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

我的夫君帶人抄了我家,他對我說,他接近我們只是爲了報仇。
他成功了。
本來這日我是想告訴他,我懷孕了。
但未來得及說出口,先得到了我家滿門抄斬的消息。
我跪在地上,哀求他放過我全家,他冷漠地將我推倒在地。
眼睜睜地看着親人一個個死在我面前。我主動撞上他手中的劍:
「沈焰,我好後悔,下輩子只求不再遇到你!」
一向清冷鎮定的他慌了神,臉色煞白,哆嗦着來抱我。
重來一世,我只想保護我的家人,躲得遠遠的。
他卻將我堵住,紅着眼眶喚我嬌嬌。

-1-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你快跑!」
丫鬟珍珠從外面衝進來,拉起我的手就要往外跑。
「姑爺……姑爺將老爺家抄家了!」
我腦子嗡的一下,眼前一陣眩暈,珍珠扶住了我,我將她的手攥得死死的:
「珍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小姐,姑爺將陸家給抄家了!小姐你快跑!」
珍珠說着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姑爺要來抓你,因爲大少爺還沒回來,姑爺要抓你去引誘大少爺!」
我深吸一口氣,拉住珍珠:
「不,我不走,我要去求他,這一定有什麼誤會!」
我實在不相信,早上還溫柔體貼的夫君,轉眼就抓了我全家。
今日是冬至,亦是哥哥回京的日子。
我近日一直有點不舒服,跟沈焰提了一嘴,早上沈焰出門前,還讓人去請了御醫給我診脈,他說今天會早點回家,下朝後就回來陪我一起過節。
御醫給我診脈後說是喜脈,給開了幾服安胎的藥。
沈焰很喜歡孩子,我們平日遇到小孩,他的目光總是停留在小孩身上,久久移不開眼:
「嬌嬌,給我生個女兒好不好?」
早上我還撫着小腹,想象着沈焰得知自己當爹的表情。
讓我如何相信,我的夫君竟想滅我全家。
外面大雪紛飛,珍珠扶着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外走。
「小姐,姑爺他不會聽你的!」
「不,我如今能求的,只有他了。」
我還是不敢相信,我要弄個明白。

-2-
我們剛走出院子,就遇到了帶着人馬回來的沈焰。
他站在門口望着我,眼中沒有以往的溫柔繾綣。
我忍住淚意,盯着他:
「夫君,他們說你抄了陸家滿門,是不是真的?」
「是。」
我打了個寒顫,全身哆嗦着連話都說不利索:
「爲……爲什麼?
「夫君,我爹孃對你不夠好嗎?」
沈焰出身貧窮,我爹不嫌棄他的出身,我孃親待他如親子,事事周到。
我沒想到,爹孃的好心是給了一個白眼狼。
「爲什麼?」
沈焰滿臉寒霜,眼神淬着怨毒:
「你怎麼不問問你那個好哥哥做了什麼?
「我籌謀多年,就爲了今日的復仇。」
「哥哥?夫君,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我哥哥心地善良,從小喜好舞刀弄槍打抱不平,十幾歲就被我爹送到軍營裏去了。
實在想象不出,我哥能跟他結了什麼仇?能讓他恨不得將我全家處死。
「誤會?你覺得我是傻子不會查嗎?」
「夫君,我要證據,我不信!」
我鬆開珍珠的手,踉蹌着朝沈焰走去,腳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焰居高臨下地看着坐在雪地裏的我,臉色漠然。
「小姐!」珍珠將我扶了起來,「小姐,你當心身子。」
他揮了一下手:「押起來。」
他的幾個屬下一擁而上,將我和珍珠都抓住關到囚車上,拉着我們朝南門口駛去。
地上的雪積得很厚,車軲轆軋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子,路上不時有人就地取材,從地上抓起一把雪捏成雪球,扔向囚車。
雪球砸在囚車的杆子上,濺到我臉上、脖子上,沾到身上只剩冰涼。
到南門口時,除了我哥哥不在,全族其他人都已被押上刑場。
沈焰坐在臺上,我跪在地上,被人用劍抵着脖子,他宣讀完聖旨之後,下令將陸氏一族全部砍頭。
「夫君,我求求你,陸家是無辜的!
「求求你再查一查好不好。」
我流着眼淚,朝他磕着頭,哀求他。
「夫君,我懷孕了,你要做爹了,給孩子積點福,不要濫殺行不行?」
沈焰輔佐八歲的新帝從一衆皇子中成功奪嫡,如今只在一人之下,大權在握。
我知道,什麼聖旨,都是他個人授意。
我們成親五年終於有了孩子,我求他看在未出世的孩子分上,放過陸家。
「孩子?」
沈焰臉上神色譏誚,走了過來,伸手鉗住我的下巴:
「每次事後,我都看着你喝下避子湯。
「陸青泱,我怎麼會讓你懷上我的孩子?」他用指腹摩挲着我的臉,俯身在我耳邊輕聲耳語:「還是說,你肚裏懷的,是個野種?」
他的話像淬了毒的冰刀,將我的心挖了洞,我痛得無法呼吸。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又哭又笑,我以爲是我身子不好,懷不上,他那麼喜愛孩子,我一直好內疚。
沒想到,是他不想我懷。

-3-
沈焰鬆開了手,任我倒在雪地裏。
珍珠哭着,試圖將我的身子扶起:「小姐,你先起來。」
我全身像被抽乾了,失了力氣,躺在地上,腦子一片空白。
「開斬。」
沈焰的聲音將我震醒。
我爬了起來,跪着爬到沈焰身邊,拉着他的手:
「沈焰,你讓他們住手!
「你讓他們都停下,好不好,求你了!」
……
我喊得嗓子都啞了,可是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伸手將我推開:「閉嘴!」
至親們一個個人頭落地,白雪已被鮮血覆蓋。
最後陸家只剩我爹孃和我。
沈焰看向臺下的爹孃:
「看來你們的好兒子陸承是連爹孃都不要了,不是說他是大孝子嗎?
「果然是個窩囊廢!」
我哥哥還沒到,沈焰已等不及了。
「沈焰,我把你當親兒子看待,沒想到你卻是處心積慮要除掉我們陸家!
「是我識人不明,害了陸家,我罪該萬死!」
我爹悲憤地朝沈焰大罵,罵完之後站了起來,奮力朝柱子上撞去,砰的一聲,鮮血灑了一地。
「爹!」
我娘望着我爹的身體,又看了一眼我,一頭撞在衙役的刀上,沒了聲響。
「娘?」
我慘笑着看向沈焰:
「夫君,現在是不是輪到我了?」
沈焰看我的眼神,就像一個陌生人,他向屬下發着號令:
「把她抓住!
「陸承出現之前,不能讓她出意外。」
兩個人走上來,將珍珠一把推到地上,一人一邊,摁住了我的肩膀。
傍晚時分,哥哥趕來了。
我從來不知道,狀元郎出身的沈焰,劍術竟如此之好。
他抽出劍與哥哥對決,哥哥連日趕路已是疲憊至極,不是他的對手,最後幾招下來,哥哥被沈焰一劍穿心。
「我勤練劍術多年,只爲有一日能手刃仇人,今日我終於做到了。」
沈焰面無表情地將劍從哥哥身上拔出,哥哥的胸口噴出一大攤血。
哥哥緩緩倒地,對我說了最後一句話:「泱泱,對不起,哥哥保護不了你。」
我掙脫摁在我肩膀上的手,爬向哥哥:「哥哥,你起來啊!」
他的胸口還在往外淌着血,天氣太冷,血流到地上,就凝成了血塊。
我想扶他起來,可是我扶不動他。
「哥哥,你快起來,地上涼。」
「小姐,你身子不好,你快停下來,大少爺已經沒了。」
珍珠抱住了我。
是了,我的爹孃親人都沒了!
「夫君,你滿意了?」
沈焰慢條斯理地擦拭着劍上的血跡,並不理會我。
我掙扎着站了起來,撞向他的劍,只聽見噗的一聲,我的胸口滴滴答答開始往外冒血。
好痛,剛纔爹孃哥哥都是這般痛吧。
我的血濺了沈焰一臉,他怔怔地看着我,我伸出雙手握住劍柄,用力往我這邊一拉,噗哧一聲響,劍身一大半都沒入我的身體。
真好,就快和爹孃團聚了。
今天是哥哥回京的日子,亦是我們團員的日子。
爹爹孃親,再等等泱泱,泱泱也來了。
「泱泱!」
耳邊是沈焰的失聲驚呼,我撐起眼皮看向他,他陰沉了一天的臉,終於失了顏色。
沈焰鬆開了握着劍的手,全身發抖,手足無措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
「沈焰,我好後悔,如有來生,我不要再遇到你!」
如有來生,就做不相干的陌生人吧。
珍珠扶着我坐到地上:「小姐!我來陪你!」
說完拔下頭上的簪子,插向自己的喉嚨:
「御醫!快叫御醫!」
沈焰衝了過來,雙眼通紅,將我摟在懷裏,一手摁着我胸口,一手摸着我的臉,渾身發抖:
「泱泱,我叫御醫過來了,你看着我,看着我!」
我感覺到越來越虛弱,耳邊是沈焰哀求的聲音:
「泱泱,你醒過來好不好?」
「泱泱,你再叫我一聲夫君好不好,我錯了!」
……
沈焰,如有來生,我們不要再相遇。

