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醒的時候已經是故事的尾聲。
男女主榮獲仙尊之位,而大反派爲女主自廢修爲被誅殺於亂葬崗。
當然還有我。
我作爲大反派被迫娶的惡毒女配吊死在了一棵歪脖子樹上。
系統問我,如果能重生一次,你攻略誰?拯救誰?或者對抗誰?
笑死,我哪個也不選。
我選擇找到大反派,我會對他很好很好,讓他的童年充滿愛,然後在他十五歲那年去和女主爭山間異寶。
我會讓他看着我被男主打得鼻青臉腫,被女主的擁護者輪流羞辱,然後微笑而虛弱地對他說,希望他好好活下去,隨後轉身跳入萬丈懸崖。
復仇好累啊,我還是激發他人的主觀能動性吧。
-1-
我覺醒的時候,正道弟子已經殺上了魔宮。
而我那擁有無上修爲的便宜老公正端坐在重重疊疊的紗帳後引頸受戮。
我在地上爬行發瘋:「你死事小,我的未來事大,你死了我怎麼辦?」
他微闔着眸子,輕託着下巴冷漠道:
「隨便你。
「萬事都有代價,你享其富貴,如今又隨富貴一起傾覆,也是道法自然。」
他輕輕撫摸着手心的繡着梅花的帕子道,專注而深情:「只爲情故。」
真是奇怪,他明明是邪氣深重的魔頭,說這句話時,臉上竟然有着近乎獻祭般的虔誠。
看得我一愣一愣。
這是爲什麼呢?
我抱着頭苦苦思索,頭好癢,好像要長腦子了。
但我思考的時間很短的,百里邈出去沒多久,殿外就爆發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
「罪首百里邈已伏誅!聖女萬歲!聖女萬歲。」
便宜老公死了,沒有人護着我了。
雖然他平日裏也沒有維護過我,但好歹我還能扯着他的大旗狐假虎威。
我一介嬌弱爐鼎,法術稀疏,手無縛雞之力,轉眼就被一擁而入的正道弟子抬了起來。
他們紅光滿面地把我掛在歪脖樹上時,我才遠遠地看見亂葬崗上百里邈橫陳的屍體。
不負責任的廢物!
我憤怒至極,緊緊握着拳頭。
我無能狂怒,緊緊握着拳頭。
我一怒之下,就怒了一下,只好低頭看腳下那淺淺的水窪。
今日天氣晴朗,水窪裏的水泛着點紅。
愣怔間,我忽然想起百里邈某日側眼望過來的一汪煙波。
淡紅的眼角,那樣溫柔、繾綣,給他鋒利的眉目都帶上了令人怦然心動的柔情。
我眼裏忽然潮溼了些許,掙動的幅度都小了些。
白綾套上了我的脖頸,一陣暈眩過後,世界都黑了下來。
-2-
思緒逐漸飄忽。
「姑姑,姑姑!你怎麼又做噩夢了!」
隨着一聲聲稚嫩的呼喚。
我猛地翻身坐起,渾身冷汗涔涔,心口劇痛。
抬頭,陽光斜入窗欞,照亮了青青的竹舍屋頂。
低頭,幾尺見方的簡陋木牀邊,趴着一個玉雪可愛的男孩子。
他雙手搭在我的手臂上,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姑姑,你做噩夢的時候怎麼總是把手攥得緊緊的啊,你看你指甲都把手心給掐破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看着小屁孩兒非常熟練地掰開我的手心,然後取來毛巾,蘸了點清水爲我擦拭。
看見這張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臉,我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忍住。
抬起手輕輕地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
-3-
我生活在披着大女主外皮裏的仙俠文裏。
文裏講的是天下第二的女主和天下第一的男主相互扶持,頂峯相遇的故事。
我是女主同師門的師姐,修爲低微,靈力微弱。在女主進宗後就嫉妒她的美貌瘋狂打壓她,然後再被男主瘋狂打回來。
後來我靠着爐鼎的身份,試圖勾引男主,結果被男女主見招拆招,讓我嫁給了一個乞丐。
好消息,乞丐是個潛力股,別看他這麼慘,但他其實是裝的,他真實身份是魔教教主。
壞消息,他是個大反派男二,他厭惡我,恨不得把我灰都揚了,而且會爲愛自爆。
上一世,我死之後,系統給了我一次重生的機會。
於是我痛定思痛,做出了決定。
重來一次我要——天下!
我要——男人!
我要——拿回我的一切!
重生後,我也就支棱了一天,就發現我這爐鼎身體真是中看不中用。
一修煉起來就漏靈氣。
於是我掐指一算,距離劇情開始還有二十年的時間。
反派百里邈還是個小屁孩兒,按照時間線算,他馬上就要被他富貴的爹扔出門外。
我記得很是清楚。
上一世百里邈對我唯一稍加辭色是偷窺男女主接吻的那一天。
他在花園裏喝得大醉,俊美無儔的側臉在月光下瑩潤生光,激得我十幾年如死水的心湖盪漾。
我悄悄地走上去準備爲他披衣,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
他醉眼矇矓地看着我,冰涼的指尖落在我的臉頰上:
「你這個側臉,和瑤瑤有些相似。
「我是外室之子,從小爲父所棄,在外流浪,瑤瑤曾在我幾近餓死之際,給過我一碗米粥,我對她一見鍾情此生不渝。」
我小鹿亂撞的心一下子就撞死了。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微笑道:「替身扮演服務,一斛珍珠。」
想起他能爲愛瘋魔至此,我不得好好看看他的笑話,並將其狠狠拿下!
