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惡奶奶

奶奶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惡婆婆。
她虐待兒媳，看不上兒子，平日裏最喜歡和人對罵。
媽媽被迫喫糠飯，在寒冬臘月幹活時落了產。
爸爸在城裏大好的工作被攪和沒了，最後只能回鄉下種田。
八歲的弟弟和人打架落水，她冷眼旁觀，弟弟後來燒成了傻子。
她罵我使喚我，爲了賺養老錢，以我成績不好爲理由讓我退了學。
大家表面上可憐我，背地裏卻笑話我攤上了這麼個奶奶，這輩子就這麼毀了。
但我一點也不在意。
因爲，跟在奶奶身邊，是我最幸福的時候。

-1-
奶奶又在跟人吵架了。
吵架的對象是外婆。
她倆似乎天生就不對付，每每見面都要吵一次。
「何翠芬，你個喪良心的小娼婦，你還我的雞！」
「劉長花，你放什麼狗屁？誰拿你雞了，誰看到了，淨扯着我是吧？」
「呸！老不死的一天到晚花枝招展的，不是你偷我雞給你拿老情人喫還有誰？別跟老孃廢話，趕緊還回來！」
奶奶罵得難聽，外婆罵不過她但也不願意承認。兩個人談不攏，自然就打起來了。
周邊的人趕忙過去拉，偏偏一個娘們比一個娘們狠，好幾個上去拉架的人都被誤傷了，怎麼勸都勸不住。
這時候，東邊屋的李嬸嬸着急忙慌地跑過來，見着外婆大喊：
「長花，不得了了，你女兒裸着褲子昏死在地上，流了好多的血，你趕緊過去看看！」
外婆一聽，哪裏還顧得上打架。也存着不想還雞的心，忍着被奶奶扇下的一巴掌，披頭散髮地就往東邊跑。
人沒了，奶奶也沒放過人，嘴裏依舊不乾不淨地罵着。
那話難聽到村長都在一旁皺眉呵斥她，她安靜下來，旁邊便有人起鬨：
「喲，何嬸子，你兒媳婦都成那樣了，你不過去看看？」
「看你媽？你有閒心你怎麼不去看？小娼婦和老娼婦一個樣兒，誰知道幹了些什麼，丟我們老何家的臉！」
她吐了一口唾沫，眼神惡狠狠的。
旁人見了也不敢惹她，轉頭看到我呆呆的站在旁邊，便將火氣撒到我身上：
「小芽子，你怎麼還在這兒，還不趕快去看你媽？」
「去什麼不給去！」奶奶一把將我扯過來，牢牢地將我固定在身後，衝着那人有吐了一泡口水，罵道：
「那小娼婦是死是活跟咱們沒關係，你別讓我孫女去，免得跟那小娼婦一樣，盡不幹人事！」
說完，提着踉踉蹌蹌的小腳拉着我往回走。
身後議論紛紛，我往回看，聽到剛纔被罵的那人嘀咕了一句：
「是啊，就你能耐。別到時候孫女養得跟白眼狼一樣，一家都一個樣！」

-2-
我不敢觸奶奶黴頭，回了家就老老實實幹活。
沒多久我媽就被送回來了，下半身被衣服包着，只露出了下半截的腿。
但這麼冷的天，光是露一點就夠冷了，我媽的腳看起來又腫又青，更何況她還流血了。
我們這兒的小山村落後，一般人有病就去請村裏的赤腳醫生。
醫生給媽媽處理之後我們才知道，原來她懷孕了。
還是三個月大的。
外婆想在這裏照顧媽媽，不過被奶奶打了一頓轟了出去。
臨走的時候，奶奶還從她身上撈了幾百塊錢，說是賠雞的錢。
奶奶在門口得意洋洋地摔着錢，看着外婆狼狽地回了家。
屋子裏一時靜悄悄地，見我還在旁邊看她，奶奶眉頭一皺，把我趕回了屋子裏。
興許是得了錢，奶奶下午的時候便高興多了。
晚上做得菜也是難得見了葷，我拿了一個海碗準備裝點菜給媽媽。
剛準備動筷子就被奶奶打了下來。
「喫什麼喫？老孃的東西誰允許你給那個小娼婦的？她也配？」
奶奶的語氣凶神惡煞，堅決不允許我裝菜，我不敢動，她警惕地看了我好一會兒，這才從廚房舀了一碗飯過來。
「奶，這、這是給雞喫的……」
我小心翼翼瞄着她的眼色，她完全不爲所動，見我不肯拿去，砰的一聲把碗放下，威脅道：
「愛喫不喫，不喫拉倒。你要是不給就別拿我的東西，等着餓死你那娼婦娘！」
我扁扁嘴，眼淚將掉未掉，不過最後還是將那碗糠飯送進了媽媽房間。
回來的時候，奶奶還沒動筷。
桌上的肉還是滿滿當當，她給自己舀了一大勺，緊接着把所有的菜都倒進了我的碗裏，命令我：
「老孃告訴你，在這裏喫，全給我喫完去，一點也不給你娘留。你要是敢留我就打斷你的腿。聽到沒有？」
末了，又加了一句：
「要不是老孃現在腸胃不好，你以爲你能喫這麼多肉？美的你！」
我小雞啄米地點點頭，埋頭在香噴噴的飯菜之間。
味道俱佳的飯菜嚥進肚子裏，胃部充實的感覺讓我覺得渾身都開始暖起來。