-4-
「小姐,你醒醒,別哭了。
「怎麼午後小憩還會夢魘呢?」
耳邊是珍珠絮絮叨叨的聲音,我頭疼欲裂,眼皮像是被粘住一般,睜不開來。
躺着緩了一會,眯着眼睛,眼前出現的,是珍珠的臉,我恍惚了一下。
「珍珠?」
我將手移到自己胸口,用力摁了一下,好像沒事。
「怎麼啦小姐?」
一把抓過珍珠的手,摸着她的脖子,我臨死前,她將簪子插入喉嚨,最後倒在我旁邊。
現在她的脖子光潔如玉,掌心傳來的溫熱告訴我,我們現在都還好好的。
我吸了一下鼻子,打量着四周,是我在太傅府時未出閣前閨房的擺設,所以我們這是重生了?
「爹孃呢?」
「老爺今天還沒下朝,說晚點回來。夫人嘛,在給您挑布料,轉眼天氣就要轉暖了,要給您做新衣裳。」
「真好,我們都還活着。」
「我們當然活着啊!
「小姐是不是夢魘了?您睡覺的時候一直在哭。」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
珍珠說我在夢裏哭得很厲害,拿了銅鏡給我照:
「您看,眼睛腫得像核桃。」
珍珠拿剝了殼的熟雞蛋在幫我敷眼睛:「希望紅腫快點消下來,要不然客人來了可不好見人。」
「今天有客人?」
「小姐,你忘了,今天是放榜的日子,老爺說要去榜下捉婿,所以回來晚點。」
榜下捉婿?所以我是重回我十四歲那年了?
前一世,我爹榜下捉婿,將沈焰帶了回來。
沈焰當日就請了媒人上門求親,雙方交換了庚帖,在十五歲及笄那年,我就嫁給了他,本以爲會幸福一生,結果整個陸家都死在他手上。
重來一世,我絕不能讓悲劇再次發生。
我起身下牀:「珍珠,快點幫我拿衣裳過來,我要找孃親。」
「小姐你慢點,你先坐下來我給你好好打扮,這麼急着要見沈公子嗎?」
「你說什麼?」
珍珠臉一紅,瞪着我:
「小姐,你當我不知?你今兒睡着了都在喊沈公子的名字。」
我心裏默默嘆了一口氣,她八成以爲我是心悅沈焰吧。
沈焰一年多前來京城備考,在一衆學子中聲名鵲起。
我爹是當朝太傅,最是惜才,沈焰長得一表人才,才華橫溢,態度謙恭,很快就被我爹收入門下。
在婚事上,我爹此前就探過他的口風,暗示有意招他爲女婿,他表示未曾定親,未拒絕我爹的暗示,還說他無父無母,婚事理當由老師做主。
我爹此前也多次在我面前提及沈焰,對他滿是誇讚,以前我也是滿心歡喜,還藉着買紙筆的機會跟他「偶遇」過一回。
沈焰最近剛參加會試,今日是放榜時間,上一世他是一甲第一名,之後的殿試,他會成爲這一屆的新科狀元。
今日的榜下捉婿只是走一下形式,雙方都已心照不宣。
我得找到我娘,在雙方交換庚帖前ţûₜ拒絕了這門親事。

-5-
「娘,我不想嫁,我想多陪孃親幾年。」
我扯着孃親的袖子,撒着嬌。
「你不嫁,沈公子多的是人盯着。
「他才貌雙全,配你綽綽有餘,孃親是爲你好,他沒有雙親,你嫁過去就當家,不用受長輩的磋磨……」
孃親語重心長地勸着我,我當然知道她是爲我好。
如今我與哥哥的婚事是爹孃的一大心病。
哥哥早已過弱冠之年,早些年感情受挫之後,再不願涉及感情。
他又長年在邊疆,我爹孃奈何不得。
我的婚事,各大家族甚至聖上都盯着。
今上已年近五十,膝下有皇子十數人,成年的皇子有七八個,皇子之間的較量愈來愈烈。
我們陸氏一族向來是天下文人的典範,我爹又官至太傅,陸家是各皇子拉攏的重要對象。
爹爹不願意在皇子之間站隊,京城王公貴族簪纓世家之間又關係錯綜複雜,
因而我的婚事所選範圍非常小。
前些年我爹孃都以我年齡還小,拒絕了好些說親的媒人,現如今我已十四歲,婚事必須在及笄之前定下。
如若不然,恐怕聖上會賜婚。
如今沈焰的出現,讓爹孃眼前一亮。
無父母家世,自身能力優秀,簡直像是爲我量身定做似的。
我娘跟我說:
「爹孃不想讓你去聯姻,只希望你快快樂樂的。你從小在我們羽翼下長大,不諳世事,要是遇到惡婆婆會被啃得骨頭都不剩。
「沈焰家裏人口簡單,你嫁過去就能當家,不用伺候公婆,沒人能給你臉色。
「到時候讓沈焰將宅子置辦在家附近,想回來看我們就回來。」
確實,前世我歡歡喜喜地嫁了,過了幾年琴瑟和鳴的日子。爹孃也對沈焰沒有防備,真心把他當兒子。爹爹教導他提攜他,最後他攀上權位巔峯,一手遮天,不到一日就滅了我們全族。

