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

我沒臉沒皮地追了顧時川四年。
他不勝其煩。
一個施壓,家裏人戰戰兢兢地將我送出國。
他說:「不論採取什麼手段,讓她別再纏着我了!」
「否則,別怪我不留情面。」
藥物、催眠、電擊……
這些手段,真的很有效。
我忘掉了愛他的感覺。
甚至對他的印象,都變得模糊不清。
他終於鬆口,允許我回國。
他出現的地方,我都主動迴避。
因爲媽媽告訴我,那個神顏的男人,我得罪不起。
看到他跟姐姐接吻,我偷偷拿出手機拍照。
他眸光兇戾、冷寒。
我嚇得縮在牆角,話不成句: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你們很般配,很好磕……」
不知道爲什麼。
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眸光劇烈顫抖。

-1-
從國外回來後,我總感覺腦子不大好使。
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
我覺得我可能生病了。
媽媽安慰我說,不用擔心。
「你打小就是個小懶豬,不像你姐姐那樣自律。」
「不要緊,每個人的體質不同,困了就去睡。」
我倒了一大杯黑咖啡,想給自己提神。
可是,沒有效果。
我敲了敲太陽穴,正苦惱時,大門響了。
管家說:
「大小姐帶顧總回來了。」
爸爸媽媽的眼中立馬湧動出歡喜。
爸爸急切地迎出去。
媽媽剛要跟過去,突然想起什麼。
她爲難地看向我:
「小鳴,你……」
我懂事地點點頭:
「我知道,顧總不喜歡我。」
「姐姐的婚事重要。我先上去了,正好我要上去補覺。」
媽媽欣慰地看了一眼打哈欠的我。
我剛走了幾步,突然想起咖啡杯沒拿。
等會兒,我想再喝一杯試試。
我轉頭的瞬間,不經意對上一道冷寒的目光。
幾乎是本能的。
我忘了咖啡杯,拔腿就跑。
好像跑晚了,就會沒命似的。
直到跑進房間,將房門反鎖。
我又在門後抵了一張桌子。
懸在嗓子眼的心才落下來。
說不清爲什麼,看到顧時川,我就會生出一種強烈的情緒:
恐懼。
媽媽說,這是因爲顧時川是天生的上位者,誰跟他在一起都會覺得很有壓迫感。
「何況是你這種天生的小菜雞。」
媽媽說,讓我不要出現在顧總面前。
「顧總他,不喜歡看起來可愛、實則腦袋笨的人。」
「他的目光只會在你姐姐這樣優秀的女孩身上停留。」
「顧家是什麼檔次?咱們要是能跟顧家結親,能少奮鬥幾輩子?」
「小鳴,你要懂事點。」
我很懂事。
所以,每次顧時川來家裏,我都主動避開。
對此,媽媽很欣慰,有時候會摸摸我的頭。
這是對我最大的獎賞,我很珍惜。
所以,我一直沒敢告訴媽媽。
她不說,我也會主動避開顧時川的。
他身上的氣勢太過凌人。
我覺得很不舒服。
很壓抑。
好像心臟被人狠狠捏在手裏。
還有一股莫名的酸澀感。
樓下歡聲笑語。
我在這歡聲笑語裏,昏然入睡。

-2-
我再醒來的時候,天色昏暗。
已經是傍晚了。
別墅裏很安靜。
顧時川應該走了。
肚子很餓。
我推開門,穿着白色的公主睡裙,赤腳下樓找喫的。
地板冰冰涼涼的,我感覺腦子好像清醒了一丟丟。
我正站在料理Ṫũ⁶臺邊加熱麪包片。
書房的門突然打開。
一身筆挺西裝的顧時川從書房走出來。
暖黃色的燈光映照下,他的輪廓更加立體,身材筆挺。
五官如雕刻。
像是生殺予奪的天神降臨。
但是,他太冷了。
身上的氣質很冷,眼神很冷。
就連西裝的鉛灰色袖釦,都泛着冷光。
與我隔着長長的會客廳,ṱű̂⁸他的視線淡淡落在我身上。
菲薄的脣,抿成一條直線。
威壓十足。
幾乎是一瞬間。
我回過神來。
抱着頭,蹲到餐桌下。
欲蓋彌彰地躲藏起來。
姐姐輕快的步子飛下樓。
她奔進顧時川懷裏,抱着他的胳膊搖晃。
「就要走了嗎?你都還沒有看我的新劇照,喫了飯再走好不好?」
姐姐的氣質一向疏冷。
此刻卻露出小女兒的嬌俏,夾着聲音,很好聽。
像只漂亮的鳥兒似的。
羽毛光鮮,歌喉婉轉。
顧時川沒說話,他冷冷地看向桌子下哆哆嗦嗦的我。
姐姐的笑容落下來。
咬了咬脣,道:
「你忙的話,改天再看也行。走吧,我送你出去。」
顧時川站着沒動。
他身上的壓迫感那麼重,像根本沒在聽姐姐說話。
姐姐張了張嘴,卻沒敢出聲。
許久後,他開口,聲音低沉:
「好,喫完飯再走。」
爸爸和姐姐的臉上,同時劃過驚疑的表情。
顧時川微微勾脣:
「怕什麼?她不是都忘了嗎?」
顧時川邁着修長的雙腿走到餐桌旁,蹲下身。
西裝褲勾勒出結實的腿部線條。
「鹿鳴,你還認識我嗎?」
我怯怯地抬起眼,又垂落,不敢跟他對視。
緩緩點頭。
但是手指尖、腳趾尖好像突然傳來針扎般的痛楚。
應激反應似的。
我驚叫出聲。
緊緊閉上雙眼。
拼命搖頭。
「不認識!別打我!我不認識!」