與其自己努力,不如借力打力。
於是重生後,我直接辭去仙門弟子的身份,跑路下山。
在百里府的牆角蹲了十幾天。
終於在百里邈被一腳踢出來的時候,以一個優美的滑鏟動作接住了他。
我養他,至此,已經五年了。
-4-
我的原計劃是代替女主成爲百里邈的白月光,等將他養熟後,假死遁走,激發他和男女主之間的矛盾。
但是我覺得我的計劃似乎有些不順利。
因爲我十分懶惰,並且時常怨氣沖天,和溫柔賢惠的白月光差距甚遠。
幼年的百里邈從小就擔任起砍柴做飯洗碗的重任,眉間早早地聚集起中年人才有的憂愁。
而我,此時竟僅僅因爲做了噩夢,就要揪着他的耳朵揍他。
百里邈眨巴了眨巴眼睛,嚶嚀一聲:「姑姑每次做完噩夢都要打我。」
「撒嬌沒用,」我惡狠狠把百里邈翻過來橫着抱在腿上,「夢裏做錯了事就不叫犯錯了?」
百里邈今年十歲,小小的身體軟軟的。
也許是這一世沒有受流離之苦,他的個性和上一世大爲不同。
上一世他一貫沉默,外表穩重溫文,內心卻偏執無比。
這一世,除了有時會露出成年人特有的疲憊和麻木之外,倒還算陽光開朗。
我「啪啪」地打完他的屁股,翻身下牀。
從牀底拖出兩個扁擔,準備出門。
百里邈在牀上打了個滾,裹在被子裏巴巴看着我:「姑姑,今日你又要去賣炊餅,幾時回來?」
他的髮旋實在可愛,我沒忍住摸了一把:「今天晚些,要給你買些禮物。」
百里邈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暗了下去。
「你上次說要給我送禮物,卻只是在路邊摘了兩根狗尾巴草。」
我心虛地咳嗽了兩聲:「狗尾巴草怎麼了,一隻用來玩,一隻用來咬。」
百里邈不滿道:「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你之前喂的貓?」
呵呵,給你口飯喫不錯了,和貓比你也配?
我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翻了個白眼。
-5-
我是大反派被迫娶的惡毒女配,重生後本想利用大反派爲我自己報仇。
在收養他的第五年,我覺得大反派甚是好哄。
-6-
其實我說的禮物是真的。
百里邈在原文中開始修道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我需要爲他鑄一柄劍。
只不過這個禮物,正在準備中。
還是「如有」的狀態。
於是我暫時放下了做炊餅的生意,晝伏夜出在武器鋪裏學習鑄劍技術。
靈劍一鑄三年。
武器鋪內,熾白的爐火正在爐子內熊熊燃燒,武器架上的刀兵森然爭鳴。
靈劍刻上劍銘的那一刻,武器架上的武器全部驟然脫出四處飛舞,發出陣陣刀兵之光,將殺生劍拱衛於中心。
我精力損耗過度,輕輕地咳出一口血來。
此劍名爲殺生劍。
這柄劍可是傾注了我美好的願望,那就是希望男女主全都發爛!發臭!死翹翹!
-7-
我抱着劍向外走,身體是疲憊的,心情是興高采烈的。
因爲很高興,所以在經過鎮上的戲班子裏時,我也湊熱鬧擠進去聽了一會兒。
講的是一個王子復仇的故事。
故事的最後,一名青衣抱着孩子在舞臺上施施燃倒下,嘴裏的唱腔悽豔婉絕:「稚子何辜?稚子何辜啊?」
她叫得實在是聲嘶俱裂,動人心絃。
叫得我心臟一抽一抽的。
我沉寂許久的良心突然沉了下去,酸酸澀澀的,像有一顆青皮橘子卡在了喉嚨之處。
真是晦氣!
晦氣啊!
我對着舞臺空呸了幾聲。
只投了幾枚賞錢,逃一般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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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竹舍之時,十三歲的百里邈正託着雪白的小臉蹲在門口數螞蟻。
百里邈長得磨蹭,已經是半大的孩子了,還顯得又軟又小。
他看見了我,倒騰着小短腿飛奔過來,一頭栽進我的懷裏:「姑姑!你今天又拔了幾根小花送給我?!」
他朝我背後看去,沒看見小花,卻看見了半截鋒銳的劍身,頓時「哇」的一聲跳了起來。
而後緊緊捂住眼睛蹲在地上:「劍叫什麼名字啊!」
我道:「殺……」
我剛吐出一個字。
我心裏的心臟就像長了結石。
心臟瘋狂轉動,結石也瘋狂轉動。
結石硬硬的、尖尖的。
扎得我心塞。
有誰願意最初拿劍,就要被迫負上殺戮的責任呢?
之前毫不在意的那句「稚子何辜」。
在我腦海中盤旋,怎麼甩也甩不掉。
劍柄上繁複的紋路印在我的掌心,逐漸被汗染溼。
我看着歡欣鼓舞的百里邈,猶豫片刻,終於敗下陣來,手指在劍柄上輕輕一抹,將劍銘抹去了。
只是抹去了又覺得好後悔。
兩廂爲難下,我氣急敗壞,「噹啷」一聲把劍扔地上。
「想不到什麼好名字,你自己隨便想吧。」
我衝進屋裏,再次無能狂怒,奮力捶打被子。
遠遠地傳來百里邈的喊聲:「姑姑你不喫飯啦!」
我恨恨道:「天天喫喫喫,就知道喫!」
-9-
晚上,我躲在被子裏畫小人詛咒男女主,陰暗地獨自扭曲。
卻覺得被子底下暖烘烘地拱了個東西。
我奮力掙扎,那東西卻越拱越往上。
正當我以爲我被採花賊偷襲時。
百里邈的腦袋突然冒了出來,短短的手抱住了我的腰,而後臉也貼在了我的胸口上。
「姑姑,」他的臉有半截被被子捂着,聲音軟軟的,像蜜一樣糊糊的,「和你一ŧùₓ起睡覺,喜歡你。」
「你今天怎麼啦?」
我頓時像是被繩子纏住了,雙手雙腳像是被冰凍住了一般。
爲了擺脫我自己鍊銅的嫌疑,我瞪着兩隻眼睛瞪到天際發白,纔在睏意的作用下睡去。
恍惚中,我戳戳睡死過去的百里邈。
「姑姑心口長了結石,快幫我治好。
「你好好修習武道,能保護好我嗎?」
我又問我自己。
「我能忘掉上一世的拋棄和忽視嗎?」
說完這句話,我有點想笑。
柳昭啊柳昭,你竟然奢求一個女主的附庸來保護你。
而最最荒謬的是,你竟然逐漸相信了。
第二天,睡醒的百里邈盯着我熬出的兩個大黑眼圈疑惑不解。
我慘然一笑,自顧自地把他高高舉起:「崽崽,我們就這樣親親熱熱地過一輩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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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大反派被迫娶的惡毒女配,重生後本想利用大反派爲我自己報仇。
但第八年,我稍稍動了一點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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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姑姑!你昨晚睡得可好?」
又在一聲聲輕柔的呼喚下,我再次醒來了。
照樣是竹舍,木牀。
牆壁上掛着一塊伶仃的白布,上面寫着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那是我前幾年寫來激勵自己的。
只是在牀前趴着的孩童已然長成了一個玉樹臨風的少年。
他彎着腰,手裏穩穩當當地端着一個水盆。
我像半身不遂地伸出兩隻爪,任由他細細地擦拭了一下。再把腦袋艱難抬起了一點,看他擰了柔軟的絲巾給我擦臉。
「好了,」百里邈笑了,「我給你推來輪椅。」
我淺淺地在牀上撲騰了幾下。
「無須輪椅,今日我要自力更生。馬上就到你的十七歲生辰了,我要賺錢給你買禮物。」
自從上個月我不小心崴了腳之後,已然纏綿病榻。
啊不,賴着不起一月之久。
天下怎會有如此喪心病狂之事!
