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江玄離婚的第三年,我收到了前婆婆病危的消息。
從國外回來時,江玄把當年的出軌對象護在身後。
「有什麼話衝我說,曉月膽小,別嚇着她。」
就連我六歲的兒子也貼心地擋在她身前。
「不許你回來欺負我小媽!」
見那對父子如出一轍警惕的模樣。
我摸了摸藏在大衣下的孕肚,鬆了一口氣。
這一趟,我只想好好告別老太太,低調行事。
彼此都別多生事端,簡直再好不過。
-1-
下飛機當天,江玄親自來接我。
國內已入了秋。
我緊了緊身上的大衣,遠遠就看到靠坐在車門的江玄。
他低頭吸着煙,身形消瘦不少。
煙味兒飄過來,我站遠了些,皺了皺眉頭。
聽到動靜,江玄抬頭不經意看了一眼。
他愣怔一瞬,雙眼微微睜大,又漸漸眯起。
我沒錯過那其中一閃而過的驚豔之色。
「回來了?」
他掐滅了煙,替我打開了車門。
我擺了擺手。
「有人來接我,就不麻煩你了。」
江玄抬手看了看錶。
「上車吧,老太太清醒時候不多,這個時間過去,還能再和她說說話。」
想到老太太,我的心一陣刺痛。
沒再耽誤時間,果斷上了車。
我和江玄離婚的時候,老太太被江玄氣壞了身體。
這幾年一直斷斷續續喫藥維持着,現在看來,大抵還是走到了盡頭。
江玄從後視鏡上盯着我看了會兒,才狀似隨意地說:「好端端的,當年怎麼非要去國外。」
「和我離婚,就這麼讓你難受?」
我還沉浸在即將要見到老太太的情緒裏。
聞言,我有些困惑地看過去。
「回來了就好好在國內待着,你一個女人,在國外肯定喫了不少苦頭。」
像是打開了話匣子。
江玄勾了勾脣。
「曉月心地善良,你要是沒找到合適的住處,家裏的房子也可以來住。」
「還有我們兒子,曉月也教得很好。」
提及兒子,我平靜的心擰了一下。
但想了想離婚時那孩子的所作所爲。
我淡淡笑了下。
「不勞費心,我見見老太太就走。」
江玄卻以爲我在逞強。
「你都快三十了,脾氣怎麼還是這樣。回頭你給兒子服個軟,再和曉月認個錯,我又不是不能給你安排個住處。」
我被他這番迷之自信的言論無語住。
無話可說,我乾脆保持了沉默。
三年不見,江玄還是一如既往地幼稚。
我摸了摸小腹,心頭只剩一片平靜。
過去是是非非,我不願再提。
現如今,江玄身邊有人。
我也再嫁。
這一趟回來,我不想多生事端。
-2-
我進到病房時,老太太剛好醒着。
她帶着呼吸機,眼皮沉重,卻在見到我那一刻,點亮了眸中的光。
一隻蒼老的手伸向我,我鼻中酸澀,趕忙握住老太太的手。
「秋姨,我來看您了。」
老太太扯了扯嘴角,喘了喘,先問的,是我過的還好不好。
我笑了笑,把她的手放在我的肚皮上。
「我過得很好。」
老太太愣了片刻,隨後欣慰地笑了。
「好、好啊,幾個月啦?你這丫頭,結婚了,也沒告訴我。」
我抖着嘴脣,難過的眼淚再也忍不住。
我是孤兒,受老太太的資助讀完了大學。
在我上高中那年,老太太更是把我接到了家裏,讓我享受最好的生活,受最高等的教育。
她對我說:「丫頭,人總有死的一天,我不能幫你一輩子,以後的路Ŧû⁻啊,你要自己勇敢地闖一闖。」
我受到她的鼓舞,那三年發了瘋地學習。
那時候的江玄是個刺頭。
他不滿秋姨對他的生活處處管制,叛逆地把自己變成了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
泡妞,逃課。
硬生生把秋姨氣病了好幾回。
爲Ŧū́⁷了替秋姨分憂,我自告奮勇地去照料江玄的學習生活。
一開始他處處爲難我,後來見我實在是個犟種,處處擰不過我。
他覺得沒意思了,不情不願地跟着我一起學習。
後來,我考上了國內最好的大學。
江玄也緊隨其後。
我知道秋姨對江玄有多大的期盼,所以在大學期間,也處處管着江玄的作風。
一來二去的,江玄挑脣笑問:
「知道管教一個男人最好的方式是什麼嗎?是成爲他老婆,不但名正言順,連財政大權都可以上交。」
他眉眼亮晶晶的,紅着臉看着我。
「你考慮一下。」
那一天,我先看到的是秋姨期待的目光。
我同意了和江玄的交往。
