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去接外孫放學，我一跤摔進了醫院。
我躺在病牀上在羣裏發信息，叫有車的親家公去接孩子，叫在家裏的親家母做一下飯，又叫回家順路的閨女來接一下我。
按下發送的那一刻，我才發現手機欠費停機了。
餓着肚子等了幾個小時，卻等來了女婿劈頭蓋臉的埋怨。
「媽，你就不能細心點嗎？小寶在學校都急哭了，我爸媽一把年紀了還要在家餓着肚子等你！你就不能讓我們省省心嘛！」
可我分明還比他爸媽要年長兩歲，我扭頭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女兒：「你也覺得我是個麻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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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覺得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老公出車禍死的時候，女兒才三歲。
公婆嫌棄我生的是個女兒，所以老公死後分了遺產就再沒出現過，更不要說幫忙了。
只有我的爸媽，辛苦幫我帶過閨女。
後來我從悲痛中走出來，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送她上大學，給她存嫁妝，送她出嫁。
住到他們的小家也是閨女懷孕的時候女婿求我的，他說他爸媽養他的時候就糙得很，還是我這個親媽親自照顧彤彤他才放心出去賺錢養家。
看着閨女懷孕難受的模樣，我假裝沒看見親家兩口不高興的樣子點了頭住了進去。
我有自尊更有退休金，手心從來只會向下掏錢，從不會向上朝他們要錢。
衛生我打掃，飯我做，外孫我接，親家兩口對我也沒了意見。
從小我就告訴閨女，不論男女，人一定要自強要獨立。
我不明白，這樣的我怎麼會是一個麻煩？
閨女應該是最懂我的，可面對我的問題，她只是略顯頭疼地揉了揉額頭。
「媽，我和阿川明天都要上班，現在家裏還亂糟糟的一團，我們都趕來接你了，你還要怎麼樣？」
幾乎是一瞬間，我被這句話釘死在病牀上。
這就是她給我的回答？
大腿處的疼痛順着肌肉一直蔓延到心底，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這個十月懷胎養大的女兒，質問的話就這樣卡在喉嚨裏吐不出來。
[人變老了就是自私，一點都不爲年輕人着想。]女婿上下打量了我兩分鐘，埋怨的神色幾經變化，[媽，你摔得怎麼樣，沒骨折吧？]
這句關心讓我稍微緩了口氣，夫妻一體，女婿的態度其實也反映了女兒對我的態度。
人難免有情緒上頭口不擇言的時候，但他們這時候還知道關心我，這就夠了。
[其實我…..]
但我沒想到，這短暫沉默的兩三分鐘就讓女婿認定我這次摔傷已經造成了骨折。
他緊緊皺起眉頭，眼裏滿是不耐煩，立刻插嘴打斷我，「那往後小寶誰來接送？家裏飯誰做？家務誰打掃？我下週又要出差，都是事兒！媽，你這摔得也太不是時候了！」
所以，在他心裏這些都是我該乾的活兒？
我掏心窩子拿他當半個兒子，他卻只當我是個保姆！
不同的是我這個保姆不僅要倒貼，連病了沒法做事都要被埋怨。
見我臉色不好看，女兒趕緊往喬百川背上拍了一下，欲蓋彌彰似得解釋起來，[媽，他就是說過不過腦子，你不要多心。醫生說了什麼時候能出院嗎？到時候我接您回去好好休息….]