我要奮起!
-12-
我時隔一個月重新來賣炊餅。
但沒承想今日這偏遠的小鎮竟前所未Ṱůₕ有地熱鬧,來來往往的人中竟多出了許多修仙的人。
我湊過去,聽見那說書人眉飛色舞地說道。
「旁邊清靈山將有異寶出世!」
我心尖一顫。
若有所感地抬起頭。
只見長街盡頭的人羣突兀地向兩邊分開。
兩柄流光溢彩的仙劍自天際而來,呼嘯而至,捲起了一陣狂風,引得路上的人陣陣驚呼。
仙劍在我的面前落地,其溢出的靈氣掀翻了一衆街邊小攤。
兩名修士從靈光中走了出來。
男子眉目疏狂,英俊驕傲。
女子則穿着一身男子服飾,豔麗的同時又有幾分瀟灑英氣。
正是男主姬越天和女主柳曦瑤。
兩人相對而立,針鋒相對,卻又有種插不進去的默契感。
言語間其王霸之氣震懾全場,讓整條街寂靜無聲。
「山中異寶這次我勢在必得。」
「那看你有沒有本事了。」
我對這兩張臉有點 PTSD,本想退後,避其鋒芒。
卻不知是不是惡毒女配癡戀男主的設定推動。
我被一個老六踹了一腳,正好撲倒在姬越天的面前。
好,這下好了,這下變成顯眼包了。
我趴在原地,不停地在心中祈禱,希望男女主不要注意到我。
但誰料天不假年,世與我乖。
果然,女主不屑地看了我一眼。
毫不猶豫地拿我當作武器攻擊男主。
「公子狂蜂浪蝶一向不少,卻不知修爲如何?」
姬越天皺眉,旋即將攻擊反彈:
「這種柔弱的美人,空有心機,甚是無趣。」
隨後我感覺自己的下巴被一個冰涼尖銳的東西抵住,男主漫不經心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
「說,你有什麼企圖?」
無語。
真不知道,上一世的我怎麼被天道蒙了心看上這個自戀狂。
於是我磨磨蹭蹭地舉起我手邊掉落的炊餅:「十兩一個。」
-13-
「十兩?」
一般來說,修士是比普通人有錢得多。
但那也只是一般來說,但我們的男女主都是劍修。
劍修!
就是又窮酸又愛面子又清高的。
果然男女主臉色鉅變:「你搶錢啊!」
我艱難地被百里邈扶起來,女主終於看清了我的臉,臉色變了又變:
「原來是你。
「師姐叛出師門之後,竟在這裏靠依附男人爲生。不知師姐凡俗界生活多年,修爲有何長進?」
破防的她悍然拔劍,劍光如雪,直直地朝我刺來。
「鏘」的一聲,劍風掃過我的臉頰,有人架住了女主的劍,竟硬生生地將其逼退一步。
百里邈站在我的面前,緩緩收手,眉目凜冽。
而他手中那柄未出鞘的劍,流光溢彩,靈力震盪,在空氣中發出興奮的長嘯,使得男女主眼底都露出驚豔之色。
百里邈面色不善:「何故傷人?」
我捂着胸口驚魂未定。
上一世最後男女主帶領仙門弟子將我送上歪脖樹的記憶仍閃現在我眼前。
遇見了實力相當的對手,男女主王霸之氣受到了干擾,鼻孔終於稍稍落了下來。
兩人對視一眼,看看我,又看了看百里邈。
毫不猶豫再次將我當作武器背刺百里邈:「公子天資聰穎,修爲高深,何必……」
說到這裏,他們二人的眼神在我這裏輕輕地瞟了一下,帶了點鄭重的惋惜:「追着一個爐鼎不放。」
百里邈不知道爐鼎是什麼,但他能從男女主的表情上看出不屑,當即和兩人打成了一團。
眼看三人打着打着越來越高。
我努力抬起頭,看着三個彩色的光點越來越小,心中難免起了點挫敗感。
我簡單地賣了一會兒炊餅,就草率地回家了。
-14-
百里邈回家時,天色將晚,我正坐在院子裏數錢。
他身上倒沒有什麼傷,只是衣衫都已經破了。
一絲不苟的髮帶鬆掉了。
而且眼睛亮得可怕,身上的氣息都強盛了些。
他默不作聲地坐在我旁邊,假裝好奇地歪着頭看我。
「姑姑在想什麼?」
我扶着頭,心裏亂糟糟的。
「我今日的收入少了許多。」
說明隨着女主的到來,願意十兩購買我炊餅的冤大頭少了許多。
只是不知這是由於女主的光環所影響,還是單純是女主的風姿將人折服。
無論是哪一個,都很讓我頭疼啊。
我和百里邈難得沉默了許久,表情在夜色中恍惚不清。
良久,他朝我的方向湊近了些許,低聲道:
「炊餅不是什麼大事,姑姑今日爲何不敢看我?」
少年正值變聲期,聲音有種模糊的啞意。
我的心裏有鬼,急得一下子跳了起來:
「哎呀呀……」
我都能想象出男女主是怎麼和百里邈說爐鼎的,兩人都不會什麼修辭。
自然是要多直白又多直白。
什麼牀上玩物,以色事人,靠雙修提升修爲……
我有意爲自己正名。
可百里邈還是個小孩子,他還是個小孩子,當着小孩子的面前搞黃!
