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懷疑我媽不是親媽。
我參加高考,她設計我拉肚子,只考了一個二本;
我進了北大複試,她給我下安眠藥,讓我生生錯過。
我崩潰哭鬧,終於忍無可忍去做了親子鑑定。
報告出來,我們確實是母女關係。
可爲什麼,我媽看着報告上的結果,卻露出了惶恐的表情,渾身都在發抖?
-1-
北大研究生複試前一天,我媽破天荒給我端了杯牛奶。
雖然我跟她關係不太好,卻也沒多想,毫無防備地喝完了。
可等我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直接錯過複試。
手機十幾個未接電話,全是導師和招生辦打來的。
我懵了。
怎麼……怎麼會這樣?
我一直覺淺,而且睡前定了十幾個鬧鐘,怎麼會一覺睡到下午?
腦海中走馬燈般閃過許多畫面,最終定格在了我媽昨天端來的那杯牛奶。
我不由得想到當年高考,她也是破天荒地給我做了一桌子菜。
那時候的米飯有些黏糊,我問她是不是壞了,她說是加了糯米。
喫完後,我高燒腹瀉,但還是強撐着參加了高考。
可惜全程我頭暈眼花,冷汗岑岑,本來能上 985 的我剛過二本線。
當時我只以爲是我運氣不好,現在看來……
腦海中的想法讓我手腳冰涼。
我一直都知道我媽賀紅豔不喜歡我。
她嫌我的出生讓她年紀輕輕當了單親媽媽。
對我,她要麼視而不見,要麼冷臉相待,對路邊的陌生小孩笑得都比我多。
她經常說:
「賀簡,我不欠你的,能養活你就不錯了。」
「賀簡,你天生賤命,你不配。」
「賀簡,你個賠錢貨……」
可是,那是北大研究生複試啊!
是我苦讀四年,才換來的改變命運的機會!
這麼重要的人生節點,就算她再不喜歡我,那也不能、不應該、不至於會故意害我沒法參加啊!
-2-
我手腳飄忽地下了牀。
客廳裏,我媽正對着鏡子塗脣膏,看見我出來,神色有些不自在。
「你醒了?哎喲!你可真能睡,這都下午三點半了,你現在趕過去也來不及了。」
聽着賀紅豔的話,我徹底絕望,氣得眼淚直冒:
「媽,你爲什麼不叫醒我啊!」
賀紅豔抖抖肩:「你自己要睡,怪我咯。」
這輕慢的態度讓我憤怒至極:
「你給我的牛奶裏下了安眠藥對不對?」
「虧我還以爲你終於對我改觀了,纔給我端牛奶,沒想到你安的這份心!」
賀紅豔一滯,嚥了口唾沫:「什麼安眠藥,別瞎說,我可不知道!」
「別裝了,安眠藥是管制藥品,購買記錄一查就能知道。」
賀紅豔經不得詐,立刻便慌了。
她囁嚅着嘴脣狡辯:「我,我那是買給自己的,我最近老是睡不好。」
竟然真是她!
我瞬間崩潰,雙眼被血絲充斥:
「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賀紅豔,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我歇斯底里地喊叫,眼淚縱橫了整張臉。
當年我因病高考失利,老師和同學都勸我復讀,但賀紅豔堅決不允許。
她說我天生賤命,不配上好大學,事已至此要認命,復讀只是浪費她的錢。
上大學後,賀紅豔又說我十八歲了,她不欠我的,我的生活費、學費她一概不負責。
因爲家庭並不困難,我連貧困生補助都沒有。
只能一邊打三份工,一邊夙興夜寐地苦讀。
整整四年,我只求一個改變命運、證明自己的機會。
結果,硬生生給毀了!
而且又是毀在親媽的手裏!
賀紅豔眼裏快速閃過了一抹心虛。
接着像是爲了給自己助威般,打開手機對着我拍了起來:
「哎喲!大家快來看啊,我養了個什麼白眼狼哦!」
「今天考研複試,她自己起晚了怪在我頭上,我是造了什麼孽啊攤上這麼一個閨女,真是……」
時至今日,賀紅豔的任何詆譭都傷害不到我了。
我神情麻木地看着她表演,整個人被絕望籠罩,絲毫提不起爭吵的力氣。
我怎麼會攤上這麼一個親媽?
不對,賀紅豔真的是我親媽……嗎?
這個念頭一旦紮根,便再也揮之不去了。
-3-
我擦乾眼淚,回房間給招生辦電話致歉,並請求二次複試的機會。
北大招生辦很有人情味,表示理解,只要我能提供有效的被延誤證明。
交通延誤、不可抗力、生病證明都可以。
我的喉嚨卻像灌了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親媽給我下安眠藥,故意讓我沒法參加複試。
這種事說出來,別說旁人了,我這個當事人都覺得匪夷所思!