甚至大學一畢業就結了婚。
江家是做能源的。
秋姨一個女人勉強撐到江玄長大,可惜江玄本身的能力並不出色。
想着夫妻一體,我進了江家的公司。
投資、競標。
我數不清熬了多少個通宵,喝了不知多少的酒,才終於讓江玄在公司站穩腳跟。
秋姨樂得見牙不見眼,我也很快生了兩個人的兒子。
可他到底劣根難改。
我靜靜用面頰貼着秋姨蒼老的手,紅着眼眶,輕聲說道:「已經三個月了,秋姨,你要好好保重身體,我的女兒,還等着讓她外婆抱一抱呢。」
秋姨深深看了我一眼,拍了拍我的頭。
-3-
我本想在醫院住下,方便照顧老太太。
老太太咳嗽兩聲,沒等說話。
門外忽然進來兩個人。
是江玄帶着李曉月過來了。
李曉月穿着碎花長裙,面容素白,不帶一絲珠釵,襯得她像一朵不諳世事的小花。
見到我,她還有一絲膽怯。
最後握拳,給自己打氣一般,衝我笑得特別溫婉。
「姐姐回來了,江玄也真是的,怎麼不先把姐姐接回家歇歇再過來醫院。」
李曉月放下挎包,想過來拉我的手,被我輕輕避開了。
這一趟我只爲老太太而來。Ŧúₙ
其他的事,一點都不想沾身。
被我一躲,李曉月抿了抿嘴,難過起來。
「姐姐是還在怪我嗎?當初你走得決然,連孩子也不要了,這幾年,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江玄也走了過來,拉着李曉月的手,衝我皺了皺眉。
「喬深,有什麼話衝我說,曉月膽小,別嚇着她。」
我輕輕嘆了口氣,只覺得疲憊。
當初知道江玄出軌的時候,爲了秋姨和兒子,我找到李曉月面談了一次,好言相勸她不要做進入別人家庭的事。
那時候的李曉月表面唯唯諾諾,轉頭就帶着滿臉的巴掌印找了江玄告狀。
那次江玄大發雷霆,罵我不可理喻,獨斷專行,一點女人的樣子都沒有。
他乾脆離開了家,正式和李曉月住在了外邊。
我讀了那麼多書。
沒有一本告訴我,面對如此下作的人應該要怎麼解決纔好。
秋姨被氣病了身體,三歲的兒子卻吵着要他的曉月姐姐和爸爸。
我那時才得知。
江玄早已經帶着兒子,和李曉月在外邊多次見面。
我對這一切失望至極。
痛徹心扉之下,我成全了他們一家。
可現在我和江玄都離婚了。
李曉月還搞這一套是給誰看?
眼下看江玄這麼維護她,我除了無奈,倒也有些慶幸。
這對顛公顛婆,可千萬不要沾我的身。
「你誤會了,有你照顧孩子,我放心。」
「只是我這個人有潔癖,髒東西碰我會過敏,既然有你和江玄照顧老太太,我改天再來。」
我衝面色難看的李曉月笑了笑,告別了老太太,轉身走了。
沒想到江玄追着我出了病房,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喬深,別把話說得太難聽,出國這麼幾年,倒是學了不少酸話。」
「曉月現在是我的人,如果你不能給她尊重,我很難保證你回國後的生活質量。」
我看着這張曾經過分熟悉的臉,心裏升起滿滿的厭惡。
我掙扎開來,用溼巾擦了擦手腕。
「如果我的話讓你的心肝難受了,那我道歉。」
江玄微愣,面容有些怪異。
「你變了不少,這樣挺好。」
他鬆了鬆領帶,目光自上而下看着我。
「早知道這樣服軟,當初我們何苦走到離婚這步。」
「行了,知道錯就好,不管怎麼說,你都是孩子親媽,之後我有空,會多來看看你。」
我淡淡笑了笑。
現在孕期還不太穩定,無論是動手還是動怒都容易傷身體。
只是一句話的事,我倒是不介意讓他們佔個上風。
-4-
我住進了安排好的酒店。
從國外飛回來,沒來得及倒時差。
見了秋姨,又和那兩人打了照面,着實花了很多精力。
手機上回了幾條消息,我洗了個澡,準備休息。
沒過一會兒,房間的門被人大力敲響。
我從監控看過去,竟然是一個小豆丁。
那和我相似的眉眼,幾乎讓我一瞬間就認出來,那是我的兒子。
我快速打開了門,沒等我多問一句,他已經像個炮仗一樣,狠狠推向我的小腹。
「你這個討厭的女人!你爲什麼還要回來!還敢欺負我小媽,我打死你!」
我一驚,及時擋住自己的小腹,卻又被他連踢帶打,小腿和胳膊瞬間紅了一片。
「夠了!」
我牢牢抓住他的小胳膊,氣紅了眼。
