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三年,沈回身邊有了新人。
女孩開朗明媚,逐漸治好了曾無數次爲我尋死的他。
我看着他們感情升溫、結婚生子,也看着她難產而亡。
更看着後來的沈回爲她癡癲瘋傻,溺斃深海。
再睜眼,我回到了剛和他結婚時,我貪戀着這份溫暖。
卻在他下意識將我錯喊成「阿舒」時,驚覺恍悟。
原來……他也重生了。
-1-
我和沈回同時愣住。
似乎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件小事上露餡。
我遞領帶的手一頓,繼續爲他整理衣服。
裝作不知情,隨口問道:「阿舒是誰?」
沈回雙眸微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我一眼,發現我的表情一如往常後。
鬆了口氣,故作打趣轉移了話題。
「聽見我叫別人的名字,喫醋了?」
我笑笑,沒有選擇戳破他,大方承認:
「對,喫醋了。」
這份醋我喫了太久,久到重生回來後差點忘了夏月舒這個人。
上輩子我死後,靈魂久久不散,終日飄在沈回身邊。
看着他因我的死變得消沉瘋魔,一次次尋死卻又被救了回來。
直到夏月舒走進了他的世界,讓他慢慢丟掉了手裏的水果刀,把安眠藥扔進垃圾桶。
我看着兩人感情與日俱增,看着沈回一點一點從失去我的痛苦中走出來。
心房裏住進了另外一個人,曾經獨屬於我的溫情和愛都給了別人。
我應該要感到開心的,他終於好起來了。
可胸口溢出的酸澀,彷彿要將我淹沒。
我感嘆,鬼也會流淚嗎?
-2-
沈回被我的表情逗笑,下意識想伸手過來揉我的發頂。
抬至半空時卻突然僵住,畢竟這樣溫柔寵溺卻又習慣性的動作,他前世只對夏月舒做過。
我的心猛地一沉,卻還是站着沒動,微微低頭等着他的手落下來。
眼底不由露出一絲希冀,期盼着他即使重生回來了,即便愛上了別人,那個曾經深愛過我的沈回還在。
沈回眼底閃過一絲不自然,似是怕我看出端倪,最終還是任由那隻手掌落在我頭上。
隨後便急匆匆找了個藉口出門。
瞅着他慌忙離開的背影,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大手攥住,悶的幾乎讓我喘不上氣。
我垂眸走到窗邊,樓下是立在車旁還未來得及走的沈回,此刻手裏正捏着一張溼巾擦手。
眉頭煩躁地皺起,像是剛纔沾上了什麼髒東西一般。
直到那張紙在手裏被揉捏的變了形,才隨意地丟在地上。
我直直地盯着這一幕,覺得意外的刺眼。
現在連觸碰我,都會讓他感到噁心嗎。
我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淚水在眼眶裏轉了好幾圈,最終還是落在地上。
回想這幾天他的變化,不再鬧着和我擠一個浴室,不再主動吻我,甚至主動搬去了客房。
就連喫飯,也是找藉口去書房。
我不是沒有懷疑過,可他掩飾的太好,每次我露出一點情緒,他總是很快察覺,並給我一個挑不出錯的理由。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太胡思亂想,甚至懷疑我曾經歷的一切都是幻覺。
可今天他下意識叫出的名字,將我徹底拉回了現實。
-3-
他習慣性的摸頭動作是夏月舒的專屬,他抗拒和我接觸也是因爲夏月舒。
甚至連拿領帶這種小事,他叫的也是她的名字。
是啊,在我死後,他們有過五年的婚姻生活,還曾共同孕育過一個孩子。
夫妻之間的情趣和習慣,他們比我體會的更加深刻熟悉。
而我,說好聽些,只是一個早死的前妻而已。
真是可笑,一個三年後纔出現的人。
竟讓我的婚姻成了個笑話。
可我不甘心。
我把沈回的物品搬回了主臥,晚上他回來時,目光掃了我一眼便徑直往客房走。
藉口有事處理,他不想和我搭話的態度已經異常明顯。
可我只當做沒看見。
壓下泛酸的鼻尖,及時叫住他:
「你的東西我搬回主臥了,今晚就回房間睡吧。」
「我們纔剛結婚不到一個月,總是分居也不好,對嗎。」