招生辦老師見我沉默,冷聲道:「同學,如果是你個人原因不能參加複試,我校沒有義務提供二次考試的機會。」
「畢竟守時和誠信也是我們考察研究生的軟標準。」
老師特意在「誠信」兩個字上加重語氣,更是讓我羞愧難當。
「同學你無故缺考,也會在我校留下記錄,會計入明年的綜合評定……」
我泣不成聲,也沒換來招生老師的同情,只能絕望地掛斷電話。
這時,導師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她着急道:「賀簡你那邊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一直不接電話?你知道複試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麼嗎?」
我淚如雨下,卻怎麼都無法解釋,只能不住地道歉。
最後,導師只能失望地安慰了我。
但第二天,導師還是知道了原因。
賀紅豔是個不大不小的博主,經常在社交媒體發些土味短視頻,吸引了一批中年粉絲。
所以賀紅豔拍的那條【女兒考研起晚了卻想賴在我頭上】,一經發出就吸引了不少討論。
剛開始,老粉絲都在評論區發些土味表情包給賀紅豔站臺。
但隨着討論度逐漸升高,越來越多的路人進來。
網友們開始爲我說話了:
「雖然但是,就算孩子自己不上心起晚了,你當家長的也不上心?也起晚了?」
「+1,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就是就是,當年我複試的時候,我全家六七個大人都沒睡好,三四點就爬起來給我做飯熨衣服,檢查准考證。」
「拜託!她過的可是北大的複試啊,北大!要是我女兒能進北大,我和全家根本睡不着好嗎?」
「視頻裏的女孩子哭得好可憐。」
「臥槽,這不是我同學嗎!」
-4-
同城的精準推送讓許多校友都刷到了這個視頻,他們紛紛下場:
「她可是我見過最變態的學霸了,大學四年半工半讀,還是滿績點,她沒保研嗎?」
「我們這個破二本保研不到北大,她才參加考研的。當時我們還以爲她在癡人說夢,沒想到她真的做到了。」
「她一路走來真的很不容易,怎麼複試發生這種意外……太可惜了!」
「等等!這不是我高中同學嗎?她高中一直是年級前三,但是偏偏高考得了腸胃炎,當時老師都快急瘋了……」
「她最後上了個二本?沒復讀嗎?」
「等等,高考也這樣,考研也這樣,這人是粗心還是倒黴?」
「賀簡是那種非常認真的性格,也特別重視學習,我是不相信她會睡過去,一定有內幕!」
「我和賀簡一個學校,早就聽說賀簡她媽對她不好,以前我不信,現在我有個陰謀論不知當講不當講。」
「這是親媽嗎?不會是拐賣的孩子吧,建議報警嚴查!」
……
隨着越來越多路人下場,網友這才意識到這居然不是劇本或段子,於是出奇地憤怒了。
無論家長還是學生,基本沒有人會和賀紅豔共情。
賀紅豔慌慌張張刪除了視頻,但事情還是鬧大了。
學校領導和導員都找上門,對我表達了惋惜。
還主動提出讓我再考一年,學校提供食宿,學費全免。
畢竟北大是全國 top 級別名校,每年錄取名額極其有限,我作爲本校第一個通過北大研究生初試的學生,他們對我寄予厚望。
希望我重振旗鼓,爲校爭光。
我連忙感激地答應了。
我早就不想和賀紅豔待在一個屋檐下了。
但我付不起住宿費,才每天坐一個半小時的公交上下學。
耽誤的時間,只能靠在路上瘋狂背書補回來。
-5-
互聯網沒有記憶,視頻的熱度降完後,我的生活重新歸於寧靜。
賀紅豔跟我的關係陷入冷戰。
整個暑假我白天在奶茶店打工,夜裏刷題,從早忙到晚。
終於攢了四千八百多塊,去做我一直想做的事。
親子鑑定。
鑑定中心的姐姐看過賀紅豔的視頻,看到我激動不已,還用自己的人情幫我加了急。
不過幾個小時我就拿到了結果。
【依據現有資料和 DNA 分析,賀紅豔是賀簡生物學母親的相對機會爲 99.99%】
賀紅豔是我親媽。
我很失望。
接待姐姐也頗爲失望,接着更加不解和憤怒。
不是親媽,毀了孩子前途,雖然不是人,但也應該有陰暗的目的。
但你一個貨真價實的親媽,這麼折騰自己女兒圖什麼啊?