「你就是這樣和媽媽說話的?誰教你這樣動手動腳,你的教養喫到狗肚子裏去了嗎?」
江柏松也同樣氣紅了眼,他呲着牙,像仇人一樣瞪着我。
「我只認李曉月當我的小媽!她從來不會管我的學習,讓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你爲什麼要回來,我小媽都傷心得哭了!」
我看着眼前說不上是思念更多,還是遺憾更多的孩子,緊緊咬住了牙。
當年江玄出軌的事鬧得人盡皆知。
我那時不想讓老太太傷心,不想讓兒子小小年紀就要感受離異家庭的苦楚。
硬是扛下了所有心酸,苦苦求他回心轉意。
可那時候的江玄,像是故意氣我一樣。
一邊把玩着李曉月的手指,一邊冷眼看我跪在地上,嘆息道:
「喬深,做女人做到你這個樣子,我真替你感到可悲。」
而我拿命在疼的兒子,在得知我跪下來求他父親回心轉意時,更是覺得難堪。
「我沒有你這樣丟臉的媽,我要是你,要不就離開,要不就一頭撞死!做出這副姿態是想讓誰可憐你?留不住爸爸本就是你的錯。」
我心死如灰,幾乎是在崩潰中,辦理了和江玄的離婚手續。
在出國的最後一天,我還去找了兒子,問他願不願意和我離開。
江柏松挺着小小的身板,義正言辭地說:
「我是江家小少爺,我是瘋了纔會想和你過苦日子?」
那一刻,我徹底斷了和這對父子的情分。
我沉沉吐了口氣,鬆開了江柏松的手腕。
「沒人欺負你小媽,就像你說的,我也沒有你這個兒子了,我現在懷着孕,要是你再動手動腳傷到我的孩子,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江柏鬆氣憤的小臉兒猛地一愣。
他盯着我的肚子看了下,不可置信道:
「你有孩子了?爲什麼?」
他抿緊脣,臉色漲得通紅。
「你背叛了爸爸,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用不着你原諒。」
我把江柏松送出了房間,最後深深看了他一眼。
「誰送你來的就去找誰,以後見面也不要和我說話。」
江柏松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轉身跑了。
幾個穿黑西裝的保鏢從隔壁房間出來。
我疲憊地擺擺手,讓他們回去了。
此次回來,我只想低調行事。
沒有我的點頭,我不想他們出現在人前。
-5-
午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通電話驚醒。
即使心裏已經有了萬分準備,可到這一刻真正到來時,我還是悲痛得說不出話。
快速趕到醫院,秋姨的臉上已經蓋了白布。
李曉月軟了身子,正趴在江玄的懷裏痛哭。
見我過來,她尤帶Ţų₂怨念地哭訴。
「姐姐要是不回來,媽說不定還能再活些時候。」
我木着臉,沒空理會她的廢話,在心裏和老太太做最後的告別。
老太太去世。
我和這家人最後的緣分算是正式斷了。
參加完葬禮後,我的小腹隱隱傳來陣痛。
我臉色蒼白地坐在椅子上歇息,江玄在遠處看了我好幾眼,還是大步走到我面前,擰開一瓶水。
「臉色怎麼這麼不好,回頭去醫院查查。」
「我在郊區給你安排了一棟別墅,葬禮過後,你先去那邊住着。」
說着,他臉色微妙起來。
「有空時候我會過去。」
我掃了他一眼。
新仇舊恨的,在這一刻我突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
我快速站起來,反手就甩了他一個巴掌。
「江玄,你這個下賤的畜生。怎麼,你江少偷人是有癮嗎?」
「當初要不是你把秋姨的身體氣出病,她怎麼會Ŧū́₎現在就去世了!」
我喘了口氣。
「不好意思,我沒有你心肝兒那樣忍辱負重的能耐,我有家有老公的,跟你一個外人摻和什麼。」
江玄被打得偏了偏頭。
隨即臉色微變,語氣低沉地問:「什麼意思,你除了我還有別的男人?」
沒等我回答,他又快速冷靜下來。
「喬深,別說謊了,上學時候你就對異性關係敬而遠之,這才三年,你怎麼可能叫別人老公。」
他湊近我,鼻尖都快貼上我的。