「況且之前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孩子嗎,我們生一個吧。」
從前的沈回,見我這麼主動,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卻還是會裝出勉爲其難的樣子,埋怨我體力差還招惹他,然後再把我玩出各種花樣。
現在的沈回,縱使他藏的再好,可我還是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逐漸湧起的厭煩。
我裝作沒看見,指尖不由自主地抓緊衣襬。
心口酸澀,我現在好像只能用孩子來拴住他了。
沈回遲遲未吭聲,眼底翻湧着情緒。
即便隔着一段距離,我也能感覺到他在抗拒,但又像是怕我胡思亂想,始終沉默。
自從一週前他出差回來,我們便再也沒睡過一張牀。
他總是以工作忙爲由住到公司,即便回來了也是深夜,更不會回主臥。
可明明之前,他是連中午喫飯也要擠出時間回家陪我的人。
-4-
半晌後,沈回薄脣扯動,微皺的眉心透着幾分冷然。
「如果你不怕他將來受委屈,那隨你。」
說罷直接轉身進了主臥。
我卻下意識愣在原地,思索着他話裏的意思,連帶着剛纔衝上頭的喜悅也淡了不少。
我愣住,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麼。
前世結婚一年後,我在去給沈回挑選結婚紀念日禮物時,死於一場搶劫。當時我給出了身上所有的錢和銀行卡,只求能活命。
卻在對方上手搶婚戒時,死死護住,最終惹惱他,一刀將我抹了脖子,戒指也被拿走。
因爲在修路,附近沒有監控,對方手段乾脆利落顯然有備而來,這件事也成了懸案。
沈回費了很大功夫去查,依舊一無所獲。
而我的死,隨着夏月舒的出現,也徹底不了了之,漸漸被他遺忘。
想到這裏,我的心好像掉進了冰窟窿裏,從頭冷到腳。
我用力攥了攥手,喉嚨像是被異物堵住一般,什麼聲音也發不出,只能張嘴呼吸。
心底絲絲寒意往外翻湧。
我低下頭,輕輕笑出了聲,任由眼淚在臉上肆意滾落。
這一刻,我突然感到可悲。
我怎麼忘了,在他心裏我早晚是個死人。
死人留下的孩子,受委屈是必然的。
重活一世,他的眼裏心裏只容得下夏月舒。
-5-
晚上躺在牀上時,誰也沒有主動開口。
我忍不住看向他的側臉,試探性的伸出手,卻被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動作避開。
我默默收回手,再沒了靠近的勇氣,睜着眼一夜無眠。
我精神不濟,沈回也關心了兩句。
「注意身體,備孕不要熬夜。」
聽到從他嘴裏說出備孕這兩個字,我有片刻的失神。
目光落在他那張怎麼看都看不膩的臉上時,突然開口:
「昨天的事你就當我開玩笑吧。」
話罷,沈回目光微沉的盯着我看了一會,發現我是認真的後,剛纔還明顯鬆口氣的表情卻陡然又冷了幾分。
嗓音冷寒:「你不想給我生孩子?」
他質問的語調,讓我心臟一揪。
內心升起一股無力感,想大聲反駁卻提不起一點力氣。
我抬眼直直望着他,扯動嘴角自嘲,緩緩開口。
「沒媽的孩子,太可憐。」
這句話,像是在說給他聽,又像是警醒自己。
他瞳孔驟然緊縮,不自覺抿了抿脣,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目光復雜的看我一眼。
丟下一句別亂想便出了門。
望着他的背影,我思緒恍惚飄遠。
想起自己剛做鬼的時候,沈回接受不了我已經死的事實,拖延着不肯將我火化。
誰來勸都沒用,直到遇上另一邊剛把弟弟推進火化爐的夏月舒。
興許是惺惺相惜,她的一番話讓陷入瘋魔的沈回放了手。
當時的我,親眼看着自己的屍體被大火焚燒,變成一捧灰撞進盒子裏。
事後,我被困在殯儀館內,只能看着他被夏月舒扶着越走越遠的背影。
我鼻尖一酸,大聲喊着沈回,可他聽不見,更沒有回頭。
恢復自由後,我第一時間飄回家找沈回,卻看見了夏月舒。