我強撐着跟接待姐姐道謝,離開了鑑定中心,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
忽然,一道甜美溫柔的聲音叫住我:「賀簡,等等。」
沁暖香風襲來,一個黑髮藍裙的女孩子跑到我面前,脫下外套,圍到我腰間。
她小聲道:「你姨媽來了。」
我摸着肚子,後知後覺感受到一股熱浪,褲子怕是早已經髒了。
「謝謝。」
我臉頰有些紅,「你認識我?」
女孩子點頭:「我是隔壁北大的,我叫蘇華夢。」
「前面有個商場,咱們去借廁所吧。」
說罷,她自然地挽住我手臂,帶着我買了褲子和衛生巾。
等我換完出來,蘇華夢手裏又多了一杯沒開封的紅糖水,還冒着熱氣。
「請你喝。」
我抿脣:「謝謝,不過……爲什麼?」
蘇華夢輕柔淺笑:「我朋友在你們學校,她對你可推崇了,說每次考試要掛科的時候找你求救,你從不會不耐煩,而且每次講一遍就能聽懂。」
她仔細打量我臉色,斟酌着用詞:「你成績那麼好,錯過一年雖然遺憾,但我相信明年這個時候,你肯定能大放異彩。」
她說得懇切,眸底的真摯讓人無法忽視。
我眼眶忽然有點熱。
我們聊了許久,直到晚霞佈滿天邊,夕陽西下才分別。
蘇華夢,真是個美好的名字,美好的女孩。
一回頭,卻看到賀紅豔站在不遠處冷冷地盯着我。
臉色是我從未見過的陰沉。
-6-
她聲音尖銳地質問:「你爲什麼跟人家蘇小姐走在一起?」
我嘴角的笑容瞬間收斂了起來,冷淡道:「偶遇而已,再說和你有關係嗎?」
賀紅豔臉色更加陰沉,強行將我扯回家。
一關門就口沫橫飛罵罵咧咧:
「你是不是看蘇家有錢就想攀附人家蘇小姐?賀簡你怎麼那麼不要臉,你有沒有廉恥心啊?」
我微仰着頭把眼淚逼回去,冷笑道:
「你都沒有問問來龍去脈就迫不及待給我扣帽子壓黑鍋!賀紅豔,我是你女兒不是你仇人!」
說着,我把那張親子鑑定單揚了出來:
「要不是做了親子鑑定,我都不敢相信,你真的是我親媽!」
我對賀紅豔怒目而視,等着她用更惡毒的言語來攻擊我。
可奇怪的是,賀紅豔臉上的憤怒竟離奇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恐慌與錯愕。
彷彿聽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你說什麼!」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搞錯了!」
賀紅豔瘋了般撲過來,奪過親子鑑定單。
她看了又看,嘴脣顫動,渾身都在打擺子。
「這家鑑定中心有問題,他們造假了,他們肯定是造假了!」
我意識到不對勁,腦筋轉得飛科,直勾勾盯着她:
「所以,我真的不是你女兒?那 99.99% 的血緣關係又是怎麼回事?」
賀紅豔知道漏了餡,但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她急於弄清楚我到底是不是她女兒。
她用力抓着我手腕,混濁的眼裏露出幾絲急切和哀求:
「走,我們再去做一次鑑定!再去做一次!」
我渾身發涼,但也沒有拒絕,我比她更想弄清楚。
這次賀紅豔動用存款,毫不吝惜地找了本市最好的親子鑑定中心,還加錢插了隊。
結果出來了。
-7-
依舊是 99.99% 的血緣關係。
我已經失望過一次,還能承受。
但賀紅豔卻如遭雷劈。
她臉色煞白,口中不斷呢喃着:「怎麼會?怎麼會……」
「我當年,明明……我女兒……她應該在蘇家……」
說着,她突然瘋狂向外奔去,跑得飛快,像是急於擺脫一個噩夢似的。
