
醫院?!
我驚慌了一陣,但大腦實在轉不過來,身體也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只能無力地張嘴不斷重複着一句話。
「小景醒了!」
顧嶼珩發現了我的動靜,急忙過來查看我的情況。
「你說什麼?大聲一些我聽不到。」
顧嶼珩把耳朵湊到我的嘴邊,才聽清了我的話。
我眼神空洞,臉上還佈滿了生理性的淚水,嘴裏喃喃着:「不住院……我不住院……我沒錢……」
顧嶼珩的眼圈瞬間就紅了。
他雙目赤紅地衝我吼道:「江景你給我聽好了!你不許放棄!我們有錢,顧家有的是錢!多少錢都給你治聽到了沒有!」
我沒有反應,但在顧嶼珩的怒吼聲中,儀器響起的頻率明顯加快了,後來更是快到了一個讓人心慌的頻率。
醫生和護士迅速衝了過來。
「病人躁動!血壓不穩!血氧下降!」
「鎮靜劑!快!」
顧嶼珩被顧振邦擰到了一邊,「你是想害死你妹妹嗎!?」
「不,不是的!我沒有!」
顧嶼珩明顯也慌了神。
顧振邦看着我在鎮靜劑的作用下依然無法閉合的雙眼,那聲「沒錢」像一隻鐵手一樣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臟。
顧母想上前拉着我的手,但是被攔了下來,只能焦急地在一旁不停地重複:「我們有錢,小景你放心,我們有錢能治你的!」
「她不是擔心我們沒錢。」
顧振邦頹然地靠在牆壁。
「她是打從心底覺得顧家不會管她。
「她說的是,自己沒錢……」
最後幾個字,顧振邦是抽泣着說出口的。
他也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會爲這個素未謀面的親生女兒流淚。
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引以爲傲的財富如此蒼白。
走廊上,只剩下顧母的哀泣聲。

-8-
顧家確實有錢,找來的專業醫療團隊硬生生將我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
在他們的悉心照料下,我每天甚至能坐在牀上寫點東西。
但我只覺得煩躁,因爲顧家人最近像抽風一樣,每天都要輪番來打擾我好幾次。
就像此刻,顧母獻寶似的舉起一個保溫桶,輕聲問道:「在幹嘛呢小景?渴不渴?餓不餓?媽看你最近瘦得厲害,給你燉了雞湯補一補,媽餵你喝一點?」
說着,她就要擰開蓋子,但動作突然頓住了,像是想起了什țṻₔ麼。
「小景你……對雞肉不過敏吧?」
不等我反應,一旁正在記錄數據的醫生頭也不抬地打斷了她。
「顧太太,病人的消化道已經嚴重受損,胃部腫瘤侵犯血管,再加上之前腹部受到過重擊,隨時可能引發大出血。」
「而且像這樣高蛋白、高脂肪的流質食物,很可能引發劇烈嘔吐,這對她來說無異於毒藥,只會加速消耗她的生命。」
顧母的臉瞬間漲紅,又迅速褪成慘白。
我沒空理會她的尷尬處境,只是漠然地看着天花板。
她乾巴巴地擠出一句:「那,那媽媽給你擦擦臉,擦擦手……」
說完便開始爲我清理,彷彿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顧嶼珩沉默地走上前,臉上沒有了往日的傲慢。
他掏出一個絲絨盒子,小心翼翼地在我面前展開。
「江景……不,妹妹。這是我的致歉禮物,是哥以前混賬,對不起你。這個你先收着,等你好了哥給你買更好的……」
話沒說完,可能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
醫生說我活不過一個月,又如何等到我好的那天?