「接回去？接回去誰伺候？我們可沒有多的錢請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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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百川的聲音很大，另外兩張病牀上的病人和家屬想假裝聽不見都難，只好默默將牀簾拉了起來。
這樣體貼的行爲一瞬間就讓我的臉紅了起來，我不喜歡賣慘，更不喜歡把自己的家的事情攤開在外人面前講。
但我覺得很有必要把我的病情給他們說清楚，我摔倒的時候確實疼得站不起來，還是好心人把我送到醫院的。但是醫生檢查之後告訴我，我沒有骨折，只是肌肉拉傷，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我有退休金，根本不用誰特意照顧我，只需要把家務活兒和接送小寶的任務交給親家兩口就行了。我知道現在大環境不好，生存壓力大，年輕人注重事業是應該的。可我們三個老人身體健康，互相換着做一做事，ţũ₆根本不會給小兩口添任何麻煩。
這次摔倒的事情，也沒有嚴重到要吵架的地步。
[洛彤，我跟你結婚照顧你們母子是應該的，但總不能結了婚還要我爸媽給你媽洗衣做飯吧？我是娶老婆，又不是娶丈母孃回來當皇太后。我爸媽把我養大不容易，我絕對不可能讓他們因爲我給人當牛做馬！]
這話是對着閨女說的，可就差指着我的鼻子罵了。
到嘴邊要解釋的話，當即轉了畫風，變成了對峙。
「喬百川，當初我自己在老家住得好好的，是你求我去你家的！彤彤懷孕坐月子是我照顧的！孩子生下來之後也是我照顧的！家裏洗衣做飯，哪一樣不是我幹？我洗衣服的時候沒特意把你爸媽的衣服扔出來吧？我做飯的時候沒說不做你爸媽的吧？」
「我付出的你覺得理所應當，現在你爸媽還沒幫我呢，就說我是皇太后？誰家皇太后做成我這樣？你爸媽養大你不容易，我養大我閨女就容易了嗎？你今天倒是說清楚啊！」
我努力撐着自己的身子坐在病牀上，我不是個多話的人，但今天再不說，明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覺得我是死皮賴臉住進女婿家裏給人添麻煩的人！
喬百川顯然也沒有料到往常和和氣氣，什麼都肯做的人怎麼突然就要翻舊賬，一張臉頓時變得又青又白，眼睛也止不住往閨女身上看。
他們也是有孩子的成年人，我也不願意把他們的臉放在地上踩，掀開被子就想下牀回家。
結果一隻手按住了我的動作。
是我的閨女，洛彤。
她低着頭沒有看我，嘴裏卻說個沒完，「媽，你別這麼斤斤計較。其實百川說得也有道理，我們工作忙真的沒辦法照顧你。不然你就在醫院住幾天吧，不然請個護工也行。張嬸兒都行，媽你應該也沒問題的。」
她口中的張嬸兒是以前住在我們隔壁的孤寡老人，老伴兒死了，兒子又在工作時出了意外，老了之後癡呆了只能請護工照看。
認識她的沒一個不可憐她的，都說她是因爲沒了孩子老年才這麼慘。
可我有孩子啊！
我的孩子年輕力壯，就站在我的面前，不願意照顧我，更不願意多瞭解一下病情，只想着把我這個累贅交給護工。
我渾身發冷之餘突然意識到，現在的我對洛彤來說，還真是個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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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阿姨，你閨女還沒來嗎？我買了餃子，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喫點兒？」
鄰牀的女兒給她買飯回來了，見我還在還有點奇怪。
我捏着手裏女兒給的三百塊錢，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好在她媽媽把她叫了回去，我才鬆了一口氣。
手機停機，自己下不了牀，病牀前空無一人。
病房裏的飯香勾得我忍不住吞嚥口水，我也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按動着手機。
直到旁邊的姑娘端着餃子過來分給我喫，我纔不好意思地麻煩她給我開個熱點充一下話費。
才點進微信，我就看見了親家母發的朋友圈，地點在人均 700 的尚美海鮮，他們一家五口吃得滿嘴流油，就連我的閨女臉上都洋溢着笑容，看不出一絲擔心。
