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在了高考考場。
只要邁出校園大門就會回到高考前一夜。
求求你了,放我出去吧。
考題我都特麼背下來了。
我現在感覺我強得可怕,只要放我出去,我能上清北。
-1-
真的,我第一次跑這麼快,鞋墊子都跑飛了。
終於在還有五分鐘開考之前坐到了考場最後一排。
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大口深呼吸幾次,默唸我叫不緊張。
開始答題。
第一天的考試還算順利,除了差點遲到以外,算是發揮出來自己的正常水平。
第二天提前半個小時出門,這回時間肯定來得及。
信心滿滿地把卷子寫滿。
檢查好姓名考號等個人信息,輕鬆地把筆帽合上,有一種鋼刀入鞘的絕世風采。
「總算考完了,這玩意有什麼可緊張的,去哪家三本念不一樣。」
「還驗算,我驗個屁,多那麼幾分少那麼幾分能咋滴?我是在乎那幾分的人嗎?」
我一個人趴在桌子上默唸,同時也吸引了監考老師的目光。
她下意識地對着我搖搖頭,彷彿在對我說,「這頭豬不行,三年都出不了欄。」
我成績不好,但勝在穩定。
屬於是超常發揮也上不去二本,喝半斤白酒再答題也不至於念專科那種。
這一點導致我整個人身上都散發出一種愜意的味道。
交卷鈴聲響起,我隨着人流走出教室。
走出教學樓。
看見老媽在校門口不停地對我揮手,老爸把剩下半截的香菸扔掉,轉着車鑰匙往角落走去。
腳步剛出校門的一瞬間。
天黑了,漆黑一片。
好像不是天黑了,是我黑了,也不能說是我黑了。
好像有什麼東西把眼睛擋住了。
哦,是我的眼皮。
-2-
「我靠!他媽什麼情況?」
我睜開眼睛,木訥地看着牆上的電子鐘。
6 月 5 日 21:30。
啊?白考了?
剛纔我做夢了?
怎麼一眨眼回家了?
這是我家吧?
慌張地推開門,看見客廳裏的老媽枕在老爸大腿上,嘴裏叼着老爸剛給她剝好的橘子。
「你不睡覺出來幹什麼?明天就考試了,還不早點休息。」
「我不是考完了嗎?」
我媽看了我爸一眼,又看看我,再看看我爸,「這兩天你打孩子了?」
我爸一愣,「沒有啊。」
「那咱家孩子怎麼還成沙壁了呢?」
「我不知道啊。」
「要不你打他一頓試試呢,看看能不能打好。」
「啊?真讓我打啊?」
我站在他倆面前,聽得我眼角一抽一抽的。
「趕緊滾回去睡覺,明天就考試了,還有心思在這扯閒篇兒。」
回到臥室想了又想,還是沒頭緒。
走到客廳狠狠掐了我爸一把,疼得他嗷嗷叫。
「這也疼啊,不是做夢。」
「你他媽懷疑自己做夢你掐我幹雞毛,掐你媽去。」
我媽騰的一下就坐了起來,「掐我幹雞毛,掐自己。」
-3-
確實是回來了,不是做夢。
身邊的爸媽真實得不能再真實。
爲什麼?我爲什麼會回到兩天前?
那我豈不是明天還得參加一次考試。
等等。
我好像記住了兩道數學大題……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貪婪地在網上搜尋那兩道大題的解法,強迫自己把解題方法背下來。
門口傳來我媽小聲嘀咕的聲音,「你聽,兒子在屋裏幹啥呢?」
「好像是翻書呢。」
「複習呢?」
「扯淡,咱兒子到家之後什麼時候學過習。」
我媽敲敲門。
「夏無憂,你不睡覺幹啥呢?」
「睡不着,看小說呢。」
門外兩人同時鬆了一口氣,「我就說嘛,這孩子不可能學習。」
「就是就是,嚇我一跳,我以爲他真被高考嚇成沙壁了呢。」
我沒時間搭理他倆,從我記事兒起,他倆就這麼和我說話。
不像是長輩,更像是損友,我都習慣了。
確定把兩道大題的解題方法記熟之後,關燈睡覺,一切結果,明天就知道了。
-4-
果然!