她自告奮勇的想展現廚藝,可當時的沈迴心情極差,直接將人趕走了。
我很開心,日日飄在他眼前晃盪,就這麼過了三年。
直到他們兩人再次相遇,沈回也越陷越深,我才慌覺,其實那天的羈絆早已滲透了對方全身。
-6-
上次一事後,我和沈回好似陷入了僵局,他一連半月都住在公司,沒有回家。
我也默契的沒有打過電話,雙方開始莫名冷戰。
我不想坐以待斃,這場婚姻維持不過數月,就出現了裂痕。
可我不想這麼稀裏糊塗就放棄。
我沒忍住查了夏月舒的地址,我想看看是什麼樣的女孩,能讓沈回惦記這麼久。
拿到她打工的地址後,我光速趕到,透過玻璃窗看到了那張我做鬼時多次打量的臉。
女孩淺淺勾着笑,手在收銀臺上點着,微微點頭便轉身繼續忙碌。
我走進去隨意點了杯咖啡就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開始默默打量她。
今天人多,我等了兩個小時左右,她才終於閒下來。
興許是我的目光太直白,她衝我走過來時,臉上的笑明顯有些掛不住。
她剛想開口,就被我先一步打斷:
「你有男朋友嗎。」
我知道這樣很不禮貌,可我管不了那麼多。
她有就最好,沒有我可以給她錢,讓她和家人離開這座城市。
我清楚自己的要求有多過分,可我真的不想她出現在沈回面前。
我迫切地想守住這段婚姻。
夏月舒被我問得一愣,神情尷尬,表情狐疑地瞟了我一眼。
懷疑我腦子有病,但還是出於禮貌回答我。
「我有男朋友,我們很相愛。」
前半句是回答我的問題,後半句是在暗示我,如果有別的想法就免開尊口。
我瞭然,剛想把那句「我給你一千ƭŭ⁻萬,你去別的城市開店」的話說出來。
便低頭看到她手腕上的玉鐲,我表情一滯,嘴裏的話卡在喉嚨再難挪動半分。
我認得這鐲子,是沈回 22 歲那年從拍賣會上花費天價拍下的藏品。
前世婚後不久他送給了我,我也一直小心珍藏,一次都沒有捨得戴過。
生怕一個不小心摔了、丟了。
沈回爲此還笑話我,丟就丟了,人別丟就行。
而現在,這個鐲子出現在了夏月舒的手上。
我久久沒有開口,胸口泛起一陣陣密密麻麻的劇痛,眼淚瞬間浸溼眼眶。
所以,她所謂的男朋友其實就是沈回。
我深吸口氣,用力把眼淚憋了回去,不想在未來的情敵面前示弱。
沉了沉聲音:
「哦?你們很相愛,不怕自己只是個見不得光的第三者嗎?」
「你手上的鐲子買下這條街都綽綽有餘,卻在咖啡店打工,怎麼,是你所謂的男朋友不肯給你名分嗎?」
我的話難聽又直白,瞬間讓夏月舒紅了臉又紅了眼。
表情也變得難看,再維持不了剛纔的笑。
冷聲說道:
「對不瞭解的人和事選擇閉嘴,是做人的基本素養,很可惜,你並沒有。」
「況且,我不是第三者,我也曾是他明媒正娶娶回家的。」
曾?
我下意識捕捉到了關鍵詞。
甚至沒有計較她罵我的事,腦海裏一個大膽的猜測浮現出來。
ṭûₘ7
上一世,夏月舒並沒有見過我,他們結婚時,沈回將我的東西清了個乾淨。
另外安置了一套房子放着,她也從來不知道,只知道沈回有個早死的前妻,兩人曾經很相愛。
後來,夏月舒還因爲這件事喫過醋,和沈回吵了幾次架。
最後一次時,他們吵得很嚴重,夏月舒砸了家裏所有東西,哭喊着質問沈回不該去給我掃墓。
沈回沉默很久後,答應了她。
我沒地落腳,只能坐在門框上,看着他低聲哄着懷裏的可人,猶如對待稀世珍寶。
那之後,沈回最後去了趟我的墓前,燒了我留下的所有東西。
盯着照片看了很久。
「許思檸,三年了,我該往前看了,以後我不會再來。」
「別怪我。」
我當時是有點生氣的。
所以晚上在他睡覺時進入他的夢,指着鼻子罵了他很多難聽話。
他沒惱,但還沒來得及和我說句話,就被夏月舒搖醒了。
那之後,我再也進不去他的夢。
我低頭無聲笑了笑,內心不由得爲沈回鼓起了掌。
他真是僞裝得很好,我還以爲他會等着我順應上輩子的路,死在紀念日那天。
然後三年後,他們重新相遇。
結果,是我天真了。
他回來後第一時間就找到了她。
四季週而復始,相愛的人會再次相逢。
而我和沈回,靠着時間淡化的記憶,並沒有因爲重逢變得波濤洶湧。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地回了家。