昨天就在飯桌上，親家公還在說自己瘦了，意思是說我做的大多數都是素菜，葷菜太少了。
可洛彤和喬百川從來沒有給我生活費，是我自己拿着退休金買菜買肉的。
我一個月的退休工資是 4000 多，除去家裏的水電氣和生活用品，還要接送小寶上學的時候給他買零食，剩下的錢要花在六口人的喫喝上。
即便是這樣，我也保證每一頓飯有素有葷有湯。
聽見親家公那樣說的時候，我心裏是不舒服的，但是我的閨女開了口，她說是她和喬百川沒用掙不到大錢。等以後賺錢了一定會叫我們享福，還要給我買金項鍊。
一轉眼他們就花了幾千塊去喫一頓飯，然後只給我 300 塊，讓我一個人呆在醫院裏。
這一刻我突然想明白了，這會兒都指望不上，以後更不用期待他們會替我養老、對我好了。
我能喫能喝，能走能動，剩下的時間我要過自己的日子。
至於洛彤，我沒什麼對不起她，她可以繼續當別人的好老婆，做別人的好兒媳。
想通了這一點，我當即給自己找了一位護工。
最多休息兩天，我就可以出院，收拾好東西回老家去。
這兩天裏我沒有給閨女發過信息、打過電話，同樣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在這兩天中過問過我的情況。
直到出院當天，再次站在一間熟悉的房子前，我才驚覺住了這麼多年，我連開門的鑰匙都沒有一把。
早上送了小孫子唸書，家裏有親家兩口等着我做飯，所以我不用開門。
晚上接了小孫子放學，家裏沒人，但開門的鑰匙卻是小孫子脖子上掛的那一把。
如同這一道進不去的門，我好像一直都是這個家的外人。
[洛彤，你別怪我說話難聽！但這件事兒都怪你媽，如果不是她住院的話，那輪得着我爸開車我接孩子？那樣我爸也不會撞到人！這筆錢必須讓你媽出！]
什麼怪我？什麼撞到人？
不等我細想，洛彤的聲音也從電梯方向傳了過來。
「要是媽不是自己摔倒的，而是被人撞到的就好了，反正都住院了，要是被人撞的我們至少還能拿到一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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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洛彤的話，我立刻倉皇逃進了躲進了樓梯間，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質問，而是逃避。
我的女兒居然想我被車撞？
我養大的女兒，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眼淚撲簌簌落下來，雙耳也如同失聰一般，我擦了一把眼淚，豎起耳朵繼續聽。
洛彤和喬百川應該是請假回來的，急匆匆拿出鑰匙開門，期間還插錯了一回。
[一下子要我們賠二十萬，這也太多了！你媽不是還有一套老房子嗎？讓她賣了算了，反正住在這兒，那套老房子她也用不上。要我說，還是她佔便宜，咱們這可是新房。」
喬百川推了推洛彤的手，有些急切，「你要是不好意思開口就讓我來說，這老人捏着錢有什麼用？往後不還是給咱們的嘛！你說對吧？」
鑰匙終於插進去，我看見洛彤點了點頭：「你可不能再像上次一樣，說話得委婉一點，那房子是我爸和我媽一起修的，她可寶貝了。」
得了同意，喬百川臉上終於多了點笑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格，我就是不會說話而已。就算她不高興又能怎麼樣？反正她只有你這個女兒了。」
我的腦子轟地炸開——
他們欺負我，欺負我沒有爸媽了，欺負我沒有老伴兒，欺負我只有一個人。
但讓我鑽進坑的，卻是我的女兒……
是的，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還怕再失去一個沒把我當做媽媽的女兒嗎？
擦乾眼淚之後，我走進了家，在兩人詫異的目光中朝着我的房間走去。
「媽？你不是骨折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出院了？」
[媽，你在我們後面回來沒聽見什麼吧？]
短短兩天時間，原本雖然小但整齊的房間已經放了不少紙皮紙箱，還有踩扁的瓶子，正散發着不小的味道。