-6-
我正在想辦法說服我娘放棄與沈焰的婚事時,我爹已經回來了,他身後還跟着一個白衫年輕人。
不用猜我就知道是沈焰。
一想起他,我就不自覺地全身發抖。
遠遠就聽到我爹爽朗的笑聲,我爹是真心欣賞他的。
我娘以爲我是緊張,拉着我的手,
「你這孩子,不用害羞。」
「你爹他們快進來了,你待會在屏風後面瞧着,看看喜不喜歡,如果實在不喜歡,咱就先不提訂婚之事。」
我只得應允。
我躲在屏風後面瞧着,沈焰跟隨在爹爹身後,進了屋。
十八歲的沈焰,身量頎長挺拔,面容如玉,臉上沒有少年得志的傲氣,反而像是帶着一股沉悶的陰鬱。
上輩子我是沒有注意到這些的。
他恭敬又不失氣度地向我娘問好,我娘打量着他一臉笑意,那種丈母孃見女婿的歡喜。
我爹邀功似的向我ŧű₋娘誇讚沈焰:
「會試一甲第一名,如無意外,待殿試後就是狀元郎了。」
沈焰在一旁謙虛地表示只是運氣好,其他幾位實力也很強,參加殿試的三人都有拿狀元的機會。
我孃親又仔細問了他一些家裏的問題,沈焰臉上帶着笑,每個問題都耐心地回答着。
我倚在屏風上,將牙關咬得死死的,心裏泛起無盡的酸楚和恨意。上輩子他就是這副溫和謙恭的姿態,輕易地俘獲了我爹孃的心。
爹爹說要和娘商量一下,讓人領着沈焰去前廳喝茶。
「沈家我都打聽過了,家世清白,家中只有個年幼的弟弟。
「你要是沒什麼意見,咱們今日就定下來。」
我爹捋着鬍子,催促着我娘。
「你快點下定主意,明日就要殿試,別忘了皇上膝下還有幾位適齡公主未曾婚配呢。」
「你這是要跟皇上搶女婿?不怕皇上強行賜婚?」
我娘一臉不可思議。
爹爹一臉自得:
「有何不可?皇上要是跟老夫搶,老夫就帶領天下文人把他罵死。
「我女兒的幸福纔是首要的。」
爲人父母者,則爲之計深遠,我聽得眼淚一下子就留下來了。
「那也得問問泱泱的意思。」我娘揉了下太陽穴,「她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說不想嫁了。態度還很堅定。」
「泱泱還小,懂什麼。她以後會明白我們的良苦用心的。」
我擦乾眼淚,平復了心緒,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拽着我孃的胳膊:
「爹,娘,我想起來了,之前去菩提寺上香,方丈說我屬相是羊的男人不僅克我,還克我們全家,萬不可與其談婚論嫁。
「輕則休棄和離,重則滅全族。」
我娘變了臉色,問我爹:「沈公子屬什麼?」
爹爹嘆了一口氣,「他生肖是羊。」
「泱泱,你確定不是你爲了拒絕沈焰編造出來的藉口?」
「爹爹,是真的,不信你去菩提寺問問。」
世人皆知菩提寺方丈文慧大師擅長觀人識命,我相信他如果真準的話,定能預料到。
我爹躊躇了一會,擺擺手:「那先放一放吧,就說孩子還小,及笄後再考慮。還有一年多時間。」
我爹跟沈焰委婉說起:「泱泱年齡還小,我家就倆孩子,她哥哥又常年不着家,想多留她幾年。」
沈焰面上露出失望,他想要竭力說服我爹孃他們。
他的口才很好,我知道。
我走了出來,朝他盈盈行了個禮:「沈公子勿怪,只是小女子心中已有欽慕之人,此生非他不嫁。」
我起身時,抬頭與他對視,眼前的人臉色一寸寸失了血色,眼中滿是驚愕和痛楚,他久久盯着我失了言語。
我微笑着準備轉身離去,只聽得一聲:「泱泱。」
沈焰喚着我的名字,手捂在胸口,嘔了一口血出來。
「小女子認爲,沈公子還是喚我陸姑娘的好。」
他臉色慘白如紙渾身抖動着,身形像失了力氣般緩緩下墜,最後蹲在地上,喘着氣自嘲般笑了聲:「是在下無禮了。」
珍珠扶着我從他身旁擦身而過,我沒有回頭。

-7-
爹爹說沈焰第二日拖着病軀參加的殿試,即便如此,他在場上還是出口成章,對答如流,被聖上欽點爲狀元。
聖上本想將六公主賜婚給他,他以身體有頑疾爲由婉拒了。看他那副病懨懨的樣子,聖上沒有追究。
我爹爹說起沈焰的時候,還是一臉惋惜的樣子。
他始終認爲沈焰是我最合適的歸宿。
孃親問我那日說的心儀之人是誰,我腦子中浮現了一個人影,暗暗嘆了一口氣,目前能指望的也就是他了,希望他能早日回來。
如果非要嫁人,他是最合適的人選,只是還不知道他是否有那方面的意思。
又是一年春日宴。
榮華長公主在她的公主府舉辦了盛大的宴會,邀請了京城名門夫人閨秀和一衆貴公子以及新晉的才子們參加。
與往年一樣,我亦在受邀之列。
春日宴亦是未婚男女相看的好時機,宮裏的皇子公主們也會參加。
貴妃娘娘也來了,她育有四皇子、七皇子,以及六公主,兩位皇子和公主都未定親。
四皇子十七歲,六公主與七皇子是龍鳳胎,都是十五歲。
貴妃對我熱情得有點過分,見着我就拉着我手,將自己的玉鐲子取下來要往我手上套。
我嚇得一邊掙扎,一邊毫無形象地咧嘴大叫「疼,疼」。
她才訕訕地鬆開我的手,我娘見狀,跟她賠禮,斥我沒點規矩,讓我別在這兒礙眼。
我得以脫身,混在一羣小姐妹中間。
如今我的婚事,是越發緊迫了。
「你們看,那不是新科狀元沈焰嗎?」
姑娘們都朝湖對面亭子裏望去,旁邊的小姑娘搖着我的胳膊:
「陸姐姐,你爹爹是新科狀元的老師,你有見過他嗎?
「也不知道他定親了麼?」
小姑娘紅着臉,滿臉嬌羞。
她的話引來了其他姑娘的附和,都七嘴八舌地問起我來:
「沈公子真與陸妹妹相識啊?」
「也不知他的家世如何?」
「沈公子長得一表人才,像是畫中走出來的謫仙人物。」
我被她們吵得頭疼欲裂,斂起笑臉:
「沈公子是外男,我如何與他相識?
「謫仙人物,那是太看得起他了。」
我心裏冷笑着,這樣一個殺人如麻的人,怎麼配「謫仙」一詞。
可能我的語氣太過生硬了,剛纔還嘰嘰喳喳的姑娘們神色尷尬:
「陸姐姐,我們也只是問問。您別介意。」
「無事,是我有點不舒服,說話急躁了。」
與沈焰有關的事,讓我心平氣和,不可能。
只是上一世,我記得沈焰可沒有參加這次宴會。
我的重生,讓許多事都改變了。