顧振邦站在牀邊,看着我毫無生氣的臉,沉聲說道:「小景,你安心養病,爸爸已經聯繫全球最頂尖的腫瘤專家團隊,他們明天就到!你放心,就算傾家蕩產,爸爸也一定治好你!」
面對三人的表演,我只覺得可笑。
我眼神空洞地越過他們,落在病房某個虛無的點。
彷彿他們說的話、做的事,都與我無關。
「治好我?傾家蕩產?」
我極其緩慢且艱難地轉動了一下眼珠,目光掃過牀邊三人愧疚的臉。
嘴角極其嘲諷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然後,再次閉上了眼睛。
凝固在嘴角的嘲諷並不明顯,卻狠狠地捶碎了在場每個人的心。
只有儀器冰冷的聲音還在無情宣告着我生命的倒計時。
沉默了許久,顧振邦佝僂着身子,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爸知道你對我們有怨,知道你在意顧瑤。明天,我會親自壓着她一起來給你賠罪。」
「你只需要好好地接受治療,我們一家子會用餘生給你贖罪!」
說完也不等剩下二人作何反應,便催着他們離開了。
我勉強撐起身子,在病房裏枯坐了一晚上。
其實我現在真的別無所求了,只想安安靜靜等待生命的終結。
病房門又被敲開了,來的卻是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他問我:「Ŧüₙ顧瑤,要不要一起走?」
走?我都這樣了,還能去哪。
他說:「你不打算在生命最後瘋狂一把嗎?你甘心在最後的時光依然只能縮在這個小小的病房裏嗎?」
當然不甘心。
我握住了那人的手。
「帶我走。」

-9-
B 市人人都在傳,顧家的人從裏到外都瘋了。
他們也確實瘋了,因爲當他們第二天帶着醫療團隊到醫院時,病牀上早已沒了我的身影。
護士說,一大早有個自稱是我男朋友的人說要帶我出去透透氣,他們就同意了。
「怎麼?病人還沒回來嗎?」
他們哪還顧得上護士的疑問,心中不停地後悔,如果昨晚就把顧瑤押過來道歉就好了。
昨晚他們回到顧家,正準備對顧瑤發難。
誰知顧瑤先發制人地跪下了。
她梨花帶雨地懺悔,不經意地展示着手腕上因爲過度自責而產生的抓痕,輕輕鬆鬆便讓顧嶼珩母子二人軟了心腸。
顧振邦眉頭緊鎖,他預想的嚴懲還沒開始,自己的妻兒就在顧瑤的眼淚面前潰不成軍。
他揮揮手,疲憊道:「先帶她下去吧。」
至於我,他想的是以後再用別的辦法彌補吧。
事情本該就此翻篇,但吳嬸和張叔卻衝到了衆人面前。
大聲控訴着顧瑤這十年的所作所爲。
「先生太太!少爺!你們醒醒吧!你們還要被這個女人騙到什麼時候!」
「當初爲了她,你們爲大小姐設下考驗!你們知道因爲這場騙局,大小姐這十年是怎麼過的嗎!?」
「爲了還那根本不存在的債,她起早貪黑賺到的每一分錢都轉給了我們!可最後呢?全進了這個女人的口袋!」她用力伸手指向顧瑤。
顧瑤一臉慌張地解釋:「可、可是我用姐姐賺來的錢,都是爸媽同意的!說這樣可以提前加深姐妹間的感情,我現在也確實很感激姐姐啊!」
「是嗎?當初先生設下的數額只有 150 萬,顧小姐要不要對着這個賬本算算,這些年你打着顧家的名義,讓大小姐轉了多少錢!」
吳嬸氣急,扔出來一個賬本,上面記錄着我轉過的每一筆賬目。
足足五百八十萬。
顧瑤有些慌亂,「這……這是江景亂寫的吧?我什麼時候要那麼多了!」
張叔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走了出來。
「這是我的賬本,並非大小姐的。」
顧瑤繼續掙扎:「你們不是也幫着我要錢了嗎?說我把江景逼成這樣,那你們也是幫兇!」
「是!我們是!所以我的良心受不了了!我無法忍受那麼好的一個孩子,最後卻落了個這樣的結局!」
吳嬸和張叔崩潰大哭。
他們將我把他們當成親生父母的這十年,如何體貼、如何孝順、如何替他們着想的事情,一一講給了顧家三人。