跟進來的洛彤和喬百川齊齊捏住了鼻子，忍不住退出房間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親家母也有退休金，可她總喜歡撿這些東西回來囤着賣，賣不了幾個錢還把房子里弄得到處都是味道。
之前我好說歹說才勸住了她，可我兩天沒在家，她就故態復萌。
而我的房間，是這個家裏唯一沒有上鎖的房間，誰都能進。
[媽你回來得正好，把屋子的東西收拾一下，這也太臭了…..喂？什麼？打進警察局了？這叫什麼事兒啊！你們等着，我和彤彤馬上就來！]
喬百川接到電話急得不行，丟下一句記得接孩子就拉着洛彤跑了出去。
對於女兒我已經死心，對於女婿更是不抱希望，但小寶始終是無辜的。
我沒法狠下心，做到讓孩子一個人在學校裏待着不管不問。
我決定把東西收拾好後再去接小寶，就當是見他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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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個外孫，我傾注的愛只多不少。
一開始是愛屋及烏，我愛自己的女兒，自然也愛女兒的孩子。可慢慢的，這個孩子一天天長大，抬頭、翻身、坐立、走路、說話，我見證了他所有的成長。
一直到他上學，他跟我這個外婆待的時間甚至比跟他爸爸媽媽待的時間還要長。
小寶不是個好帶的孩子，嬰兒時期沾牀就哭，非要人抱着睡。長大了嘴更是挑剔得不行，再加上他脾胃虛弱，住院的時間裏我時常擔心他喫不好飯。
可我沒想到，小寶出了學校臉就一直垮着。
「怎麼了？小寶是不是在學校裏被欺負了？」現在的孩子不比以前，網絡上什麼都能見到，有時候就會有一些孩子學着欺負別人，我擔心小寶被人欺負。
我一錯不錯地看着小寶的臉，生怕錯過什麼細枝末節。
小寶搖了搖頭，反而抬起頭認真的看着我:[外婆，你能不能不要在我家住？你不在家的這兩天，小寶可以喫海鮮，喫肯德基，還有好多好多好喫的！你一回來，小寶就又要喫你做的飯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小寶不是在開玩笑，他是認真的。
「可是那些東西也不能頓頓喫啊，不喫外婆做的飯，小Ṫù₅寶是想要喫爺爺奶奶做的飯嗎？」
親家兩口子做的飯，剛來的時候我是見識過的。
一個把糖當鹽用，一個做飯除了鹽什麼調料也不用，兩人做出一大桌子菜，沒有一個是能下口的。
要讓小寶喫他們做的飯，只怕學校去不成，得先去醫院。
[爺爺奶奶做飯可好喫了！]小寶立刻打斷我的話，拿出電話手錶把相冊打開給我看，[這些都是外婆這兩天不在的時候，爺爺奶奶做給我喫的，比外婆做的好喫多了！Ṭũ̂₊外婆你能不能回自己家？不要跟我們住在一起，我不喜歡。]
照片中餐桌上擺滿濃油赤醬、色香味俱全的菜餚，親家公還揮舞着鍋鏟，親家母從廚房端出湯。
這哪是不會做飯呀？分明是做得很好！
可那會兒洛彤告訴我，他公婆不會做飯，都是點的外賣喫，更不會洗碗，盤子和碗都能摔個遍。喬百川還開玩笑地說我在他們家簡直是個五星級大廚，沒有我他們都喫不上熱乎飯菜。
原來這都是他們串通好騙我當牛做馬的謊言。
看着小孫子期待的小臉兒，我點了點頭，「好，外婆今天就回自己家去，再也不在你家住了。」
聽見我的回答，小孫子高興得一蹦三尺高。
「耶，外婆終於要走了咯！外婆終於要走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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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鄰居家還算熟，她家的小孫女和小寶是同學，我和她家的大姐也經常一起去買菜，把小寶放到他家纔算放心。
見我點了肯德基，小寶歡天喜地地抱着外賣去和同學喫，一個眼神也沒留給我。
「不是最寶貝你這個小孫子的嗎？今天怎麼捨得讓他喫這些ťű̂₌？我還以爲你從醫院回來第一件事兒就是好好給他補一補營養。」
大姐開着玩笑，把視線落到了我的腿上，「我知道你是覺得自己還能動彈，可你還是得把自己身體放在心上，怎麼樣也得養好了再來帶孫子呀。」
我苦笑一聲沒多解釋，只說自己今天要回老家去了，以後就不住在這裏了。
「你是不是聽到什麼人說了什麼？」
大姐伸出頭左看右看，見過道沒有人，這才問出了口。
見她這模樣，我心裏都在打鼓。