果然吶!
所有的努力都是有收穫的。
那兩道大題安安靜靜地躺在試卷上,和我記憶裏一模一樣。
因爲是第二次答題,好多題目的選項我都有印象,對不對先不說,答得是真的快。
答完卷子,我開始背題。
如果這次還是會回到高考前一天,我就再學一晚。
如果沒有循環,我白撿兩道大題分數,怎麼着都不虧。
第一天考完,我心情好得不得了,一邊喫飯一邊吹口哨,大米飯粒噴了我爸一臉。
「小癟犢子,我套你媽的,給你臉了是不?你是不是以爲高考期間我不敢揍你?」
我媽對着我爸的後腦就是一巴掌。
「罵孩子歸罵孩子,別捎上我。」
「爸,清華北大你喜歡哪個?」
我爸瞪了我一眼,「怎麼着,我死了你要把我埋高校裏啊?」
「你大兒子,我,能去讀書你信不?」
「啊?清北校長殺人讓你看見了?」
「你這老登,別鬧,我真能考上。」
我爸拍了拍我媽。
「快,你把隔壁小黑牽來,弄點血抹你兒子臉上,他不知道被什麼玩意兒附身了。」
行吧,不信就不信,只要這循環一直持續,我早晚有一天能把所有的Ťù³題都背下來。
又是一夜讀書聲。
知識使我快樂。
-5-
第二天考試結束。
我懷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邁出校園大門。
熟悉又親切的黑暗再次來臨。
一睜眼,回到我的臥室。
牆上的時鐘仍然顯示着 6 月 5 日 21:00。
「YES!」
我興奮地大吼一聲。
我媽把電視聲音再調低幾格,「兒子在屋裏喊什麼呢?」
「好像是練英語呢。」
興奮的同時,我也有些擔心,這樣的循環到底會有幾次?
支不支持我把卷子上所有的題目都背下來?
如果要是一直循環呢?
一直循環我不是廢廢了嘛,哪怕高考考滿分也等不到錄取通知書呀。
先不想那麼多,先把題目背下來,然後再想怎麼脫離循環的事兒。
就這樣,我一次又一次地參加高考,腦子裏的題目越來越多。
經歷循環的刺激、新奇、興奮。
變成了無聊、枯燥,以及……恐懼。
-6-
喫了早飯,謝絕父母開車送我到考場。
沒幾分鐘路程,開車還堵。
出了單元門,頭往左歪,躲開一根不知道從誰家窗戶飄出來的菜葉子。
過路口的時候是綠燈,但我還是停了三秒。
等小車開過那片水坑再走。
路過一家蛋糕店的時候,我停下腳步看了一會兒。
他家的店員很好看,一笑臉上有兩個可愛的酒窩。
到了校門口,不少同學早早就到了,拿着各式各樣的小卡片在揹着什麼。
我找個蔭涼的地方蹲下,沒敢坐,因爲水泥地有點潮,坐久了會放屁。
會燻得前面的同學舉手投訴我。
這次循環我沒有答題,專心致志地背題。
我已經把卷子上的題目背得差不多了,就有幾個小題沒太記清晰。
這次循環結束,基本就都背下來了,這次我的高考成績,會無限趨近於滿分。
一個小時的時間。
我把記憶不清晰的地方全部記住,美美地Ṭũ̂ₗ伸了個懶腰。
「老師,我要交卷。」
監考老師看了一眼手錶。「不行,沒到時間。」
「那我要出考場。」
「不可以,你再這樣取消你高考成績。」
「取消吧。」
老師扶了扶眼鏡,「你這是嚴重違紀,甚至會影響你下一次高考,你懂不懂?」
「沒事沒事,我走了,你隨意。」
在老師和學生詫異的目光下,我閒庭信步地離開考場。
踏出學校的那一刻。
我的腦子有點亂。
「尼瑪的,玩我?這次怎麼不循環了。」
-7-
我不信邪。
從校門外又回到校門裏,再蹦到校門外,再蹦回來。
就是進不去循環。
門口的門衛大爺看不下去了,走過來問我。
「怎麼了同學,水泥地燙腳啊?」
我沒心思搭理他。
「怎麼還不黑?」
門衛看了看錶,又看了看太陽,「天黑還得一陣兒呢。」
說完自顧自地離開了,嘴裏還嘟囔,「現在這孩子,都學傻了,就知道考試,幾點天黑都不知道。」
回到家裏,爸媽剛準備收拾東西出門接我。
「唉?你怎麼回來了?這才幾點?」