我追出去時,她已經不見了蹤影。
直到兩個小時後,一通陌生電話打了進來。
對面的聲音甜美而熟悉:「賀簡同學嗎?我是蘇華夢,你媽媽在我家……你快來看看吧。」Ṱú₉
我匆匆趕去了蘇家。
蘇家坐落於某寸土寸金的高檔別墅區內。
賀紅豔跟個瘋婆子似的跑過來,卻被保安攔着進不去。
但蘇華夢剛好回來,認出來賀紅豔是她鋼琴老師家的鐘點工賀阿姨。
想到她每次去學鋼琴的時候,賀阿姨都對她極好,蘇華夢客客氣氣把人請到家。
結果賀紅豔伸手就上來抓她頭髮,嘴裏囔囔着要去做親子鑑定。
蘇父蘇母本來只把她當瘋婆子,但賀紅豔掙扎間吐露出不少事。
比如當初跟蘇母一同在哪個醫院生產的,又是怎麼把孩子換了的……
蘇父蘇母面色逐漸凝重。
最後聽到我去做了親子鑑定,顯示和賀紅豔血緣關係 99.99%,這才狠鬆口氣,心知賀紅豔恐怕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我到蘇家的時候,蘇父已經聯繫好兩家親子鑑定中心,並且聯繫當初生產的醫院調監控視頻了。
我深感疲憊,但還是陪着蘇家人走了一遍又一遍流程。
最後,四份親子鑑定單攤在了賀紅豔面前。
分別是蘇華夢和賀紅豔無血緣關係的,蘇華夢和父母 99.99% 血緣關係的;
我和蘇家人無血緣關係的,以及我和賀紅豔系 99.99% 血緣關係的。
醫院那裏有點波折,十幾年前的監控早就沒了。
但蘇父還是找到了當年負責那間產房的值班護士。
這位護士已經退休,蘇父闡明情況後就直接拿錢開道,請她回憶當年的細節。
她說:「我記得,當年我們市突然來了場颱風,很多孕婦都受驚早產了。」
「蘇夫人和賀女士是在同天生產的,時間也捱得近,兩個孩子長得也像,可能是因爲這,賀女士才選中了蘇夫人的孩子。」
「早產兒監護室的每個孩子都有編號手環,賀女士可能是太着急害怕,沒顧得上手環,只把兩個孩子換了。」
「我看到孩子手環和牀位對不上,以爲是實習護士粗心大意,趕忙又換了回去。」
「哦對了,因爲蘇夫人大方和氣,所以我對她孩子的胎記印象深刻。當時我還特意和她確認了下胎記,肯定不能弄錯的……」
-8-
一切水落石出,賀紅豔崩潰了。
曾經她對自己換了有錢人家的女兒有多沾沾自喜,現在發現多年以來虐待的都是自己親生女兒就有多懊悔絕望。
看着賀紅豔痛哭流涕的樣子,我內心已經毫無波瀾。
其實,我跟她長得很像,都是高鼻樑、丹鳳眼、柳葉眉。
雖然賀紅豔經常做頭髮,做臉,紋眉毛,爲人又市儈刻薄,顴骨高聳,削弱了那份相似。
但輪廓依舊是像的。
所以以前賀紅豔對我再不好,我也沒懷疑過我不是親生的。
可是賀紅豔呢?
她看ţũₙ着我越長越開,面容和她越來越像,就沒有過一絲一毫的動搖和懷疑嗎?
還是她只是不願意面對罷了。
賀紅豔回過神,踉踉蹌蹌站起身,撲過來想抱我。
我躲開了。
她又蹲在原地號啕大哭,一句一句說着:
「對不起……」
「對不起,簡簡……」
「ƭů₇媽不知道啊,媽要知道肯定就……」
我開口,聲音竟有些哽咽:
「別說了。」
「你不可能悔過的。」
「你現在喊對不起,只是因爲刀扎到你自己身上而已。」
蘇母本來氣得想報警的,可聽見了這話,目光流轉到我身上,又猶豫了。
她小聲勸蘇父:
「說一千道一萬,賀紅豔都是賀簡的親媽,賀紅豔要是進了局子,有了案底,賀簡這孩子以後路就更加難走了。」
「再者這麼多年過去了,證據並不齊全,僅憑護士的口供要給賀紅豔定罪怕是有點難。」
「罷了罷了,當看賀簡這孩子的面子了。」
蘇父被氣得不輕。
要不是護士嚴謹敬業,他家的寶貝女兒,差點就被奸人給害了!