「看在你喫了三年苦的份兒上,我可以不計較你的小脾氣,但我不喜歡你開這個玩笑。」
我突然捂住鼻子,退後幾步,乾嘔兩下。
「抱歉,你離我遠點,我的寶寶可能很反感你身上的味道。」
我安撫般拍了拍孕肚。
「乖乖的,很快就去見爸爸了。」
我穿着大衣,裏面是針織衫,只要我敞開釦子,微微凸起的肚子格外明顯。
江玄忍不住退後一步。
幾乎瞬間,他臉色已經變得十分難看。
葬禮辦得還算隆重。
不少和江家有合作關係的也出席不少。
我們這邊的動靜,到底還是吸引了一些人注意。
其中有位風度翩翩的年輕男人,站在離我不遠處。
猶豫了好半晌,還是信步走來,衝我恭恭敬敬低下了頭。
「你好,冒昧問一下,您是謝夫人嗎?」
男人很快從西裝褲裏拿出名片。
「我是光德公司的寧遠,去年有幸接到謝先生交流會的邀請,也有和您見過面,呵呵。」
我打量着男人,禮貌地點了點頭。
江玄卻越聽越心驚,他忍不住再次上手抓我。
「什麼謝夫人,她是我江玄的老婆!」
李曉月聽到動靜,很快地小跑過來,死死拉着江玄的手。
「老公!」
寧遠打量着李曉月,又看了看江玄,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小江老闆,慎言,謝先生脾氣不算好,我收到消息,他人已經到了國內。人人都知道謝先生愛妻如命,都在一個行業,咱們這些螞蟻,就別和大象硬碰硬了,您說對吧?」
-6-
江玄的腿抖了一下。
看得出來,巨大的信息衝擊已經讓他一時頭昏腦脹,看向我的目光也帶着濃重的懷疑。
很快,他強自鎮定下來。
「…喬深,你告訴他,是他認錯人了。」
國內外能源行業,沒有人會對謝先生這個名字感到陌生。
那個人涉足的行業不止新能源。
石油、天然氣,擁有無數人望而卻步的能源產業版圖。
他的一句話語權,不僅能爲國家,甚至是世界都能提供極其重要的能源支持。
這樣的人會是我這個二婚的老公。
說出去確實讓人難以置信。
李曉月在江玄身邊待了這麼多年,也對這樣的人物早有耳聞。
她彎了彎脣角,是現場最平靜的人。
「姐姐,這都是自家人,實在不用找個人配合你演這出戏。」
「還是說……你肚子裏的孩子懷得不明不白,急着想找大佬接盤?姐姐,那你真是選錯人了。」
聽到李曉月這麼說,江玄也很快冷靜下來。
他皺眉看着我,面色不悅。
「ṭṻ⁻喬深,沒想到三年不見,你變得這麼虛榮。」
「你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我可以不計較,但你這樣的人,我實在不覺得你能當一個好母親,以後,兒子你還是少見的好。」
江柏松躲在一旁,遠遠看了我一眼,冷哼一聲,小臉兒很快扭了過去。
沒等我張口,江玄自顧自對着寧遠說道。
「寧老闆,感謝您百忙之中來參加我母親的葬禮,接下來是我們的家務事,恕不遠送了。」
寧遠卻並不走。
他擋在我的身前,低聲詢問:「謝夫人,是否需要我的幫助?」
我看着面色不善的江玄,和一臉僞善的李曉月,只覺得全身都疲憊至極。
「飛塵剛下飛機,我正要去機場,就先不麻煩您了。」
我對着門外招了下手。
躲在不遠處的幾個保鏢快速衝了進來。
保鏢身形壯碩,有條不紊地守在我身邊,展開長臂,開出一條筆直的道路。
李曉月被這個陣仗嚇傻了眼。
膽小的躲在江玄身後,還不忘衝我投來懷疑的目光。
小聲小氣地說:「姐姐,做戲也不用這麼全,這現場這麼多人,多讓人看笑話。」
江玄嚥了咽口水,卻沒有勇氣再上前一步。
其中一個保鏢湊近,詢問我要不要給那對男女一點教訓。
我搖搖頭。
「不要惹事,送我去機場就好。」
飛塵身份特殊,一點風吹草動都惹人注目。
如果不是江玄咄咄逼人,我不想多生事端。
-7-
去機場的路上,飛塵給我打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兩個人卻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我有些心虛。
畢竟我這次回國實在突然,得知老太太病危,緊着定了最近的一趟航班,只匆匆給謝飛塵留了信息。