-8-
有人提議乘畫舫去湖心亭玩,我雖無興致,但亦不想落單,只得跟着她們一起。
在我跨上船時,不知是誰擠了一下,我腳一滑,跌落到水裏。
我不會游泳,在水裏撲騰着,嗆了幾口水,初春的天氣,湖裏的水冰涼刺骨,冷得我直哆嗦。
我本身就畏寒,這天氣如果不曬太陽,我都離不開小手爐。
掉到水裏沒一會,全身就僵了。
比身體更冷的,是心,不用想,這是針對我的陰謀。
大意了,上一輩子,這次春日宴舉辦得很順利,沒出什麼幺蛾子,所以我只是防着別人給我拉郎配了,沒想到還有這麼一處。
珍珠在岸上大聲呼救:「不好了,快救救我家小姐!
「我家小姐落水了!」
只聽得「撲通」「撲通」兩聲,有兩個人一前一後跳下水,朝我游過來,
我的心低到了谷底,來的倆人,一個是沈焰,一個是四皇子。
這個世道,對女子尤爲苛刻,落水之後被男人救起的話,就是被男人沾了身子失了清白,不能嫁與旁人了。
當年隔壁何尚書家的晴姐姐,與哥哥青梅竹馬,只待成親。卻不想,在一年的元宵燈會之夜,被人擠到河裏,最後被國公府的一僕人救起,在衆人眼裏,這就是不潔。
哥哥知道後,並不介意,怎料外面閒言碎語太多,晴姐姐自己想不通,被發現吊在橫樑上。
晴姐姐的去世,並未掀起波瀾,只有她父母以及我們相熟的人難過,哥哥從此心灰意冷,不再談及感情。
沈焰與四皇子,我都不想嫁。想到我即將要經歷晴姐姐那種局面,我心如死灰,他們離我越來越近,絕望之際,有一股力量將我從下面往上托住了。
水下冒出一張古銅色的臉,他朝一邊噴了口水。
「小樣兒,你堅持一下。」
久違的聲音,叫我「小樣兒」的,只有燕淮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燕淮,真的是你麼?
「小樣兒,好久不見。」
燕淮,我終於等到你了。
我放下心來,停止了撲騰,任由他抱着。
燕淮是定王世子。
定王是我朝唯一的異姓王爺,手握五十萬水師,駐守東南海域,定王一家也一向保持中立,從不介入皇子間的內鬥。
我與燕淮從小一起長大,他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年幼時他經常把我逗哭,常扯着我的辮子喊:
「小泱兒,小樣兒。
「哭包小樣兒。」
再大一些,他從我家後院的圍牆上爬了進來,手裏揚着熱乎的糕點:
「小樣兒,看哥給你帶啥了。」
因爲爬我家圍牆這件事,他被我哥揍了好幾次,但他總是屢教不改。
後來他十四歲的時候,也跟着定安王去了東海。
這幾年他也偶爾會給我寫寫信,寄點海邊的特產,只是有好幾年沒見面了。
上岸時,岸邊圍滿了男男女女各種人,衆人議論紛紛,有同情有幸災樂禍:
「天哪,抱着陸家小姐的那個男人是誰?」
「那麼黑,怕不是個下人吧?」
「這也太倒黴了吧?」
「不是,那人好像是定王世子。」
……
珍珠心有餘悸:
「還好是世子爺來了。
「沈公子和四皇子還在湖裏呢,他們都想救你來着。」
我朝湖裏望了一眼,沈焰身形單薄,臉色蒼白,像失了魂一樣看着我和燕淮,我主動攬上了燕淮的脖子,將頭趴在他肩上。
沈焰的身後,是垂頭喪氣的四皇子。
我娘和嬤嬤也趕過來了,她們帶我更衣後,就向長公主辭行回家。
燕淮說送我們回去,我上馬車時,一眼看到了跟在我們身後失魂落魄的沈焰。
我垂下眼眸,未作停留,坐進了馬車。

-9-
燕淮騎在馬上,撩起我馬車上的簾子,側着頭看我,神色有點疲倦,但眼睛亮晶晶的:
「小樣兒,哥是不是來得正好?」
「是。」
來的時機太巧了。
「你啥時候回來的?」
他拍了拍馬背後的包裹:
「我家都沒歸呢,就去你家找你,陸府下人說你今日去榮華長公主府了。」
「你怎麼想起回來了?」
他今年過年都沒回京,怎麼突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了。
上一世他這一年可沒有回來,直到我及笄,他才趕回來,送了一車禮物就離開了。
那時我一心撲在沈焰身上,只是簡單跟他問候了幾句。
後來就一直沒再見過他,我成親時,他沒有到場,只是託人送了很多昂貴的禮物。
「就是想回京城看看。」燕淮目光灼灼,朝我輕喚,「小樣兒。」
聲音像是帶着別樣情愫。
我耳根隱隱發燙,瞪了他一眼,惱羞地別開了目光。
他低低地笑了笑,在一旁絮絮叨叨,像是有說不完的話:「前些日子,我心慌得很,隱隱有種感覺,要是再不回來,我可能會後悔一輩子。
「小樣兒,我真慶幸我趕回來了。
「我騎馬連續跑了大半個月纔回來的。
「現在想想還是後怕,你說我要是萬一回來晚一點,或者我先回家休息一會,你就被別的男人救了。」
……
我心裏也是後怕,差一點點,就被別人拿捏了,還好是燕淮。
馬車已行至陸府門口。
一旁的人見我一直不回他話,也不惱,雙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兩頰燙得厲害,心跳得厲害,沒好氣地剜了他一眼:
「你看什麼?」
他撓撓頭:「看小樣兒。」
我冷哼一聲,他聲音委屈:「好久沒看了。」
我惱羞得低下了頭,他忙將馬背上的包裹遞給我,
「海邊淘的一些有趣的小玩意,給你拿着玩。」臨走,他又折了回來,神色鄭重,「小樣兒,你別急,我回去就寫信,讓我娘回京操辦咱們的婚事。」
我跺了跺腳:「誰急了?!」
他眨着眼睛,咧着嘴:「我看小樣兒挺急的。」
「燕淮!」
「是我急,我急行了吧?」
燕淮說完放肆大笑,轉身騎上馬。
「小樣兒,我走了。」
回屋後,珍珠打開燕淮送的包裹,裏面琳琅滿目的貝殼珍珠首飾,還有好些西洋玩意。
「還以爲燕世子是個大老粗呢,沒想到是粗中有細,小姐您看他給您挑的禮物,樣樣都精緻,都是好東西。
「這隨便一顆東珠,都比夫人手上的那幾顆還大。」
是啊,他一直大方。
上輩子我及笄時,他就送了一車稀奇玩意過來,當時把在場的人都驚呆了,沈焰爲此喫味好長一段時間。

-10-
定王妃回來後,約我娘帶我一起去菩提寺上香,順便請文慧大師算個吉利的婚期。
燕淮也一起隨行。
寺廟裏的小和尚說,方丈正在接待客人,需要稍等片刻。
輪到我們時,從文慧大師房裏出來的,是垂喪着臉的沈焰,他彷彿更瘦了。
我看向他時,本來低頭的沈焰,若有所感地抬頭看到了我:
「陸姑娘。」
孃親一看到沈焰,連聲招呼他:
「沈焰?你怎麼瘦成這樣了?我都沒認出來。」
我孃親對他還是很有好感的。
沈焰低低地咳了一聲:
「師母,前些日子偶感風寒。」
他又打量了我們這一行人,面色疑惑:
「師母,你們這是?」
定王妃快人快語:
「你是新晉的狀元郎吧?沈公子聲名遠揚,我剛回來就聽說過。既然是陸大人的學生,燕淮和泱泱成親時,你到時候來喝杯喜酒啊!」
定王妃話音剛落,沈焰臉上血色盡失,站在那裏搖搖欲墜,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點了點頭,勉強擠出個笑容,笑得卻比哭還難看:
「一定,一定。」
文慧大師請我娘和王妃進去。
燕淮等得無聊,拉着我去看寺廟裏種的蓮花。
如今已入夏,正是蓮花盛開的時節。
燕淮下水池給我摘花,他說要摘一大把帶回去,插到花瓶裏可以放很久。
我在岸上等他時,一旁的珍珠突然倒地,我覺察到不對勁,扭頭一看,被人從後面捂住了嘴。
是沈焰,他身上的氣息我實在太熟悉。
我不是他的對手,放棄了掙扎。
他將我帶到一處僻靜的禪房裏才放開我。
「沈公子費盡心機將小女子帶到此處,所爲何事?」
「陸姑娘,你當真要成親了?」
「是。」
他眼神滿是疑惑,又帶着濃濃的悲傷,
「陸姑娘,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公子是家父的學生,家父常在家誇讚公子……」
沈焰打斷了我的話: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我像是忘了什麼事,最近幾個月,斷斷續續想起一些事情來。
「我總感覺,陸姑娘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一想到你要與別人成親,我的心就控制不住地疼,像被人揪着一般。」
我冷笑一聲:
「沈公子說笑了,我們一共就見過不到五次面。
「其實大可不必這麼費盡心力接近我,我只想嫁門當戶對的公子。沈公子以後還是莫要糾纏了。」
最後這句話,算是我對他的侮辱,一想起他前世對陸家做的那些事,說幾句侮辱的話又算得了什麼。
他出身貧寒,自尊心極強,萬萬受不了這種羞辱和揣測。
沈焰果然神色大變,面上忽青忽紫,望着我的眼神震驚又受傷。
「沈公子,雖然攀附陸家是一條康莊大道,然,小女子對公子實在喜歡不起來。京城適齡的貴女有很多,沈公子可以慢慢挑選。」
「陸姑娘,你很討厭我?」
我垂下眼眸:「沒有,沈公子多慮了。只是不喜沈公子這般糾纏而已。」
外面響起了燕淮和珍珠喚我的聲音,我朝外回了一句:
「淮哥哥,珍珠,我在這。」
燕淮衝了進來,打量着對峙着的我與沈焰:
「你們在這幹什麼?讓我好找。」
我挽上了燕淮的胳膊,氣呼呼的:
「不知道,這位狀元郎說有很重要的話跟我講,我好奇來着,誰知人家神道道的,非說我是他重要的人。淮哥哥,你說這好笑不好笑。」
燕淮將蓮花遞給我:「乖,別不開心了,看這是哥給你摘的。」