我嘆了口氣。
「交卷了,就回來了唄。」
「這個點兒能交卷嗎?」
老爹從衛生間裏出來,逗悶子一樣地看着我,「我們的清北選手如此自信?還能提前交卷的?」
「爸,你說,我要是連個三本都沒考上,你會讓我復讀嗎?」
我爸搖搖頭,「你什麼德行我還不知道,復讀有個屁的意義,三本沒考上去專科吧。」
「我要是連專科都沒考上呢?」
聽到這句話,我爸臉都綠了,「你打監考老師了?」
「沒有。」
「撕同學答題卡了?」
「也沒有。」
他臉色好看不少,「哈哈,那怎麼可能連個專科都考不上,你腦袋讓豬屁股給坐住了?」
「我交白卷了。」
「白卷啊,那沒事兒……什麼雞掰玩意?」
我癱坐在地上,深深嘆了口氣。
「這個事兒,我怎麼和您二老解釋呢,爸,你相信鬼打牆嗎?」
「我打你奶奶個腿兒。」
要不是我媽反應快,攔了一手,拖鞋都能飛我嘴裏。
「唉,累了,我出去了。」
「你去哪兒啊?」我媽一邊攔着我爸一邊問我。
「上天台。」
我確實上了天台,但沒有跳下去的想法,單純是爲了透透氣。
好死不死,就在我交白卷的時候不循環了?
賊老天,你這真是耍我玩。
一想到我辛辛苦苦背題背答案的無數個日日夜夜,我就感覺自己確實是個大沙壁。
「唉,跳下去得了。」
眼前一黑。
-8-
下意識地看向牆上的時鐘,還是那個時間點。
我明白了,時間循環不是從我踏出校門那一刻開始的,有固定的時間點。
Ţŭ̀ⁱ這下放心不少。
我那些東西好歹沒有白背。
可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我怎麼才能結束循環?
又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循環?
我要是一輩子就困死在這兩天裏,也太憋屈了。
我又循環幾次,每次都把卷子上的答案寫得滿滿當當。
然後祈禱着循環結束。
每次邁出校門就像在玩一款抽卡遊戲,心心念念抽到那款 SSR,可惜,每次開獎之後……
殘酷的現實總會把我拖進更加殘酷的循環之中。
-9-
「不會這麼點背吧。」
一邊下樓梯一邊嘟囔。
今天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我不去參加考試了。
我要弄明白我爲什麼會進到時間循環。
如果我一直按部就班地去考試,可能一輩子都得不到答案。
可還是那句話,要真就是我沒去參加考試,然後循環結束了,我人就傻了。
思來想去,還是應該賭一把。
我第一個想到的是路線。
是不是我去考場的路上撞上了什麼東西,或者惹上了什麼東西。
今天換個路線試試,或者在考場附近其他地方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從我家去考場,一共就那麼幾條路。
我都走了個遍。
完全沒有變化,兩天一循環,準準的。
考場附近我也看了,同樣沒有什麼發現。
還被保安攆了好幾次,都以爲我要做什麼壞事兒。
我擦了擦額頭上豆大的汗珠,罵了一句髒話。
這天兒也太熱了,衣服都溼透了。
走到一片樹蔭下,兩個上了歲數的大爺在下棋。
我站在一邊看着。
這還沒到考試結束時間呢,也不敢回家,被那二老發現我沒去考試又得Ṫṻ⁼是一番拳腳。
「大爺,你車要過河了。」
大爺笑眯眯地看着我。
「小夥子,不懂了,這個念車(jū)。」
「好的大爺,你的四輪電動車(jū)沒拉手剎,溜車了,馬上過河了。」
斜坡上,一輛貼着「接孫子用」字帖的淺藍色電動車慢悠悠地滑向那條蜿蜒小河。
「哎呦呦呦呦呦。」
大爺彈射起步,看那腿腳的利索程度,比我身體好。
「你這小年輕,也不幫着扶一下。」另一位大爺沒了棋友,有點無奈。
「扶了,我就是手賤扶了一下電動車,它纔下去的。」