眼下又懷着身孕,謝飛塵生氣也是應該的。
我清了清嗓子。
「我已經快到機場了。」
謝飛塵依舊沉默。
我抿了抿脣,「你怎麼來了,工作不要緊嗎?」
這次沒有等待多久,就讓我聽到一聲沉沉的嘆息。
那頭輕聲說:「誰叫我心疼老婆,再說了,我不在,你連哭都不自在。」
聽到這話,我的眼淚霎時間就流了出來。
我一向是不愛哭的。
當孤兒時,我受盡冷眼沒哭。
江玄出軌時,我心酸崩潰沒哭。
因爲過往的經驗告訴我,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只有在謝飛塵這,我才能感受到委屈有人疼的滋味。
我跟謝飛塵的緣分,說起來其實還挺有浪漫色彩。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我大二那年。
謝飛塵和我們校長是忘年交,他回國探親,轉頭就被我們校長抓來做了個演講。
那天下午,他穿着休閒裝,在小型演講會上談吐自如,自信風趣,舉手投足都那麼帥氣迷人。
我幾乎在目瞪口呆中度過了那場演講。
散會後過了不久。
我在回教室的路上又遇上了他。
謝飛塵靠坐在長椅上,俊美的臉龐呈現淡然的姿態。
他眯着雙眼,沐浴着一天中最後的晚霞。
我本想悄悄經過,卻沒想到和他對上了視線。
我腦子一抽,脫口向他喊了句「老師好。」
謝飛塵彎了彎脣角。
順其自然地和我進行了角色扮演。
他對我招手,讓我坐在他身側,開口就是詢問我過往的功課。
我迅速冷靜下來,算是對答如流。
末了,他又問了幾個他演講時提到的幾個問題。
那是我對能源行業知之甚少,難免答不上來,沒想到會被謝飛塵揪住了小辮子。
他向我伸手。
「這樣不行啊小朋友,交出手機,以後我有空了,要隨時考驗你的功課。」
-8-
謝飛塵比我大七歲。
學生時代的我,對他有事業成功的年長者的敬佩。
所以和他的接觸過程中,尊重大過於敬仰。
讓我沒想到的是,在交換聯繫方式後,他考驗我功課的時候不多。
反而像是他疲憊的時候,想起我這個人來逗趣解悶。
在我大學畢業後,謝飛塵向我提出了邀請,問我要不要跟在他身邊。
我那時像是對男女之情有着天然的遲鈍。
思考我自身的工作能力,認認真真拒絕了他的好意。
那時謝飛塵在電話裏沉默了很久,隨後是一陣放縱的大笑。
笑夠了,他纔不鹹不淡地換了話題,此後更是漸漸減少聯繫的頻率。
直到我和江玄結婚。
我收到了他一筆鉅額的轉賬。
給我嚇得臉色煞白,又原封不動地把錢轉了回去。
年輕人的拒絕,總是那麼直白又真誠。
謝飛塵笑着承受了。
婚後,我進了江家的公司。
對能源行業一竅不通的我着實喫了很多苦頭。
江玄派不上用場,遇事反而要尋求我的建議,我承擔着無形的壓力,終於在某一個崩潰的夜晚,再一次收到了謝飛塵的消息。
他給了我一串電話號碼。
讓我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在這其中挑一個人尋求幫助。
那是我的心臟第一次有那麼異常的跳動。
是絕望中的新希望。
是灰暗中一道高挑的身影爲我指引方向。
我幾乎是懷着感恩和敬仰之心,撥通了其中一個電話,順利地解決了江家所有的問題。
直到江玄出軌。
直到我再次孤身一人,不知去處。
離婚那天,我才忽然發覺,我心裏第一個想起的人,竟然是謝飛塵。
是那個永遠在解決問題的謝飛塵。
經歷過失敗的婚姻,我已經懂了謝飛塵當年話語中的意思。
可感情這條路實在有太多變數。
我把精力全部投入到新的工作中,最終在一年後,收到了謝飛塵公司名義的跨國交流會通知。
而那時,已經是我們相隔多年後的再次見面。
-9-
謝飛塵一直沒有結婚。
這位俊美非常的純正的鑽石黃金單身漢,實在是吸引了太多人矚目。
我遠遠地注視着他,本不想多做打擾。
可當天晚上的酒會里,我在經過一個房間轉角時,突然被他一把抓到昏暗的房間裏。
有人給他下藥了。
他沙啞着嗓音,髮絲垂下幾縷,強自鎮定地再一次問我。
「要不要跟我。」
黑暗中,他雙眼赤紅,喘出的熱氣燃燒着兩個人的理智。
比回答更快一步的是我的動作。