-11-
我們從菩提寺下山時,遇到了黑衣蒙面人的襲擊。
弓箭「嗖嗖」地射向我們的馬車。
這菩提寺的香火很旺,這條上下山的路,來來往往每日有很多車馬經過。
但此時整條山路上,只剩我們一隊人馬。
「女眷都躲到車裏不要出來,護衛們都隨我迎敵!」
燕淮大聲喊着,讓我們女眷都躲在車中先別出來。
他帶着護衛與黑衣人廝殺,我和珍珠同一輛馬車,只聽得外面刀劍相擊鏗鏘作響的聲音,珍珠緊緊握着我的手,抖個不停,嘴脣哆嗦着。
這次上菩提寺,兩家人一共就帶了十幾個護衛。
人手上比黑衣人少很多,沒一會就被他們近了身。
爲首的人帶着幾名屬下,衝着我的馬車包圍過來,燕淮擋在他們前面,以一敵五,被他們拖住。
剩下二人直接衝向我們,一人揚起手中的劍,一劍砍向馬蹄,我一陣天旋地轉,馬車翻了。
我和珍珠滾了出來,我感覺到頭重重地撞在地上,我疼得大叫一聲。
「小樣兒!」
燕淮回頭見我倒在地上,發了瘋,紅着眼失聲叫我。
轉頭髮狠地殺向黑衣人,圍攻他的五人一下子被他解決了三個,還剩兩個首領。
危急關頭,沈焰從山ṭŭ̀⁺上走了下來,拾起地上的劍,將正在抓我的二人都一劍解決掉。
珍珠托起我的後背,我掙扎着坐了起來。
沈焰伸手想拉我:
「陸姑娘,你有沒有事?」
我扶着額頭擺了擺手:「多謝,我無事。」
他看了我一眼,轉身與黑衣刺客廝殺起來。
有了沈焰的加入,局勢很快扭轉過來。
最後這些歹徒見取勝無望,紛紛朝四處分散逃竄。
我們的馬車已經不能用了,我娘她們那架車也斷了兩個輪子,我們的這架馬車更是四分五裂。
大家簡單包紮之後,決定先徒步下山。
我的腳扭了,燕淮將我一把撈起,背在背上。
沈焰的劍術,讓燕淮很是佩服,竟然生出與他惺惺相惜的心思,還竭力邀請沈焰棄文從軍。
「沈兄,沒想到你竟然是文武全才,你這身武藝才當個翰林編修屈才了,要不要來我們軍營?」
沈焰打量着趴在燕淮後背上的我,神色複雜,最後垂下眼眸,只說自己志在朝堂,謝絕了燕淮的邀請。

-12-
遇襲事發後,陸家與定王府都低調了起來。
我們兩家結親,看來也是礙了很多人眼。
如今朝堂局勢複雜,陸家本不想捲入紛爭,但總有人想拉我爹入局。
爹爹已向皇上請辭,稱年事已高,想告老還鄉。
皇上拒絕了幾次後,終究應允了下來,讓我爹年後再離任。
哥哥遠在西北從軍,他只喜歡待在軍營,我出嫁後要跟隨燕淮回封地,所以陸家繼續留守京城沒什麼意義。
再想起前世,因爲都聚集在京城,一日不到就全族人被屠。我竭力說服我爹孃跟我去封地居住,在王府附近買個宅子。
爹孃有點猶豫,最後他們盤算着待我成親後,先搬回江南老宅,那邊離定王府的封地,也不到百里。
文慧大師爲我們挑的成親日期定在了明年三月,也就剩幾個月。
我娘幫我拒了各種姑娘小姐們的聚會,日日將我拘在家裏繡嫁衣。
外面的消息還是時不時地傳到我的耳朵裏。
最引人關注的,當屬沈焰,他已入翰林院,聽說深得皇上信任。
此次我們遇襲,他執劍挺身而出的事蹟被大肆宣傳,如今名聲更響了。
文武全才,長相俊美,沈焰已成了各權貴世家的拉攏對象。
好幾家高門望族想將女兒許配給他,都被他婉拒了。
聽說六公主對他很是癡情,日日去路上堵他。
沈焰肯定是不想做駙馬的,他好不容易纔爬上這個位子,怎麼可能半途而廢。況且他對我們陸家,可是有深仇大恨的。
當了駙馬,可就與權力絕了緣。
回想起前世,他將陸家滅族時的無情與狠絕,我的心還是一片寒涼。拿繡花針的手一抖,將手指頭扎破了皮,冒出幾滴血來。
我垂眼看着手上的血滴,愣了愣。
一旁跟我絮絮叨叨的珍珠,見我不語,扭過頭來看我,才發現手扎破了,
「小姐,你的手都出血了,怎麼也不吭一聲。」
「不礙事。」
這點痛算什麼呢。
「小姐,我怎麼發現你與以前很不一樣了?」
「有嗎?」
「總覺得小姐變了一個人,以前你有點磕磕碰碰,就嬌氣得很。」
我扶額:「小時候不懂事。」
「還有沈公子的事,我記得放榜之前,你還偷偷去瞧他來着,放榜之後,他高中狀元了,你反倒冷淡了下來。」
「那不是頭腦發熱嗎?一時好奇而已,後來想想,過日子不合適。」
珍珠瞪着我,似是不信。
「不過沈公子倒是奇怪,六公主想招他做駙馬,他沒答應,倒是答應了安國公家,要和國公府嫡小姐謝冰瀅定親了。」
「額?這倒是有意思。
「他之前不是一直拒絕成親的嗎?」
安國公謝家是芸妃的孃家,芸妃育有三皇子和八皇子。
三皇子是奪嫡大熱門,三皇子妃是謝家嫡長女,與沈焰定親的謝冰瀅是嫡次女。
現在算來沈焰與三皇子是連襟了。
不過以沈焰的野心,他怎麼會老老實實地支持三皇子呢,也不知道以後安國公會不會後悔。
前一世,除了年幼的幾個皇子,其他皇子可都被他處理掉了。
沈焰所謂的與我哥哥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知道具體是指什麼,這事要等哥哥回來後,好好與家裏商量一下,早做防範。