-3-
奶奶是討厭媽媽的，甚至於到恨的地步。
小產的婦人應該好好養着，可奶奶除了糠飯，就煮了一些稀粥配老乾媽給媽媽。
我小心翼翼地端給媽媽，早在看到糠飯的時候她就發了好一通脾氣。
這會兒見到又是這種東西，怎麼會不知道奶奶是故意的。
她咬着被子，臉色雖蠟黃但眼睛發紅，帶着恨意：
「死老太婆，她就這麼想弄死我？」
偏偏她要靠這些飯好起來，我剛餵了她一口就被剛回來的弟弟一把撞倒了。
他也不說話，彎下腰就直接趴在地上舔着撒出來的粥。
看着呆呆傻傻的兒子，媽媽氣不過一處來，偏偏這又是個兒子不好打罵，於是便狠狠捏、掐着我的胳膊：
「快，小賤人，給我重新端一碗過來！」
我被她掐得眼淚都止不住，出門的時候把袖子一撈，上面都開始出現血絲了。
我擦着眼淚，委屈地去了廚房。
偏偏奶奶守在那裏，她像是早就知道我會過來端粥一樣，當着我的面就把碗櫃鎖起來了。
我不敢跟奶奶頂嘴，又怕媽媽罵，急得又要哭了。
她瞥了我一眼，沒說話，扔給我一瓶藥，嘴裏說着：
「趕緊處理了，然後跟我去種地，動作快點聽到沒有？」
「哦、哦，好，我馬上來！」
比起跟奶奶種地，我更怕被媽媽打。
她掐起人來完全不顧力道，有時候太生氣了，還會拿鞋子砸我。
有時候砸得狠了，額頭、胸口都痛得厲害。
我快速擦好藥，沒敢理會媽媽，拿了把鐮刀跟在奶奶後面。
我們倆剛一出門，就看到外面緩緩走進來一個人。
是爸爸。