這些天已經有許多事顛覆了我的認知，我也不怕再多這一件了，於是我低下頭裝作難過的樣子：「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我還是回去算了，不繼續待在這裏了。」
大姐聽到我的回答，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樣，看着我的眼神里都充滿了同情，[你也別把那些話放在心裏。什麼不值錢什麼專門給人當牛做馬還不都是掛在嘴上隨口說的，你現在看清他們了也好，自己拿着退休金過日子不比在這裏痛快？]
這會兒我才知道，我以爲沒什麼心眼兒的親家兩口子在小區裏是這樣宣傳我的。
他們說我嫁了女兒怕沒人給我養老，死皮賴臉住到女婿家，爲了留下來什麼都肯幹！
「我們可不像某些人爲了養老才生孩子，我和老喬是因爲相愛才生兒子的！你對子女好，子女自然對你好。要我爲了養老給別人家當免費保姆，我可做不來，我還要臉呢！」
「人家願意留下來就留唄，都是親家，我們又不好意思把人趕走。」
「什麼？我們讓他幹活兒？我也叫他跟我一起跳廣場舞，可她不樂意，生怕我們把她的活兒給搶了！」
見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大姐ẗú₄伸出手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大妹子你放心，跟你待了這麼久，真心和假意我分得清，沒見過誰爲了算計是又出錢又出力的。這次你聽見了也好，總不至於一輩子都當個傻子，你說對吧？]
要是沒摔那跤，我可不是要當一輩子的傻子嗎？
我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再次感謝了這個大姐。
臨走前大姐拿了一包種子給我，他說那是向日葵，種出來又能看又能喫，只要活着，人就有希望。
我點點頭，踏上了回家的路。
看着面前這棟因爲長期沒人居住而蓋滿灰塵的房子，空落落的心也終於被填滿。
大姐說得對，只要人活着就能把日子過下去！
充完水電氣費，我就將手機丟在了一邊，開始收拾這棟老房子。
之前還覺得自己越來越老了，可今天我卻覺得越幹越充滿動力，因爲回到了這裏就沒人會再趕我走，也沒有人能夠趕我走。
等我把廚房、客廳和我的臥室收拾出來，天已經黑了。而我的手機也被打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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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跑哪兒去了？怎麼把小寶一個人放在別人家裏，要是小寶出事了怎麼辦！你負得了責嗎！】
【怎麼飯也沒做？我們回來都快餓死了，趕緊回來把飯給我們做了！】
【你回老家去了，怎麼招呼也不打一聲？你知不知道給我們造成了多大的麻煩！】
【不就是小寶說錯兩句話嗎？他就是一個小孩兒，你一把年紀了還要跟他計較嗎？】
……
我面無表情的滑到最下面，最後一條信息不再是文字，而是一條几十秒的語音。
「媽媽，我這些天有點兒忙，確實是疏忽了你，但我不是有心的，我真的感覺每天都好累，媽媽，你能回來幫我嗎？只有你在我身邊，我纔有動力繼續堅持下去。」
洛彤的聲音軟綿綿的，就和小時候哭着向我伸出雙手尋求幫助一樣，但我知道他已經長大了。
語言不再是他向我傾訴委屈的樞紐，而是她以退爲進向我索取的工具。
我不相信她不知道我在難過什麼，又爲什麼而走，她只是選擇了一種更利於她、又更便捷的方式。
親家母發的那張朋友圈照片我保存了，發過去之後我看到她的名字幾次變成了「正在輸入」，最後卻一句話也沒發過來。
再點開朋友圈，親家母的那條動態已經刪掉了。
看吧，即便是我選擇首先戳破我們之間的問題，她依然選擇了忽視。
但這一夜躺在牀上，我難得地睡了個好覺。
不用顧慮其他人，我想喫什麼就做什麼，想喫到幾點鐘就喫到幾點鐘。
大概是日子過得太舒服，我竟有點不太適應。
收拾東西的時候，我翻出了鄰居大姐給我的那包向日葵種子，順手就將屋子旁邊的地清了出來，把種子種了下去。
村裏剩下的都是跟我差不多年紀的人，他們不願意跟着兒女住，給他們造成麻煩，也更願意留在一輩子都待慣了的老家。
我回來在村裏也算是一件大事了，不少人都跑來看我，順手給我帶來了一些雞蛋、一把青菜又或是一條肉。
[阿菊，你咋突然回來了呢？城裏不安逸嗎？]
[就是啊，我還說再過幾年也跟你一樣去城裏享一下福哩！]