到家時,發現沈回也在,一個多月未見,他盯着我微微皺眉,語氣平淡。
「最近沒休息好嗎?怎麼瘦了這麼多。」
看似句句關心的話,卻彷彿隔着一段隱形的距離。
讓人無法靠近,又說不出有什麼問題。
我沒有回答,走過去坐在他身邊。
努力剋制住內心想坦白的衝動,我有很多問題想問,又不知該從哪開始。
是出差後的巨大變化,還是下意識叫錯的名字,亦或是他將曾經送我的鐲子給了別人。
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張張嘴,扯動嘴角,又問出了那個問題。
「阿舒是誰。」
「這次,我不希望你騙我。」
話出口的一瞬,我明顯能感到沈回周身氣壓瞬間凝冰,彷彿置身冰窖。
空氣也陷入凝滯,就像一場電影被按了暫停鍵。
-8-
我微微垂眸,看向身邊的男人。
深邃漆黑的雙眸深不見底,手頭正在翻湧的文件也因我的話遲遲沒再動過。
沈回面無表情,眼神從刻意僞裝的柔和變得清冷。
嗓音冷寂:
「我們剛結婚不久,我能騙你什麼。」
他的否認,讓我沉到谷底的心再次粉碎。
沈回,你騙我的太多了。
我繼續道:
「你從拍賣會上拍下的鐲子呢,不是要留着婚後送我嗎。」
「我們已經結婚三個月了,拿給我吧。」
我不加掩飾的索要讓沈回沒了耐心。
重重把手上的文件甩在茶几上,刺耳沉悶的響聲讓我身體一顫。
轉頭盯着我,眉眼染上一層薄怒,又像是心虛。
「這幾年我給你的珠寶首飾不夠多嗎?一個鐲子也值得你和我吵架?」
我迎上他的目光,開口道:
「那些你可以拿回去,我只要鐲子。」
興許是我的目光太認真,沈回表情一僵,沉默了片刻。
冷冷吐出一句:「丟了。」
我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也很想相信這句話,可,沈回,我不想裝下去了。
「是丟了,還是送給了夏月舒。」
聽見我親口說出夏月舒三個字,沈回眼裏閃過一絲錯愕,猛地站起身深吸口氣。
看向我的眼神帶着震驚和疑惑,神情也變得極爲難看。
下一秒,沈回猛然攥緊我的手腕,雙目死死地盯着我,有欣喜也有害怕。
彷彿要透過皮囊看穿我的靈魂,連聲音都在發緊。
「思檸,你也回來了,是不是?」
再次聽到他親口叫我的名字,我還是不免有一瞬的恍惚。
好像他還是從前的他。
我點頭承認。
「嗯,比你回來的還要早。」
沈回望向我的眼神也越發晦澀難辨,慢慢鬆開我,眸中頹然。
「那你也一早就察覺到我的變化,知道我在騙你。」
我沒說話,當做默認。
相戀多年,我們互相瞭解彼此,之前他不知道我也是重生時,還能裝上一裝,可現在,已經沒了裝的必要。
他也沒再開口,低垂着頭看不清在想什麼。
-9-
也許在想我是怎麼知道夏月舒的,也或許是想這場三人劇本接下來要怎麼演。
但這一刻,我心中還是不免升起些許希望,期盼着既然他知道我也回來了,能放棄夏月舒。
沈回眸中複雜神色一閃而過,像是經歷了一番掙扎與糾結。
遲疑了兩秒後,開口道:
「思檸,我不會和你離婚,這次你也好好活着。」
「我真的不想再承受一次失去她……和你的痛苦了。」
說着他將我帶進懷裏,下巴擱在我頭頂輕輕摩擦,我靠在他懷裏,想着他脫口而出的「她」。
眼底已是一片涼意。
時隔兩世,我還是貪戀這份溫暖,即便這份溫暖已經泛着生疏和冷意。
也能讓我有片刻的心安,可終究是不長久。
我想開口時,沈回手機響了,我低頭掃了一眼Ŧű̂ₕ,沒有備註只有一串數字。
我認得,是夏月舒的號碼。
沈回有意避開我,起身接完電話後便急匆匆ṱū́₊往外走。
到玄關處時,他才猛然想起還有我這麼一個人。
回頭望向我,但眼底已然沒了剛纔的溫情與內疚,只剩下絲絲冷意。
聲音沉悶,像是在刻意壓抑着怒意。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阿舒的存在,但我已經答應了不會和你離婚,她也不會影響到你,你沒必要故作神祕去找她說那些噁心的話。」