-4-
我有記憶的時候，爸爸就在城裏面打工，要很久纔回來一次。
每一次回來的時候，雖說沒有打錢，但至少也帶着一兩包東西。
可現在的他看起來落魄又邋遢，手裏只拿了一個行李箱。
奶奶扔掉了鋤頭，趕緊上前檢查爸爸的包裹。
行李箱被她粗暴地打開，裏面除了一些衣服確實沒有其他東西了。
爸爸看起來很不耐煩，衝奶奶一揮手：
「行了媽，你還嫌害我害得不夠慘是嗎？真是倒了大黴了！」
爸爸說話雖然小聲，但是還是被奶奶捕捉到了。
她聽完怒火中燒，撈起袖子就要鬧，被爸爸一把按住，
「行了行了，我錯了我錯了，你別在這鬧行不行，臉都要被你丟光了！」
他甩下這麼一句話，手一放，也顧不上奶奶會不會摔，往屋裏去了。
還沒過多久，就聽到他帶着怒氣地吼聲：
「你怎麼回事？屋子裏搞這麼臭，你個死人，懶婆娘！」
他嘴上的髒話比起奶奶有過之而不及，奶奶在一旁幸災樂禍。
見我想去解釋，又緊緊拉着我，「我告訴你，不許去，你敢去你那死老子就敢打死你，你給我去試試看！」
奶奶的話說完，我原本還有些蠢蠢欲動的心頓時消停下來，默默跟着她去地裏了。
我們回家的時候，爸媽那裏好不容易消停下來，我那在外面玩了一天的傻弟弟也終於捨得回家。
渾身髒兮兮的，衣服都破了。
爸爸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心情又開始不滿，衝着弟弟就是一巴掌。
傻弟弟哭了，也不知道收斂，哭聲尖銳難聽，爸爸見了又是一頓打。
對於父母的雞飛狗跳奶奶是從來不管的，甚至是冷漠地看着這一切。
前提是不要惹他。
幾天不見，外婆也敢過來了。
她來我們家很少，但每次過來必挑奶奶不在的時候並且還要帶走一大堆東西。
其實我有點討厭她。
因爲外婆一過來就要使喚我做事情，而且她拿走那麼多東西了，那天媽媽就一定會餓我一頓。
我討厭喫不飽！
外婆手上拿着一個碗，仔細看好像是雞湯。
不過顏色很清澈，裏面零星幾塊雞肉，還有雞屁股之類的。
外婆眼角帶着得意，衝着外婆陰陽怪氣：
「何翠芬，我來給我女兒送點喫的，你不會介意嗎？也是，你這種人，估計也捨不得喫肉吧？怎麼樣，要給你嚐嚐嗎？」
不是的，我在心裏默默想，我們昨天還喫了。
奶奶和我殺了一隻小雞，我們都喫得飽飽的。
我覺得外婆可能喜歡受虐，因爲明知道說不過奶奶還要來惹她。
果不其然在外婆說完那句話之後，奶奶冷哼一聲就嘲諷道：
「劉長花，你可真是好媽媽，沒見過女兒流產給人喫雞屁股的。看你這湯這麼清，不會是隔夜的吧？」
外婆臉色一僵，臉上有被說中心事的尷尬。
她的表情五顏六色的，我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出聲了。
外婆瞪了我一眼，奶奶把我拉進了些，衝我露出了一個讚賞的眼神。

-5-
奶奶在家，外婆撈不到東西很快就離開了。
晚上喫飯的時候，爸爸和我們坐一塊喫。
他喫着喫着又像是不舒服了似的，總是動來動去欲言又止。
奶奶輕飄飄看了他一眼，冷淡地問：
「你有事？」
「不是，媽，我——」爸爸頓了頓，緊接着再也壓抑不住內心地不甘心和埋怨：
「媽，之前不是說好拿雞給老闆？你沒有就算了，爲什麼還要和老闆吵架，要不是因爲你，我怎麼會被辭退？你能不能爲我想想？」
「爲你想？」奶奶把筷子扔出去，指着爸爸破口大罵：「要不是你那個媳婦娘偷了我的雞，我會拿不出來？要不是你那個老闆看不起我，我會罵他？沒良心的狗東西！」
爸爸被罵得狗血淋頭，但也不敢反駁奶奶，最後只剋制地說了句：
「媽，你怎麼變成現在這樣了？」
說着，飯也不喫就回了屋，緊接着便是吵架的聲音。
爸爸往日在城裏有點小錢總喜歡跟村裏人炫耀，這會兒被辭退了到哪兒都是一副灰溜溜的樣子。
他不甘心，每回不順心就和媽媽吵架。
媽媽也吵也煩，她身體慢慢好了就開始鬧。
嚷着奶奶虐待她，一衝動把奶奶地裏種的蔬菜全給拔了，家裏養的雞也通通殺了。
這事鬧得人盡皆知，等奶奶回來的時候看到自己心血沒了，氣得拿了把菜刀要殺了媽媽。
媽媽這才知道害怕，到處躲。
奶奶拿着刀過來的時候，她把我往前一推，我跪倒在奶奶面前。
如果不是奶奶及時停住，可能得手就沒了。
「小娼婦，做錯了事拿孩子擋刀幹什麼，老孃今天就弄死你，你個喪良心的爛貨！」
我的腿摔了，腳踝處很疼。
媽媽奶奶還在鬧着，我自顧自的跑去廚房拿藥。
一進去便看見爸爸和傻弟弟都在裏面。
見我進來了，爸爸我又把我趕出去，
「走走走，你進來幹什麼？趕緊出去別惹得你媽和你奶奶過來！」
我愣愣地被推出去，幸好這時候村長過來了。
他見我們家實在鬧得厲害，便做主讓我們分家。
這不合規矩，奶奶也不樂意。但村長態度強硬，奶奶也只能捏着鼻子答應。
不過分家的時候，還是從媽媽身上扣下了幾千塊錢。
她拿着錢美滋滋地去了老房子住，臨走地時候還不忘帶上我。
她說她缺個人伺候，就一定要我去伺候她。
媽媽沒有絲毫留戀，大概因爲我是個女兒，所以她也不用在意。
她揮揮手，沉浸在逃過一劫的慶幸當中，看都沒看我一眼。

