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招親那天,我滿心歡喜等着裴景奪魁迎娶我。
誰料在最後一招,他故意輸給了一名樵夫。
舉城譁然,我淪爲京中笑柄。
而他只是面帶笑意瞥了我一眼:「只是給你一個教訓而已,若不是上次你故意激怒馬兒,煙兒又如何能墜馬受傷。」
「只是一個樵夫而已,不過是我一句話的事兒。」
我紅着眼怔在原地。
直至今日我才明白,原來他故意輸掉比賽只是要給柳如煙出口氣而已。
他不知道,那名樵夫真實身份是西洲九皇子。
而我當晚便被陛下封爲卞舒公主,前往西洲和親。
-1-
裴景依舊雲淡風輕,好似這件事對他來講根本就不算個事兒。
說着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柳如煙。
「日後你是侯府世子妃,從前那些小性子自然要改改,明日我會給那樵夫一些銀子,你不必擔憂。」
我扭頭,看着涼亭處的柳如煙,心沉到谷底。
三年前,裴景出征歸來帶回一名被敵軍欺辱的揚州瘦馬,而這個女人便是柳如煙。
爲了讓她有個住處,他親自找到了我。
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將柳如煙留在了府中,卻未想過一時心善留了一個禍害。
起初柳如煙很乖巧,心甘情願待在我身邊成爲一個婢女。
而我看在裴景的面子上對她從未苛刻。
可每當裴景來尋我時,她總會畫些淡妝,把自己畫得很是憔悴。
剛開始我並沒有注意,直到我及笄那日她意外落水,紅着眼指我:
「大小姐,奴婢今日已經把所有的衣衫都洗完了,並未偷懶,小姐別打我。」
僅僅一句話,裴景便推開我蹲在她面前。
瞧着她的臉色猛然回頭質問我爲何要虐待她。
我百口莫辯。
再後來,柳如煙被裴景接走,成爲他的貼身婢女。
直到今日比武招親,我滿心歡喜地等着他奪魁迎娶我,可等到的確實他故意輸掉比賽。
絲毫不顧及我的感受,任由圍觀百姓起鬨。
見我不語,他眉頭微蹙:
「怎麼?還在氣。」
我輕輕垂下眼睫,將眼眶裏打轉的淚水強壓回去。
再抬頭時,我說:
「可若他不缺銀子呢。」
裴景一頓,隨即輕笑一聲:「看來沫兒當大小姐當慣了,不知道人間疾苦。」
「一個樵夫而已,砍一輩子柴也得不到一百兩銀子,他不會拒絕的。」
話落,他拍拍我的肩膀,聲音多了一絲柔和。
「你莫要與煙兒置氣,我只把她當妹妹而已。」
望着他離開的背影,我攥緊手中的絹帕久久沒有離開。
他說只把柳如煙當做妹妹來看待。
可又有幾個兄長會接受妹妹繡制的鴛鴦香囊,時刻帶在身側呢。
或許他愛而不自知。
又或許,他只是懶得與我解釋他們的關係,一句妹妹便想敷衍了事。
當晚,我摘下裴夫人送來的傳家玉鐲,差人送回了裴府。
玉鐲是送給裴家未來主母的。
裴景他不知,早在那名樵夫奪魁的那一刻,陛下的眼線便回宮覆命。
而我在他來的一個時辰前,便接到陛下的封賞。
以卞舒公主的身份前往西洲和親。
-2-
聽聞婢女說,裴景收到玉鐲時臉上微怒。
不僅如此,他派人給我傳話說:
「既然你家小姐如此執拗,那就讓她好好在府裏冷靜,何時知道自己錯了,何時再來尋我。」
我扯了扯嘴角,婢女替我抱不平。
「小姐,西洲那麼遠,難道你真的不告訴世子你要離開了嗎?」
「萬一世子知道後去求陛下呢。」
茶樓裏飄着淡淡的茶香,我捏着青瓷杯沿,看着街邊熟悉的二人。
告不告訴又有何用。
他的心裏早在柳如煙出現的那一刻就變了。
而我卻暗暗告訴自己,萬一他真的只是拿她當妹妹呢。
萬一我弄錯Ṭũₘ了呢。
可直到這次我才明白。
有些事情不需要答案,態度和細節就是最好的答案。
從他輸掉比賽的那一刻,我便也跟着輸了個徹底。
許是有些出神,以至於裴景他們看到我時我竟沒有發現。
直到他帶着柳如煙走了上來。
「沫兒,你怎會在此?」
回頭,我打量着他們沒有言語。
裴景見我忽略他,有些氣不過,剛要開口便被身邊的柳如煙打斷。
「公子,你不是說那個髮簪沈小姐一定會喜歡嗎?恰好她在這裏,你去爲她買回來吧。」
他微微垂下眼,聲音軟了幾分。
「那你們好好在這裏待着。」
裴景離開後,柳如煙勾脣坐在我的對面。
她毫不在意地拿起桌案上的茶壺爲自己倒了一杯茶,語氣帶着諷刺:
「難過嗎?」
「爲了給我出氣,他不顧你的感受輸掉比賽,沈沫,這種滋味如何?」
țû⁹難過嗎?