-3-
餐桌上,氣氛詭異。
爸爸媽媽拼命活躍氣氛。
但是顧時川只是安靜喫飯。
姿態矜貴。
沒有開口的意向。
就顯得爸媽的熱情,很尷尬。
姐姐黑着臉,一言不發。
我不敢夾菜,只敢小口吃米飯。
終於捱到這頓飯喫完,爸爸媽媽像都鬆了一口氣。
望着顧時川要離開的身影,我突然想起什麼,叫住他:
「顧總,等一下。」
所有人都喫驚地望向我。
包括顧時川。
他的眉頭微微蹙起,明顯不耐煩。
「就一下下。好嗎?」我用手指比了個一釐米的距離。
說着,我奔上樓,很快捧着一個鐵盒子跑下來。
衆人的視線鎖在我身上。
我打開鐵盒子蓋,問:
「顧總,這是你的吧?」
鐵盒子最上面,是十幾張證件照。
有一寸的,兩寸的。
一看就不是從正規渠道獲取Ŧṻ⁹的。
因爲證件照上,有的有鋼印,有的背後有凝固的膠水。
可見是從各種地方摳下來的。
照片裏的顧時川比現在年輕,眉眼間還能看出幾分青澀。
但是五官已經出落得十分優越。
除了證件照,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糖紙,煙盒,用完的筆芯,褶皺的試卷,等等。
顧時川目光如炬地看向我。
我咬了咬牙,纔敢繼續說:
「是在我衣櫃的一個角落發現的。不知道是誰放在那裏的。但是我認出了您的照片,應該是您的吧?」
顧時川眸光微動,似是帶了幾分探究。
我被他看得,矮了幾分。
肩膀垂落下來。
他開口說:
「不是我的,扔了吧。」
「哦,好的。」
我順手扔在一旁的垃圾桶裏,就要上樓。
顧時川的眸色裏突然,就含了幾分危險。
「鹿鳴,你故意的吧?」他叫住我。
我不解:
「什麼?」
他似是看透一切,眼神嘲弄,嗤笑了下。
「沒什麼。演得挺好。下次別演了。我沒興趣看。」
說罷,抬腿離開。

-4-
媽媽關上門。
姐姐憋了一晚上,氣得伏在桌子上哭。
爸爸看得心疼,終究是氣不過,一巴掌甩過來。
我沒防備,狼狽地摔倒在地。
頭磕在桌角上。
嗡嗡地疼。
媽媽痛心疾首地抱住姐姐肩膀,對我說:
「小鳴,你也別怪你爸爸下手狠,你今晚,真的是,太讓我們失望了!」
「你忘了媽媽一次次的囑咐嗎?」
「爲什麼擅自下樓?爲什麼跟他講話?你就這麼賤嗎?!」
額頭的傷口滲出血滴,流到眼睛裏。
我眼前一片血霧,視線模糊。
捂着血口,試圖解釋:
「對不起,我以爲他走了。我不是故意的……」
姐姐突然揪住我的衣領,歇斯底里道:
「穿成這樣跑下樓,故意光着腳丫在他面前晃,還拿個破盒子試圖引起他的注意,鹿鳴,你想勾引誰啊!」
「你知不知道顧時川什麼身份?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什麼身份?你怎麼敢打他的主意?」
「你知不知道,就因爲你今晚的不檢點,我很有可能會失去他?」
「你離了男人活不了嗎?連自己姐姐的男朋友都要勾引!」
說罷,姐姐開門往外走。
媽媽急忙拽住姐姐:
「鹿呦,你這麼晚去哪?」
鹿呦恨恨地看向我:
「這個家,有我沒她,有她沒我。我走!」
很快,車庫裏響起汽車發動的聲音。
媽媽深深地嘆氣。
爸爸氣得摔門。
我小聲開口:
「我今晚出去住吧?」
媽媽猶疑了幾分:
「你能去哪?」
「去酒店住。我在國外,總住酒店,我很熟的。」
那時候,我受不了非人的折磨,只要有機會,就從醫院逃出去。
住在最便宜的汽車旅館。
躲避他們給我安排的痛苦治療。
只是,姐姐總是很快就找到我,將我帶回去。
媽媽沉默,過了會兒,點頭道:
「今晚確實是你不對,那你出去住吧。等你姐姐氣消了,媽媽再接你回來。」

-5-
酒店裏。
站在鏡子前,我小心地擦拭額頭上的血跡。
傷口有點大,一塊創可貼根本蓋不住。
可是這麼晚,我不敢走出酒店房間,去買繃帶。
以往總是睡不夠的覺。
今晚可能因爲額頭上嗤嗤拉拉的疼,倒有些睡不着。
我忘記自己爲什麼會被送出國。
只記得,從小到大,姐姐都比我聰明,比我優秀。
她走到哪裏,身上都像發着光一樣。
所以爸爸媽媽對她,抱有最高的期望。
姐姐從很小時候就做了童模,後來,更是憑着美女學霸的人設火出圈。
而我,除了與她擁有不相上下的長相外,一無是處。
所以,我理解父母的偏愛。
同意爸媽的做法,將更多的資源向有能力的姐姐傾斜。
但是,這份偏愛,是導致他們把我送出國的原因嗎?
我記得在國外一把一把地喫藥,接受痛苦的治療時,媽媽在電話裏跟我說,這能讓我變得更聰明。
可是,我總覺得,從國外回來後,我的腦袋更不好用了。
除了嗜睡,反應更慢了。
因爲治療失敗,所以爸媽不得不把我接回來了嗎?
因爲我更蠢笨,所以他們更不喜歡我了嗎?