-6-
老房子沒人住，我們祖孫倆打掃了好一陣才勉強能睡下。
第二天的時候，奶奶沒帶我去買東西，反而去了爺爺的墳頭。
爸媽不經常來，奶奶年紀大了也幹不了太多活。
爺爺的墳頭長滿了草，我們倆鋤了很久才讓墓碑能夠露出來。
我們燒了紙錢上了香，奶奶摸着爺爺的墓碑，這個時候的她看起來很溫柔。
不會皺眉不會撇嘴，臉上帶着很寬和的笑，讓我想起了以前的奶奶。
祭祀的時間不長，我們倆回去就趕緊整理東西。
沒有傻弟弟搗亂，沒有爸媽整天吵架，我們的日子清淨了不少。
奶奶種了菜就和我拿去賣，這樣我們也有收入。
更何況爺爺是退役軍人加上奶奶是高齡老人每個月國家又會發一筆錢給我們。
晚上的時候，我們點着油燈數着一天賺的錢。
奶奶沒讀過書，不會算數。
我就一點一點數給她聽，最後拿出鐵盒子鄭重其事地把錢放進去。
鐵盒子裏面的錢已經很滿了，都是我和奶奶的賺的錢。
那個時候，雖然夏天的晚上仍然很熱很熱，我和奶奶相互依偎着，聽奶奶給我扇風、給我唱歌，一點也不難受。
媽媽本以爲我們祖孫兩個註定要回去求她。
畢竟一個老人一個小孩，可我們不僅喫得飽每月可能還能省下點錢。
倒是比之前的日子還要過得舒服。
我們舒服了她就不平衡。
我放學的時候便被她拉着，她要我去奶奶櫃子裏偷錢，還給了我一瓶農藥，讓我去藥死奶奶的菜。
我不肯，她就扇我；我哭，她就扇得越狠。
她罵我小賤人，如果我不做就賣掉我，讓我給人家做小老婆。
我被她逼着拿了農藥回家，剛好奶奶正在院門口摘菜，見我這模樣出奇地沒有罵我。
她拿了好幾瓶藥，讓我坐下，然後給我擦。
藥水很臭，但塗在額頭上涼涼的，奶奶抱着我，給我唱她小時候學的歌。
我其實是大孩子了，可奶奶抱着我的時候，我好像又看到了小時候抱着晃腳的奶奶。

-7-
那瓶農藥我沒用，但是還不等媽媽來找我，村裏就出了個大消息。
國家要修條路，正好經過我們家的地，聽村裏面說，可能會賠一大筆錢給我們。
聽到這個消息爸媽坐不住了，因爲他們想要奶奶的那份錢。
於是原本冷清的老房子熱鬧了許多。
爸媽每天都會來，挑水砍柴，做飯洗衣。
奶奶也不拒絕，甚至我的衣服也一起讓媽媽洗了。
媽媽不樂意但也忍了下來，畢竟奶奶那一份賠償金的誘惑力實在太大。
爸媽的殷勤程度堪比當代孝子。
奶奶不順心的時候就挑個人罵一罵，就算被罵的臉色發青也不見爸媽抱怨一句。
她老人家晚上不想起夜就弄了個尿壺在房間，天天讓他倆去倒。
但就算這樣，爸媽也捏着鼻子認了。
諸如此類的事情多不勝數，就連村裏面都知道奶奶愛折騰人，兒子媳婦這麼孝順也不知道珍惜。
奶奶依舊我行我素，但是對爸媽的態度卻一日比一日緩和。
知道我討奶奶歡心，媽媽又逼着我去哄奶奶。
這個時候奶奶總不愛搭理我，一見我進來就打發我出去玩。
媽媽臉色鐵青，事後總罵我不爭氣。
爲此，媽媽特地帶了傻弟弟過來。
傻弟弟雖然傻，但還算聽話。媽媽讓他聽奶奶的話有糖喫，爲了那幾顆糖，他倒也沒鬧出什麼事。
眼見着奶奶對爸媽的怨氣越來越少，到最後每每看着爸媽來總是笑着的。
他們大概是忘掉了從前的一切不合，現在重歸於好了。
我有點失落，那奶奶還是我的奶奶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奶奶要重新回去住了。