好像沒有那麼難過。
曾經我一直以爲即便所有人背叛我,裴景也不會背叛我。
可後來他每一次爲柳如煙出氣,那種感覺漸漸就不存在了。
從前是很難過的。
可現在,好像也就那麼回事吧。
許是一次又一次,心裏那點不甘早就消失殆盡了。
「沈沫,你信不信,今日過後裴景就會怨恨你。」
話落,她敲碎茶杯,碎片劃過她的脖頸。
婢女驚呼一聲想要開口,被我制止住。
這種腌臢的招數我在她身上看得太多了。
落水,墜馬,跳冰湖,跌落臺階……
每受傷一次,都會讓裴景恨我一次。
可現在,我累了。
果不其然,裴景回來時驚呼一聲,手中的簪子掉落在地。
「沈沫,你對煙兒做了什麼?」
-3-
「公子,別怪沈小姐,她只是對那天比武招親的事心生不滿而已。」
「若不是公子爲煙兒出氣,沈小姐也不至於被人嘲諷,是煙兒的錯,公子別怪沈小姐。」
身旁的婢女上前怒斥:
「胡說,明明就是你……」
巴掌聲襲來,連翹被裴景用你甩了一個巴掌。
「果然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奴婢,一樣沒有教養。」
我起身扶起連翹,走到裴景面前二話不說甩了他一耳光。
他錯愕間,我撿起碎掉的茶杯劃破柳如煙的臉頰。
聲音冷冷地:
「裴世子,我沈沫身份雖沒有世子高,但也是書香世家,你僅憑柳如煙一面之詞就將我貶低在腳下,這便是你貴爲世子的教養嗎?」
柳如煙紅着眼眶捂着臉頰,裴景胸口微微起伏。
「我要做,便當着你的面做。」
「如今你也瞧見了,她的臉頰就是我劃傷的,那又如何?」
裴景一把鉗制住我的脖頸,聲音冰ŧṻₑ冷,帶着前所未有的銳利:
「沈沫,你當真我不能拿你怎麼樣嗎?」
見此情景,連翹有些害怕,連忙跑過去掰裴景的手腕。
「我家小姐是陛下親封的卞舒公主,世子若是傷了小姐,陛下不會放過你的。」
連翹的話讓裴景一頓,他下意識鬆開我。
片刻,他輕嗤一聲:
「沈沫,你莫不是想做公主想瘋了,竟然聯合婢女一起說謊,你就不怕陛下治罪嗎?」
他的臉色冷得嚇人。
連翹想要解釋,被我制止住。
與他說這些本就毫無意義,脖頸火辣辣的疼痛讓我的聲音有些沙啞。
看着他身後的柳如煙,我笑了。
抬步離開時,裴景喚了我一聲,他說:
「沈沫,如今你毀了煙兒的臉,她在嫁人會被婆家恥笑。」
回頭,我說:
「所以呢?」
正午的日頭透過窗戶,把屋內照得亮堂堂,陽光照射在裴景的側臉上。
只聽他說:
「我會娶她入府,你與煙兒同爲平妻。」
我垂下眼,恍惚想到了曾幾何時他拉着我的手,同我坐在鞦韆上說此生只有我一人。
絕不納妾。
我苦笑一聲。
承諾這種東西,就像是一個騙子哄一個傻子。
聽的人當真了,說的人早忘了。
-4-
很快,裴府小世子娶妻的消息傳遍了京城。
裴景真的很看重柳如煙,三書六聘十里紅妝堪比迎娶公主般。
娶親那天,柳如煙的花轎從南到北繞了整整三圈才送回世子府。
而那天,比武招親那天的話題又再次提了起來。
而我再次被百姓議論。
很多人說,尚書府的千金追在世子身邊整整十年,卻比不過一個平平無奇的女人。
也有人說起柳如煙的身世,說她是揚州瘦馬,是裴景放在手心裏疼愛的寶貝。
一瞬間,京城沸沸揚揚。
母親知曉後,想要質問裴景卻被我攔住了去路。
左右都是要嫁人的,同他說那些沒有任何意義。
見我如此,母親紅了眼。
「我竟然不知裴景那小子如此沒有良心,就算他對你無意也不能如此讓你落人笑柄,枉我當初那般看好他。」
我笑了笑,拉着母親的手。
「現在這樣挺好的,至少我沒有嫁給他。」
若是嫁給他之後這樣,被人說爲下堂婦也並不爲過。
想着還有三日便要去西洲和親,母親當晚留在我房間陪了我整整一夜。
我知道,對於陛下的聖旨,尚書府沒有辦法拒絕。
父親爲人老實,本就不願參與奪嫡之中,一直保持中立。