澄清黃難道就不是黃了嗎?
我支支吾吾地半天,臉都紫了,忽覺得自己臉上觸到了一片溫熱的肌膚。
是百里邈用手包住了我的臉。
我呆呆地抬頭望天。
少年清俊的臉在天穹下瑩潤生光,眸子像碧水洗過般透亮。
「姑姑,我知道這是天生的,無所謂的。」
他的手指慢慢在我臉上滑動,滑到了耳後,清淺的呼吸從指縫裏吹在我的臉上。
「以後我好好照顧你。」
啊,好溫柔。
我的心臟在狂跳,腦子像是被水灌了似的晃盪。
嘴裏的話像是破了口的酒瓶子一樣往外露:「那你願意和姑姑親親熱熱地過一輩子嗎?」
「當然。」
尾音都帶着鉤子。
啊,太犯規了!
-15-
只是我正被迷得暈乎乎的同時。
我感覺我手心裏被塞了什麼東西。
我低頭一看,正是一支從樹上折下的柳枝。
百里邈抿嘴一笑,笑得很是羞澀可人。
「姑姑,你陪我練一會兒吧。」
我沉默了。
我心涼了。
我自知自己很菜,從來沒有和百里邈對練過。
我是個法修,法修都會有專門可供驅使的本命物。
本命物越珍貴越少見,法修的天資越高。
可我的本命物卻是隨處可見的凌霄花。
但是看着百里邈期冀的目光,我無奈地站起身,手心浮現出幾朵嫩黃的小花。
毫無疑問地,我已經盡了全力去攻擊他了,但他輕輕一揮劍,我的花瓣便四散飄落,我也被餘勁波及摔倒在地上。
百里邈跑着來接過我,心疼地幫我拍掉身上的塵土。
但我內心卻湧上了一陣難以言喻的不安。
因爲我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失望。
所謂武逢知己,勢均力敵,也是難得。
他似乎意識到了,我終究無法陪他走到那至高之處。
-16-
我在竹榻上喝水。
水碗在百里邈的手裏。
他坐在旁邊細細地拿勺子餵我,把水在嘴邊吹得溫溫的。
我們以前也是這樣過的,但今日有些不尋常。
他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餵給我的水不是涼的,就是燙的。
終於,在他下一次把勺子遞過來時,我把頭一扭。
他猝不及防弄了個空,將整碗的水都倒在了我的身上。
熱水滾燙,燙得我一個激靈差點跳起來。
他着急忙慌地要來收拾。
我卻死死地按住了他的手。
「你覺得今日那兩人怎麼樣?」
百里邈低着頭:「我會永遠站在姑姑的身前,他們兩人欺辱於你,我不喜歡。」
含糊不清的回答。
我心裏在打鼓。
卻還在盡力露出自己標準的微笑,使自己看起來和藹可親。
「可是我只想聽到客觀的回答。」
也許是我之前的威望實在是挺高的,或者是我本身媚術的一部分影響。
百里邈的眼神逐漸歸於平靜,露出追憶之色。
「兩人博聞強識,瀟灑大氣。
「我們打完之後他們給我講了很多新奇的事情。」
他和我講兩人宿命之敵,惺惺相惜。
他給我講兩人飛越仙山,以神器作押,賭世間沉浮。
他給我講兩人此次來搶奪山間異寶,各自揹負師長期望,有高處不勝寒的苦楚。
他說兩人實在是俠情豪義之輩,揹負了太多。
擁着被子的我差點給氣厥過去。
「好?他們一點也不好,壞透了壞透了!」
百里邈愣了一下,第一次忤逆了我:
「也許姑姑和他們之間有些誤會,他們對你言辭不敬,我一定讓他們親自來給你道歉。」
我氣鼓鼓道:「你難道沒有發現今天他們過來時,撞倒了很多人嗎?」
百里邈細細思索,旋即朗然一笑:
「因爲錢的問題嗎?
「沒關係,姑姑,他們給你撞翻的炊餅已經悉數賠給我了。
「不是錢的事。」
我當即急道:「但如果我不是你的姑姑,我和你素不相識,他們不會賠的。」
我細細地說來:
「如果我是街邊賣包子的爺孫倆,每日入不敷出養着久病的奶奶。
「我是熬夜去山上採藥材的老嬤嬤,丈夫子女都在戰亂中喪生。
「我是在街頭巷尾乞討的孤兒,我剛剛討到一個饅頭……
「或者我只是街上一個普通的路人。
「我正走着路,被修爲高深的修士撞倒了,辛苦做的東西都掉在地上沒法賣了,門牙都磕掉了,沒有人保護我,我就只能硬生生地受着……」
我越想越生氣:「你覺得這樣很好嗎?」
百里邈難得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爲什麼要如果呢?你就是我的姑姑啊!」
他抱住我輕輕拍我的背。
「你不是他們。」
有的時候想想,我也很脆弱的。
養孩子這麼多年,我第一次完完全全地破防了,眼前一黑,腦子裏像是爆炸了一般。
恍惚中我又想起上一世。
想起柳曦瑤輕飄飄地在我身上注視的一眼——「天生玩物,一點也不自立自強。」
想起姬越天不屑地勾起我的下巴——「你也配得到愛?」
還有還有,成年的百里邈臉上魔紋緩緩顯現,低頭輕輕勾勒出我臉部的輪廓,像是打量一件精美的瓷器——「我不喜歡你,以後安分一點。」
可是我,我已經很努力了啊。
我是一個普通人,生在土地裏,爲何不能被雲端上的人正視一下?