-6-
白天,我在街上游蕩。
晚上天一黑就回酒店睡覺。
我在酒店住了一個星期,可是媽媽依舊沒有通知我回去。
我已經沒錢了。
我給媽媽發微信。
發現她拉黑了我。
中午,我坐在酒店大堂發呆時。
遠遠看到有一對標緻的男女,站在室內花園入口。
男人身姿挺拔,身體背對着我,只能看到寬闊筆直的肩膀。
女人前凸後翹,一襲優雅的長裙,仰着小臉對男人笑。
但是也只能看到一半的側臉。
我晃了晃頭,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可是這幾天,我總頭疼,看東西也像隔了一層霧。
反而讓眼前的畫面更具氛圍感。
我拿起手機,拍下這幅美好畫面。
可是,我竟然忘記關掉閃光燈,快門的聲音也調到最大。
他們很快發現了我。
男人的下頜線好像繃得很緊。
看向我的眼神十分不善。
我眼見兩人邁步朝我走來,侷促得坐立難安。
直到顧時川跟鹿呦居高臨下地站在我面前。
「鹿鳴,你怎麼在這?」顧時川的聲音依舊很冷。
我看看鹿呦,嚇得不敢說話。
顧時川伸出修長的手:
「手機拿出來。」
我戰戰兢兢將手機遞到他手裏。
好奇怪,他竟然知道我的密碼。
連我都不知道我的六位數密碼是什麼意思。
我把家裏所有人的生日都想了一遍,也不是。
顧時川調出那張照片,眸子危險地眯起:
「爲什麼偷拍?鹿鳴,你想對鹿呦做什麼?你還想害她嗎?」
我拼命搖頭,緊張得差點落淚:
「沒有,我沒有。」
我知道姐姐比我優秀。
我是如此平庸,所以我從來沒想過跟她搶什麼。
但是媽媽說,我曾在姐姐的新劇發佈會上盛裝出現。
有記者稱,我跟姐姐相貌相近,但是氣質截然不同。
姐姐高潔清幽。
而我古靈精怪,至善至純。
說我戲路更廣。
所以姐姐談好的女一號,突然生出了變故。
最後,我也沒演成。
但是姐姐失去了躋身一線演員的機會。
所以姐姐恨我,恨我故意搶奪大家的目光,見不得她好。
無論我怎麼解釋,都沒有人信我。
那天,我不是要搶奪姐姐的光環,我只是想見證姐姐的成功。
我花光所有零花錢,租了昂貴的禮服,只是爲了不給姐姐丟臉。
沒想到,卻將姐姐襯得黯然失色。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是沒人信我。
那段被所有人針對的日子,家裏人輪番上陣表達對我的失望。
那樣的窒息。
好似一場噩夢。
我再也不想經歷了ṱŭ̀⁷。
「求你相信我,我沒有。」我無助地捉住顧時川的衣袖,苦苦哀求。
他皺了皺眉,道:
「鹿鳴,你還在裝嗎?你根本沒失憶是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失憶,求你相信我!」
我的記憶出了問題。
有的事情我記得,有的忘記了。
可我忘記了什麼,我真的,不記得了。
顧時川晃了晃手機,脣角勾起輕蔑的笑:
「那我問你,你拍我跟鹿呦做什麼?不是要賣給媒體,毀掉鹿呦的星途嗎?」
他的目光那樣不屑,好似看一隻陰溝裏的老鼠。
我下意識覺得自己,好下賤。
好像真的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我哭出來,低着頭看腳尖: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你們很般配,很好磕……你們站在一起,像童話故事一樣美好。」
顧時川捏着我的手突然僵住。
「你說什麼?」
他冷幽的眸光,好似劇烈地顫了顫。

-7-
晚上,無路可去的我,想要偷偷回家。
如果姐姐原諒了我。
我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媽媽肯定是太忙了,所以忘記她還有個小女兒流落在外吧?
我站在別墅外面,被院子裏的彩燈晃了眼。
別墅裏燈火輝煌,笑聲不斷。
媽媽正將一頂王冠戴在姐姐頭上。
姐姐含羞帶怯的樣子,像是真正的公主。
爸爸興奮地鼓掌,熱淚盈眶。
顧時川微微勾着脣角,望向姐姐。
水晶吊燈的光灑下來,柔和溫暖,好一幅人間美好。
原來,今晚是姐姐生日啊!
那,便也是我的生日。
我跟姐姐是雙胞胎。
從小到大,我們的生日都是一起過。
只不過,姐姐永遠都是主角。
大家圍着她唱生日歌。
蠟燭只能由她吹滅。
大家只關心她許了什麼願望。
而我,只配得到姐姐切下的一角蛋糕。
有一次,我好奇地搶先吹滅蠟燭。
姐姐傷心地哭了。
爸爸一把掀翻蛋糕,怒吼道:
「誰也別喫了!」
後來,爸爸媽媽領着姐姐去奢華的酒店補過了這個生日。
我跪在地上,喫掉摔爛的蛋糕。
我對着華燈苦笑。
原來,媽媽不是忘了她的小女兒還在外面啊。
她是忘了,除了耀眼的鹿呦,她還有另一個女兒。
擦掉眼淚,我轉身離開。