若是這次拒絕,不免被有心人彈劾。
更何況,皇命難爲。
與其在這裏自怨自艾,不如選擇一種新的生活,重新開始。
爲了讓我離開前心情好一些,母親將表哥一家都接到了府中團聚。
她說我這一走不知何時纔會回來,說到這的時候她不免又傷感了些。
表哥見狀連忙勸道,爲了讓我心情愉悅。
我同表哥一起去了無妄山騎馬。
看着面前的馬兒,我心裏不免有些感嘆。
兒時我很喜歡擺弄男子用的東西,騎馬射箭,熟讀兵書。
父親曾說,我若是個男子定會有很大的成就。
可我只是一名女子,在所有人眼中,女子無才便是德。
即便有野心,有抱負,也該被埋沒。
而騎馬是裴景教會我的,當初爲了教我騎馬,他跟在我身邊形影不離,生怕我摔下馬。
如今,那個教會我騎馬的人已經成了別人的夫婿。
我垂下眼簾,想起柳如煙說的那句話。
我想,我並不難過。
只是有些不甘而已罷了。
回府時天已然黑了下來,剛踏入府門,裴景的聲音響起。
撇過頭,他緩緩走到我面前。
上下打量了一眼表哥,譏諷道:
「沈沫,你就這麼飢渴,深夜與外男私會。」
我剛要反駁,裴景便被表哥一腳踹倒在地。
他眉頭緊蹙,眼睛猩紅地望着表哥。
未等他開口,表哥譏諷道:
「表妹,你該慶幸這個垃圾被人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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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景一頓,喃喃道:
「他是你表哥?」
我淡淡地收回視線。
驀地,他聲音帶着幾分冷意:
「就算是表哥又如何?男女授受不親難道你不知道嗎?」
聽到這話,我不由得抬頭看了他一眼。
一臉諷刺:
「裴世子說這話的時候不覺得可笑嗎?我記得你曾與柳姑娘也自稱兄妹,可裴世子好像並未做到男女授受不親一說。」
「更何況,世子又是以什麼身份來對我說教的呢?」
裴景一頓,顯然沒想到我會拿着這件事情來說。
他立在那裏,臉色帶有一絲無奈,又多了一絲誘哄:
「沫兒,我知道你因煙兒的事情在生氣,但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就不能忘記嗎?爲何要扒着不放。」
「更可況,你已經傷了她的臉,還要如何。」
「煙兒雖嫁進世子府,可她從未想要與你爭搶什麼,世子妃的位置永遠是你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只是一個名分而已,你又何必呢?」
表哥似是還想要揍他,被我攔住。
畢竟毆打侯府世子也算是一個罪,我自是不能讓他爲我冒險。
見我盯着他,裴景語氣柔軟下來。
「沫兒,我沒有忘記曾經對你說的話,你放心,我會娶你爲妻的。」
我笑了笑:
「țù⁺娶我?你忘記比武招親那天是那名樵夫奪得魁首了嗎?」
「莫不是裴世子已經賞賜了那名樵夫百兩,他同意放棄了?」
裴景一頓,思忖片刻後,點了點頭。
果然,他對我沒有一句實話。
或許他真的去尋那名樵夫了,只是沒尋到而已。
畢竟,那名樵夫如今是西洲的九皇子,此刻怕是正住在接待賓客的館舍呢。
就算他將京城翻了個遍,也尋不到。
揉了揉眉心,我越過他走進府門。
表哥跟在身後,二話不說關上了府門。
在回房時,表哥喚住了我。
「表妹,你真的不喜歡他了嗎?」
回頭,看着表哥一臉的擔憂,我點了點頭。
正如裴景說的那句話很對,我本就不是一個脾氣好的人。
多年的忍讓無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而已。