-8-
奶奶肯同意，爸媽大喜過望，覺得到手的鴨子肯定是飛不了的。
等搬家那天，迫不及待地過來幫奶奶搬東西，一路上見了人就笑。
旁人就笑話他：
「老李，捨得讓你老孃回來住了？」
「這是什麼話？」爸媽臉色一僵，轉而硬邦邦地解釋：「當初是我老孃自願去老房子住的，我不願意，但是攔不住她啊！」
他雖然這樣解釋，但聽的人信不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過，想到即將拿到的耕地賠款，還是有不少人嫉妒的。
外婆就是其中的一個。
她最近來我們家來得勤，對着奶奶的態度也殷勤了不少。
奶奶不搭理她，她就沒話找話，話裏話外都是在問可以分到多少錢。
「劉長花，收起你的小心思。老孃就是死，一分錢也不會落到你手上，別來跟老孃套近乎！」
奶奶不搭理她，外婆得了冷臉也不敢來奶奶跟前。
只是回去的時候，難免跟媽媽抱怨。
「秀芬啊，你這個婆婆這麼不近人情，到時候你們能拿到錢嗎？」
「說實話，我有些擔心。老太婆看不上我，到時候還真不一定給我留。媽，你說咋辦？」
屋裏面停了一會兒，外婆纔再次出聲：
「這樣，到時候我給你拿幾瓶藥，你弄暈老太婆再把錢拿走！」
「這不是犯法嗎？」
「不怕，又不是弄死她。你就是把人迷暈一下，到時候拿了錢你給我，只要沒人看見，誰敢說你偷錢？」
……
我聽得心驚膽戰，沒想到外婆和媽媽還有這樣惡毒的心思。
我不敢當着他們的面嚷嚷，只晚上睡覺的時候跑到奶奶牀邊告訴她。
「奶，你把錢收好，別喫我媽給的東西。她要迷暈你偷你錢！」
「你這死孩子，亂說什麼？眼看着你爸你媽變好了，你怎麼不盼着他們點好？」
奶奶皺眉，拍了我一巴掌。門外的倒尿壺的媽媽回來，奶奶的聲音驟然變大：
「滾滾滾，別來礙我的眼，看你這死孩子就煩！」
媽媽剛好進來便聽到這樣一句話，看着在地上倔強流淚的我，扯了我一把問道：
「媽，咋了？」
「還不是這死孩子，亂挑撥我跟你們夫妻的感情。我老婆子說了，只要你倆對我好，那賠償金我是一定會給你們的，這小妮子偏不信！走走走，趕緊把她趕出去！」
媽媽聽到奶奶的話先是一喜，很快便反應過來，裝作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把我拖了出去。
我被她丟到廚房關了一晚上，以往我總怕會有老鼠，可現在我不怕老鼠了，我只怕奶奶不要我了。