「那天顧瑤指使我們去向小姐要錢,小姐沒給,說自己要治病。當天晚上小姐就被打進了醫院,夫人以爲是誰指使的?就是你懷裏正護着的顧瑤!」
吳嬸的控訴如驚雷,炸得顧家人魂飛魄散。
顧母一把推開顧瑤,好像不認識這個相處了二十多年的養女。
顧嶼珩想起那晚的求救和被掛斷的電話,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幾乎讓他崩塌。
「我殺了你!」
他像野獸一樣撲向顧瑤,被旁人死死拉住。
顧振邦則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回想着吳嬸剛剛講述的一切。
他們到底親手毀掉了什麼啊……
顧瑤見事情敗露,瞬間轉變思路,試圖拖所有人下水。
「當初同意我提議的不是你們嗎?你們現在倒是怪起我來了?」
「難道讓我贖罪,江景就會原諒你們嗎?做、夢!」
「只有我,纔是陪了你們二十多年的家人!」
她癲狂地笑了起來。
顧振邦煩躁地揮揮手。
「顧小姐瘋了,帶她去雜物間,別讓她出來。」

-10-
今天林棲白說要帶我出門透透氣。
他將我抱上輪椅,在小院的花架旁停下。
「顧家找你找瘋了,估計再找不到,真得傾家蕩產了。」
「哪有那麼誇張。」
我眯了眯眼,陽光曬得我整個人暖烘烘的。
「那你呢?辭掉醫生的工作,竟然是爲了帶我這個將死之人最後瘋一把?」
「我這個人做事比較隨心。」
他往後一躺,和我並排享受着陽光。
這是我們來到這個小鎮的第七天。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甚至覺得身子都好了許多。
有時候還能自己站起來走兩步。
「江景,我看你臉色好了不少,像是迴光返照。」
「可以不要對病人這麼直白嗎?」
「我只是從一個醫生的思維告訴你真相。」
林棲白說他一開始勸我接受治療是因爲覺得我還年輕,放棄真的很可惜。
後來在醫院碰到我幾次,瞭解我有那樣的家人之後又覺得我早日解脫也沒什麼不好。
他說我是他見過最矛盾的女孩,他看過我的日記。
我的文字裏都是求生,現實裏卻喪得要死。
「你後悔嗎?如果留在那裏,你至少還能活一個月,現在你可能只有一個星期不到的時間了。」
我搖搖頭:「這輩子能這樣爲自己活幾天,我很開心。」
總好過生命的盡頭,還要被困在那家人打造的牢籠裏。

-11-
半個月過去,顧家人還是沒有放棄任何希望。
他們報過警,但當警察要他們出示證件證明和我是一家人的時候,他們才發現自己什麼都拿不出。
他們只能自己找,動用所有能動用的關係去找。
只要有關於我的消息,他們都會親自飛過去確認是否真的是我。
但每次都失望而歸。
顧嶼珩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幾次跑空了。
他有些垂頭喪氣,但還是打起精神準備去下一個點。
突然,手機收到了一條新消息。
消息來自「江景」。
他迫不及待地撥了幾個視頻電話過去,卻都被對方掛斷。
「小景你在哪?乖,快告訴哥,大家都很擔心你!」
消息發送過去,只收到了紅色感嘆號。
他連忙讓人把這條消息最後的定位查了出來。
聯繫上父母后,幾人立刻坐飛機趕到附近的城市,又坐了許久的汽車,換乘了好幾個交通工具,才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偏遠的小鎮,卻有着美麗的風景。
他們此時只想儘快找到我,沿途的風景哪怕再美也毫無意義。
當他們終於推開小院那扇陳舊的門,裏面卻並沒有我的蹤影。
只有一個頗爲眼熟的青年躺在躺椅上,和一個空着的輪椅並排曬着太陽。

-12-
「你把小景怎麼了?!快說,你把她藏哪兒了?」
顧嶼珩是個暴脾氣,上去就揪住了林棲白的衣領。
顧父顧母跟在他身後,也祈求着林棲白把我帶出來,還給他們。