[你回來得正好，我的手機不知道出了啥問題，阿菊，你能幫我看看不？]
慢慢的，我的院子裏就坐滿了人。在女兒家裏，我是隻會簡單操作手機、不會玩懂科技的老古董；回到了村子，我卻是能幫他們解決簡單問題的時尚弄潮兒。
不過是解決一些手機音量太小，或是不小心按到靜音之類的簡單問題，在他們眼裏我就成了大人物。
和村裏人再次熟悉的過程中，我也在計劃自己的生活。4000 多的退休金足夠我每個月的生活開銷，除此之外，我竟然只需要考慮鍛鍊身體健康和讓自己保持開心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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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才發芽，還沒長大的時候，洛彤就給我打來了電話。
她給自己樹立的形象向來是一個獨立女性——不會爲了孩子被拘束在家庭，任何時候都要強大而自信。
可她獨立的背後，是我犧牲自己替她帶孩子，替她維持家庭和睦。
這才走了多久，她的聲音裏就失去了大半力量，只剩下疲倦。
「媽，你氣消了嗎？氣消了就回來吧……」
「我不想回來，也不會回來。不管是打掃衛生也好，照顧小寶也好，你們個人分擔一下，不算太累，我想過自己的人生。」
洛彤還沒說話，電話那頭就傳來了喬百川暴躁憤怒的聲音：「我們家賠了 20 萬出去，現在一點存款也沒有，正是需要一家人努力的時候，你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你怎麼能這麼自私！」
「你知不知道這段時間小寶拉了多少次肚子，進了多少次醫院？知不知道我和若彤因爲接送孩子的事被領導批評了多少次？我爸連魚都沒釣了，我媽也想着努努力，就只有你想着自己過好日子！」
我輕笑出聲，將手機打開免提放在一旁，與其聽他們說這些道德綁架的話，還不如多種兩株花。
「喬百川，這些原本就是該你們做的事情，總不能因爲我幫助你們，就變成了我的責任。之前替你們當牛做馬，還要背後被你們說是傻子，這種日子我過夠了。」
「媽，百川他……」
我直截了當打斷了洛彤的話，[洛彤，你是不是覺得在喬百川指責我之後，假模假式的說一句他不是這個意思。然後進一步向我提出要求，我就會乖乖回來？之前我是心Ṭŭ₇疼你，可現在我覺得我該先心疼心疼自己。]
那時候旁邊伸出的一隻手，直接將我往後一拽，緊接着就站到了我的手機面前。
[咦，你這個妮兒心腸真壞！幫着別人欺負你媽，唸書都念到狗肚子裏去了？喝點兒洋墨水還真以爲自己了不起，良心都沒有的東西！]
[這算啥？阿菊的女婿才最可惡！嘴巴好像直通大腸，這麼不會說話，就應該用嘴巴拉屎纔對嘛！這軟飯喫得也太硬氣了，真想給他兩巴掌看看他臉皮有多厚！
[怎麼不說話了？啞巴了？完犢子了，這人不僅壞還蠢呢！]
看着村裏人七嘴八舌地幫我罵人，我忍不住笑開了花。
他們不懂爲什麼我不種糧食選擇種花，但是還是會來幫我。在聽到我的遭遇之後，更是義無反顧地站在我這邊，用盡這輩子能想到的話來幫我還嘴。
[媽，你，你怎麼沒說我旁邊有人啊？我那個還有事兒，我先掛了，下次再跟你說啊！]
我這個女兒最像我的一點就是要強好面子，知道自己做事不光彩，現在被這麼多人聽見，她怕是這輩子都沒有臉再回村子來了。
手機被還到了我手上，幾個老姐妹還意猶未盡地咂巴着嘴，說着下次有機會一定要把他們噴個狗血淋頭。
看着他們義憤填膺的模樣，我突然想起了鄰居大姐，或許大姐能告訴我，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讓我這個高傲的女兒低下了頭，向我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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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打電話了？我跟你說呀，大妹子你可別犯傻，千萬別回來了！你可是不知道啊，你走了之後那家人可是罵罵咧咧地把你好一通罵，那有些話我都說不出口。」
大姐壓低了聲音，卻也壓不住語氣中的興奮，她像是換了一個地方，又絮絮叨叨跟我說起來。
「你走之後啊，這接送小寶的事兒就落在了你親家母頭上，她的心思都在跳廣場舞上，壓根兒不在照顧小孩兒身上！差點把小寶弄丟了，一家人把孩子找回來，又吵了好幾架呢。」