-8-
沒錢住酒店,我只能睡在汽車站的長椅上。
夜裏,料峭的春雨吹進走廊,風很涼。
我好像發了燒。
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裏的我 18 歲。
那天,我的作文被老師當衆誦讀,老師說我的文字很有靈性。
我從來沒得到過這樣的肯定。
恰巧那天,是我的生日。
我歡歡喜喜地跑回家,想跟媽媽說,我給自己買了一個很小的蛋糕。
我可以跟姐姐一起吹蠟燭了。
她吹大的,我吹小的就好。
我也可以許下自己的小小心願了。
我興奮地衝進門,卻發現家裏,空無一人。
那晚,我守着一個巴掌大的蛋糕,電視上正播放姐姐的慶功宴。
原來,姐姐的新劇殺青,爸爸媽媽陪她去了京市。
他們在慶功宴的歡樂氣氛裏,給姐姐過了一個有獨特意義的生日。
爸爸媽媽都忘了,被留在家裏的我。
那晚,我漫無目的地拎着蛋糕,在大街上晃。
我想,只要能碰到一個人祝我生日快樂,我就不死了。
只是所有人行色匆匆,沒人注意到我。
我心灰意冷,往護城河的方向走。
在河邊遇見了顧時川。
他頎長的身體站在欄杆上面。
風鼓動他的白色衣角,搖搖欲墜。
「喂,你也想死嗎?等陪我喫完蛋糕,我們一起死好不好?」我笑着招呼他。
顧時川側首看向我,面無表情。
不知過了多久,他從欄杆上跳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過完全屬於我的生日。
我很鄭重。
鄭重地許願。
鄭重地吹蠟燭。
鄭重地切開蛋糕,分給顧時川一塊。
顧時川帶了好多啤酒,我喝醉了。
喝醉後,又哭又笑,拉着他往河裏走。
「跳河要選對時機,再晚一點,晨練的人就來了,我們就死不成了!」
顧時川突然挑眉笑了。
他拽住瘋瘋癲癲的我,說:
「我今天突然沒那麼想死了。改天再死吧。我先送你回家。」
那晚,我趴在他的背上,一路上瘋言瘋語。
他把我放在大門口時,輕輕對我說:
「小瘋子,生日快樂。」
後來,我知道,他叫顧時川。
海城顧家的獨子。
那晚是他母親的忌日。
可是他父親從外面帶回來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私生子。
他受不了背叛,想用死來懲罰父親。
他的眉宇間,總是佈滿憂愁。
他不愛說話。
沒有朋友。
總是獨來獨往。
我看到他,就想起自己。
看到他緊皺的眉頭,我的心就無來由地疼。
看到他,我會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想跟他說話,想跟他親近。
所以,我總是追在他的身後。
我無所畏懼,大聲表白。
想讓他感受到我熾烈的愛意。
想讓他知道,這世上有人毫無保留地愛着他。
但他總是冷冰冰的,與我保持距離。
我以爲他是矜持。
深思熟慮後,覺得我應該更加熱烈,更加勇敢,總有一天會將他的心融化。
直到在姐姐的新劇發佈會上。
我看到坐在第一排的顧時川。
姐姐對着攝像頭含羞介紹:
「他是我的男朋友顧時川,他特別愛我。」
那一刻,我徹底蒙了。
我覺得自己像是演了一部滑稽的電視劇。
沒有人邀請我,我自告奮勇演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丑。
我大腦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發佈會還在進行中,我拎起裙子往外跑。
打斷了姐姐的訪談。
攝像頭朝我轉過來。
他們說我像是出逃的公主,高貴又委屈。
比起臺上精緻到頭髮絲的鹿呦,說我身上有種天然的生氣。
那張剪影被傳到網上。
好多人都說喜歡我不染塵埃的瞳眸,到處@各大導演讓我做主角。
很快有人認出來,我跟鹿呦長相有七分相似。
有人爆料,我們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他們說,姐姐新劇的女一號更適合我演。
網友自發投票,我以八成的得票,完勝姐姐。
我從沒跟姐姐爭過什麼。
但是看到網上的投票,我突然產生一種錯覺。
是不是,我也沒那麼差?
我可不可以,爲自己爭取一次?
就一次。
那天,我去找Ťù⁵了顧時川。
我問他,如果演女一號的人是我,他是不是就能喜歡我?
顧時川嘲弄地笑了:
「怪不得鹿呦說,從小到大,只要你看上的東西,都要搶過來。」
「你知不知道,成爲一名優秀的演員,是你姐姐畢生的理想?」
「鹿鳴,你自私得令人噁心。」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刀子剜在我的心上。
我被刺得鮮血淋漓,甚至沒意識到他說,是我搶了姐姐的東西。
我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如果你覺得我噁心,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哭一起笑,你揹着我回家,又算什麼?」
顧時川眼中諷刺更甚:
「你以爲,如果你不是鹿呦的妹妹,我會多看你一眼?」
「我怕你出事,影響到鹿呦的事業而已。」
「鹿鳴,你不會覺得,我喜歡你吧?」
可我不相信他的話。
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顧時川向來緊繃的神經,會鬆弛下來,他會微微勾脣,會笑着回應我。
所以我覺得,即便不喜歡我,他一定不討厭我。
我的要求是如此之低。
只要他不討厭我,就足夠讓我欣喜若狂。
所以,我更加孤注一擲地對他好。
有人背後說他裝,我毫不留情地將那人撓花臉。
該他做的值日,我從來不用他動手,因爲我不捨得他下凡塵。
他媽媽的生日、祭日,他的生日,我比他記得還清楚。
他用完的筆芯,他扔掉的糖紙,他抽空的煙盒,甚至他隨意扔在垃圾桶裏的試卷,我全都視若珍寶,用心收藏。
我甚至卑微地對他說:
「把我當成姐姐的替身也沒問題的,只要別趕我走。」
後來,顧時川不勝其煩。
他罵我:
「鹿鳴,你沒有自尊心嗎?」
我笑着說:「你不懂。」
你不懂一個從來沒感受過愛的人。
如果有一個人,能讓她無怨無悔付出所有的愛,也是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
再後來,顧時川ẗū́²發話,不想看到我。
「不論採取什麼手段,讓她別再纏着我了!」
「否則,別怪我不留情面。」
「我聽說,國外有種催眠技術,能讓人選擇性忘掉一些事情,送鹿鳴去吧。」
我被父母送出國外。
可是迎接我的,不光是催眠。
還有各種各樣的、令人崩潰的非人手段。
戴着口罩的主治醫生在將熒光綠色的液體推進我的靜脈時說:
「我在重塑你的精神世界。徹底打亂,然後重新洗牌。你會感謝我的。」