事後想來,當時我精神病一觸即發。
甜白釉的水碗被我毫無徵兆地狠狠砸在百里邈的額頭上。
雪白的碎片飛濺。
我大吼道:
「你什麼都不懂!
「滾!都滾!」
我劇烈地喘息,神智漸漸恢復的時候,百里邈正跪在我的牀前。
神色呆呆的,只任額頭的血跡蜿蜒地流過臉頰,滴滴答答地落在一塵不染的白衣上。
他眼角的淚珠懸而未Ṭųₚ落,手指還保留着向前伸扶着我的姿態,嗓音裏帶着哭腔。
「姑姑想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就好了。」
我的手抖如篩糠,心裏一邊唾棄我自己:
【孩子已經長大了,人際關係不需要家長牽扯進去。
【你不是已經決定不再利用他報私仇嗎?】
一邊冷漠至極地下了命令:「別讓我看見你和他們有半點接觸。」
-17-
我和百里邈的第一次爭吵,以我單方面的毆打和情緒發泄結束。
百里邈表面上並沒有任何怨懟,甚至因爲我心情不好而對我更加細緻。
每日做出的飯菜樣式不帶重樣的,而且都很符合我的口味。院子也被打掃得連一片落葉都看不見。帶着露珠的花朵,和他淘來的新奇玩意源源不斷地定時出現在我的牀頭。
但我們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我也不願意再看他一眼。
無他,百里邈今年一十七歲。我後知後覺,極爲遲鈍地發現,他的樣貌身形已經逐漸和上一世的那個便宜老公重合。
再加上他說的那些話。
又讓我回想起了,前世他癡戀女主而不得的樣子。
我心裏有了隔閡。
有時也會有相好的街坊鄰居前來爲他說情。
她們嗑着瓜子。
「大妹子,你自個生悶氣沒有用。」
「他不懂啊,你可以教他啊。」
我道:「從小這些也沒有人教過我,爲什麼我懂?」
我也大爲疑惑。
爲什麼正常人遇到事,都會下意識與和自己朝夕相處的鄉親們共情?
而百里邈會先和男女主共情?
可能還是我們格局不夠大吧。
我們平時打個賭,也只能賭個仨瓜倆棗。
可男女主做賭,賭的卻是天下異寶、仙山勢力。
可謂豪情萬丈,氣概雲霄。
可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撐着腦袋半死不活:「讓他悟吧。」
「若悟不出來呢?」
我頓了頓,忽然覺得手上的桃子索然無味。
「悟不出來,就說明悟性太差,我和他沒有緣分。」
-18-
山中異寶出世的時間越來越逼近了,清靈山上的震動越來越頻繁,說不定哪一天異寶就會突然蹦出來。
而此時,男女主的爭鬥也進入到了白熱化階段,各方勢力在小小的石鎮裏較勁。
只不過衆多的少年英才遠看羣英薈萃,近看蘿蔔開會。
能打的還真就那幾個。
男女主輪流跳進我的院子裏,想要勸說百里邈加入他們的陣營。
他們以爲我修爲低微,掩飾也掩飾得敷衍,卻不知道牆頭的花花草草都是我的耳目。
我聽見姬越天說:
「兄弟,世間紅顏,全是紅粉骷髏。
「你是可以追求大道的人,以後會碰見許許多多的同道女子,無甚稀奇。
「等你成了仙,什麼樣的美人法寶要不得?」
百里邈說:「不!你走吧。」
和姬越天直白利誘的路子不同,柳曦瑤是懷柔路線。
她略帶惋惜地拍着百里邈的肩:
「這些年,她對你無所不知,你對她一無所知,你是被她忽悠瘸了啊。
「我來與你講一講,這樣你也能對症下藥哄她。」
百里邈很明顯心動了,他沒有打斷女主的話。
「我進門時,她便是我的師姐,她總是針對於我……
「後來才知道她是掌門豢養的爐鼎,只待成年後,任人採擷。
「她和我們都不一樣,內心可能天生缺愛,纔會比較敏感,其實也是個可憐人。」
百里邈沉默良久:
「我知道。
「但是……」
沒有什麼但是的。
你爹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不是爲了讓你和女主湊堆一起討論我的。
假惺惺地憐憫,暗戳戳地貶低。
我從隔壁借出來個糞叉,在窗外瞄準兩人的方向投了過去。
隨後我凌空一腳,踏破房門。
看着糞叉之旁。
百里邈下意識地護在女主身前,我像是那一個仗勢欺人的大婆。
我心尖稍微痛了一下下。
不過也就一下下吧。
我微笑地看着錯愕的兩人:「自今天起,這屋改豬圈了!」
「你!」我點了點驚慌的百里邈,「愛去哪去哪。」
-19-
我扭頭就走。
百里邈一直在我背後小步追着我。
「姑姑,不是這樣的。
「我只是想從她口中知道怎麼哄你。
「我可以爲你做任何事。」
我被煩得受不了。
扭頭大喊:「那我讓你殺了他們呢!」
興許我說這話之時,臉上的表情太過仇恨扭曲。
百里邈先是一怔,然後驚愕。
「無緣無故的!」
按理說他如此反駁,我該怒火更盛的。
可事實上,我像是被人潑了一瓢冷水。
忽然冷靜了下來。
「你說無緣無故,其實從未問我到底爲什麼。
「我也說過讓你不要和他們見面,你並不當回事。」
他說願意爲我做任何事,重點在他,他願意才如此做。
我個人的意願完全沒有用。
因爲他已經知道了,我如此弱小,根本無法阻止他。
我從前看書,總看到人失望之時,描寫道——【心如已灰之木,身似不繫之舟。】
竟是如此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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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百里邈小時候的東西都收集起來埋在了院子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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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太多,埋完之後平坦的土地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土堆。
看着甚是煞風景。
我努力了好久都沒有辦法把土地弄成原來的樣子。
我心裏難受,對着土堆長吁短嘆。
天氣很不好,冷冷的冰雨在我臉上胡亂地拍。
別人只以爲我冷得厲害。
只有我知道,我真正唏噓感慨的,是那個回不來的,純真善良的少年。
興許我心中的那個純真善良的少年從來沒有存在過。
百里邈怎麼看都如此不凡,怎會真的心甘情願與我庸庸碌碌地度過一生?