-9-
從那天之後奶奶很不待見我，她甚至不想看見我。
而賠償金這時候也發下來了，奶奶的那部分她自己拿在手裏並未給爸媽。
有了錢，爸爸就起了重新回城的心思。
他想幹一番大事業但是錢不夠，遠遠不夠。
奶奶被他磨着好不容易答應了爸媽，但是爸爸去了城裏一趟卻說錢還是不夠。
還差十萬。
十萬，是我們這個家過去不喫不喝好幾年的錢。
爸爸湊不到錢越發地暴躁，終於，在某天看見放學回來的我時，他打起了我的主意。
這時候的國家還處於很落後的階段，這個偏僻的小山村更是。
由位置偏僻，很少人進來。小山村的落後，導致了人口買賣還是存在。
爸爸要把我賣給老男人做老婆，我不要，他就不讓我上學。
後來，奶奶把爸媽都叫進了房間。出來的時候，爸媽臉上都帶着笑。
之後的我照常去學校，可回家的時候，總能看見家裏有個長相嚴肅的中年男人。
我不安着，夜裏跪到奶奶的牀前，哭着讓她不要賣掉我。
我說我會聽話，我會幹活，以後會孝敬奶奶，求她不要賣掉我。
我哭得撕心裂肺，哭到看不清奶奶的表情。
我只看到她拿了一塊布，緩緩蓋着自己的臉，不肯看我。
於是，在那個男人再一次來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他看起來很有錢，來的時候坐着小轎車，甚至還有司機。
爸媽得了錢，也知道這是大人物，對他很是殷勤。
我躲在奶奶的身後，死死拽着她的衣服不願走。
男人就蹲在我面前，看了奶奶一眼，接着他說他是我的新爸爸，以後我就是她的女兒。
他穿着乾淨的衣服，看起來很厲害。雖然嚴肅但是說話的時候很溫和。
我知道他很好，可是我不想，我拼命搖頭。
我不要，我想和奶奶在一塊。
我不喜歡他的味道，我喜歡奶奶身上的青草味，我喜歡奶奶抱着我，給我唱歌。
可是我的奶奶不要我了。
是她掰開我的手，是她推開我，是她不要我的。
我被男人抱着帶到了車上，不管我怎麼鬧他都能抓住我。
車門輕輕地鎖上，他按着我對司機說了開車，我就再也看不見奶奶了。

-10-
我一直在哭。
他好像沒有帶孩子的經驗，手足無措地哄着我。
等我哭累了，不說話了，他纔像是鬆了一口氣。
車子開得很快，車門一打開，我跳下車就要跑，他在背後拉住我，我又被他抓住了。
我跑不掉，只能跟着他回家。
他的家很大，就連外面的院子都貼着石板，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
門口有個漂亮的阿姨，見到我們來了立馬就邁着小碎步來到了我們面前。
見到我，她摸了摸我哭得腫腫的臉，十分心疼。
我就這樣在他們家住了下來。
他們是真的很好很好，我想要回家就鬧脾氣，他們也不會生氣。
新媽媽會給我買好多好多新衣服，給我扎漂亮的辮子；新爸爸會帶我一起鍛鍊，帶着我出去玩。
而他們收養我，是因爲他們的孩子很多年前去世了，夫妻倆怕寂寞於是便收養了我。
我的新媽媽告訴我，其實他們和我的爺爺認識。
爺爺當兵的時候救過他們的父親，所以說起來，爺爺還是他們家的救命恩人。
他們當初確實有想收養孩子的想法，但是並不知道我。
直到奶奶給他們打了個電話。
奶奶想讓他們收養我，如果可以，她可以拿出二十萬作爲孩子的贍養費。
聽到這兒，我愣住。
臨走時奶奶交代要檢查包的畫面閃現在眼前，我衝上樓找到了我的包。
在書包的隔間，有一張用紅塑料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銀行卡，還有一張小紙條。
是奶奶歪歪扭扭的字跡，上面是一串密碼。
我抱着趕過來的新媽媽哭着求她：
「媽媽、媽媽，你讓我回去吧，我要奶奶，我要奶奶……」
他們還是太心軟，最終答應了我的請求。
我坐着車回到村裏的時候，原來的房子空無一人，裏面空蕩蕩的，什麼東西也沒有。
村裏的嬸嬸告訴我，那夫妻倆拿了錢，帶着奶奶去城裏享福了。

-11-
我不信，就李國華和蔡秀芬那樣的，怎麼可能接奶奶過去呢？
新爸媽見我着急，又幫忙請人查了他們的消息。
新爸媽帶着我到他們的新家，我遠遠地看着他們。
許是有了錢，李國華看起來春風得意，滿面紅光。
他身邊帶着一個女人，不是媽媽。
那個女人扶着肚子，看起來快生了。
他們往家門走，蔡秀芬從屋裏面衝出來朝着爸爸扇了一巴掌。
旁邊的女人臉色發白，蔡秀芬拽住她的頭髮把人往地上一推，女人扶着肚子，下身流血，不停地呻吟着。
李國富這時候也慌了，他那麼想要一個兒子。
傻弟弟明顯救不了了，他現在有了錢，聽說還是個小包工頭，當然要找女人給他生孩子。
至於蔡秀芬，可有可無罷了。
但是李國富忘了，蔡秀芬是個瘋子。
上次流產之後她就再也無法懷孕，拆遷的錢給了李國富卻招來了小三。
她怎麼會樂意，本就精神不正常的人自然不在乎後果。
李國富本來想上前擋着地上的女人，結果蔡秀芬的刀往他右胳膊狠狠刺了一刀，他着急忙慌地躲。而地上的女人，也不出意外被劃了臉。
場面很混亂，新爸媽不允許我過去。
我看着不遠處的一切，餘光處，突然看到了站在門口氣定神閒地奶奶。
她看起來憔悴了很多，甚至已經開始拄柺杖了。
但是面對着眼前的混亂，她絲毫看不出慌亂，眼裏反而閃過了報復的快意。
她平靜地看着這一切，嘴角的弧度慢慢擴大，終於，還是忍不住放聲大笑。
周邊的人以爲這家的老太太是被眼前的畫面逼瘋了，不是的，奶奶明明很快樂。
那種極度高興地情緒讓她愁苦刻薄的面容多了很多溫柔，然而奶奶還是自顧自的笑着，笑到眼淚都出來了。
這樣的奶奶讓我想到了從前。