可如今,在他身上栽了個跟頭,爬起來,站了很久,便也看得清了。
沒有迴音的山谷,不值得縱身一躍。
有些感情只適合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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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三日時間到了。
我提前到了皇宮,宮女爲我梳妝打扮後被攙扶到了花轎中。
公主成婚,勢必要從宮中離開。
當天,京城普天同慶。
坐上花轎那一刻,我瞧着馬背上一身紅裝的男子,倒是覺得有些詫異。
果然,人靠衣裳馬靠鞍。
比武招親的他,一身樵夫裝扮雖也英俊,但我卻因難過沒有去看他。
如今仔細打扮一番,我竟發現他倒是生了一副好模樣。
花轎圍繞京城整整三圈,一路上百姓跪地接着喜糖和喜銀,無不是在說恭喜之類的話。
謝行止微微一笑,漫不經心地坐在馬背上。
很快,花轎抵達了城門口。
我知道,出了城門,往後再回故土便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有可能,此生都回不去了。
「公主,可還有什麼想要見的人嗎?」
謝行止聲音清冷,卻帶着一絲笑意。
我垂下眼眸,搖了搖頭。
見此,他撂下轎簾,擺了擺手:「出城。」
微風吹過,轎簾被吹起的那一刻,奉旨辦事歸來的裴景同花轎擦肩而過。
城門被關閉,裴景用力拽住繮繩,看着遠去的花轎。
「今日何人成婚?」
門口的侍衛俯身:
「回世子,今日是西洲九皇子迎娶卞舒公主的日子。」
裴景一頓,一種不好的預感瞬間襲來。
他記得,連翹曾喊沈沫爲公主,而當今陛下只有七子並無女兒。
所以即便是和親,也會從文武百官之女中選取一名。
「公主名字叫什麼?」
侍衛頓了頓:
「好像是尚書府的嫡女,沈沫。」
裴景腦子轟地炸開,看着關閉的城門一把揪住侍衛的衣領:
「開城門,快開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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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路途很遠,謝行止怕我累,一路走走停停。
帶我看遍了風景,一個月的時間才抵達西洲。
回到府中時,門外跪着一羣下人,無不是在恭迎謝行止回來。
「不必拘束,日後你便是他們的主子。」
他的聲音很輕,淺笑時臉頰有一個深深的酒窩,很好看。
我垂下眸子,點了點頭。
一晃數月過去,我與謝行止並未圓房。
他也沒有強迫我做不喜歡的事。
反倒是對於他,我有一些新的改觀,我以爲獨自一人前往西洲,定會被人欺辱。
甚至已經做好了反抗的準備,可所有人都很好。
沒有勾心鬥角,這種自由自在的生活讓我過得很是愜意。
相互混熟後,謝行止無事之時便會帶着我去大草原,同我一起自由自在地縱馬。
天氣好時,我們會坐在草地上喝着奶酒,看着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微風拂過謝行止的臉頰,我下意識地看向他:
「你,爲什麼要參加比武招親。」
這句話我一直都很想問,只是從前與他不熟,便擱在心裏。
對於西洲九殿下來說,和親一事至關重要。
就算他喜歡京中任何一名貴女,陛下都會賞賜給他。
可他偏偏參加父親舉辦的比武招親。
「因爲你。」
我錯愕地看了他一眼。
他躺在草原上望着天空,與我說起比武招親的事情。
曾經我還在詫異父親爲何要舉辦。