「上一世她是爲我生孩子而死,我欠她的,無論如何都還不清。」
「而你,如果不是自己亂跑也不會被人盯上。」
「還有,她從來不是第三者,她是我娶回家的妻子。」
說到最後,沈回面帶疲憊與後悔。
「許思檸,坦白說,知道你也回來時,我確實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我曾經是愛過你,但那已經很遙遠了。」
「後來我甚至想,爲什麼我不能回來得更早一些,那樣我娶的或許就不再是你,而是她。」
「可老天好像和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你回來了,但已經不是我想要的那個人了。」
說罷就摔門而出。
我坐在原處,大腦有瞬間的空白,沈回的話像是一團棉花丟在我臉上。
不疼,但卻將我襯得像一個跳樑小醜。
彷彿剛纔信誓旦旦的那番話,不是從他口中說出的一樣。
思緒遁入混沌,我想起不久前和沈回結婚時的場景。
他雙眸溫和單膝跪地,接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在婚禮上差點哭出聲,信誓旦旦說着永遠愛我。
轉瞬之間周圍場景變的一片煞白,我躺在牀上白布蓋過頭頂,沈回紅着眼眶把我抱在懷裏一遍又一遍喊我名字。
墓碑上的照片是沈回精心挑選,還特意調了美顏和濾鏡,他捧着一束洋桔梗告訴我三年了,他有了新的生活。
-10-
周圍的聲音慢慢消失,我看見沈回穿着破爛的衣服站在懸崖邊。
此去經年,他再不復當年意氣風發,眼中也全然沒了剛失去夏月舒時的痛苦,只餘點點釋懷。
他嘴脣張張合合,迎着風聲吹進我耳裏。
「阿舒,我來找你了,下輩子我先娶你,別生氣了好嗎?」
說罷縱身躍入深海,我想伸手拉他,卻只穿過他的手臂抓住一片空氣。
海面激起浪花,我捏捏溼潤的指尖,死人也會流淚嗎?
看着眼前因窒息而憋紅了臉的沈回,我虛虛環抱住他的腰身,和他一起溺斃在這片深海。
再睜眼時,屋內如常,時間也只過去了五分鐘。
沉在心底許久的記憶重新復甦。
我扯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
是我犯傻了,他早不是三個月前的沈回,是歷經兩世爲了夏月舒變瘋變癡甚至選擇跳海的沈回。
我笑出了聲,寂靜的客廳隱隱帶起一片顫音。
以前我怕遺憾,更怕捨不得。
但現在,不怕了。
我編輯了一條短信給他發過去。
「抽個空去離婚吧。」
他沒回,我也不在意,收拾了物品搬去了自己的公寓。
一場數月前驚動港城的世紀婚禮,在維持不過三個月時,落下帷幕。
一週的時間,我接了不下數百通電話,全都是父母親戚朋友打來勸合的。
他們雖然不瞭解情況,但清楚利益。
我爸說:「男人都一樣,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真情本就難尋,唯有利益纔是永恆。」
我媽說:「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個家庭的事,結婚不過是搭夥過日子,不要沉迷在愛情裏。」
朋友勸我:「沈回又帥又多金,你們又認識多年,縱然沒了感情,但情分還是在的,只要你死活不離,沈太太就一直是你的。」
幾十條的勸合信息,我一條條劃過,隨後手指輕點選了刪除。
我知道他們勸我是好意,如果我和沈回從最開始就是因利結緣,我或許也和他們是一樣的想法。
但不是。
我和他十歲認識,自那以後沈回日日跟在我身後,上學的早飯,罰抄的作業,叛逆期逃課迎來的懲罰,都是他在幫我承受。
十五歲時收到同班男孩的情書,被沈回知道後,第二天就轉學走了。那時早戀的很多,沈回怕我和別人在一起,課間跑去廣播室當衆向我表了白。
結果當天就被沈父帶回家捱了一頓打,也告訴他身爲男人在無法實現諾言時,就不要輕言說出口。
那時沈回好像真的聽進去了,本來隨意的學習性子也開始認真起來。
十八歲成人禮那天,他一身黑色西裝捧着上學時替我抄的作業向我表白,告訴我如果我不答應大學就不幫我了。