我主動貼上那雙涼涼的薄脣,謝飛塵詫異的目光轉瞬即逝。
隨即而來的,是猛烈的暴風。
他像從牢籠走出的困獸,撕咬是他的本能,讓我痛並快樂着。
一夜荒唐。
第二天,我拖着顫抖的身體,先一步離開現場。
男人的情愛實在脆弱。
我可以遵從內心的放縱,但不會把他的話當真。
我回了國,按部就班地生活。
直到三個月後,我下班回家,謝飛塵拎着行李箱,安靜地等在我的房間外。
兩個人相視沉默間,是謝飛塵先一步動作,打開了雙臂。
「什麼都別說,過來,先讓我抱一個。」
我幾乎是飛奔過去,衝到了他的懷抱裏。
那個擁抱是那麼寬厚和溫暖,讓我下意識開始流眼淚。
「小傢伙哭起來倒是好看。」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嘆息一聲。
「我老了,實在跟不上你這個小傢伙的腦袋瓜,我休了三個月的假,你給我一點時間,看我們適不適合,要是可以,就跟我回歐洲。」
我吸了吸鼻子,說不去。
謝飛塵故作爲難地皺了皺眉,從兜裏掏出一枚戒指,「那結婚呢?考慮一下?我雖然老了點,但帥氣又有力氣。」
「財產分你一半,家裏你做主,讓我想想你還有什麼其他Ŧū₀的顧慮……」
我堵上了他喋喋不休的嘴,開啓了同居生活。
和他結婚的事情,出乎我想象的順利。
公婆見我第一面,兩個老人家直接紅了眼眶,直呼謝家還有延續的希望。
謝飛塵站在我身後,義正辭嚴地告訴兩個老人家,不要催着我要孩子。
「小喬還年輕,這事兒不着急。」
可沒想到,我婚後一年就有了寶寶。
查出是女兒的那天,謝飛塵和公婆表面沉默,實際把所有人際關係的電話都打了一遍,恨不得廣而告之。
我沉浸在這樣的幸福裏,只覺得人生圓滿。
可命運的殘酷總是無常,我卻在不久後接到了秋姨的病危通知。
-10-
我剛到機場,謝飛塵已經被人帶着走到了地下停車場。
我下了車,期期艾艾地看着他,眼眶紅紅的,讓謝飛塵一句責備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嘆了口氣,緊了緊我的大衣,把我塞回了車裏。
「去酒店。」
我賴皮一樣抱住他的手臂,「不回去嗎?」
謝飛塵懲罰似的捏紅了我的鼻尖。
「你一個孕婦,來回這麼折騰怎麼受得了,先在這邊歇幾天再說。」
我偷偷笑了下。
「還笑,我看到你消息的時候快嚇死了,安排的保鏢還沒接到你,我就差裝個翅膀飛回來了。」
我自知理虧,一句反駁的話都不說。
謝飛塵回國的消息沒太藏着,導致很多同行業各大老闆的邀約接踵而來。
我們剛到酒店,他的手機就像個帶震動的鬧鐘一樣嗡嗡響個不停。
謝飛塵挑了幾個人回覆,我洗完了澡,他很快放下手機,過來給我吹頭髮。
「賀聞說後天想聚一聚,有個做儲能電池的老闆找他搭了線,老婆你說,我們要去嗎?」
賀聞就是當初謝飛塵留給我的那一串電話中的其中一人。
也是我那年打電話尋求幫助的那位貴人。
「去吧,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謝飛塵卻哼笑一聲。
「怎麼每次說到賀聞ṱũ₊的事,你都答應得那麼痛快。」
又來這套了。
我翻了翻白眼,搶過吹風機自己吹。
到了晚上,我躺在謝飛塵的懷裏,他的手掌永遠那麼幹燥溫熱。
此時放在我的小腹上,讓我覺得格外舒服。
「這兩天孩子沒鬧吧。」
我有些困了,聞言哼了一聲。
謝飛塵湊過來親了親我,拉上了被子。
「乖,先睡吧。」
-11-
到了跟賀聞見面那天,幾個人約在了一家高級會所。
雖說沒有什麼烏煙瘴氣的環境,但我這個孕婦待在這裏,到底多了幾分怪異氣氛。
新來的老闆年紀挺大,對着謝飛塵畢恭畢敬,話尾末了,才提出自己這趟的真正目的。
他直言自己已經老了,接下來公司要正式交給兒子。
他知道自己家那三瓜倆棗不夠搭上謝飛塵這艘大船。
但他年輕時跟賀聞的父親是多年好友,只希望謝飛塵能看在這層微弱的面子上,不要對他兒子過於嫌棄。
賀聞明顯也是知道,但他非但沒有覺得爲難,反而對謝飛塵挑了個眉。
意思是他家的這點事兒,你不幫也得幫。
謝飛塵好脾氣地笑了笑。