「你會下棋嗎?」
我點點頭。
「來,下兩盤。」
大爺看着我的棋路,摸着鬍子思考了半天。
「小年輕,你剛學下象棋吧?」
「您怎麼知道?」
「老爺子我下棋下了三十多年,第一步走士的,確實不多見。」
幾個回合之後,我只剩下一個老將三個卒。
給大爺下的都要睡着了。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是一首老歌,我沒記錯的話,叫「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大爺迷迷糊糊地接了電話。
「什麼?」
「在哪?」
說完扔下棋子,向街頭的路口跑去。
-10-
又過了幾次循環,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考場附近的幾條街道讓我走遍了,毫無發現。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
路口盡頭處,坐着一位道士打扮的老人家。
戴着墨鏡,也不知道是不是瞎子。
老人家面前一張桌子,邊上還有把椅子。
桌子上鋪了一塊有些掉色的紅布,紅布上書八個大字。
「免開尊口,便知兇吉。」
大字下面還有一串字母。
Without your speaking,I divine your fate.
我英語不好,但也能猜個大概,心想這老爺子業務挺踏馬廣泛吶。
心裏想着,既然碰上了也是緣分,就讓老人家給算算,萬一真成了呢。
我坐在椅子上,淡定地看着老人家。
看了半天,他也不說話,於是我重重地咳嗽了一下。
老人一蹦三丈高,「哎呀我槽,嚇我一跳。」
隨後拿着小棍一頓指我,「你有病啊?殘疾人你也欺負?我這麼大歲數了,你給我嚇個好歹的怎麼辦?」
我也鬱悶,摸了摸鼻子,擦一下滿臉的汗。
「不是你寫的,免開尊口麼。」
「我特麼是個瞎子,我知道那破布上寫的啥。」
我攤手,隨後反應過來他也看不見,只能作罷。
「行吧,您是算命的吧。」
「是。」
「那您給我算算。」
「你算什麼東西?」
「你怎麼罵人呢?」
「別貧。」
我再次清了清嗓子,擦了擦臉上的汗。
「我想讓您算算,我怎麼才能走出現在的狀態?」
「你現在是什麼狀態?」
「就是感覺自己被困住了,每天過的都是一樣的日子,重複枯燥又恐怖。」
老人掐指一算,嘴裏嘟囔着什麼,我也聽不清。
「沒事。」
我意外,「沒事?」
「你這是打工狗的常態,打工狗都你這樣。」
「唉,不是,我沒上班呢,我高中都還沒畢業呢。」
老瞎子有些尷尬,「啊,我剛纔是奔着事業線算的,我說怎麼感覺不太對。」
「您老行不行?」
「行,怎麼不行。」
老人又把剛纔的流程來了一遍,還是聽不清嘟囔些什麼。
「想破局也很簡單,往西走。」
「往西走?」
「對。」
我有點想樂,這老頭明擺着就是忽悠我。「哪邊是西?」
老頭用小棍指了個方向。
「行吧,多少錢?」
「唉,見面就是緣分,談什麼錢。」
還行,光忽悠我的人,不忽悠我的錢。
瞎子哪裏知道哪邊是西,他那個小棍就是瞎指的,向着西邊一直走,一直走。
特麼的,我到家了。
-11-
我用手機看着地圖,想確認一下自己是不是把所有從家到考場的路線都走了一遍。
「昨天走的是這條路。」
「前天走的是中央大街。」
……
「唉,我第一次去考場走的是哪條路來着?」
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思考,隔的時間太長了,有點記不住。
「爸,從咱們家到我那個考場,要是走路的話,你走哪條路?」
我爸頭也沒抬,專心致志地給我媽剝橘子。
「春熙路啊。」
春熙路?
春熙路!
春熙路是他媽哪條路啊?