後來我氣得追了他三條街,我們也正式在一起。
結果發現進入大學後壓根用不上他幫我抄作業,我又追了他三條街。
他迎着夕陽跑的腳步停下來,回頭望向我,暖黃的光斜斜映在他被棒球帽遮住的半張臉上,莫名讓我的心跳快了許多。
他表情認真淺淺勾着笑ṭū́⁴,「許思檸,你不用跑,我會走向你。」
青春期的情愫像穿過樹葉的光,透過表面直擊心臟。
而現在,太陽下山了,變成了別人的月亮。
我也恨過。
恨明月高懸不獨照我。
更恨明月高懸曾獨照我。
-11-
可意外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再次見到沈回時,是在醫院,我捏着孕檢單,內心複雜紛亂。
算時間,是在沈回出差前,當時的他還沒有記憶,和我一樣期盼着孩子的到來。
我正猶豫着要不要把懷孕的事告訴他,抬眼便看見他擁着夏月舒朝這邊過來。
這裏是婦科,會在這裏遇見,可能性並不多。
沈回見到我愣了一瞬,環着夏月舒的手也不由得握緊了幾分。
見到我手裏的報告單時,瞳孔猛然緊縮,眉頭皺起,擔憂的同時夾雜着一絲驚喜。
「你懷孕了?」
夏月舒噙在嘴角的笑僵住了,表情也從剛纔的得意變得無比難看。
眼眶驟然變紅,眼淚搖搖欲墜地看向沈回。
沈回連忙安撫她,骨節分明的大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着她的手臂。
一副要她安心的態度。
我收回目光,沒再看下去,內心還是不由得泛起點點酸楚。
這個孩子,是去是留,說到底沈回也有份責任知道。
我點點頭,直視他。
「是,我懷孕了,所以這個孩子你要留下來嗎?」
沈回眼皮一顫,目光不由自主移到我小腹處,漆黑的眸子像是不捨又帶着幾分決絕。
半晌後,他抿着脣,像是已有了答案。
「思檸,這個孩子是我的,也不是我的,但你可以生下來,我也會負責。」
一句話,讓我瞬間怔愣在原地,內心沉寂許久的海面再次掀起海浪。
我緩緩回神,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笑出了聲。
又嘲笑自己的愚蠢,怎麼還能有期望,爲什麼還會對他抱有希望。
他連這個孩子都不認。
在他看來,這個孩子是我和「沈回」的,但他已經不是曾經的沈回。
我笑出了眼淚,直到這一刻,我好像才徹底放下對他的感情。
「好,我會打掉。」
如果說之前我還心有不捨,那麼現在,這最後一絲情分也消了個乾乾淨淨。
聽到我要打掉,沈回眼底浮出一抹慌張,但看了看夏月舒,到底沒有再說什麼。
-12-
我轉身想走,卻被夏月舒攥住手腕,衝着我就跪了下來,淚眼婆娑地哭訴。
四周衆人眼尖,一眼就瞅出不對勁,拿着手機開始錄像。
夏月舒哭得更大聲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嫁給阿回的。」
「之前你不在,他終日爲你消沉,還好幾次自殺,我愛他,我真的看不下去,我不知道嫁給他會礙了你的眼。」
「我向你道歉,許小姐,你留下這個孩子吧,我看得出阿回還是愛你的,你不要讓他傷心好不好。」
「不管這個孩子是不是阿回的,但畢竟是一條小生命啊。」
此話一出,周圍喫瓜的人紛紛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一臉心疼地看向夏月舒,又滿臉鄙夷地看着我。
更有伸張正義者把手機對着我的臉拍,表情憤慨,像是在罵我是個不要臉的小三,仗着懷孕把原配逼到下跪。
我扭頭看向夏月舒,眼裏閃爍着得意的目光,卻在看向我時露出一副被我欺負的模樣。
沈回皺眉看向這一幕,表情晦暗地盯着地上的夏月舒。
似乎也被她這副模樣驚到了,表情有一絲尷尬。
我低頭笑笑,也對,前世沒有我,他們的感情穩定進展,自然沒有這些事。
夏月舒也一直是活潑開朗的少女模樣,而不是現在這副玩骯髒手段的人。
重活一世,一切都在改變,她也不過和我一樣。
死在他最愛的時候,心心念唸的人重新在懷,感情真的還會一如既往嗎?