他用揶揄的目光瞥向我,意思不言而喻。
這是爲了還我當初麻煩賀聞的那份恩情。
我默默喝了口水,當自己不存在。
沒想到老人家叫來的兒子還是個熟人。
正是那天幫我解圍的寧遠。
「這世界真小,那天多謝你幫我說話。」
我對寧遠笑笑。
寧遠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和謝飛塵握手。
在我們回去之前,謝飛塵回國的消息算是徹底傳開了。
不多時,會所那層樓已經來了不少平時難得一見的各大老闆守在門外。
沒別的意思。
在謝飛塵面前露個臉,有句說話的時間,這在生意場上都算個談資。
所以,當江玄也出現在門外的時候,我毫不意外。
-12-
謝飛塵摟着我的肩膀,和幾個老闆說話。
江玄就站在不遠處,目光又震驚又憤怒地盯着我。
他臉色煞白,細看的話,甚至能窺見他的額頭已經佈滿了細汗。
等到我和謝飛塵走到他附近的時候。
江玄抹了把臉,上前一步,伸出了手。
「久聞謝先生大名,我是奉江公司的江玄。」
謝飛塵笑了笑,「沒聽說過,話說你是怎麼上來的,門外的人也不懂事,怎麼什麼人都往裏放。」
那隻伸出來的手被冷落在一旁。
江玄抿緊了脣,又不得不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是我能力不夠,我老婆之前幫了我很多,眼下她對我有些誤會,我正想辦法挽回呢,說不定我以後,還有和謝先生談話的機會。」
江玄的目光猶如實質地落在我身上,我毫不畏懼地看回去:「我倒是聽聞江總的夫人是個好脾氣,又素雅的小姑娘,夫妻之間別傷了和氣。」
江玄低聲道:「我沒娶她。」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沒娶她,我和我老婆感情深厚,還有個乖巧聽話的兒子,只要誤會解開了,我相信她一定會回來。」
謝飛塵已經沒了耐心,他揮了揮手,拉着我走了。
我看他隱藏在平靜面容下那張生氣的臉,不自覺偷笑出聲。
「怎麼了,要裝文雅大度,裝不認識的是你,不會這會兒真的被他氣到了吧。」
謝飛塵磨了下後槽牙。
在和我獨處的時候,人前那副高雅自信的模樣就被他喫進肚子裏去了。
「要不是你還有個孩子在他那養着……」
他言下之意沒說完,我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事實上,謝飛塵知道江玄現在的公司更是秋姨的心血,還有個和我留着同樣血脈的兒子,做得太難看,只會讓我爲難。
到了樓下,李曉月正一臉沉重地等在一旁。
這樣的見面會,她連上樓的資格都沒有。
路過她的時候,我瞧見李曉月瞬間通紅的臉。
她目光狂熱地追隨謝飛塵的身影,又對在他身邊的我怒目而視。
謝飛塵抬了下手,幾個保鏢快速跟上,他輕聲低語了幾句,又讓他們散開了。
-13-
江玄這個人雖然混不吝,但他的膽子也就停留在那會兒說兩句酸話的程度上了。
讓我沒想到的是,他的策略如此下作。
竟然讓江柏松一個人揹着小書包,在我們酒店樓下從夜晚守到天亮。
六歲的孩子經不住困,幾次歪倒在沙發上,卻強硬地醒來,盯着酒店電梯的方向。
保鏢來詢問我的時候,被謝飛塵聽見了。
他揚了揚下巴,叫保鏢讓孩子上來。
江柏松興沖沖地揹着書包,見到我的目光沒了那天的怨恨,卻也彆扭地不肯說話。
謝飛塵拍了拍我的肩膀,主動坐到了江柏松身旁。
江柏松明顯有些怕他,忍不住向我投來求救的目光。
謝飛塵好脾氣地笑了笑。
「我不喫人,小朋友,你來這裏是想幹什麼?」
江柏松抿脣,低聲道:「來找媽媽。」
謝飛塵故作恍然大悟狀。
「可是據我所知,你並不喜歡她,甚至幫着外人欺負她,現在來找她,還有什麼事嗎?」
江柏松哪經歷過這種,謝飛塵幾句話,就讓他兩眼含了兩泡熱淚。
不久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哇哇哭了起來。
「我要媽媽──」
謝飛塵打量了下我的神色,見我沒反應,他明白了我的想法。
他拍了拍江柏松的小肩膀。