我好像喝了一瓢酒。
那瓢酒自我在百里府前蹲守十日時飲下。
我混混沌沌一醉十幾年。
夢裏有過許多溫情和不切實際的幻想。
如今大夢將寤,猶事雕蟲。
但好在還不算晚。
我一直是個沒有耐心的人。
喜歡一眼定人生死。
當日接住從百里府裏扔出來的小孩時。
看着百里邈淚水洗過的、烏溜溜的眼睛。
我便在心中發誓,無論之後我欲行何事。
我都會盡力盡心地在撫養期間對他好。
當日決心正如今日。
-21-
我是大反派被迫娶的惡毒女配,重生後本想利用大反派爲我自己報仇。
收養他的第十三年,我已經有了決定。
-22-
我計算着異寶出世的時間。
在前一夜把百里邈叫了過來。
他這些天像顆釘子一樣釘在我的門口。
來來往往行人側目,卻再沒有街坊鄰居來向我求情。
無他。
男女主帶着各派「仙人」大肆在街坊間宣揚我的跋扈和善妒。
說百里邈被我控制,無法去尋求自己的夢想。
可惜仙人們很喜歡刨大家的莊稼尋寶,也喜歡在大街上橫衝直撞競速。
他們的話語反而讓街坊形成了極大的逆反心理。
仙人不喜歡我,我不喜歡仙人,我好。
仙人們喜歡他,百里邈也喜歡仙人。
所以百里邈壞,他不需要我們的垂憐。
備受冷落這麼多天,所以我一叫他。
他的驚喜壓也壓不住:「姑姑你原諒我了?」
我一點也不想問,你現在知不知道你哪裏錯了。
因爲那真的很像一個怨婦。
於是我不置可否,露出標準微笑:「嗯,來,我給你梳頭。」
他忐忑地跪坐在我的身前,卸下發帶。
少年的頭髮宛如錦緞般光滑,像一段黑色的月光。
夜色靜謐,我拿着梳子慢慢爲他梳理。
竟也有種舉案齊眉的和諧。
最後我從懷裏掏出一個玉冠爲他戴上。
把他轉過來端詳。
庭院還是很靜,靜到只能聽見百里邈漸漸紊亂的呼吸。
我低頭爲他整理鬢邊的碎髮,近得我兩人的髮絲都纏繞在一起。
百里邈眼神里已經多了幾分迷濛。
兩人心裏都有點鬼,我又動用了媚術勾引。
我反應過來的時候。
溫潤濡溼的觸感早就在我脣上不知磨蹭了多久。
少年身上的氣息炙熱,我被重重地抵在藤椅上,腰都被攥得生疼。
他雪白的臉被蒸得通紅,吻技也毫無章法,一路橫衝直撞地啃咬。
百里邈很投入,眼眸緊閉,長長的睫毛不住地顫動,眼尾勾勒出一道淋漓盡致的薄紅。
其形其態,像是山林裏的妖魔,勾得人魂消魄散,永墜塵世不得解脫。
只是我的神智卻如此清明。
我眼底倒映着的,唯有天際無盡的銀河。
和人在牀榻上胡鬧了一通。
等結束時,我的衣衫已經凌亂不堪。
我重新束緊腰帶,背上行李準備出發。
我對他說:「最近我要出一趟遠門爲你準備生辰禮物,你最近千萬不要出門。」
百里邈乖巧點頭。
而後又問:「等你回來,我們成婚吧?」
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
我也沒顧得上反駁。
我笑了笑,頭也沒有回:「好。」
-23-
異寶出世的地點不定,時間不定。
是以所有來尋寶的仙家弟子只能在異寶出世前,圍着山打架,儘可能將別人驅逐出清靈山地界。
但是我不一樣,我作爲一個重生者,我知道它最終會在哪裏出現。
是以早早就在標記過的地方等待。
旭日初昇之時,我周圍的土地逐漸碎裂。
深淵之下,濃郁的先天靈氣頓時向四周擴散開來。
峯頂鸞鳥輕鳴,祥雲聚集。
我一把抓住緩緩升空的五行珠,將它放入我的揹簍裏。
我記得最後這顆珠子是由男主爭奪而來,最後在小說後期當成定情信物贈予了女主。
-24-
拿完東西我沒有走,故意在原地等待。
不久,便聽見遠處傳來了雷電破空的聲音。
姬越天仙甲染血,手中電光交織,緩緩落在我的面前。
我做了易容僞裝,他一時間沒有認出我是誰。
竟還有一些禮貌:
「這位道友,我自在無上門願意花重金購買此物,可否割愛?」
我指了指清靈山下的大片被雷火燒焦的樹林。
「這可是你乾的?」
他漫不經心:「是又如何?」
我眺望着遠方,一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凡間的很多樵夫和獵戶都要以此爲生,你卻燒掉小半座山,不知斷了多少生路。」
姬越天試探:「你家是靠砍柴爲生?」
我搖搖頭:「不是。」
他笑了:「那與你何干?」
我道:「我就是不喜歡,所以不給你。」
總不能說我窮沒錢買柴,你戳到我痛腳了吧?
「而且善惡相生,清濁相依,靈物țú⁺之旁,必然鎮壓着兇惡之物,你們不能將五行珠拿走。」
-25-
「與我何干!」
「信口胡謅!」
異口同聲地否定。
「譁」的一聲。
淡藍色的結界以我爲中心無聲張開。
柳曦瑤攜劍自高空落下,冷笑一聲:「那不知道道友是真的心懷天下,想當一個聖母,還是隻想找藉口推諉,以此來謀取高價?」
她把方圓數十里地的地脈水源都凍結,自然也能很快地感覺到這處的靈氣波動。
本來速度輸給了男主,她已然面色清寒。
見我死死地抱着揹簍不撒手,她眉宇間立刻蘊起熊熊怒火。
我試圖土遁逃跑,卻一頭撞到了結界上。
柳曦瑤以手拭劍,劍光暴漲:
「百里兄,守好結界,別讓這個女人跑了。」
我心中一震。
果然,我一抬頭就看見拐角處轉過一個少年。
玉冠高束,眉目飛揚。
他輕輕一揮手,我就被死死掐着脖子摜在了結界上。
他的力道如此地大,掐得我不住咳嗽,生理性的淚水不自主地往下流。
眼前一派朦朧。
我想自嘲地笑一笑都做不到。
果然不聽我話,預料之中。
只是心中百轉千回,我面上做苦苦哀求態。
「求你放我走。」
百里邈抱歉地看我一眼,似乎是發覺我的眼神有些熟悉。
他很快轉過頭去不再看我:
「對不起。
「我最近要成婚了,我想爲我的妻子準備一套最好的頭面,恰好柳曦瑤有。」
他嘆息道:「你如此低微修爲,不應捲入異寶之爭。」
真是奇怪啊,明明我就在他的面前,他的眼中仍然沒有映出我的倒影。
他在想他未來妻子的頭面。
愛我之時,我一套頭面都要比別人的命貴。
那待厭倦我之後,會不會又把我棄若敝屣呢?