我同裴景本就是兒時定下來的婚約,無需再走這麼一個場合的。
可謝行止說,是他讓陛下命父親舉辦的。
他說見到我的第一眼便喜歡上了我,可他知道我有心上人,便想着成全我們。
也想看看裴景的身手能否保護我平安。
比武招親那天,他根本就沒有認真地同裴景對打,故意讓着他。
可他沒有想到,在最後一招的時候,裴景故意輸給了他。
我指尖輕輕摩擦着手中的酒壺,微微垂下眼眸。
「所以,你後悔嫁到西洲嗎?」
他慢慢抬眼,漆黑的眸中閃過一絲期待。
良久,我搖了搖頭:
「我,很慶幸。」
喝了一口奶酒,我站起身:「從前,我的生活很糟糕,可現在,有幸遇見了你,我很開心。」
「我喜歡這ťų⁴裏的一切,喜歡自由,喜歡這裏所有百姓的熱情,喜歡在這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縱馬,喜歡做我任何想做的事情。」
「謝行止,謝謝你帶我來到這裏。」
說到這裏,我眼睛有些酸澀,抬頭想要將那抹淚收回。
謝行止起身將我攬入懷中。
輕輕地撫摸着我的背,聲音很柔很輕:
「沈沫,在我這裏你可以永遠自由,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你只管往前走,我永遠在你身後。」
-8-
我沒想過西洲的奶酒也很有勁兒。
以至於我怎麼回來的竟不知道。
只是等我醒來時,謝行止已經不見了。
枕邊卻放着一塊玉佩,上面刻着雲棲二字。
「嬤嬤,雲棲是……」
「夫人,是殿下的小字,殿下從出生便在身邊從未離開,如今將它贈與夫人,殿下是將您放在心尖尖上了。」
我垂眸,摩挲着玉佩上的字,沒有言語。
翌日晨光正好,我帶着連翹來到布行挑些衣料。
雖然謝行止對我很好,沒有讓我換上西洲的服飾,可這裏畢竟是西洲地界,我既已嫁到這裏,自然要入鄉隨俗纔是。
指尖剛觸碰到一匹綢緞,一道譏諷的聲音響起:
「中原女人也配用如此好的料子?」
「這匹布我包了。」
我回頭,是一個紅色騎馬裝的女子站在我身後。
她環抱着胳膊,眼神滿是不屑。
連翹剛要開口,被我攔住了去路。
點了點頭,Ṱū́₍掌櫃將那匹布料遞給了面前的女子。
我轉身,隨便又挑選一匹,可還未等開口,再次被紅衣女子要了去。
「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家夫人已經讓給你了,你怎麼……」
皮鞭聲響起,我緊緊抓住女子即將抽在連翹臉頰上的鞭子。
「就憑你一箇中原人,也敢教訓本小姐?」
軟鞭上帶有暗刺,若是這鞭子抽到連翹的臉頰上,她必然毀容。
當真是好惡毒。
「夫人,您……」
連翹見我握着鞭子的手流下了血跡,不免帶着哭腔。
我攥緊皮鞭,聲音清冷:
「這位姑娘,凡事要懂得適可而止。」
她諷刺一笑,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伸手就要刺向我。
閃躲的一瞬,布行門口突然走進來一個女子,眉眼如畫,傾國傾城:
「霏兒,莫要無禮。」
我抬眼,就看見女子不緊不慢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
「姑娘莫要見怪,我二妹妹性格開朗,就是愛與人開些玩笑。」
「來人,給這位姑娘一些銀子。」
在下人走過來時,我抬手製止。
雖然父親告訴我,嫁到西洲莫要如從前那般任性。
而我也有心不計較,所以在第一匹布料時便忍讓下來。
如若那女子沒有抽出軟鞭,我不會如此。
可如今,倒是讓我明白,一度忍讓只會讓人得寸進尺。
更何況,面前的女子看似柔和,可說的話句句不招人待聽。