-12-
奶奶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爺爺不常在家，退役後因爲意外很快就沒了。
那時候太姥姥還在，她怨奶奶剋死了兒子，本就不好過的奶奶受到了更刻薄的對待。
奶奶以前是逃荒過來的，沒有孃家。
除了丈夫這裏，她幾乎無路可去。
老太太掌握着家裏的錢，爲人小氣，又因爲討厭奶奶，所以奶奶總是喫不飽。
她餓了，偷老太太的糧食櫃，被發現之後又是一陣打。
偏偏唯一的兒子還在當熱鬧看，那時候的李國富爲了從老太太那裏撈好處，甚至當着老太太的面打了奶奶一巴掌。
奶奶會哭，也跟我們抱怨自己命苦，可那時候的奶奶總是很溫柔。
她不生氣，不說髒話，是很有教養的人。
後來老太太死了，李國富娶了新媳婦，奶奶以爲自己的日子好過了。
可是她不知道，其實從來沒人向着過自己。
她幫兒媳婦帶孩子，兒媳婦嫌她髒、嫌她笨。
就算奶奶每天洗澡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在家總是會被嫌棄。
蔡秀芬總說奶奶不好，可奶奶會留着錢給我買小米糖喫，蔡秀芬打我的時候，奶奶總攔在我面前，也從來不會偏心弟弟。
奶奶捱過餓，胃總是痛。
痛了就叫我，痛了就讓我給她揉揉，她說：
「奶奶的好芽芽哦，乖孩子哦，給奶奶揉一揉吧，奶奶痛啊！」
但奶奶不舒服從來不會打我，李國富心情不好了有時候就踹我，蔡秀芬偶爾看我不順眼也要打我。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好像什麼都沒做啊？
那時候奶奶總抱着我，她說：
「咱們芽芽這麼乖，咱們芽芽沒錯，咱們芽芽最好！」
其實最好的是奶奶。
可是這樣好的奶奶卻沒有好報。

-13-
蔡秀芬嫌棄奶奶年紀大了，於是把她趕到偏房，房間很小，我和奶奶擠着睡。
有一年春節蔡秀芬殺了好大一隻雞，我和奶奶好久沒喫了。
我用碗舀了一點點，混着湯想讓奶奶嚐嚐味道。
結果剛端上桌，蔡秀芬就拿走了。
走得時候，她說：
「你們這兩個天生賤皮子，你們也配喫？又懶又沒用，浪費糧食！」
她還嫌我們喫得多，於是給我們分了一點點糧食，讓我們自己做飯。
沒有糧食，奶奶就自己種紅薯；沒有火，奶奶就自己砍柴。
有一次因爲太累了，臨到山下的時候奶奶就想搭車回家。
結果人家不讓，他們說：
「你敢搭她啊？萬一死在車上要我們負責怎麼辦？」
於是那天奶奶自己走回來的。
當晚奶奶就生病了，李國富和蔡秀芬不想送他們去醫院，他們說奶奶死了，說不定還能收一筆喪葬費。
因爲爺爺是退役軍人的緣故，以前的很多老朋友肯定會來，他們那麼有錢，給的錢肯定多。
那時候奶奶讓我幫她把櫃子裏的紅衣服拿來，她讓我幫她穿，她說，
「芽芽，不哭。奶奶穿了紅衣服，等奶奶到了地下說不定就能投個好胎，下輩子有福報咧！」
奶奶安慰我，可是我知道，不是的，人死了就沒有下輩子了，我還沒有讓奶奶享福，奶奶還沒享過福呢！
那對父母不願意送，我就去求隔壁的叔叔嬸嬸、求村長、到處求。
爲此，他們還打了我一頓，因爲我破壞了他們的計劃。
雖然很疼，可是奶奶救回來了。
可從那以後，奶奶就變了。