-9-
渾渾噩噩中,我聽到有人在暴怒。
「爲什麼還不退燒?你們是幹什麼喫的?!」
有人顫顫巍巍地說:
「顧總,鹿小姐的耐藥性太強了。她之前一定使用過大量的藥物,所以一般的退燒藥根本不管用。」
「他爲什麼會用大量的藥?她又沒有病!」
好像是顧時川的聲音。
只是,微微有些顫抖。
跟他平日裏淡漠低沉的嗓音,大不一樣。
那人沉默片刻道:
「鹿小姐血液裏有大量的藥物殘留,除了抗生素類,還有精神抑制類藥物。」
「精神抑制?」顧時川難以置信道,「鹿鳴又沒有精神類疾病,爲什麼會服用精神抑制類藥物?」
「她這次回國後,總是無精打采,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是不是因爲這些藥物?」
醫生沉吟:
「應該有關係,大多數的精神類藥物都有鎮靜劑的作用,在起到精神鎮定作用的同時,患者的反應也會隨之遲滯,思維變得遲鈍。但是顧總……」
「什麼?」
「除了藥物,鹿小姐好像還經歷了嚴重的物理傷害。」
「物理傷害?」
醫生輕輕扯開我的領口:
「顧總,你看,鹿小姐身上的傷口,不像是普通的外傷,我能不能解開她的衣服徹底檢查一下?」
對上顧時川冰冷的目光,醫生好似觸碰到危險的東西,很快改了口風:
「呃,顧總,還是您親自檢查吧。」
「出去。」顧時川說。
門被關上,室內陷入安靜。
過了不知多久,顧時川深深吸了口氣。
他探出手,一粒一粒解開我的扣子。
隨着越來越多的傷疤暴露在他眼前,他的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
最後甚至捏不住一粒釦子。
空氣陰涼,我的皮膚不自覺泛起細密的疙瘩。
我忍不住蜷縮起身體,痛苦地呻吟。
好像回到那無數個陰溼、黑暗,望不到頭的日夜。
突然,一滴淚墜落在我的胸前。
滾燙、熾烈。
是我一直想要汲取的溫度。
只是落在我冰涼的皮膚上。
溫度很快消散,還帶走了我所剩無幾的熱量。
顧時川撥通一個號碼,聲音透出可怖的危險:
「給我查鹿鳴這三年在國外的遭遇,所有!馬上!」

-10-
我依舊處在昏迷中。
有時在高燒中驚厥。
有時,手腳冰涼得好似下一秒就要死去。
我在睡夢中重溫了過去 25 年的孤獨與無助。
我好像想明白了,爸爸媽媽爲什麼不愛我。
因爲懷雙胞胎,媽媽的肚子上留下無法消除的妊娠紋。
這成了她一輩子的遺憾。
同樣是懷胎十月,姐姐生下來就給爸爸媽媽帶來無盡的光環。
因爲姐姐很小就開始接童裝廣告,生意一直沒有起色的爸爸,找到了新的商機。
因爲姐姐學習好,媽媽成了家委會受人尊敬的存在。
因爲姐姐的演藝事業越來越矚目,爸爸媽媽過上了跨越階級的生活。
因爲姐姐有望嫁進顧家,爸爸媽媽的豪門夢想即將實現。
而我呢?
我帶給爸爸媽媽什麼?
是平庸的成績。
是不願配合攝影師擺佈,無法實現的財富夢想。
是對未來毫無野心的甘於平凡。
唯一一次拼命爭取,還差點毀掉姐姐的星途與姻緣。
我好像,真的不值得他們喜歡。
而我對顧時川的瘋狂追逐與愛戀。
其實,不過是想要自救的最後掙扎。
我以爲他能救我。
可惜,他不屑。