「說起你那個親家公也是，之前不是撞到人賠了 20 萬嗎？他不服氣，說人家是坑他的錢，跟人家打了一架，沒想到把自己打進醫院去了。他每個月的退休金請護工照顧他都不夠，脾氣又差氣跑了好幾個護工呢。」
之前我這個親家跟我親家母自詡是城裏人，哪怕是誇我做的飯菜好喫，也是端着架子，鼻子朝天。現在落到這個下場，真是讓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但這還沒完呢，大姐說小寶接送的事兒，最後還是讓我女兒和女婿換着來。可這做飯又成了個大問題，老兩口做飯確實是好喫，但是重油重調料。
偶爾喫還行，這時間一長，小寶就老往醫院裏跑。
老人的事兒還沒解決，小孩兒的事兒又出來了，可是把小兩口弄得苦不堪言。
更麻煩的是這種情況下少了我這個拿退休金補貼的人，4000 多塊錢對他們來說都至關重要，所以他們這纔想起了我，想把我請回去。
「大妹子，我聽你這精氣神兒都好了很多，可別回來踩進糞坑裏了。不是我說話糙，是你的閨女和女婿壓根兒不值得你那麼付出。你要是啥時候想我了，咱倆約着出去旅旅遊就成，可千萬別回來！」
我笑着應下了，畢竟我的目的只是爲了打探情況，當個樂呵，不是爲了回去當牛馬。
大概是那羣老姊妹兒罵得太狠，洛彤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聯繫我。
院子裏的種子又長高了，過段時間就能開花。我實在是閒不下來，把老屋子從裏到外都打掃了一遍，還想掏錢自己慢慢設計和改變每一個房間。
可我懂得不多，只能拍視頻發到網上去求助網友，沒想到視頻火了，有許許多多不同年齡段的人給我提了意見。
我每一條都看，有用的就記下來，說改變之後就拍成視頻發到網上去詢問網友的意見。
見着外牆實在是太單調，又學着網上的人自己改造了一下。
別說，乍一看上去還怪好看的。
屋子好看了可不夠，院子還得整一整，什麼花啊果樹啊，只要喜歡我都買來種下去。
另外我還請村裏的老木匠給我弄了個鞦韆放在院裏，又打造了一套純木的桌椅放在樹下。
這棟老房子徹底大變樣了，就連網友都親切的稱呼我的家爲奶奶的院子。
我沒什麼可以報答他們的，於是留下了自己的地址，把空房間都收拾了出來，留給想要來拍照打卡或者是想要住兩天的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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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系列的視頻在網上熱度只增不減，徹底火了。
老話說人紅是非多，這話不假，這不把我那許久不見的閨女和女婿都招了出來。
「媽你火了你知道嗎！我好多同事都刷到你的視頻了！幾百萬的點贊，這播放量不低吧？要是能帶貨或是接廣告什麼的都能賺到手軟！媽你可太有本事了！」
聽着喬百川的話，我皺起了眉頭，他的恭維沒有讓我感到開心，只有無盡的厭煩。
我只是想和網上的人分享我的生活，並不是想帶貨，何況現在來家裏住的都是早期給我留下很大幫助的網友，我不想讓我們之間的雙向奔赴變成冰冷的金錢。
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往往需要的是感情。
況且他之前對我都是大呼小叫，現在卻親熱地叫着媽，我看有錢纔是他的媽。
我在這頭沉默不語，他還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彷彿這套房子連帶着我的賬號都是他的一樣。
[你別想了，這些都跟你們沒關係。我只想過自己的生活，你們不要來打擾我。]
如果是從前喬百川早就吼我了Ṱû⁵，可現在默默的把手機交給了洛彤。
「媽，我和百川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助。你一個人不僅會累，還弄不好這些，我們也是心疼你。我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
「媽媽，我們過兩天回來看你好嗎？」
她當然需要我的幫助，我邀請了鄰居大姐來我這裏住，她也給我帶來了最新消息。
我那個親家母還沒改掉往家裏撿東西的習慣，喬百川和洛彤不讓她往家裏帶，她就偷偷往家裏藏。牀下面，櫃子裏，甚至是廚房能藏的地方都給藏了。