「哦?既然姑娘說這是開玩笑,那不如,我也與姑娘開個玩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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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你知道我家小姐是什麼人嗎?」
「她可是九皇子的心上人,未來的皇子妃,你竟然敢對她不敬?」
女子目光掃過我,先是皺了皺眉,隨即看向我,語氣不悅:
「你就是雲棲哥哥從大涼和親過來的卞舒公主?」
隨即她輕嗤一聲:
「奉勸你不要以爲嫁給他就能得到他的愛,我與他自小一同長大,他的心裏只有我一個人,而你只不過是穩固兩國的工具而已。」
我一頓。
倒是從未想過謝行止也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
想到這不由得輕笑一聲。
或許我上輩子是沒有做什麼好事,以至於今生無論嫁給誰,都要雌競。
這樣的感覺,真的是太累了。
女子走向我,指尖劃過我的臉頰:
「就這姿色,也妄想與我……」
未等她說完,手臂被飛過來的摺扇狠狠擊中。
女子驚呼一聲,眼眸中閃着微怒。
轉身的一瞬怔愣在原地:「雲棲哥哥,你,你怎麼在這裏?」
我抬頭,望着走過來的謝行止。
他臉色不悅,撞開面前的女子,走到我身邊。
聲音清冷:「我竟不知,我何時對季大小姐情根深種非你不娶了?」
手被攤開,謝行止從懷中掏出手帕爲我包紮。
聲音帶着一抹心痛:
「不是給了你玉佩,爲何不用?」
我垂下眼眸,搖了搖頭。
面前的女子渾身一顫,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你怎麼能如此說我,明明那天你我心意相通,你要了我爲何不敢承認。」
「你說過要娶我的,爲了兩國友誼,我可以接受你將她帶回來,我不在乎名分,可雲棲哥哥你怎麼能如此對我?」
我攥緊手帕,謝行止卻突然輕笑一聲,脣角勾起:
「季大小姐不如好好回想一下,當真是我同你說的?」
「你莫不是忘了,你父親壽宴那日,我可是已經去了大涼,難道你母親下藥的時候沒有告訴你枕邊人是誰嗎?」
女子癱坐在地,捂着頭,嘴脣哆嗦着說不出一句話。
謝行止輕哼一聲,握住我的手走到門口。
聲音冷冷道:
「哪隻手傷了夫人,就剁了哪隻手。」
驚恐的聲音迴盪在布坊,而我看着身側的謝行止,不由地心一顫。
他——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樣。
-8-
將軍府內,裴景憤怒地掀翻桌案。
胸口不停起伏:「廢物,這點事情都辦不好,我要你們有什麼用。」
侍衛垂眸:
「將軍,秦國那邊說只要你答應讓出三座城市,便助你一同攻打西洲。」
裴景擺了擺手,侍衛離開後他看着面前的畫卷。
沈沫的容顏展現在畫像上。
自從那天沈沫和親後,他想要追趕卻被侍衛攔住了去路,而陛下正是怕他中途出現什麼幺蛾子纔會如此。
他沒想到和親是陛下故意爲之,就連他出去辦事也是陛下怕他擾亂了和親一事而特意隱瞞。
都是他們的錯,才讓他錯過了沫兒。
明明沫兒就是他的,可現在她成了別人的妻子。
他不甘啊。
「將軍,你要叛國?你這是滅族之罪,難道你真的要爲了沈沫不惜一切嗎?」
柳如煙紅着眼眶,看着桌案前的男子。
那天過後,她沒有如願嫁給裴景。
她以爲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就這樣了,可沒想到裴景竟然不放她離開。
不僅如此,日日折磨她。
他在怪她,認爲是她的原因沈沫纔會離開。
「那又如何?」
「如何?她有什麼好的你非要找到她,她現在已經嫁人了你爲何不放手。」