-13-
再次遇到沈焰時,是在秋日的賞菊宴上。
我被困在家裏數月,皇后娘娘在宮中舉辦了賞菊宴會。
孃親本來不許我出門,但是燕淮心疼我,拉了定王妃過來說情,孃親只得同意。
陸家與定王府的位置與安國公家的挨在一起。
沈焰與謝冰瀅並肩走進來,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沈焰今日像是特意收拾過的,身上穿的是象牙白的錦緞長袍,頭上束着羊脂白玉冠,顯得矜貴又優雅。
他身旁的謝冰瀅一身淡藍色的留仙羣,俏皮又靈動。
衆人皆誇讚郎才女貌。
沈焰看到我們這一桌,走了過來,向我爹孃打着招呼,一向張揚跋扈的謝冰瀅像是轉了性子,乖巧地跟在沈焰身後,甜甜地跟我打招呼:
「陸姐姐,聽說你已經在繡嫁衣了,能不能教教我呀?」
沈焰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掠過我,向燕淮點頭致意。
我輕咳一聲:
「我繡活做得不好,每次都要跟繡娘請教呢。」
謝冰瀅走了過來,拉着我的手:
「我的好姐姐,你就別謙虛了。還有,聽說你的嫁衣料子都是南川國的貢品?」
「不清楚,是淮哥哥拿來的。」
定王府的封地比較富庶,燕淮送我的禮物一般都比較稀有。聽說我要繡嫁衣,他就拿來好幾匹布供我挑選。
「真羨慕哎,燕世子對姐姐真用心。」
「沈公子不是對你也很好嘛?」
謝冰瀅羞紅了臉,眉目含情地朝沈焰望去,沈焰似乎沒注意,謝冰瀅只得走了過去,坐在他旁邊,扯着他的衣袖:
「焰哥哥,在看什麼呢?」
不遠處貴妃帶着兩位皇子和六公主來了,六公主一見到沈焰,就朝這邊走了過來。
「沈公子也來了?」
六公主看了也不看謝冰瑩,一屁股坐在沈焰另一側,
「沈公子,我最近作了一幅畫,你能不能幫我改一下?」
宮裏頭芸妃與貴妃本來就不對付,謝冰瑩並不是個隱忍的人:
「還公主呢,天天纏着別人未婚夫算什麼事。」
六公主揚着頭:
「對啊,誰讓我是公主呢,本宮就是高人一等。」
謝冰瀅不甘示弱,出言譏諷:
「那還不是沒人要。」
兩人互不相讓,眼看就要打起來,沈焰只得從中調停。
她們二人都是掐尖的人物,沈焰在朝堂上能運籌帷幄,遊刃有餘,但調停兩個權勢頂端的女人,並無經驗。
沒一會,反遭雙方指責,最後還是皇后來了,二人才休戰。
現場安靜了沒多久,有人看到了燕淮,開始陰陽怪氣:
「燕世子,我記得你年幼時,可是蓋世魔王,誰能想到你一個男人,現在跟在陸小姐身後幫她剝蝦。
「以後娶回去,還不得供起來?
「一個男人活成這樣真是窩囊廢。」
燕淮去東海之前,在京城經常打架,他從小就長得人高馬大,旁人都打不過他。到現在還被人記恨我也不覺得稀奇。
衆人的目光一下都聚焦在我和燕淮身上,四周又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
燕淮並不惱,笑呵呵地回他:
「我小時候不懂事,如有得罪,還請見諒。
「至於剝蝦,小樣兒喜歡喫,我高興給她剝。
「窩不窩囊,不體現在家裏,沒本事,一事無成,樣樣依靠父母那才叫窩囊。」
燕淮說完,笑眯眯地看着我:
「小樣兒,這蟹雖然比不上海里剛撈出來的,但我剛剛嚐了一隻,味道還不錯。要不要給你剝一個?」
燕淮的回覆,讓人刮目相看,女眷們紛紛開始誇燕淮:
「人家燕世子,在外建功立業,在家愛護家人,那才叫好男人。」
「不得不說,燕世子與陸姑娘還真配哎。」
「本來以爲陸姑娘應該配才子,但是與燕世子這樣的糙漢子在一起,竟然一點都不違和。」
「這小兩口,真甜蜜,羨煞旁人。」
一旁的謝冰瑩扯了扯沈焰的衣袖:
「焰哥哥,我也想喫蝦。」
沈焰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眼神壓抑又隱忍。
一旁的謝冰瀅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
「你看陸姐姐好幸福,你也給我剝蝦。」
「我不會。」
沈焰收回了目光。
他哪裏是不會,只是不願而已。
這一世連哄人都懶得哄了嗎?

-14-
三月十二,我與燕淮成親的日子。
清冷了快一年的陸府與定王府終於熱鬧起來。
沈焰作爲我爹的學生,自然也來參加的。
這日他來得特別早,天矇矇亮就過來了。
趁着衆人忙碌的時分,他闖進了我的閨房,像是一夜沒睡好,神情憔悴,紅着眼眶將我的手腕拽得死死的,
「泱泱,你當真要與燕淮成親?」
「沈大人一大早闖入我的閨房,怕是於理不合。」
「你也記起來了是與不是?
「所以你才如此冷淡我,無視我?
「嬌嬌,我們纔是夫妻,你本就該是我的妻子。
「你怎麼能狠心嫁與別人?」
自秋日宴後,再沒見過他,只從旁人口中聽得隻字片語。
聽說他又升職了,與三皇子一黨來往密切,安國公對這位準女婿很是滿意。
朝堂上,三皇子的勢力越來越大。
他與謝冰瀅的大婚,定的是今年秋季。
「沈大人莫不是說胡話了,我與大人就堪堪打過幾次照面,大人說這種話,讓小女子如何自處?
「再說大人與謝小姐也即將成婚,小女子祝大人往後與謝小姐,琴瑟和鳴恩愛到白頭。」
「夠了!泱泱,你不要說了,我不會娶她,你明知道我與她只是虛與委蛇,何來情義?」
「那大人對我就有情義嗎?額,大人所謂的情誼就是送我陸家三百多口人去死嗎?」
沈焰臉上血色盡失,臉上都是悔恨,低聲求着我:
「泱泱,我錯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後悔。」
「大人如此失態,叫人瞧見了,讓我以後如何做人?」
沈焰鉗在我腕上手鬆了松,我順勢抽回我的手。
「泱泱,我知道你在報復我。
「我這兩輩子,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失去你。
「你嫁與別人,比殺了我還難受,我都想起來了,我錯了,你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好不好?」
「沈焰!憑什麼?陸家三百多口人的命,你憑什麼要我原諒你?!」
外面響起腳步聲,我深呼一口氣,冷下臉下着逐客令:
「大人還請回。」
他從兜裏掏出一個禮盒,放在桌上,
「這是我給你選的禮物。」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睜大眼睛望着我,欲言又止,像是很不甘心,最後還是匆匆從後面離開。
他給我的新婚禮物,是ẗũⁱ一把羊脂白玉的梳子。
握着這把梳子,熟悉的手感,我一陣恍惚。
上輩子,他就給我買過這樣一把一模一樣的梳子,當時我很喜歡,日日用它梳頭髮。
他也曾時常替我挽發描眉,我們成婚五年,齊眉舉案,也算是一對恩愛的夫妻。
只是最後一日,才發覺,他所表現的寵愛都是用來麻痹我們的謊言。
何其可笑!
珍珠帶着其他小丫鬟在幫忙清點禮品,看到白玉梳子:「小姐,你手裏這梳子好好看啊。
「哪家的小姐送來的?
「等一會梳頭要用這把嗎?」
珍珠的接連發問,拉回了我的思緒,我將梳子放回禮盒,蓋上盒子:「替我將這梳子送與謝冰瀅吧。」
這一世,我與沈焰都不再有瓜葛,不管他是碰巧還是有意,在我成婚日特意送我梳子,都是失禮行爲。
「還有梳妝檯上那個盒子中,有一根簪子,也一併送與她吧。」
前兩個月我及笄時,沈焰也過來送了禮,送的是一根碧玉簪子,上一輩子,他也有送過我這麼一根。
他是想用這些舊物喚起我的回憶麼?可笑。
「梳頭,用前幾日淮哥哥送來的那把吧!」
珍珠笑嘻嘻的:「對額,我怎麼把燕世子送來的忘了,燕世子送的好像更貴重一些。」
她拿出白玉梳子,握在手中,有點不捨:
「別人送你的,爲何要送與謝小姐?」
「你快點去送,省得一會忙起來忘了。」
「好好好,我剛剛瞧着謝小姐與其他小姐還在前廳候着呢。」
說完拿着盒子往外走去。