-12-
在我的印象裏,沒有哪條路叫春熙路。
我打開地圖,地圖上也沒有春熙路。
「爸,春熙路是哪條路?」
我爸摸了摸我的額頭,「沒發燒,這孩子怎麼說胡話呢?」
「怎麼了?」
「咱家下樓是哪條路?」
「春光路啊。」
「春光路左邊呢?」
「春韻路啊。」
「不對,春光路左邊是春熙路,再往左纔是春韻路。」
「是嗎?」
「那條路你從小到大走他媽八萬多遍,怎麼還能記不住呢?真是學習學傻了。」
我媽伸了個懶腰,「他學個屁,他就是純傻。」
春熙路?
明天我要去看看。
-13-
今天的太陽格外的大。
沒有幾分鐘,全身上下又都溼透了。
不都說高考這幾天會人工降雨嘛,這咋還這麼大太陽呢?
「大哥,我打聽一下,春熙路怎麼走?」
路人手一抬,「直走,第二個紅綠燈那就是,能有個一千五百米吧。」
「謝謝大哥。」
順着路人手指的方向,走到他嘴裏的第二個紅綠燈處。
看了一眼路牌。
春韻路。
不對啊,這也不是春熙路。
再次攔了一位路人,「大姐,問個路,春熙路怎麼走?」
大姐同樣手一抬,指着我來時的方向。
「直走就是。」
「走多遠?」
「不遠,千八百米,那個紅綠燈看見了吧,那裏就是。」
剛纔我走過了?
再次走到大姐指的紅綠燈位置。
路牌上清晰地寫着。
春光路。
-14-
一股寒氣從腳底衝向我的髮梢。
全身汗毛炸起,都是雞皮疙瘩。
大熱的天也壓不住我身上的寒顫。
真鬧鬼了?
這種感覺就像什麼呢?
那裏明明有一條路,但是你看不見,也踏不上去。
好像那條路被誰從三維拉到了二維,是一條線,在我不知不覺中就跨過了。
我有種預感。
我現在經歷的時間循環,經歷的種種奇怪的事兒,肯定和春熙路有關係。
只要我能走到那條路上,所有的謎題都能解開。
我也能跳出這個時間循環。
「媽的,我還就不信邪了。」
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兒啊?」
「去春熙路。」
「春熙路哪兒?」
「到春熙路上就行。」
「啊?前面不就是嘛。」
「我腳有點不舒服,辛苦師傅你送我一趟。」
「好咧,不收你錢哈。」
-15-
「哎呦我槽?」
司機頻頻看後視鏡,甚至把車停到路邊,把頭伸出車窗去看。
「不好意思啊,開過了,你看着到春熙路了怎麼也沒喊我一聲呢。」
「我也沒注意。」
「沒事,我給你調回去。」
……
「臥槽!我他媽昨天喝的酒,這麼大勁兒嘛?」
司機下車看了又看。
「沒開多快啊,我都沒敢踩油門。」
……
「我尼瑪!鬧鬼了?哥們你彆着急啊,我再調一次。」
……
司機貼着路邊,打着雙閃,也就五邁的速度,一點一點往前挪。
「咯噔」
車身猛然前後晃動了幾下。
車熄火了。
開出租的老司機都能熄火,看來真是被嚇的不輕。
他一臉的汗,通過後視鏡偷偷看我的臉。
不知道哪裏來的烏雲,把太陽遮了個嚴實。
好像整個世界都昏暗了下來。
「哥……哥……哥們……你放了我吧……回頭我多……給你燒點……成嗎?」
這次司機開得慢,我倆都能很清晰地感覺到。
那條路,能看見,但車子剛剛觸碰路口的一瞬間,那條路被一股神祕的力量直接拉到了身後。
後視鏡裏,我能看見那條路的路牌。
春熙路。
-16-
爲什麼?
是誰把那條路從我的記憶裏摘除了?
按照我爸說的,我經常走那條路,現在居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那條路上到底有什麼?
或者說,那條路到底怎麼了?
先是在地圖上消失了,然後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從三維降到了二維。
成了一條只能看見,但摸不到的路。
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爲什麼?