「你忘了你當初對我說的話了嗎?你說你的心裏只有我,你們只不過是父母之命而已,可你現在在做什麼?」
「她已經同你退了婚,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我們好好在一起不好嗎?爲什麼你要扒着她不放,裴景,你看看我,我纔是真的愛你……」
裴景神色冰冷,起身走到柳如煙面前,低頭ŧų₀俯視。
「愛我?」
一瞬,柳如煙紅着眼眶,脖頸被裴景的大手狠狠地鉗制住。
「如果不是你的出現,我的沫兒怎麼會不要我。」
「你一次次冤枉她,害得她傷心難過,我當初真的是後悔將你帶回來,既然你如此想要留在我身邊,那我成全你啊。」
裴景愈發狠厲,柳如煙表情扭曲,抓着他的手腕掙扎。
眼看要沒氣,裴景鬆開了她。
「柳如煙,從前你是如何冤枉沫兒的,日後就如何還回來。」
「我記得,第一次冤枉她,是墜河對吧!」
在柳如煙的驚恐中,裴景抓着她大步離開。
-9-
荷花池旁,裴景漫不經心地看着被下人死死按在水裏的柳如煙。
片刻,柳如煙被拽了起來。
狼狽地癱倒在地,嚎啕大哭:「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裴景雙手摩擦着指尖。
「你以爲是我讓你失去了沈沫,裴景,是你自己的錯。」
「是你既要又要才失去了她,你捨不得我又想要娶她,是你的自大和狂妄才讓你失去了她。」
「你以爲,沈沫會纏着你不放,無論你怎麼傷她心,她都會原諒你,簡直可笑。」
柳如煙眼中帶着恨意。
裴景既然不讓她好過,那她便讓他生生世世都困在悔恨中。
裴景神色陰沉,摩挲的手指一頓。
是啊,是他的錯。
是他以爲沈沫與他青梅竹馬,又自小有婚約。
所以無論他如何,沈沫就算傷心也不會不要他。
可他忘了沈沫的性子,她生來便是不願將就的人。
從她答應自己迎娶柳如煙那日,便已經徹徹底底地放棄了他。
也不愛他了。
裴景起身,看着身側的隨從:
「沫兒從前怎麼被冤枉的,她便統統都要嘗百遍,別讓她死了。」
話落,他大步離開。
沒有再看身後哭着求饒的柳如煙。
-10-
聽謝行之說,涼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裴景謀朝篡位,將陛下和那幾個皇子都斬殺,自己坐上了皇位。
聽到這話的時候,我還是有些詫異。
我竟沒想到他如此有野心。
轉而一想也是,戰場上斬殺無數人命的他,怎會沒有野心。
如今他與秦國合夥要攻打西洲,謝行止不得不出徵。
這一戰便是許久。
當晚,我連夜爲他縫製了軟甲,並將自己的梳妝鏡遞給了他。
讓他放在心臟處。
他見狀只是輕笑一聲:
「夫人竟然如此擔憂爲夫,爲夫甚是歡喜。」
他臉上很是輕鬆,可我卻心中帶着不安。
裴景雖然人不怎麼樣,但是他的身手極好,若非如此也不能三月之內拿下敵軍十一座城池。
見我緊張,謝行止一把將我攬入懷中。
聲音柔柔,輕輕地拍着我的後背:
「不要擔心,我會活着回來的。」
「你給我的鏡子,我也會老老實實地戴在身上。」
推開他,我眼眶有些溼潤。
我曾以爲,嫁給他就像深宮的怨婦一般,整日圍繞在這個院子中度日如年。
可卻未想過,他給了我足夠的尊敬和愛護。
他會給我無盡的寵愛和自由。
但凡我想做的事情他都ţüₚ會去滿足我。
不會避開我商議重要事情,時不時地會問我的意見,給了我足夠的信任。
這麼久,我知道自己早就對他敞開心扉。
這樣的日子,我真的很喜歡。
很快,謝行止走了。
盯着他的背影,我心裏暗暗祈禱他平安歸來。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要重新愛上一個人。
我不想失去。
-11-
謝行止離開已經一個月。