-15-
我娘帶着喜婆進來,大家說着吉利的話,開始爲我絞面梳頭髮。
「一梳舉案齊眉,幸福安康。
「二梳生活無憂,平安喜樂。
「三梳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看着鏡子中的這張臉,跟着她們的祝福語心裏默唸,這一世,我們一家都要幸福安康呀。
外面響起吹吹打打的聲音,有人喊道:
「新郎官來了。」
珍珠說燕世子騎着高頭大馬,帶着迎親隊伍,八抬大轎來迎我了。
我娘糾正說:「以後你得叫他姑爺了。」
珍珠吐了吐舌頭:「知道了夫人。」
哥哥揹我出門,臨上轎時,遲遲不肯放我下來,燕淮大急:
「我從十二歲就開始惦記的姑娘,能對她不好嘛!」
得到燕淮再三保證,哥哥纔將我交到燕淮手裏。
定王府的宴席上,賓客如雲,皇上都到場了。
禮成之後,燕淮被一羣兄弟拉去喝酒了,送回來時已酩酊大醉。
沈焰也醉醺醺地跟在後面,待衆人都離開了,他站在我們新房門口,又哭又鬧,久久不肯離去。
「小姐,今天沈大人這是怎麼了?發酒瘋了,拉都拉不動。
「怎麼辦啊,小姐?」
珍珠愁得在屋裏來來回回打轉。
我的蓋頭還沒揭開,讓珍珠扶我去了門口:
「天色已不早,沈大人在這不肯離去,是想觀看我與淮哥哥洞房麼?」
沈焰停止了哭鬧,安靜了下來,
「呵呵,那沈某就祝陸姑娘與燕世子長長久久。
「沈某以後再不會打擾,告辭。」
沈焰語氣悲涼。
珍珠在一旁嘀咕:
「沈大人怎麼失魂落魄丟了魂似的?」
珍珠扶我回到牀邊,燕淮打着鼾,我讓珍珠去打點水伺候燕淮洗漱。
珍珠前腳剛走出去,還躺在牀上的人,爬了起來:
「娘子,爲夫給你來掀蓋頭了。」
聲音裏哪還有醉酒的模樣,頭上的紅蓋頭被掀開,迎上一雙帶笑的眼睛:
「不裝醉他們一直灌我酒,還有那個沈焰,存心想跟我過不去。
「我想着今晚可不能耽誤與小Ţūₖ樣兒的洞房,所以乾脆早早認輸。
「不過娘子,你剛纔對沈焰說的話,我可是全聽見了。
「原來小樣兒跟我一樣,是如此迫不及待啊?」
我擰了他一把,手被他握住,他將我輕輕一拉,我就跌到了他懷裏。
Ṫû₌
燕淮抱起我:
「小樣兒,你不知道這一日我等了多久。」
……