罪魁禍首就在眼前,他實在不能平心靜氣,氣憤道:
「本來我們聽華夢說了賀簡同學的遭遇,對她很是同情,打算資助賀簡同學復讀以及之後研究生時期的學費。」
「但既然出了這檔子事,那麼,資助也沒有必要進行了。」
賀紅豔哭聲戛然而止了,啞着嗓子想說些什麼,蘇父卻直接送客。
我沒有怨懟什麼,本來就是人之常情。
再次致了歉,拉着賀紅豔離開。
-9-
暑假過去,我重新開始一個人的學業。
我住進了學校的宿舍,還是單人的,這是學校給尖子生的優待,其中或許還有幾分憐惜我原生家庭不幸。
我沒有推辭,坦然接受,開始了勤學苦讀,日日晚睡早起,全身心投入到學海中。
我成績本來就不錯,複習一年讓我的基礎愈發牢固。
跳出過去那堆爛事之後,我眼界更開闊了,心性也愈發堅韌。
期間,賀紅豔經常來學校找我,帶着她花心思熬的各種養身補腦湯,還有我愛喫的菜,宮保雞丁、可樂雞翅之類的。
我一次也沒有見她。
儘管她以往的卑劣行徑都是爲了「我」,但十八年的傷害已經造成,隔閡也已經產生。
多虧這些年來我們母女感情極其稀薄,現在我才能毫不猶豫將她摒除在我的世界之外。
但她還是鍥而不捨,隔三差五就來學校找我。
後來校長覺得她打擾我學習,讓保安把她攔在大門外。
她見不到我,就開始在社交媒體上懺悔、賣慘。
這種奇葩事件不出意外地再次引發熱度。
一開始賀紅豔被全網黑,被人肉。
但黑到深處自然粉。
沒過多久,便有人被她的慈母心腸打動,轉過來開始勸我。
「親母女哪有隔夜仇的啊!」
「你媽現在也知道錯了,原諒她吧。」
「不管怎麼說,你媽好歹生了你,把你養這麼大,別那麼記仇。」
畢竟刀子沒有砍到他們身上,站着說兩句話又費不了什麼勁,還能顯得自己特別仁義。
見我始終不爲所動,這些人又慢慢換了口風。
話裏話外說我「鐵石心腸」,說我「冷血」。
有部分自以爲是的粉絲,甚至潛入學校打擾到我正常學習,不勝其煩。
於是在賀紅豔再次來學校後,我見了她。
-10-
一段時間不見,賀紅豔滄桑了許多。
她小心翼翼又貪戀地看着我,臉上笑容很諂媚,很討好,甚至有點卑微。
「簡簡,你出來了,媽給你做了雞肉,你以前最愛喫了……」
我從沒見過她這副樣子,鼻頭突然有點酸,別過頭去,聲音冷淡:
「別再來找我了,你還Ṱű₀不明白嗎,你只會給我帶來麻煩和困擾。」
「我現在就只想清清淨淨地備考,你已經毀過我兩次了,還想毀我第三次嗎?」
賀紅豔驚惶地搖頭:「媽沒想過要害你了,真的,你相信媽……」
她越說聲音越低。
今時今日,她比誰都後悔。
「食堂飯菜很好,營養也全面,我有食堂喫就夠了,別再來了。」
說完,我轉身就走。
走出兩步,又像忽然想起什麼,停下腳步。
我沒有回頭,語氣平靜地敘述:
「其實,我不喜歡喫雞肉。」
「你覺得我喜歡喫是因爲我初中的時候,你整天不着家,我餓得沒辦法只能去給雞肉店當幫廚,換口吃的。」
身後,賀紅豔哭得泣不成聲。
那段時間她爲什麼不着家?
因爲她削尖腦袋去做了蘇華夢鋼琴老師家的鐘點工。
只爲離蘇華夢近一點,再近一點。
之後,賀紅豔果然沒有再來打擾過我了。
我也一次都沒有回過家,繼續自己三點一線的枯燥生活:教室,寢室,圖書館。
逢年過節,導師會把我叫去她家喫頓飯,改善改善伙食。
我心裏感激她,知道她是在不動聲色關懷我。
轉眼到了第二年研究生考試。
我以更高的分數通過了北大的碩士研究生初試。
之後,複試的日子再度來臨。
-11-
這次,我任何外來的東西都沒喫。
更是買了七八個花樣百出的鬧鐘,前前後後定了幾十個鬧鈴,生怕自己起不來。
但我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因爲導師比我還怕再有類似情況發生。
複試當天,她提心吊膽的,親自來宿舍敲門。
直到親手把我送進北大的複試點後,她長舒了口氣,後知後覺腿有點軟,被旁邊的老師趕緊扶住。
我不由失笑。
考場外,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賀紅豔和其他家長一樣,穿了一身寓意蟾宮折桂的喜慶旗袍,複雜地望着我背影。
神色中有驕傲、有喜悅、有後悔、有酸澀……
第一場筆試,我握着筆桿,深吸口氣,全神貫注,攻克起了卷子。
第二次面試,我整裝待發,神采飛揚,對老師們的提問侃侃而談。
……
考完之後,我稍微休息了一段時間。
這一年來我神經繃得太緊了,現在考完,總算可以放鬆放鬆。
我又開始了同時打三份工的生活,開始爲後續的研究生生涯攢學費。
期間,蘇華夢找到我,帶來一個好消息。
原來,蘇父當時雖然生賀紅豔的氣,撂了話說不會資助我,但事後消氣了,覺得實在不該遷怒一個孩子。
他表示,如果我真能考上北大研究生,蘇氏集團會給頒發全額獎學金。
我第一反應是拒絕,畢竟賀紅豔當年那麼無恥,我還沒臉皮厚到接受人家的資助。
但是蘇華夢說,蘇氏集團需要我這樣聰明堅韌、喫苦耐勞的人才。
想到蘇家人慈善仁義的性格,我欣然點頭。
誰不想要這樣的老闆呢?