而我在他離開的第三天便檢查出身孕。
嬤嬤很開心,他說謝行止雖然看着冷漠無情,可他很喜歡小孩子。
我不由地撫摸着尚未隆起的小腹。
又過了一個月,謝行止來信。
他說很好,勿念。
盯着信封,我沒有將懷有身孕的事情說出來。
這些時日,我總會想起曾經的種種,覺得像是一場夢。
曾經,我滿心歡喜地等着裴景來娶我。
可到最後,他爲了一個相識三年的女人拋棄了我。
母親曾說,永遠都不要被廉價的語言感動。
可我天真的以爲,所有人都會騙我,至少他是不會的。
到最後,我才發現……
原來他欺騙我最深,而我就像個傻子癡癡地等他那麼久。
對於一場失敗的感情,我早已不再期待這世間會有真情。
可直到遇見了謝行止。
他就那樣闖進了我的生命中。
原來,被折斷處會生出新枝芽。
半年後,謝行止大勝歸來。
而他給我一個從未想過的驚喜。
看見出現在我面前的爹孃,我淚流滿面。
我原以爲,我們此生不會再見。
謝行止卻將他們帶回到我身邊。
當晚,我同母親說了很多話。
母親說,他很愛我。
看着不遠處同父親飲酒的謝行止, 我點了點頭。
再次遇見裴景時, 他滿臉狼狽。
聽說,謝行止沒有搶佔涼國。
如今的涼國皇帝,是太傅之子, 魏殉。
這個人我是知曉的。
此人有勇有謀, 三觀正直。
若是他成爲新皇, 涼國百姓也算是有福氣。
裴景站在我面前,聲音有些發顫:
「沫兒,從前是我的錯,可我真的沒想讓你去和親,我真的……」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聲音沙啞。
我知道, 他說的是真的。
他不想讓我去和親, 也沒想過讓我去嫁給旁人。
他只是想要爲柳如煙出氣。
多年的情誼,他自然是瞭解我的。
他以爲我捨不得他, 所以即便他對柳如煙如何好, 也不怕我放棄他。
可他不知道,人一旦心死,便什麼都不在乎。
我曾經,是很喜歡他。
可我有自己的尊嚴, 並不會爲了一個男人失去自我。
「你曾經受到的委屈, 我已經都還給柳如煙了。」
「沫兒,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求你跟我回去, 可我真的很後悔, 如果當初我沒有故意輸掉比賽,我們會不會有不同的結局。」
我垂下眼眸, 搖了搖頭。
即便當初他沒有輸掉比賽,可他和柳如煙所做的一切我都不會原諒。
我依舊會選擇退婚。
有時候,我很慶幸自己沒有嫁給他。
當初以爲錯過的是遺憾,如今想來是躲過了一劫。
裴景苦笑一聲, 眼中流露出一絲憂傷。
他看着我身側的謝行止, 想要開口卻什麼都沒有說。
最後被謝行止身邊的人押回了涼國。
叛國是死罪,他的命由涼國皇帝來決定。
臨走時, 他回頭看向我:
「沫兒, 如果有來世, 我會好好珍惜你。」
謝行止輕笑一聲,將我攬入懷中。
聲音帶着諷刺:
「若有來世,你也沒機會。」
後來, 我問他,如果那天比武招親裴景沒有選擇故意輸掉。
他會如何。
他笑着將我攬入懷中,微風吹過我的臉頰。
蟬鳴吱吱作響。
他說:
「那便搶。」
許多年後,我在他的書房中發現一本日記。
我們重逢的那天,臨安下了好大的雪。
記憶浮現在我腦海中。
兒時, 我遇到一個男孩子。
他長得很好看,卻摔了一跤哭得很慘。
我給他一塊糖哄着他。
他說我給他一塊糖, 他說長大後要來尋我。
把最好的東西都給我。
那天臨安城下了一場大雪。
再後來,我高熱記不得兒時的事情了。
只記得,比武招親那天也下了一場大雪。
而他——
帶着承諾來尋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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