其他人都可以走上那條路,就我不行,甚至我打車之後,司機和出租車也沒有辦法踏上那條路了。
如果說,讓我不斷循環,讓我不能接近春熙路的那種神祕力量有意識的話。
它的目的,是什麼呢?
它又想困我多久呢?
我是應該順從它的意思,不再糾結春熙路,還是應該想盡一切辦法,真正地走上那條路?
我自己想不明白,就在網上發帖求助。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條不存在的路,那麼我怎麼樣才能踏上那條路?」
沒想到這條帖子還挺火。
有人說這是一個哲學問題,要用哲學辯證的思維來看。
有人說這是一個數學問題,貼了很多我看不懂的公式。
最讓我感興趣的。
有個人說這是一個佛學問題,讓我找找佛法高深的大師來回答。
不是說這個人的說法就一定對,而是在衆多回帖中,我唯一感覺有希望,且我能做到的,就是這一條了。
臨市就有一座寺廟,好多人去那裏上香祈願,聽說還挺靈Ṱù¹的。
-17-
搭上去臨市的大巴車。
一路爬山,終於在中午之前站在了寺廟門口。
擦乾額頭的汗,把手裏ṭű⁾的礦泉水一飲而盡,邁進了山門。
中午的太陽很毒,寺廟裏的香客並不多。
我有禮貌地攔下一位身穿僧服的和尚,說明來意。
和尚聽完有些懵,不明白我想找一位佛法高深的大師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一下大師,最好是那些有法力的大師。」
和尚點點頭。
領着我七拐八拐,從後門出了寺廟。
寺廟後門連着一條小路,小路彎彎扭扭蜿蜒向上,只知道是向着山頂方向,不知道具體有多長。
爬山爬了將近半個小時,我已經累得氣喘吁吁。
終於是看見了小路的盡頭,有兩間茅草屋。
和尚指了指茅草屋,對我行了個佛家的雙手禮,沒有說話,獨自離去。
我來到一間茅草屋門口,隱約聽見屋裏有些響動。
輕輕地敲了敲門。
「哪位?」
「大師您好,我叫夏無憂,想請教大師一個問題。」
「稍等,我出去。」
沒多一會兒,房門開了。
沒看見人,先看見一根棍兒,出來的正是那個瞎眼道士。
-18-
「唉?」我有些懵,「你不是那個算命的道士嗎?」
對方也聽出了我的聲音,「你不是那個高中生麼。」
我看了看遠處的禪院,再看看道士。
「不是,你一個道士怎麼住在寺廟裏。」
「誰和你說道士不能住和尚家的,我們都是一個系統的,都他媽哥們。」
「行吧,剛纔那和尚說有大法力的人是你?」
「正是。」
「行吧。」突然間,對這次的行程不報任何期待了。
「怎麼?還是感覺被時間困着呢?你等着,我再掐指給你算算,要不這回你往東走試試。」
我趕緊出聲,「大哥,你等會兒,你這算命這麼隨意嗎?」
「唉。」我嘆氣,想着來都來了,這麼高的山都他媽爬了,問一嘴吧。
「我這次想問的是,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條不存在的路,那麼我怎麼樣才能踏上那條路?」
道士聽完這個問題,眉頭皺了起來。
右手拇指在其餘四指各個關節處點了又點。
沉默了能有五分鐘,額頭上都是細細的汗珠。
終於長出一口氣。
「努力,便能踏上!」
「我他媽……」我努力,才能把髒話嚥下去。
真的,不怪別人,就只怪我自己,我他媽明知道他是個騙子,我在這期待什麼呢?
「詳細說說那條路。」
身後一個聲音傳來。
是一位身材有些佝僂的老和尚,手裏拄着一根木棍,胳膊上挎着筐,筐裏裝滿了野菜。
眉毛很長,很白,隨着山風飄動,像極了世外高人。
-19-
瞎眼道士對着和尚行了一禮,「師兄。」
師兄?