-14-
我不知道奶奶用了什麼方法，但之後的李國富和蔡秀芬越來越聽話。
與此同時，奶奶也越來越潑辣。
村裏原來同情奶奶的人開始說她壞，說她是個惡婆婆。
可是不是的，奶奶壞，但我們能喫飽飯了，能喫肉了，我也能上學了。
爲了我，奶奶給我找好了後路，把全部的補償款都給了我，我甚至都不知道她要怎麼面對得不到錢的那對夫妻。
她不是壞人，她是最好最好的奶奶。

-15-
我終於忍不住撲到了奶奶的懷裏。
看到是我，她下意識地把我推開，
「芽芽，你怎麼在這裏？快點離開，不是說不要來找奶奶了嗎？」
「我不要，我不能沒有奶奶……」
我待在她懷裏，奶奶牢牢抱着我，身上全是我熟悉的味道。
那邊正在鬧事的場面被警察控制下來，地上的女人被緊急送往醫院，而爸媽則被拉到了派出所。
新爸爸走到我跟前，看着哭泣的我們，衝奶奶解釋道：
「芽芽一直要找奶奶，我們沒辦法，所以就……還希望您不要介意。」
奶奶搖搖頭, 她不在意這些。當初不讓我來也只是擔心我會受傷。
現在那對夫妻被拉走了，自然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於是我們就在奶奶這住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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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的辦案的速度很快，沒幾天就搞清楚事情真相了。
不過與此同時, 剛準備鬆一口氣的李國富卻被爆出來欠了幾百萬的債款，一堆人催着他還錢。
偏偏他私底下又借了高利貸，被人追着砍斷了一條腿。
警察們倒是把犯案的人抓到了, 但是爸爸的欠款又是問題。
估計……也是要進去的。
而我那所謂的媽, 因爲故意傷人, 那天的女人流產了, 判刑是絕對的。
兜兜轉轉到頭來，這倆人什麼都沒撈到。
那倆人判決下來的那天，還有一個消息，就是那天流產的女人被殺了。
嫌疑犯是她的丈夫，也是那一次跟奶奶吵架，辭退李國富的老闆。
原來, 爸爸根本不是因爲吵架被辭退，而是因爲和老闆娘勾搭在了一塊。
老闆本就不甘心，結果李國富發達之後還頻頻去挑釁他。本來計劃是衝着爸爸的, 只不過晚了一步, 只能找老婆報仇了。
奶奶也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她設計的。
李國富出軌, 蔡秀芬偷情, 也是讓她拿捏了把柄所以那倆人不敢對她動手。
她說她想通了, 任勞任怨一輩子，結果還要被拋棄。
那一次快死的時候，她就想着，要是能活，絕對不會讓自己重蹈覆轍。
因爲捏着那倆人的把柄, 她想怎麼使喚他們就怎麼使喚。
但儘管這樣, 心裏的那股鬱氣還是消不掉。
也是因爲補償款的事情, 才讓她有了計劃。
高利貸, 還有別人的欠款都是她以李國富的名義借的，別人看他一個老太太自然覺得沒有什麼威脅，尤其是放高利貸的，借的人越多越好。
而李國富這人心術不正，狂妄自大, 有了錢就帶着小三回家, 得罪了不少人。
至於蔡秀芬, 瘋婆子一個，怎麼可能讓李國富逍遙自在。
他們今天的結局, 是奶奶送給他們最好的禮物。
奶奶說完，很是感慨。
我看了看她, 抱住她的胳膊撒嬌：
「現在好了，沒了惡人, 奶奶可以做個好奶奶，以後也能享芽芽的福了！」
「哎呦，是啊是啊，奶奶以後要享芽芽的福了！」
那天晚上的奶奶終於變成了從前的奶奶, 她抱着我，給我哼歌，哄我入睡。
(已完結):YX19X2jMTYx4521D9OXnCx75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