-11-
顧時川每天都在我牀前守着。
他親自給我擦臉。
每天跟我說很長時間的話,試圖將我喚醒。
爸爸媽媽一次都沒來。
姐姐倒是來了幾次。
她說:
「時川,你沒必要因爲鹿鳴將自己的人生搭進去。你的時間按分鐘計費,太寶貴了。我給小鳴找了最好的護理醫院,你回公司吧。」
顧時川安靜地用毛巾給我擦手。
鹿呦又說:Ṫűₐ
「時川,我媽說,下個月初九是黃道吉日,諸事皆宜,你能不能問問你父親,我們那天訂婚行不行?因爲訂婚還挺繁瑣的,我要提前選禮服,試妝造。」
顧時川給我掖了掖被角。
鹿呦聲音軟下來,她牽住顧時川的手,聲音哽咽:
「時川,我知道你是因爲我才這樣在意小鳴,我們一家都很感激你。可是我們有我們自己的人生,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數,也許,這就是小鳴的命數吧。」
說到最後,姐姐拭了拭眼淚。
十分悲愴的樣子。
顧時川終於抬眼看她,淡淡開口:
「鹿呦,你不是說,你們的父母從小就偏愛鹿鳴,對你冷暴力,所以你處處忍讓,只能一個人吞嚥委屈嗎?」
「你說,即便鹿鳴搶走了你的一切,但你依舊很愛她?」
「那爲什麼,你們兩個鬧矛盾,被趕出家門、到處流浪的是鹿鳴?」
「爲什麼,鹿鳴病了這麼久,你爸媽一次都沒來看過她?」
「爲什麼,鹿鳴躺在牀上生死難料,你卻每日容光煥發,對着鏡頭開懷大笑?」
「鹿呦,我有點看不懂你了。」
我在混沌中無聲地笑了。
顧時川多聰明啊。
即便他以前不喜歡,不相信我的話。
可是,時間長了,很多事情,他終究能看懂。
可是看到鹿呦尷尬的、彆扭的、躲閃的樣子。
我一點都沒有被伸張正義的快感。
我需要的時候,他吝於給。
如今,他願意爲我站出來。
可我,已經不在乎了。

-12-
夜裏,我又發起高燒。
全身抽搐,面目猙獰。
「不要!別打我,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求你,我好疼,求你放過我。」
「別把我關在這裏,好黑,我好怕。」
「給我打麻藥好嗎?這樣電擊的時候,我就沒那麼疼了。」
「我不想治療了,讓我病着吧,我寧可去死。」
「我改,我真的改,我再也不愛了。」
「求你了,讓我死吧!我承受不住了。」
……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有人將我抱進了懷裏。
懷抱溫熱,像是能將我的所有委屈包裹住。
我貪戀地想要靠近。
卻又懼怕,這是新的考驗。
每次,醫生都用這樣的誘惑考驗我。
只要我受不住誘惑上當,就會有更重的懲罰等着我。
「還是會爲了七情六慾暴露軟肋,說明之前的馴化,還不夠。加大劑量吧!」戴着眼鏡的醫生說。
明明什麼都知道的。
可我,依舊沒有推開這個懷抱。
我好像,真的有病。
飛蛾撲火般。
貪戀一切溫暖。
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控制不住地流淚。
無助地發問:
「我已經不愛了呀,爲什麼還要打我?」
「顧時川,我明明不愛你了啊!」
「你讓姐姐放過我好不好?」
「我發誓,看到你,我連情緒波動都沒有。怎麼可能還愛你呢?」
淚水洇溼了他的肩頭。
抱着我的胳膊猛地一僵。
隨之,顫抖得比我還厲害。
令人恐懼的顧時川的聲音響起:
「小鳴,你這麼痛苦,是因爲我嗎?」
我渾渾噩噩地搖搖:
「不是。」
「是因爲我愛你。」
「可是,我已經知道錯了。」
一聲壓抑哽咽,從他的喉嚨中逸出。

-13-
去國外調查的人回來了。
顧時川已經好多天不離開我的房間。
他說:
「就在這說吧。」
祕書擔憂地看了我一眼。
顧時川貪戀地摩挲着我的臉頰,聲音低沉:
「她已經昏迷很久了,聽不到你說的。」
「如果她能聽到,也是件好事,說不定一氣之下就醒來了。」
祕書展開手中的資料,嘆了口氣:
「顧總,鹿鳴小姐去國外,根本沒在您聯繫的權威心理醫生那裏治療。她被鹿呦小姐送去了一傢俬人診所。」
「那家診所的醫生,是個反社會變態。」
「他宣稱能將一切不聽話的人,改造成完美的奴隸。」
「而他的手段,包括心理方面跟生理方面,慘無人道的折磨、摧毀。」
「他將患者的內心世界完全打亂,又試圖重新拼接。很多人都被他折磨瘋了。」
「鹿鳴小姐,她目前的精神狀態其實……也在瀕臨崩潰的邊緣。」
顧時川的拳頭攥得咯吱作響。
他好像有些喘不過氣來,胸口劇烈起伏。
平復了很久,才終於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
「鹿家知道這些嗎?鹿呦爲什麼能容忍自己的妹妹受到這種璀璨?」
祕書張了張嘴,卻沒敢開口。
顧時川的寒芒更甚:
「說。」
祕書又拿出一份資料。
「據我調查,私人診所是鹿呦小姐,經過多方打聽,才選中的。」
「有些殘忍的手段,其實那個變態醫生也有顧慮,是鹿呦小姐親自簽了字,授權進行的。」
「而且,鹿鳴小姐受不了折磨,好多次逃出來,也都是,鹿呦小姐找到後,重新送回去的。」
安靜。
是長久的安靜。
所有人沉默不語。
吊燈的光灑下來,凌亂的光子在空中飛舞。
一滴淚從我的眼角流下。
原來光是回憶那三年,我就如此懼怕。
無助,又絕望。
像是重新經歷了一遍人間煉獄。
祕書將一本筆記遞給顧時川。
「鹿鳴小姐好像意識到自己的思維越來越混亂,記憶也在衰退,所以寫了一本日記,幫助自己記憶。」
「只是到了後來,她忘了日記本身這件事。」
顧時川顫抖着手,將日記接過來。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下去。
看到後來。
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顧大總裁。
卻伏在我的被子上,哭得痛不欲生。