活久見,道士管和尚叫師兄?不應該是叫道友麼?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我趕緊向這位看着像高人的老和尚講了那條奇怪的春熙路。
「你爲什麼非得去春熙路呢?」
「因爲我感覺,我只有到了那條路上,才能明白一些事情。」
「必須要明白?」
「對。」
老和尚點點頭。
從筐裏摸出一根野菜遞到我手裏,「這是什麼?」
「野菜。」
「叫什麼名字?」
我搖搖頭,「我不認識野菜。」
「它叫磚頭。」
我一腦門子黑線,「磚頭?磚頭菜?」
「不,就叫磚頭。」
我不理解。
他又拿出一根一模一樣的野菜,「這個叫什麼名字?」
我答:「磚頭。」
「不,他叫啞鈴。」
「啊?」
「這兩種菜不是一樣的嗎?」
和尚沒有接話,摸出來第三根野菜,還是同一品種。
「這個菜叫什麼名字?」
我搖搖頭,「叫派大星。」
老和尚點點頭,「對了,叫派大星。」
「啊?」
和尚笑眯眯地看着我,「你認識這菜?」
「我不認識啊。」
「你不認識,怎麼知道它的名字?」
「我瞎說的。」我清了清嗓子,「大師,我這人比較笨,數學就能考 16 分的主兒,您能說明白些嗎?」
和尚把三根野菜擺到地上。
「這個,叫磚頭;這個,叫啞鈴;這個,是派大星。這回明白了嗎?」
我承認,有那麼一瞬間,我想收回他是高人這個想法。
但轉念一想,電視劇裏的高人好像都是這麼說話的。
「大師,我還是不懂。」
和尚把一根野菜放到瞎眼道ťũ̂ₓ士手上。
「師弟,這是什麼?」
「這是黑桃尖。」
「這個呢?」
「這個是奶茶。」
「最後這個呢?」
「瑜伽褲。」
等等,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爲什麼道士和和尚在討論瑜伽褲。
和尚回到我的面前,又摸出一根野菜。
「這個是什麼?」
「奶罩子。」
「對了,就是奶罩子。」
「這個呢?」
「口香糖。」
「對了,這個呢?」
「小米 su7。」
「對了。」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什麼,但是又沒有完全明白。
有什麼東西從我的腦子裏飛了過去,我沒抓住。
-20-
和尚蹲在地上,費勁地把地上的ṭų⁶雜草和碎石清理乾淨,清出來一片一米見方的空地。
用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正方形。
「這是什麼?」
「這是正方形,讓我求面積嗎?」
「不,這不是正方形,這是你家。」
「我家?」
在距離正方形不遠的地方,他又畫了兩條平行的直線。
我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了。
「這是什麼?」
「這是春光路。」
他點點頭。
在春光路旁邊,又畫了兩條平行線。
「這個呢?」
「春熙路。」
和尚再畫再問,我再答。
「春韻路。」
和尚看向道士。
「師弟,這條路是什麼路?」
我眉頭又跳了跳,問一個瞎子,這不是欺負人呢麼。
「春熙路。」
老和尚換了一條路,「這個呢?」
「春熙路。」
「最後一條呢?」
「春熙路。」
隨後和尚笑着看我,「明白了嗎?」
「大師,你的意思是,這三條路都是春熙路?」
道士急了,丟下小棍。
抓了一把和尚筐裏的菜,「你個年輕人,笨得要死,這根菜叫春熙路,這根也叫春熙路。」
他胡亂地把菜丟到一邊,扯着我的衣領,「老子說他們是春熙路,他們就叫春熙路,別人那裏我不管,但在我這裏,它就是春熙路。」
「一條路而已,一個死物件,老子叫它什麼它就得叫什麼,老子說它是什麼,它就一定是什麼,你管別人怎麼叫它做什麼?」
道士聲音很大,震得我耳朵嗡嗡的。
但我確實懂了。
對着和尚和道士,一人一鞠躬。
慢慢地往山下走去。
身後傳來和尚和道士的對話。
「師兄,這麼笨的人你還見過第二個嗎?」
「見過,你。」
「別扯,你是不知道這小子有多笨,上次我告訴他往熙走,結果他特麼非要往西走。」
「他笨是笨,但他是好人。」
「笨鱉好人唄。」
「這些東西,必須得他自己悟明白纔有用,能悟明白就好。」
……
-21-
我站在春韻路路邊。