-16-
婚後沒幾日,哥哥就回了西北軍營。
爹孃收拾妥當後,與我們一同下了江南。
京城,可能以後甚少回來了。
燕淮一路上跟我講述着南方的風土人情,在他的口中,那裏長年溫暖,四季如春。
有一望無際的大海Ṫŭₑ,海水碧如藍。
「小樣兒,你那麼怕冷,去那裏正合適。
「我娘在那邊待慣了,一點都不想回京,要不然給咱張羅婚事,她纔不願過來。」
聽着他的說辭,我不禁心生嚮往。
上一世,短短的二十年時光,從未出過京城,循規蹈矩,困在後宅。這一生,我想到處多走走,見識一下這片大地上不同的風光。
我們行至半路,京城就傳來消息。
安國公一傢伙同三皇子謀反,芸妃被打入冷宮,三皇子與八皇子廢爲庶人終身圈禁。
除了沈焰,其他三皇子黨的一干人等全部革職抄家,至三皇子黨羽全部勢力被瓦解。
沈焰是皇上的刀,這次他做得十分漂亮,直接被提拔爲吏部尚書。
我爹拿着京城寄來的信件,滿臉震驚,直言後生可畏。
對於這個結果,我並不奇怪,上輩子他都能走到權力的最巔峯,這一世他有着前世的記憶,只會更強。
我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不知道他上輩子是如何得知自己錯殺了陸家的。
沈焰的家鄉在西北,哥哥的駐軍也在那。
上次哥哥歸京時,我有問過他在軍營裏,有沒有誤傷或者誤殺什麼人,哥哥想了半天,非常肯定地告訴我,只上戰場殺過敵人。
我將心中的疑慮告知了哥哥,他想了想,說幾年前曾經丟過一次身份牌子。
他懷疑是謝瑜拿走了,當年哥哥在軍營的職位是騎都尉,可以自如出入軍營,他丟了牌子的那幾日,謝瑜一直沒在軍營,很有可能是謝瑜拿了他的牌子出去喝花酒去了。
謝瑜也就是安國公的嫡次子,不學無術,因是次子,不能繼承爵位,被送去軍營裏蹭過幾年軍功,回家混了個五品官。
後來,哥哥藉着與沈焰喝酒的時候,提了一嘴多年前身份牌丟失的事。也不知道沈焰信不信。
到江南時,已是初夏,南方溫暖溼潤,我很喜歡。
在陸家老宅待了一段時間,才依依不捨地離開爹孃,與燕淮一同去封地。所幸兩地離得近,坐馬車也就一日時光。
定王府人口簡單,王妃是個爽利性子的人,也不用我日日晨昏定省,按她的話說,那些老規矩都是用來折騰兒媳婦的,她纔不稀罕這些。
回封地後,燕淮白天去軍營,晚上才能回來,王妃怕我無聊,時常帶我出去逛街,喫喫喝喝,參加當地夫人小姐們的茶話會。
這邊的風景很好,燕淮一到休沐,就帶我去爬山看海,比起京城,這裏的日子更加悠閒愜意。
時間過得很快,定王府也時不時地收到一些有關京城的消息。
他們的談論中,沈焰總是話題中心人物。
後來,聽說老皇帝駕崩,沈焰輔佐八歲的小皇子登基。
他還是如前世一般,走到了權力的巔峯。
只不過,這一世,我們終於成了陌生人。
一南一北天各一方,從此不必再相遇。
17 番外(沈焰視角)
我出生在西北邊塞的一個小鎮上,爹孃死於戰亂。
姐姐每日白天去山裏挖藥,晚上做繡活養活我和弟弟,供我上學。
我十二歲那年,姐姐十七歲,在一次進山採藥時,就再也沒有回過來。
姐姐是被凌辱致死的。
一起進山的弟弟嚇傻了,只拿回一個令牌,令牌上的名字是「陸承」。
沒人能理解我當時的心情,我心裏只有「報仇」二字。
這個牌子拿給其他人看,說是軍營裏面的身份牌。
離我們村不遠確實有駐兵,後來打聽到確實有陸承這個人,說是世家子弟,父親是京城的太傅。
我想跟他拼命,可是連他的身都近不了,聽說他是個小頭領。
我將仇恨埋在心裏,好在我讀書一直很好。
十六歲那年,我拿到鄉試第一名,我終於走出那片貧瘠的土地,來到了繁華的京城。
初次見到陸青泱,其實是在我剛來京城那日,我風塵僕僕,灰頭土臉。
她的婢女買好糕點往回趕,撞在我身上。
糕點全掉在地上,婢女有點惱,作勢要罵我。
她從轎子裏探出個腦袋,鵝蛋臉,還帶着嬰兒肥,一笑嘴邊就有兩個小梨渦。
她悄聲訓斥婢女:
「你自個走路冒冒失失,不要怪人家。
「不就是幾個點心,掉了就掉了,再去買。」
婢女再次將早點買回來時,她從中拿出兩個大包子塞給我:
「大哥哥,你是剛來京城的吧,還沒喫早飯吧,我請你喫,算是給你賠罪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腮幫子鼓鼓的,像兔子,可愛極了。
後來我特意打聽太傅家的事情,又一次見到她,有人指着她對我說:
「喏,她就是陸太傅家的閨女,叫陸青泱。」
我又欣喜又難過,欣喜的是,又能見到她了,終於知道她的名字;難過的是,她是太傅家的女兒。
在我的刻意經營下,我在衆學子中很快聲名鵲起。
引起當朝太傅的注意,他對我非常欣賞,收我爲學生,還暗示要把女兒許配給我。
我沒有拒絕。
她可能也接到家裏的暗示,一次買紙和墨的時候,在書肆遇到了她,她一直偷偷看我,後來,跟我請教哪一種墨適合女子寫小楷用。
她自以爲裝得很鎮定,我暗自覺得好笑,但還是一本正經地告訴了她。
會試結束,陸太傅正式提出將女兒許配給我,問我有何意見,我回「一切憑老師做主」。
太傅很欣慰,說要在放榜那日榜下捉婿,將婚事先定了,省得皇帝老兒惦記。
放榜那日,我卻一覺睡過頭了,像是陷在夢魘中,醒不過來。
夢裏,陸青泱滿身是血地倒在我懷裏,神色絕望:
「沈焰,下一輩子,我們不要再相遇。」
我大聲喚着她的名字,想喚醒她。
她在我懷裏一點點失去了生機,身體涼了下來。
冰天雪地裏,只剩我一個人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
最後還是報喜的人Ţů⁼敲門將我吵醒的,起牀時發現枕巾都哭溼。
門外的人恭喜我考了一甲第一名。
我卻沒感覺到任何喜悅,夢魘中的畫面像一塊石頭,壓在我胸口,喘不過氣來。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要馬上見到陸青泱。
到了陸府,當她出現在我面前,拒絕我的求婚,說有心上人非他不嫁的時候,我的心都要碎了,她看我的眼神,看似平靜,我卻感到了無盡的恨意,讓我絕望。
「泱泱!」
我脫口而出,這個名字我彷彿已叫過千百次。
壓在胸口的那塊石頭像是把我擊垮了,我嘔了一口血出來。
「小女子認爲,沈公子還是喚我陸姑娘的好。」
她的冷漠疏離,我生生體會到了什麼叫錐心之痛。
後來,在每晚的夢中,我想起許許多多的事。
她和我成親了,嬌嬌軟軟地喚我「相公。」
無數次想對她狠心,但是一對上她的眼睛,我的心就軟成一團。
記起的事越多,我就越痛苦。
我想這應該是上一輩子的事吧。
到她成親前,我已經將所有事情都想起來了。
這一世,她堅決地與我劃清界限,我眼睜睜地看着她與別的男人走到了一起。
她與那人相親相愛,每次一見到他們,我就如剜心般疼痛。
這是我應得的,上一世,她跪在地上求我,求我放過她家。還說她懷孕了,我以爲她騙我,不僅沒信,還羞辱了她。
我在她面前屠了她一族三百多口人,逼死了她的父母,殺了她的哥哥,最後她絕望地撞在我的劍上。
我沒想殺她,只是想讓她嘗一下絕望的滋味,她的哥哥凌辱殺死了我姐姐,我再滅了她全族,有何不可?
她那麼嬌氣,給我繡個荷包,手被針扎一下都眼淚汪汪的。
我沒想過她會自殺,她從來不是剛烈的人。
沒想到她那麼決絕地撞上了我的劍,她那麼怕疼的人,是怎麼受得了這般疼痛的。
「泱泱,你醒了好不好?」
我抱着她說我錯了,哀求她再看看我,她卻再也不理我了。
那個成天跟在我身後,軟糯糯喚我夫君的人,真的沒了。
我將她緊緊抱在懷裏,想給她暖熱,,我的泱泱特別怕冷,每到冬天都要把手伸進我胸口取暖,可如今不論我怎麼抱她,她都不回應我了。
我抱着她一路走回家,泱泱,你快醒醒,我們回家了。
回府後才知道她沒騙我,她真的懷了我的孩子,府裏的丫鬟還喜氣洋洋地拿着好多布料子,說要給未出生的小公子做衣裳。
我無比痛苦悔恨,我爲什麼不信她,爲什麼不再緩一緩,或者再多查探一下?
這一世,我想懺悔想挽回。
我去問了文慧大師,他只告訴我前世因,後世果。
這一世記起所有事後,我在皇上面前推波助瀾,將安國公一家下獄。
謝瑜這個慫貨跪在我面前懺悔,承認是他偷了陸承的身份牌子偷跑出軍營玩,將我姐姐凌辱致死。
他與陸承互相看不慣,因爲被陸承揍過,就懷恨在心將陸承的未婚妻推下水,又叫身邊的老奴將人救了起來,玷污了她的清白。
跪在我面前的人神色得意:
「陸承那孫子只會舞刀弄槍,他哪裏會想到這都是我乾的。」
想起前世被我一劍穿心的男人,我無比自責。
下令將謝瑜千刀萬剮。
兩世爲人,我的仕途都走得很順,上一世有陸家提攜,加上我自己的鑽營,二十多歲就大權在握。
這一世,沒了陸家,可是我有前世的記憶。
我選擇了與前世一樣的路,我深知權勢帶來的好處。
這一世,我比前一世更快一步拿到了至高的權力,除了沒有「皇上」這個名頭。
只是,我再也無法擁有她了,她說下一輩子要跟我做個陌生人,她做到了,而我卻要用兩輩子來償還。
兩世最幸福的時光就是與她成婚的那段日子,失去她之後我每日如行屍走肉般。
心裏再也容不下別人,我曾經帶着謝家女子高調亮相,我以爲她會喫醋,誰知看也不看,只是窩在燕淮身旁,乖巧地喫着他爲他剝的蝦。
上一世,我們也是這樣,她總是很嬌氣,我也是很慣着她,她喫魚蝦都嫌麻煩,但又嘴饞,都是我給她剝蝦挑魚刺。
衆人都誇讚他們登對,我心裏疼得要命。
我是再也不配了。
我將一切精力都放在政事上,所有人都在罵我是奸臣,我不後悔,即便被天下人唾棄,我也要一手遮天,只有這樣我才能護她歲歲年年。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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