「這樣吧,叔叔給你一個承諾,等你十八歲長大成人後,可以向我許一個願望,在這之前,如果你媽媽不願意,你不許再來見她。你聽不懂沒關係,回去說給你父親聽,他會告訴你怎麼做。」
江柏松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
他期期艾艾地看着我,見我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他,最後還是揹着小書包,抹着眼淚走了。
我端着的肩膀漸漸放鬆。
謝飛塵走過來,把我輕輕摟在懷裏,沒說什麼安慰的話,但我的內心卻是十足的感動。
血緣關係,實在不講道理。
十月懷胎,從他出生落地那一刻起,緣分就生了根。
似乎不管孩子再怎麼叛逆,都很難真的徹底放棄。
可傷過的心難再愈,謝飛塵的身份能給他一個承諾,也算是對得起他的後半生了。
-14-
我和謝飛塵回歐洲半個月後,寧遠主動來和我分享了一個消息。
李曉月出事了。
她竟然被人扒出了過往史。
其中包括她大學期間多次勾搭已婚成功男士,用清純小白花的形象陷害發妻。
她的定位很明確。
憑她自身的身世背景,基本不會有什麼嫁入豪門的機會。
所以她乾脆從已婚男士身上下手,做一朵與家裏那位截然不同的解語花,最好能攪得家庭不和,她好藉機上位。
可惜她前面那幾次運氣不好。
對方的妻子個個都不是好惹的,她們搞臭了她的名聲,讓她在大學混不下去。
李曉月不得已輟學,在外面租了個廉價的小單間。
結果那些個夫人陰魂不散,正當她尋找下一個目標人物的時候,又被那些夫人找人像狗一樣的教訓了她。
她被打得遍體鱗傷, 絕望之際, 是江玄偶然經過,救下了她。
我聽着那些故事,心裏格外平靜。
但總覺得, 既然寧遠主動來和我說這件事,就不應該只是這麼簡單的故事。
果不其然, 寧遠停頓了片刻,繼續發來消息。
自從我和謝飛塵回來後, 江玄整天酗酒。
公司不管,就連每個月答應給李曉月的零花錢都沒了。
李曉月大手大腳慣了,所以只忍了一個月就受不了了。
她先是蠱惑江柏松, 讓他去偷江玄的錢。
江柏松不願去, 李曉月逼急了眼,狠狠揍了他一頓。
江柏松打不過李曉月, 只能痛哭流涕地去找了江玄,結果可想而知, 江玄直接把李曉月趕了出去。
李曉月本想再訛他一筆,畢竟任勞任怨伺候了他三年, 可沒想到, 在她落魄沒幾天, 竟然又遇上了之前那些狠厲的夫人們。
她又被狠狠教訓了一頓。
李曉月沒有其他法子, 只能再次去找江玄。
也不知道兩個人在公司裏發生了什麼口角。
再出來時,江玄被人打破了頭,腰上被人砍了一刀,現在還在醫院昏迷不醒。
現在整個公司都亂了套, 江柏松倒是被秋姨那邊的老人接去了。
末了, 寧遠補充道:「算是他們的報應吧。」
我看完了整個故事, 看向正在一旁認真辦公的謝飛塵。
我湊到他身後,整個人壓到他的後背上。
「你做的?」
謝飛塵從電腦前收回視線。
「如果你說的是江家那點爛事兒, 這個我不否認。」
「我不在,那兩個人沒少欺負你吧。」
我親了口他的脖頸。
「我是不想給你惹麻煩,我男人太厲害了, 要是傳出去說你老婆仗勢欺人, 多丟臉。」
「那怎麼了?」
謝飛塵回過身, 把我牢牢鎖在他的懷裏, 像抱孩子似的抱着我,笑得得意。
「我謝飛塵的老婆就是要跋扈纔好, 你是我們全家的寶, 這個事兒如果不是我先處理了,等傳到爸媽那, 還不知道要怎麼鬧。」
想到婆婆那雷厲風行的模樣,我瞭然地笑笑。
六個月後, 我平安生下了一個女兒。
謝飛塵抱着孩子, 幼稚地站在高樓的落地窗前,指着外面,一臉高深。
「看,這是爸爸給你打下的江山。」
我側身躺了躺, 不想看他在那角色扮演。
回想第一次見到他時,他那高雅的藝術氣質,誰能想到如今卻是這種模樣。
我有些睏倦。
耳邊父女倆嬉笑的聲音漸漸拉長。
只覺歲月無限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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