轉眼複試成績公佈,實際分數比我自己估的還要更高一點。
我以總分第一名的成績錄取北大金融專業!
我彷彿卸下千鈞重負一般脫力地坐在地上,激動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十年寒窗,終於,如願以償!
我抓起電話,迫不及待嚮導師報了喜,
導師也很高興:「好好好,好好好……你終於靠着自己,闖出了一片天、一條路!」
「艱難困苦,玉汝於成!」
招生辦的老師特意給我打電話致歉:「賀簡同學,非常抱歉上次誤會了你,是我片面了……北大歡迎你!」
六月,我如願接到了北大的碩士研究生錄取通知書!
一切塵埃落定,終得圓滿。
-12-
去北大報道的前幾天,賀紅豔找到我,遞給我一張卡,裏面是她多年的積蓄。
她怯怯地說:「簡簡,這裏面有二十萬塊錢,你拿着用,把你沒有的東西都置辦齊。你不是一直想要一臺不卡的電腦嗎……」
「以後媽每個月會往卡里打兩千塊錢,你在大學好好學習,千萬別再因爲打工苦着自己,別擔心生活費……」
我沒要。
考上北大,學校的獎學金、政府的補貼、以及蘇氏集團的獎勵,足夠我衣食無憂地度過碩士三年。
賀紅豔低頭搓着手:
「簡簡,媽給你錢不是要你回報什麼,媽就是想能彌補你一點是一點……」
「你都不知道,想到我的親生女兒能成爲北大的研究生,媽都有多高興……媽爲你做再多都心甘情願……」
可無論她怎麼說,我都不爲所動。
我最需要錢的時候,是站在零食攤子旁,看着其他小孩衝爸媽撒個嬌就有棉花糖喫,自己只能眼巴巴看着的童年。
是因爲飢餓小小年紀去給雞肉店做幫廚,被壓榨被欺負,還要給老闆家做家務的初中時代。
是因爲窮困潦倒,一年四季都穿一ťũ̂ₒ套校服,一天只敢換一片衛生巾的高中。
而不是現在。
那些年的心酸歲月裏,我遇到過很多好人。
比如看我可憐給我買棉花糖的路人。
比如在我被雞肉店老闆罵哭時,挺身而出主持公道的客人。
比如每次都主動借衛生巾給我的高中同桌。
以及偷偷叫我去辦公室幫我縫補校服的前班主任,經常叫我去Ṫù₍她家喫飯的前導師。
每份雪中送炭的情誼,都要比賀紅豔這張卡、這點錢,來得更加珍貴。
賀紅豔抹着眼淚,難過地走了。
她知道,這輩子,她跟我之間的關係,最好最好也就是如今這樣了。
-13-
研究生三年我非常充實,還在北大看到了大我一級的學姐蘇華夢。
我和她在北大校園辯論賽上偶遇。
我們分別作爲正反雙方的一辯,言辭犀利,言談有物,各自揮灑自如。
整個過程酣暢淋漓,雙方都深覺過癮,勝負反倒不那麼重要了。
結束後,我們笑着跟對方握手,眼裏盡是欣賞。
還在食堂約了頓飯。
本來我以爲賀紅豔做出的事情擺在那裏,蘇華夢對我最多是同情。
哪怕沒對我心懷惡感,應該也不會想深交纔對。
結果蘇華夢卻是認真交朋友的架勢。
約飯,送禮物,求幫忙,還經常拉我見她的朋友。
蘇華夢性格單純,澄澈而透明,卻有小動物般的直覺,朋友不多卻都是她精挑細選過的。
再有蘇華夢作爲開心果、小太陽在其中調劑,我和她的朋友們相處起來也十分愉快。
我內心感嘆,她這樣溫暖的性格,只有蘇家父母才養得出。
一時間,我真的慶幸當年沒有互換成功。
她是高貴的花,就應該在溫室長大,被養得純潔如洗、美麗聖潔。
而我是堅韌的草,在經歷過風吹雨打烈火燎原後,才能再獲新生。
-14-
畢業後,我偶爾會回到那個生我養我的城市,看望曾經照顧過我的班主任和導師。
至於賀紅豔,我一次也沒去看過。
每個月,我會按照贍養費最低標準往她卡里打錢。
我如約進入蘇氏集團,憑藉力爭上游的韌性,很快升了高管。