可那些東西不乾淨，不知道帶了多少細菌，不僅害得喬百川精神不濟，工作頻頻出錯，被公司開除，還連帶着一大家子都進了醫院。最嚴重的就是親家公，之前的傷沒養好，現在徹底癱了。
「又沒錢，又沒了工作，大妹子你現在就是他們眼裏的一塊肥肉，你可得保護好自己！」
我當然會保護好自己，首先就要拒絕他們過來。
「門鎖我已經換了，你來了也進不來的，我不想看到你們。ţû₄」
「媽！我是你唯一的閨女，你就這麼眼睜睜看着我受罪嗎！你可別忘了你以後只能靠我養老！」
洛彤不是氣急敗壞，她是慌了。之前她覺得我在跟她置氣，可現在我擺明了要跟她劃分界限。
結婚之前她跟我住在一起，事事都由我給她撐腰。之後我還是跟她住在一起，事事都替她着想。
不是我需要她，是她需要我。
現在我不要她了，她就慌了，甚至用養老來威脅我。
「沒關係，你不給我養老也行，我不在乎。」
掛斷了電話，我看着院子裏盛開的鮮花，心情無比舒暢。
可沒兩天，我就在家門口見到了我最不想看見的人。
-11-
喬百川一臉討好，身邊站着小寶，手裏用輪椅推着癱瘓的親家公。洛彤不敢看我的眼睛，站在親家母身後。
親家母一看到我身上的衣服和手上的鐲子，眼睛都亮了。「哎呀，親家母你真是最有本事的人！我兒子娶了你閨女真是有福氣，這不我們專程來投奔你的。我知道親家母不是那種嫌貧愛富的人，不會把我們趕出去的吧？」
這話說得有意思，感情我不幫他們就是嫌貧愛富了。
我的院子外頭豎起了木質的柵欄, 沒人開門他們根本進不來，只能站在外頭, 伸着脖子和我對視。
[媽，你開開門吧, 我們大老遠的來都累了。]洛彤把小寶推了出來, [快呀, 小寶, 快叫外婆, 你不是可想外婆了嗎？]
許久不見, 原本圓潤可愛的小寶此時瘦了不少, 聽到洛彤的話才往前走了兩步。
「外婆，外婆，讓小寶進去好不好？小寶想喫你做的飯了。」
面對這孩子我也沒有一點心軟, 「不行, 小寶, 外婆要住在外婆的家裏，你們也應該住在自己家裏。這不是你說的嘛？」
沒得到我的肯定, 小寶立即大哭起來。
「外婆壞, 外婆壞！媽媽，你不是說這是我們的房子嗎？我們把外婆趕出去好不好？不喜歡外婆！」
洛彤倉皇上前想要捂住小寶的嘴巴，但這孩子的話被我聽得清清楚楚, 也被來的村裏人聽了個正着。
我的賬號和房子弄起來了, 我也想幫幫村裏人。村裏的房子都修得大差不差, 所以他們總喜歡來我的房子這裏借鑑一下。
村裏人是最重孝道的，聽見小寶的話當即就生氣了, 不用我開口求助就將他們圍得水泄不通。
「不懂事的小孩兒這樣說一定是有狠心的家長在背後教！一個個看起來人模人樣的, 這心怎麼就這麼黑！」
[啥都想要，難不成這天底下的好東西都是你們的嗎？我們村子不歡迎你們滾出去！]
「就是！馬上滾出去！你們敢動手試試，我得的病你們聽都沒聽過！誰敢動我，我就讓你們家褲衩子賠光了都賠不起！」
[肯定是壞事做盡遭了天譴！不然那老頭兒怎麼癱了？還有這個老婆子尖酸刻薄相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雙拳還難敵四手呢, 更不用說這麼多張嘴了，別說是他們玩玩好好的人，就連輪椅上的親家公都氣的口水直流。
洛彤和喬百川還想賣慘向我求助, 在他們滿懷希冀的眼神中，我終於開了門, 穿過人羣站到了他們面前。
[媽, 我們……]
啪——
啪——
我毫不客氣地一人甩了他們一個耳光，我幹活兒幹得久了, 每一巴掌都用足了力道，兩人的臉直接腫了起來。
「這一巴掌打你算計我！這一巴掌打你詛咒我被人撞！再敢出現在我面前，我還打！」
被當衆打了耳光，喬百川眼睛脹得通紅，立馬就要上手打人。
「哎，大家看一看啊，這就是佔不到便宜，還想動手打奶奶的王八蛋！大家可記住他們的臉哦！」
見到數臺對準他們的手機，喬百川和洛彤終於意識回籠，想起了網絡的力量，捂着臉就跑了。
我每天都在開直播，知道他們有可能會來，還特地請了在我家住的粉絲一起幫我直播。
他們不是想出名嗎？我就讓他們好好火一把！
當然如果他們不貪心, 不來糾纏我，根本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
我把糟心事甩在了腦後, 向幫助的所有人道歉。
[今晚我請客, 一起在我家喫燒烤！]
微風拂過，院裏開放的花草都在點頭，每個人都喜上眉梢。
這樣的日子真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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