-14-
【2021 年 9 月 18 日】
今天,我幾次忘記自己有沒有喫飯,我想不起爲什麼會被送來這裏,我的記性越來越差。
而且,這種情況每天都在加劇。
我偷偷找了一個筆記本,寫下每天發生的事情。
以後每天早上醒來,我都要讀一下。
這樣我就不會忘了。
【2021 年 9 月 20 日】
今天,主治醫生拿了顧時川的照片問我,這是誰。
照片裏的顧時川,一身筆挺西裝,矜貴俊美,舉手投足令人癡迷。
我羞澀地說:
「顧時川,我喜歡了四年的人。」
那天,主治醫生對我動用了最重的懲罰。
只要我望向顧時川時,眼裏稍有情愫,尖銳的電流就劃過我的全身。
我痛苦、猙獰。
卻剋制不住對顧時川的思念。
主治醫生說,讓我忘掉他。
我覺得好可笑。
他是顧時川啊!
我怎麼可能忘掉他?
【2021 年 12 月 24 日】
今天主治醫生又拿來顧時川的照片,問我他是誰。
我有些愣怔。
說他是顧時川。
晚上,我躲在被窩偷偷看日記。
記起來了,那種愛着他的感覺。
幸虧記了日記。
要不,我還真有可能忘記那種心動臉紅的感覺呢。
【2022 年 5 月 3 日】
今天,醫生將顧時川跟姐姐接吻的照片拿給我看。
我嚇得直往後躲。
因爲,每次看到他的照片,我都要遭受無法承受的痛苦。
如今,他於我來說,像是洪水猛獸。
令人心悸。
主治醫生搖搖頭:
「還是有情緒反應啊!鹿鳴,這是不對的。來,我們進入下一個治療階段。」
晚上,我無助地打開筆記。
上面寫着,我曾愛顧時川愛到無法自拔。
爲了他捨棄自尊,爲了他,能犧牲一切。
我茫然地看着這些陌生的文字。
他那麼可怕,我爲什麼會喜歡他啊?
這些文字,真的是我寫下的嗎?
【2022 年 11 月 7 日】
今天姐姐又來看我。
我向他訴說遭受的折磨。
我求她帶我走。
她拿出一張漂亮的劇照給我看。
「鹿鳴,我漂亮嗎?」
我羨慕地點頭:
「好漂亮,我要是像姐姐這麼漂亮就好了。你看我現在,渾身疤痕,總是提不起精神,像個垂暮的老人。」
姐姐問:
「你也想當演員嗎?」
我向往地點點頭。
姐姐的臉色立馬沉下來:
「鹿鳴,你真是死性不改。」
「看來,還是不夠。」
那天,我被關進暗無天日的小黑屋五天。
等我出來的時候,我渾身顫抖,嘔吐白沫。
姐姐居高臨下地問我:
「鹿鳴,你還敢覬覦姐姐的東西嗎?」
我拼命地搖頭,甚至當場溼了褲子。
「我不敢了。」
「你們想讓我怎麼樣,我就怎麼樣好不好?」
「告訴我,我一定照做。」
「別再折磨我了,求求你,爲什麼不讓我死呢?」
姐姐彎起甜美的笑容:
「妹妹,你說什麼呢?」
「殺人可是犯法的。」
「我可是公衆人物,怎麼能犯法呢?」
……
日記戛然而止在去年春節那天晚上。
【2024 年 2 月 9 日】
我被鎖在樓頂的閣樓裏。
望着窗外零星的煙花。
突然有種不知置身何處的迷惘。
我是從小就生活在閣樓裏嗎?
他們爲什麼放煙花啊?
那些人爲什麼沒有住在閣樓裏呢?
他們爲什麼笑得這麼大聲啊?
好奇怪。
這本日記是誰寫的啊?
這個作者好搞笑。
她那麼喜歡那個叫顧時川的男人。
爲了他哭,爲了他笑。
她怎麼這麼搞笑?
她是瘋子吧?
真可憐。
如果有機會見到她,我得告訴她:
「情緒波動要不得,會打針喫藥,還要遭受拳打腳踢的。」

-15-
鹹溼的液體,不斷滴在我的脖子上。
我好難受。
可我睜不開眼,也動不了手。
這種黏膩的不舒服,讓我覺得像是被萬蟻噬心。
恨不得當場撞牆死去。
如果我能控制我的身體,我一定毫不猶豫地撞牆。
過了不知多久,突然有個重重的身體壓在我身上。
壓得我難受又窒息。
有人衝進來:
「顧總,顧總你怎麼了?」
「快,叫醫生!顧總暈過去了。」
壓在我身上的人終於被抬走,我鬆了一口氣。