我本以爲自己不會踏足婚姻,因爲我實在沒有信心做好一個母親。
但我還是遇到了靈魂伴侶。
經過深思熟慮,我和他步入了婚姻殿堂。
他是在正常且幸福的家庭長大的,沒有經歷過我的苦難。
卻也理解我,尊重我,從不勸我跟賀紅豔和解。
我們還生了一個健康伶俐的女兒。
原生家庭的不幸讓我沒有好媽媽的學習榜樣,但我遵從本心,天性自然地愛着我的女兒。
若干年以後,我帶她和丈夫回去探望過往恩師,偶然遇見賀紅豔。
她看起來格外蒼老。
頭髮花白,皺紋爬滿了整臉,佝僂着背。
一個人坐在公園裏,拄着柺杖,孤零零的。
她看見我,先是不可置信,而後目光落到了我女兒身上,又哭又笑地湊過來想摸她。
「這就是囡囡吧,囡囡……」
我下意識地擋了擋,目光警惕。
她尷尬地收回手。
「簡簡,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媽最近老做夢,夢到當初媽沒起歪心思,而是……」
我打斷她的話,聲音冷淡:「我很好。」
「這就好,這就好。」
寒暄幾句,我便牽着女兒離開了。
現在的她看起來可憐極了,但是那又怎麼樣?
可憐就能將曾經的罪孽一筆勾銷?
可憐就能讓對她死心的女兒不計前嫌?
抱歉,我做不到。
她已是我的過去式了,而我,永遠向前看。
我眺望着遠處明媚的天光,笑着揚聲:「囡囡,跑慢點……」
番外
我叫賀紅豔,我懷孕那年,只有十九歲。
我沒文化,又傻,被個混社會的孬仔給騙了,稀裏糊塗大了肚子。
養父母怒罵我不要臉,跟我斷絕了關係。
所有人都勸我把孩子打了,以後還能找個好男人嫁。
我不聽,我已經沒親生父母了,但是肚裏這個孩子,是我唯一的骨肉相連的親人。
她以後是要從我肚子裏爬出來地,她流着我的血。
世界上只有她永遠不會背叛我。
我決定要把她生下來。
然後好好對她,好好愛她,把我以前沒有的東西都補給她!
可是Ŧű̂²,隨着肚子變大,我不能工作,才漸漸發現。
養活一個孩子,不是有愛就行,還要有錢。
我最缺的就是錢。
窮人的孩子生下來過的是什麼苦日子,沒有人比現在的我更清楚。
不行!
我絕不能,我絕不能讓自己女兒也過那種日子!
但是,我應該怎麼辦呢?
也許蒼天還是眷顧我的,我快生的時候來了一場颱風,竟然把蘇夫人吹來了。
這個蘇夫人和她老公經常在電視上出現,據說是什麼慈善家,做房地產生意的,特別有錢!
這樣的人物跟我一個產房,她生的女兒跟我生的女兒在一個保育室!
兩個孩子還格外相似!
電光火石間,一個陰暗的念頭襲上心頭。
憑我自己,女兒一輩子也過不上蘇家人那樣的生活。
但是,如果把孩子換了呢?
今天台風,醫院裏人手不足,那些護士腳步匆匆,很少注意這邊,錯過這村就沒這個店了。
這時上天給我的機會,是命運的安排!
這麼想着,我的手已經伸向了蘇夫人女兒……
那之後第一年,我提心吊膽,忐忑不安,生怕蘇家人找上門。
第二年,我逐漸沒那麼警覺了。
第三年,我開始鬆懈和得意。
第四年,我總是千方百計打聽搜索有關女兒華夢的消息。
第五年第六年第七年……
我打聽到女兒華夢鋼琴老師家缺阿姨,千方百計地湊了過去,由此有了光明正大跟她相處的機會。
我每天掏空心思給她帶禮物,只爲她能展露笑靨,甜甜笑着說謝謝賀阿姨。
每天華夢來學鋼琴的時間就是我最幸福、開心的日子。
至於賀簡?
我能養活她就不錯了。
她的賤命是上天給的,不是我害的。
抱着這種心思,我極少管賀簡。
或者說,不敢面對賀簡。
我知道她過得不好,但那又怎麼樣,我反正不可能給她多少錢。
這麼多年我什麼雜活都做,什麼累活都幹,還頂着被人罵爲老不尊,拍視頻又唱又跳攢的錢,都是華夢的!