我不信。
周圍吵嚷聲還在繼續,甚至還有人開直播。
我掏出包裏的結婚證,掀開露出裏面的登記日期。
這下,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夏月舒也不哭了,神情憤恨,似乎是想不到我會隨身帶着結婚證。
帶結婚證是因爲方便離婚,反正現在離婚不要戶口本了。
我笑笑,「看到了Ṱů₁嗎?我們兩年前就領了證,只不過是不久前舉辦的婚禮,你連這些都不知道嗎?」
「還有,就算你嫁給他了,也是二婚,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你都不是原配。」
她咬着嘴脣,眼裏都是恨意。
上一世她就一直對沈回曾娶過妻一事耿耿於懷,經常找他鬧。
起先是不允許他給我掃墓,接着又不許我的牌位放進沈家祠堂,甚至後來連我的墓也被移到了偏遠的地方。
我的墳也成了孤墳,荒草叢生。
-13-
離開醫院後,我當天下午就預約了流產手術。
手術很快,做完後發現沈回給我打來電話,我沒接,直接掛了。
手機上有他發來的消息彈窗。
【在哪?】
【接電話。】
【孩子呢?】
「把孩子生下來吧,這是你期盼很久的,也是我。」
見我沒回,過了很久又發了一條。
「我不會離婚。」
我一條條掃過,撥通了他的電話。
直接開門見山。
「孩子我打了。」
那邊很久沒有說話,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像是在刻意壓制着怒意。
出了電梯涼風吹在身上,我不自覺裹緊身上的大衣。
繼續道:
「孩子是沈回的,但你……不是沈回。」
或者說,不再是年少時的沈回,不是逆着光告訴我會走向我的沈回。
不是在我死後哭到失聲、把自己關在房裏不喫不喝的沈回。
不是徹底失眠、大把大把吞掉整瓶安眠藥被送去醫院洗胃的沈回。
不是說……孩子不是他的沈回。
他遲遲沒說話,我用力捏着手機,平復着內心掀起的波浪。
「明天上午十點,我在民政局等你。」
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和沈回的財產沒什麼好爭論的,搬家的時候我早就找律師擬了協議。
現在這個點,應該已經送到他手裏了。
我不想深思他願不願意離這個事,大不了就耗兩年的事。
-14-
掛斷電話後,我往地下停車場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這裏很黑,幾乎十步外都是黑漆漆的。
只有幾輛少數的車停在車位上。
我腳步慢下來,腦海突然閃過上一世自己慘死的模樣。
我沒猶豫,轉身快速按下電梯,還好這個點人不多。
進入電梯後我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好像我剛纔再繼續往前走,就會陷入一場漩渦般。
回到公寓後我迅速反鎖門,才稍稍安下心。
我捏着手機沉思片刻,編輯了一條短信,點擊發送。
凌晨一點,我被渴醒,起牀去倒了杯水。我沒開燈,透過月光我目光瞥向沙發上那一抹聳起。
我慢慢放下杯子,不動聲色地回了臥室鎖門。
三點的時候,我被一陣細微的開鎖聲驚醒,我沒動,拿手機照亮。
微弱的燈光在黑暗中平添了幾分詭異,我沒出去。
大概過了幾分鐘後,臥室響起敲門聲:
「出來。」
我慢慢打開臥室,沈回目光復雜,指了指被按在地上的人。
「是他嗎。」
我轉頭看向被綁成麻花的男人,瞳孔瞬間緊縮。
他就是那個搶劫犯,上一世我也是死在他手裏。
我點點頭,「是他,報警吧。」
沈回擺了擺手,一旁的保鏢掏出手機報警Ṱü⁷,不久後那個人被帶上警車。
「你認識他?」
沈回沒吭聲,走到窗邊點燃一根香菸,輕吐一口,白色煙霧隨着微風吹散在空中。
-15-
沉默很久後,他開口道:
「他是阿舒的弟弟。」
「前世在我和她的婚禮上,我見過他,不過當時阿舒說那是他表弟,他親弟弟已經死了。」
「當時我沒多想,更不知道他就是殺害你的人,後來在阿舒的勸說下,我甚至把他帶在身邊,扶持他創建公司。」
說着沈回面帶痛苦,回頭看我,眼尾湧上猩紅。
「思檸,對不起。」
所以上一世,夏月舒知道自己弟弟乾的事,但選擇了包庇,也將沈回矇在鼓裏。
可我不相信,沈回後來真的沒查到嗎?