-16-
這天,我又在睡夢中徜徉。
那個熟悉的味道又來了。
男人坐在我的牀前。
他好像喝了酒,說話的時候,有淡淡的酒香。
話也比往常多了許多。
「小鳴,你一定恨我吧?」
「在你愛我的時候,我刻意逃避。」
「在你痛苦的時候,我置身事外。」
「我一直對你表現得很厭惡,我說討厭你纏着我,我說我不喜歡你。」
「你說,你知道我不喜歡我,但是我你不討厭你就好了。」
「你含着眼淚說出這種話的時候,我的心跟你一樣難受。」
「只是,小鳴,你說錯了。」
「我喜歡你,在第一次遇見你的那個晚上,我就喜歡上你了。」
「那晚,在河邊,你眼中的求生慾望比我還要弱。」
「你笑着說,這是你過的第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生日。你說話的時候,眼淚砸到巴掌大的小蛋糕上。」
「可是,你卻把中間那塊帶着櫻桃的蛋糕,遞給了我。」
「你不知道,對上你熠熠閃光的眼睛,我也差點落淚。」
「自從母親去世,沒有人能像你一樣,把最大最好的東西送給我。」
「那晚,揹着你回去的路上,你不停地踢着小腿,說你喜歡的電視劇,說你救治的小貓,我從不知道,一個女孩的內心如此豐盈、有趣。」
「我好想那條路永遠走不到頭。」
「聽你講話,我的生命好像也變得鮮活了。」
「可我,又深深對自己感到不齒。」
「因爲,我剛剛接受了鹿呦的表白,就喜歡上了她的妹妹。」
「我恨我的父親,出軌別的女人,傷害我的母親。」
「可是不知不覺中,我也在做傷害鹿呦的事情。」
「所以那晚過後,我不停地告誡自己,不要讓慾望掌控自己。」
「所以,我刻意地遠離你,越來越討厭你的靠近。」
「因爲,你身上有種天然的魔力,我越來越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 想要汲取。」
「最終,爲了自己道貌岸然的居心, 我做了這一生最後悔的決定。」
「將你送出國。」
說到最後,顧時川的喉間又摻上一絲痛苦的沙啞。
他捧着我的手, 放在脣邊親吻:
「小鳴, 今天我要跟鹿呦訂婚了。」
「但是,你不用擔心,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
「我只是,看中她身上的完美人設。跟她在一起,我其實,更多考慮的是顧家的商業版圖。」
「利用她,是我卑劣。」
「但是卻不能免除她的罪責。」
țṻ⁶「今天, 我將拿走她所看重的一切, 讓她永遠萬劫不復。」

-17-
晚上,顧時川沒回來。
我聽到照顧我的醫護在門外八卦。
她們說,顧時川在訂婚宴上放了一段長長的視頻。
都是關於鹿呦的。
鹿呦學術造假, 學霸人設倒塌。
鹿呦爲了角色, 什麼人的牀都上。
一向冰清玉潔的人設,毀得一塌糊塗。
視頻重點講了鹿呦因爲嫉妒一母同胎的妹妹,將她送到國外沒有營業執照的精神病院,對妹妹進行了長達三年的折磨。
賓客譁然。
鹿呦穿着華麗的裙子,被人壓着臉摁在地上。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視頻被越來越多的人直播出去。
哭得泣不成聲。
更晚一些,我媽媽多次嫖娼的視頻被爆出來。
我爸爸偷稅漏稅的證據被上交。
鹿家在一夕之間, 潰不成軍。

-18-
第二天一早, 自從我生病,從沒出現過的我父母。
拿着精美的蛋糕來看望我了。
他們哭着向顧時川承認他們的錯誤。
求他看在我的面子上, 放過鹿家。
他們要給我補辦一個隆重的生日,補償 25 年來對我的虧欠。
只是, 顧時川望着三層的碩大蛋糕。
譏諷地笑了:
「鹿鳴芒果過敏, 你們作爲父母, 不知道嗎?」
爸爸媽媽面露尷尬。
顧時川讓人把他們趕出去:
「滾吧, 去裏面接受改造吧。下輩子別當人父母、禍害孩子了。」

-19-
幾天後,姐姐承受不了刺激。
跳河自殺了。
據說顧時川故意拖延打撈的進程。
姐姐被泡成巨人觀, 才被允許撈上來。

-20-
生活好似恢復了寧靜。
沒有人來打擾我的昏睡。
顧時川徹底不去公司, 整日守着我。
但我一直沒有醒來。
顧時川崩潰地問:
「指標不是都正常了嗎?爲什麼鹿鳴還是不醒?」
醫生無奈地嘆氣:
「鹿小姐的求生慾望太弱了。」
「是她自己不願醒來。」

-21-
我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秋日清晨離開的。
秋風和柔,萬物倦懶。
我在天空中伸着懶腰。
慶幸靈魂終於自由了。
因爲這一世受了太多苦。
下一世,我被允許自己選擇投胎的家庭。
我在天上觀望了許久。
終於選中一對苦命的父母。
他們很窮,很落魄。
但是他們很愛自己的孩子。
關心孩子的心情,關心孩子的腳碼, 在雷雨天氣, 主動將睡夢中的孩子抱在懷裏。
他們那麼溫柔, 那麼善良。
可是他們的孩子卻早夭。
他們痛不欲生,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力量。
「就他們吧。」我說。
只是,我正在往新家跑的時候。
發現後面, 顧時川追上來了。
可惡,他竟然爲了我殉情?
真的好討厭啊!
他怎麼這麼煩?
害了我一世,還要害我下一世嗎?
我加快了投胎的腳步。
造物主急忙叫住我:
「還可以滿足你一個心願, 你要什麼?金錢?地位?美貌?智慧?許完願再跑!」
我顧不得回頭,匆匆擺手:
「這些都不要。」
「我要顧時川,這輩子都找不到我。」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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