這段時間他們蒼老了很多,鬢邊的銀絲怎麼梳都蓋不住。
「求求你把小景還給我們吧……她身子不好,還需要回去治療!」
林棲白冷靜地看着顧家人,面帶嘲諷地開口道:「她就在裏面,但我想她並不想見到幾位。」
顧嶼珩甩開林棲白的衣領:「哼,她想不想見我們,不是你能說了算的!」
說完,他急匆匆地邁入房中。
他都規劃好了,未來該如何去彌補妹妹。
國外的頂尖醫療隊已經在顧家隨時待命,有他們在,一定可以痊癒。
「小景,別任性了!快跟哥回去!」
顧嶼珩柔聲說道,期盼着我聽到了能立刻出來,像之前那樣喊他一聲「哥哥」。
可連續穿過了好幾間房,都沒看到我的身影。
直到看到最裏面的小房間時,顧嶼珩整個身體猛地一顫。
顧父顧母見他進去這麼久突然沒了動靜,也擔心地跟了過去。
穿過走廊,越靠近最裏面的那間房,二人的心就越慌。
「嶼珩,小景……她還好嗎?」
顧嶼珩的背影卻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小小的房間,並沒有過多的生活痕跡,只有窗邊的木桌上,擺着一個小小的罈子,和一張黑白相片。
照片上的女孩形銷骨立,卻依然儘量讓自己笑得燦爛。
一看就是最近照的。
顧母當即跌坐在地上。
顧振邦和顧嶼珩一樣僵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我說了她就在裏面,還請各位儘快離開,別擾了她的清淨。」
林棲白跟在二人身後走了進來。
「是你……都是因爲你!如果你沒有擅自帶她離開,她怎麼會早早離開!
「是你害了她!是你!!!」
顧嶼珩發瘋一般衝到林棲白麪前。
林棲白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
「因爲我嗎?顧嶼珩,顧先生,顧太太,你們捫心自問,真的是Ťũ̂⁸因爲我嗎?」
沒人回答他。
他們當然知道不是因爲林棲白,也知道罪魁禍首就是他們自己。
親生女兒被自己的愚昧和傲慢逼死了。
這讓他們如何面對!
「諸位這麼激動,看來我發的視頻你們都還沒看吧?」
顧嶼珩掏出手機,流着淚點進了和我的對話框。
在看到視頻上方那條通話時長時,眼淚猝不及防地砸了下來。
視頻裏的我,雖然坐在輪椅上,但笑得十分暢快。
是他們從來沒見過的江景。
「小景她……最後有沒有什麼話……留給我們……」
「她說她不恨了,也不怨了。」
林棲白輕聲說,卻又在衆人的目光中惡劣地笑了起來。
「你們一定很想聽到這樣的話,對吧?
「但是很可惜,她最後留給你們的話是……」
林棲白笑容放得更大,眼睛卻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在三人悲痛又後悔的目光中,他緩緩地豎起中指。
「我恨死你們,只求下輩子不要再見!」

-13-
顧家那場慘烈的「全家福」墜崖事件,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豪門圈掀起滔天巨浪。
據說顧家大少爺帶着父母,和久未露面的顧家小姐一起出遊,卻不知什麼原因,車子在本該拐彎的山路上直衝下了崖底。
聽聞這個消息的林棲白剛剛完成了一篇隨筆。
一陣突如其來的、帶着夏日暖意的風,毫無預兆地捲起他放在桌面的書頁,嘩啦啦作響。
風勢強勁,帶着一股不容忽視的、歡脫又任性的力量,彷彿要掙脫一切束縛。
他微微仰Ţū́ₑ起頭,對着起風的方向輕聲說道:
「恭喜你啊,江景。」
他的目光追隨着那陣卷着幾片書頁奔向曠野的風,笑意溫柔而篤定。
「你自由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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