做鬼那幾年,我幾乎日日跟在他身邊,他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裏。
我記得助理拿着查到的資料遞給沈回時,他看到了夏明的名字,和夏月舒的一切。
當時的他,沉默地靠在椅背上,驅趕了助理,撕爛了手裏的文件。
選擇把這件事永遠埋於心底。
半晌後,我看向他,問道:
「這句對不起,是爲上一世替夏月舒姐弟遮掩所說嗎?」
沈回愣住,一臉震驚地看着我,可仔細看,就能看見那雙黑眸深處藏着心虛。
我無心解釋,只讓他記得明天別耽誤了離婚就好,便趕他離開。
臨走時,他緊扣門框,骨節分明的大手拂過我的小腹,神情痛苦。
「不管你心裏怎麼想我,但我還是要告訴你。」
「知道你也重生回來時, 我真的想好好彌補你,重新愛你。」
我打斷他, 接上下半句話。
「然後等着我再一次被夏明殺害,你好繼續娶夏月舒, 彌補上一世的遺憾對嗎?畢竟她是爲你生孩子而死, 你欠她的一輩子都還不清。」
「所以老天聽見了你的訴求, 讓你回來了, 這輩子你好好還。」
沈回還想說些什麼, 我不想聽下去, 直接關門。
-16-
第二天我到時, 沈回已經到了。
再次見到這張臉,內心早已沒了情緒波動。
我沒說話,徑直往裏面走, 沈回想開口。
但看到我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態度, 他到底還是沒開口。
二十分鐘後, 我拿到了離婚證。
連聲再見都不想說,轉身離開。
直到我坐上車, 身後那道目光依舊沒有移開。
父母聽說我真的離婚後, 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
畢竟利益雖重要,但女兒的幸福同樣重要。
許沈兩家的合作隨着我和沈回婚姻結束也走到了頭。
數月前的世紀婚禮維持不過四個月就以ṱů⁼失敗告終。
這件事驚動了圈內不少人,我也成了被議論的對象, 不想見人就解釋。
我出去躲了一段時間清淨。
再回港城時, 已經是一年後。
偶爾聽朋友提起沈回的近況, 還是獨身一人,不過整個人陰沉了很多。
夏月舒因爲夏明的事求了沈回好久, 他也沒管, 反而協助警方查到了以前夏明犯過的不少事。
搶劫強姦殺人,甚至運毒,被判了死刑。
夏月舒因爲替他遮掩了不少事,也被判了三年。
臨行前, 她哭着質問沈回上輩子答應她的事,沈回望了她很久,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聽到這些的時候, 我只是淡然一笑。
這世上從不存在什麼長久的愛,以前的活潑開朗現在看來只是蓄意僞裝。
早在夏月舒在醫院衝我下跪時, 她以爲迎來的會是沈回翻倍的心疼愧疚。
可她沒看到, 沈回藏在眼底深處的震驚、尷尬和丟臉。
一個正常人,不會輕易下跪。
更別說她刻意說的那些話, 不知情的陌生人興許會信。
可我和沈回都是當事人,沈回從小的教育比我還要嚴苛幾分。
他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自己愛了兩世的女人,骨子裏是這副不堪的模樣。
愛恨都很簡單,只是一瞬的事。
知道我回來時,沈回找過我,什麼都沒說,只留下了那枚我曾以命相搏的戒指。
我笑笑,毫不猶豫地丟進了垃圾桶。
晚上我披着睡衣站在陽臺吹風,身後一雙火熱的大手慢慢握住我的腰帶進懷裏。
脖頸處是細細密密的吻,男人眼含情慾,冷眸掃過樓下那個正在到處翻找垃圾桶的人影。
眼底閃過不屑:「他的眼光着實不怎麼好。」
感覺有被攻擊到,我斜眼看他。
下一秒就被人捏着下巴狠狠吻上,被抱起時, 我又低頭朝樓下看去。
沈回翻找的動作一頓,像是有心靈感感應般抬頭。
四目相望, 他張張嘴說着什麼。
但這次風沒有如他的意, 吹散了飄來的音。
雙眼被人用手擋住,耳邊響起某人喫醋的聲音。
「我比他好看。」
我笑笑,摟住他的脖頸。
回應這個吻。
人要往前看。
一站有一站的風景。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