所以,他的眼中,真正珍貴的是我嗎?還是他自己那瞬息萬變的愛呢?
於是我眼含淚光,復又傾身。
盡全力用小指鉤住他的衣角。
開口時血沫淅淅瀝瀝地滴到他的手上:
「可我也只要從中擷取一絲先天靈氣爲我的侄兒鍛劍。
「你見過我的侄兒嗎?」
看着百里邈瞳孔地震。
我心中十分痛快,一改剛剛的驚慌失措,笑得很是詭祕。
我湊近他的耳邊,吐氣如蘭。
「馬上滿十八歲,很好看的!」
他猛地一鬆手,後退幾步,滿眼不可置信:「你!」
那一瞬間,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一般。
我失了支撐,踉蹌地向後退卻。
遠處的男女主劍印合璧,化爲一道亮光灌入我的心口。
血花四濺。
我仰面向後倒去,心臟與經脈被完全撕碎,靈力已經無法維持住易容。
風迅速侵蝕着我的假臉。
日朗,風清。
我突然想起我在牀頭題着的字:【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其實我私以爲,這句話並不對。
天道予人,尚有風調雨順、面目和順之時。
而人道予人,卻是要剝皮抽筋,飲其骨血,吸其骨髓。
身後的大地突然塌陷。
我掉下深淵前最後見到的景象是。
百里邈無力地跪在地上。
雙眼猩紅,目眥俱裂。
五行珠從我倒下的揹簍裏跳了出來。țŭ₁
它滾了幾圈,慢慢地滾到了從我心口灑出的熱血裏,滾了一身的血和泥。
女主輕輕,輕輕地將它撿起。
男主也湊近觀摩。
血脫離人的身體後涼得很快,所以他們沒有一個人感覺到燙。
-26-
我睡了很久,又似乎沒有很久。
深淵內黑氣瀰漫,散發着濃郁的腥臭之氣。
腳下的土地又溼又軟,像是血泥。
我爬了起來。
胸口的傷火辣辣地疼,心脈已斷,生機已絕,可我還活着。
黑霧中,有東西來回遊走,猛地衝撞到我的面前,張開血盆大口。
口中噴吐的腥風簡直能把我的臉刮掉一層皮。
但我寸步未動。
「桀桀桀!
「我是遠古魔神留下的殘魂,和我融合就能獲得魔神大人的修爲,但是你也會付出代價……」
我衝它伸出手:
「好。」
其實,我在上面對男女主說的話,並非假話。
上一世,男女主將清靈山上的五行珠取走之後,清靈山上便形成了一個深淵。
無盡魔氣從深淵中湧出,魔亂暴發。
這個深淵,又名魔眼。
百里邈就是被人丟進魔眼中,激活了遠古魔神血脈,隨後入魔。
第一次聽到有人要主動入魔,魔魂呆了,它挑挑剔剔地繞了我一圈。
「我可是一隻很金貴的魔神元魂,你身上沒有魔神的氣息,沒法激活我。」
我從袖子裏摸出幾縷百里邈的髮絲,扔給它。
魔聞了聞:「是有一些,但還不夠,我也許需要一些先天精氣。」
我道:「真磨嘰。」
我一把把它抓了過來咬了一口。
「疼疼疼疼!啊啊啊!」
魔氣忽然爆發出尖銳爆鳴,猩紅的豎瞳瘋了一般轉動。
軀體也開始扭曲,不斷拉長,收窄。
於此魔眼中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瘋狂地向它凝聚。
良久。
魔「噹啷」一聲掉在地上,已經變成了一把銀色的彎刀。
我抹了抹嘴:「新鮮的精氣,昨天親的時候順便吸的。」
刀的腦子似乎宕機了。
我也力竭地呈「大」字形倒在地上。
魔眼不是封閉的。
我倒在地上,恰好能看見外界。
此時應當正值夜半,從我這裏可看見那遠遠的小口處。
有疏疏木枝,半披月光,隨風搖曳,影子闌珊。
所謂,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人間好時節。
前世今生。
我第一次感覺到,月光真正地灑在了我的臉上。
我分明還躺在魔眼之中,手握魔刀。
魔氣還在一路沿着我的皮肉上行,重塑筋脈的痛楚讓我恨不得以頭搶地一了百了,魔神元魂的融入使我頭痛欲裂。
可我的視野卻一直不斷地膨脹,跨越萬Ṭű̂⁻丈的絕淵,一路上升,上升。
我看到清靈山谷旁未息的劫火,燒得樹木焦枯作響。
又聽見剛剛解凍的溪水嘩啦啦四散奔流。
奔向天,奔向地。
奔向雲端,奔向星河。
隨着魔神元魂的融入,我感覺身體輕盈了起來,舉手投足中逐漸有千鈞之力,我只需吹口氣就能把高山夷成平地。
我只需要揮出手就可以江海改道。
不知過了多久,我爬了起來。
我拔出了刀。
刀鋒中映出了我的眼睛——漆黑如墨,魔氣深重。
刀柄上的陰森森的利齒一開一合:「我要讓這世間,再無人上之人,人上之仙。」
-27-
我是大反派被迫娶的惡毒女配,重生後本想利用大反派爲我自己報仇。
收養他的第十三年零幾個月,本座截胡了大反派的機緣入魔了。
大反派竟是本座自己。
原來愛抵萬難只是男女主之間的福利。
對於我等資質不佳的平凡人來說——
有愛也沒有用。
-28-
三月後,隱鎮。
我坐在路邊,頭頂着荷葉啃包子。
水道上小舟飄飄搖搖,小舟上咿咿呀呀的江南小調跟泉水一樣鑽進我的耳朵裏。
我在荷葉上摳了兩個眼瞅姑娘。