儘管華夢不會缺,但,這是我個做媽的心意。
一晃十八年過去了,賀簡也快要參加高考了。
我本來不想管,可是偶然聽到她跟朋友說志願是北大。
北大!華夢也想要報北大,萬一她們在北大碰到怎麼辦?
萬一蘇夫人他們去北大遇上賀簡了怎麼辦?
雖然知道概率小得可憐,但我不想冒任何的風險。
華夢這輩子都必須是蘇家大小姐,賀簡不能有任何威脅到她的機會!
於是我將一盆米飯放了一個星期,黏糊到一起,讓賀簡喫。
對不起了,賀簡,誰讓你也要報北大。
看着賀簡有些驚喜地喫着豐盛的飯菜,我眼神複雜。
後來,賀簡吵着要復讀。
我知道她對北大不死心,我更不可能給她機會,我說她天生賤命,不配上北大。
賀簡哭着上了二本,可她不死心又想考研,目標還是北大。
我惱火了,爲了斷了她考研的心思,我甚至不給她學費和生活費。
我知道自己對不起賀簡,可那又怎麼樣,華夢過得好就行了!
可我沒想到,賀簡簡直像燒不盡的野草、打不死的小強。
她居然通過了北大的研究生初試!
要知道,華夢也是保研了北大的研究生。
於是我買來了安眠藥,一點一點,碾成粉末,加進了牛奶裏。
有一瞬間,我差點沒把整瓶安眠藥倒進去!
爲什麼,爲什麼就是要威脅到華夢!
但最後,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我還是給賀簡留下一條命。
或許是我不想背上殺人重罪,這輩子再也看不見我的華夢吧。
可是老天跟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我當年那場陰謀,並沒有實現!
華夢不是我女兒,賀簡,纔是我女兒!
這麼多年我苛待的,一直都是我自己的女兒!!!
可我都做了什麼?
我去討好關心別人的女兒,我無視她,我苛待她。
我對她冷嘲熱諷,我讓她囊中羞澀地度過整個青春,喫不飽穿不暖……
我還給她下毒,讓她沒法參加高考。
給她下藥,讓她錯過北大。
我一次次打擊她, 璀璨她!
待在蘇家庭院裏放聲嚎啕時, 我心裏只覺得悲涼。
真是世事無常,報應,報應!
真相大白後,簡簡不認我了。
我不怨懟簡簡, 畢竟她變成今天的樣子都是我這個親媽害的!
幸好, 我的簡簡不止是優秀的, 還是堅韌的、頑強的。
即便她被我害得錯過北大,重整旗鼓之後,依舊取得了極好的成績。
我由衷地爲她感到驕傲,這就意味着我的簡簡會走向和我完全不一樣的人生道路!
我的簡簡,我的簡簡……
幾年後,簡簡畢業了。
她參加工作了,結婚了, 生女了……
我真想看看簡簡的女兒啊, 肯定特別可愛吧。
我還掏空積蓄給她打了一個小小的金鎖。
可惜, 簡簡不來瞧我, 我始終沒機會送出去……我真想看看簡簡的女兒啊。
每個月我最盼望的事情, 就是收到簡簡的匯款短信。
因爲通過這種方式, 我可以知道我的簡簡平安。
再多的, 就是奢求了。
後來啊, Ṭúₔ我頭髮白了, 牙齒鬆了, 眼睛也花了。
病魔的折磨讓我四肢百骸都像針扎似的痛。
我知道, 我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我孤零零地死了。
死後,靈魂沒有立刻消散,而是遊蕩在簡陋的屋子裏。
直到屍體開始發爛發臭, 鄰居報警,警察又通知了簡簡。
簡簡匆匆趕來,在屍體旁站了很久很久。
她的眼眶慢慢紅了,淚水接二連三砸落下來。
我看得既高興又心酸,傻孩子,哭什麼,爲我哭, 不值得……
簡簡給我操辦了一場還算體面的喪儀。
在葬禮上,囡囡戴着那枚小小的金鎖。
簡簡握住囡囡的手站在牌位前:
「囡囡,給外婆敬柱香。」
聽到那聲外婆, 我哭得聲嘶力竭,可哭完了, 又感覺到幾絲釋然。
身體逐漸變得透明, 我知道自己要消失了。
半是不捨、半是欣慰地閉了眼。
再次醒來,我回到了自己二十歲那年,我要換孩子的時候!
我滿眼都是驚喜的眼淚, 用力抱住懷裏小小的、軟軟的簡簡,不住地在心裏叩謝滿天神佛。
感謝祂們,給了我,再養簡簡一次的機會!
我低下頭, 溫柔親吻簡簡的額頭。
簡簡,這次,媽媽要讓你當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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