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緩緩閉上眼睛。
想象着這條路剛建成通車時候的樣子。
我一個人走在這條路上,身邊嘰嘰喳喳都是討論這條路的人。
「春韻路修得不錯呀。」
「等兩邊的銀杏樹長大了,這條路更好看。」
我打斷兩人的交談。
「這條路是春熙路。」
兩人奇怪地看着我,「春熙裏在旁邊,這條路是春韻路。」
「不,是春熙路,在我心裏,它就是春熙路,春韻路是你們的叫法,我給它的名字,就是春熙路。」
兩人罵了一句有病,並肩離開。
我睜開了眼睛,再看路牌,上面清晰地寫着。
春熙路。
-22-
這條春熙路,給我的感覺是熟悉又陌生。
我能猜到這條路上都有什麼,下個視線盡頭開了一傢什麼店。
每次我都能猜對。
但就是沒有任何關於這條路的印象。
春熙路的盡頭是一條小河,小河不寬,但有點深,河面上橫跨着一座石橋。
石橋的那一邊,也叫春熙路。
上了橋,好像有什麼東西吸引我,直覺告訴我,這裏應該有什麼東西。
那東西就是我丟的,對我很重要。
好多路人扶在石橋上,對着橋下指指點點,好像是誰釣起了一條大魚一般。
好不容易擠過人羣,看向橋下的水面。
沒有人釣魚,是有人落水了。
水裏有兩個人,一個孩子,不大,看模樣也就五六歲。
另一個年齡稍微大一些。
小孩子坐在河邊哇哇地哭。
年齡大些的那位平躺在地上, 有個男人在給他做心肺復甦。
看了一眼那人的臉。
哦,
他是我。
-23-
一個老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推開人羣,抱起哇哇大哭的孩子。
一時間老人有些手足無措。
放下孩子又看向溺水的我,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哭。
「孩子, 你可不能死啊, 你也還年輕啊, 不能因爲救了我的娃送了命啊。」
那老人看着眼熟。
想起來了,是陪我下棋的那一位。
那天他接了個電話匆忙離開,應該是知道了小孫子落水的消息。
橋下的那個人是我,那我是誰?
哦,
我想起來了。
第一次高考那天去考場, 我走的就是春熙路。
我擦了擦腦門上的汗。
哦,
這不是汗。
是略帶腥味兒的河水。
-24-
眼前的畫面破碎了。
黑的, 白的, 彩色的,打着旋兒飛進我的腦袋裏。
所有的色彩混合着, 變成了黑色。
黑色好像被什麼東西給砸碎了,世界又變成白色。
白色慢慢變淺, 變得透明。
耳朵裏也傳來刺耳的蜂鳴聲。
淺淺的顏色又變白。
那白還會動, 一會兒在左邊, 一會兒又跑到右邊。
有什麼東西晃了一下我的眼。
世界更清晰了兩分。
「醒了,醒了,這孩子終於醒了。」
剛纔那片白, 是醫生。
「無憂,你醒了就好。」媽媽拉着我的手,「你爸沒白給你起這名字,我倆不圖你大富大貴,就希望你無憂無慮。」
我爸耳朵上彆着一根菸,眼帶淚花兒的看着我。
「對,性命無憂也是無憂。」
「這孩子,終於是醒過來了,找到了回家的路。」
這個聲音有點陌生。
我扭動僵硬的脖子,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
一個瞎了眼的老人正在收拾自己的東西,沒等我看清他的模樣, 他就出了病房。
「媽, 剛纔那個人是?」
「病友,一個道士,剛做了一個小手術,今天出院。」
-25-
我昏迷了半個月,足足十五天。
但還好,身體沒有什麼大問題,接着休養就好。
高考肯定是錯過了,但有關部門給我爸打了電話。
說等我身體好一些的時候可以安排補考,整個考場就我自己那種。
想起高考,我趕緊摸出手機,那些題我可都還記着呢。
在網上看了今年高考的真題。
媽的,和我背的那些一道都不一樣。
果然啊, 夢就是夢。
-26-
又過了一個星期,我恢復得差不多了。
自己一個人參加了考試。
當高考備用卷放到我眼前的那一刻。
我懵了。
這套卷,我背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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