那姑娘穿着一套新漿的衣裳,又嬌又羞地拾起一個蓮蓬砸我。
我手輕輕一抬,便將蓮蓬接住,挑挑眉:「再來一個!」
「嘩啦」一聲。
水面忽然像被刀鋒劃開一般向兩邊飛濺。
劍氣破空之聲由遠及近。
兩人低空飛行,幾乎涉水而來。
柳曦瑤和姬越天腳在船舷上一落,未散的內勁竟激起幾人高的水浪。
小船也被一下子踩了個側歪,船上的蓮蓬像是倒豆子一般呼啦啦掉進水裏。
姑娘好容易找着平衡,又急又氣,想抓住兩人衣角索賠。
一伸手抓了個空。
兩人姿態輕盈,也只是在船上輕輕一卸勁,便又跳到了岸上。
兩人身上都掛着些彩,煩得很。
柳曦瑤道:「自從那爐鼎死後,百里邈像瘋狗一樣,追着我們咬,真是噁心。」
姬越天捂着軟軟垂下的胳膊目露悔色:
「早知道,第一次見面就應該把那賤貨殺了。
「百里邈也就算了,我最近總覺得自己身上被魔氣鎖定了。」
柳曦瑤咒罵一聲:
「是那新出世的魔頭嗎?
「該死,他怎麼不去殺了百里邈,我們惹過他嗎?」
眼看着,兩人從我身邊路過。
我眼疾手快地舉起手中的蓮蓬,興高采烈地吆喝:「賣蓮蓬啦!十兩一個!」
「晦氣!」
興許是「十兩」這個數字觸碰到了男女主脆弱的神經。
姬越天一巴掌打翻我手裏的蓮蓬。
「怪模怪樣!」柳曦瑤也厭惡地用劍尖一削,削掉了我頭上蓋着的荷葉。
蓮蓬裏的蓮子灑了一地。
荷葉瓣也無聲地飄落。
我輕輕抬眼, 面目完整無餘地展現在兩人面前。
看着男女主驚駭像見了鬼的表情。
我託着下巴,笑得肆意妄爲:「賠不起錢, 就拿命來抵吧。」
-29-
殷紅的血噴了我一手。
倒下的屍體上,卻還有金光凝聚,想要從靈臺脫出。
我拿刀挑起兩人的元神, 細細端詳了一番。
元神里,兩個扭曲的小人表情猙獰, 發出淒厲的尖叫。
我有些失望:「雛形尚可,但修爲尚淺,黯淡無光,ṱų₂這種程度也只能勉強當作燈油使了。」
收好元神,我纔看見剛剛的蓮蓬女不知何時從這邊泅渡上岸。
渾身溼淋淋, 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像是被嚇到了。
我衝她吹了個口哨,手指輕輕一點。
掉落在水裏的蓮蓬紛紛長了腳跳上了船。
她裙上的污垢也立刻化爲墨跡, 筆走龍蛇, 最終化爲一幅清雋的山水畫。
番外:
百里邈已經記不清他被關在暗室裏多久了。
暗室裏不見天日, 讓他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
直到有一天, 門口處傳來隱約的鐵鏈活動聲。
他艱難地抬起頭。
以爲又是侍女來一月一次地給他放血。
果然, 輕盈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閉上眼睛,有些麻木地稍微抬頭。
期待刀刃扎入心口的速度快一點,這樣放血的速度也會更快一點。
快點結束, 他就可以繼續睡覺了。
只是等了很久,沒有等到刀刃。
只有一個指尖在他常年漏風的胸口處點了一下。
奇蹟般地,所有傷痕飛速癒合,連痛楚也一併遠去。
暗室突然大亮。
他眯着眼睛適應了好久。
才瞧清他面前站着的、盈盈笑着的是他曾無比依戀愛慕。
後又無比痛恨的至親之人。
他竟一時失語。
此人當是他最想見,又最不敢見的人。
柳昭原來看人,常常眉目婉轉,有撩雲撥雨之意。
如今雖身穿莊重的赤金長袍, 習慣竟一如從前。
「我要死了。」
她開口道。
他微微一怔:「爲何?」
他以爲聽柳昭說出這句話,自己會先嘲諷一句的。
但沒想到事到如今, 心中堵着的竟還是不願與不捨。
柳昭說一句話便咳一口血:「我畢竟不是真的魔神血脈,若不是定時以你之血受洗,身體崩毀的速度會更快。」
他道:「我可以給你更多。」
柳昭搖了搖頭, 笑道:「沒有用的。」
她甚至心情很好地拍了拍他:「不過你現在也別急着奉獻自己, 我死的時候肯定先把你帶走。」
他一時間語塞。
柳昭解開了他身上禁錮着的鎖鏈,把他慢慢牽了出去。
他這才知道,自己被羈押於暗室已有百年。
這百年中,天道崩毀,靈氣枯竭,很多修士壽元驟減,最終老死。
剩下的小半修士, 如果不自廢靈根轉爲凡人, 就會被柳昭挫骨揚灰。
事到如今,這世間已然是凡人的天下。
柳昭慢慢扶着他坐在了山崖邊上。
天高雲淡, 秋意正濃。
日暮之時, 滿山的楓葉披掛金光, 便如同火燒起來一般。
興許是人死前,總有莫名的預感和感傷。
他忽然回頭,竟再一次長長凝望柳昭的側臉。
「十七歲那一年, 你那麼生氣,我應該懂了……」
柳昭不置可否,也沒有去認真聽他的答案對不對。
她摸了摸他的臉頰:
「你悟得太慢了。
「我們已經沒有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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