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

喜歡衛昭的第十年,他依舊嫌我蠢笨。
後來爲了救他而中蠱,我會愛上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
人人瞧不上眼的紈絝卻從不嫌棄我,他會替我摘花,給我找來冬日難尋的螢蟲,在我夢魘時小聲哄我。
得知我數日未歸後,衛昭忍無可忍,最後在顧家紈絝的榻上找到了我。
他揪起我的後衣領,渾身顫抖,眉眼發紅。
「離那個廢物遠點,我娶你。」
我不解地抬頭。
可是小滿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1-
我送糕點給衛昭時,被他的小廝攔在了門口。
風雪刮在臉上有些疼,他的小廝一板一眼說:
「公子在溫書,不許任何人打擾。」
我睜大了眼睛,過了很久,在緊閉的門前終於妥協。
我認真地問他:
「可他考進士不是爲了娶小滿嗎?」
「那我想見他也不可以嗎?」
幼時我和衛昭有過娃娃親,後來一年年過去,我也到了適婚的年齡。
有人曾笑着問我:
「再過幾年小滿就要變成老姑娘啦,怎麼衛昭還不娶你?」
我拿着這話去問衛昭的母親衛夫人。
她摸摸我的頭,和我說:
「衛昭要考中進士才能娶你。」
「所以小滿,你不要總是去吵他。」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我踩着風雪慢慢往回走,其實我並不太懂,是衛昭說過小滿可以隨時找他的,可是爲什麼所有人卻都告訴我,小滿,你的存在對衛昭是一種打擾。
衛府裏的丫鬟看見了我,低頭竊竊私語。
我聽見了她們在笑什麼,她們在笑我是個傻子,還笑我好騙,因爲衛家根本沒想娶我。
我氣得抓起雪球砸亂她們的頭釵。
小滿纔不傻。
這些年裏,他們都說小滿摔壞了腦子,但我都記得的,衛昭年少時救過我。
是他說要娶我。

-2-
我忍了好幾天,都沒有去見衛昭。
等到他生辰那日,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啦。
以往的生辰都是我陪衛昭一起過的,從稚童到及冠。
這一次,我起了個大早,忙忙碌碌的,想要給衛昭做一碗長壽麪。
等我從烏煙瘴氣的廚房裏跑出來時,衛家的下人忙着滅火,衛昭站在一旁,臉色很黑。
他剛要說話,身邊的姑娘卻撲哧笑出聲:
「小滿姑娘真是可愛。」
「但她一直住在衛家,是不是不太好?」
衛昭沒有說話,只是臉色更不好了。
我呆在角落裏用餘光偷偷瞄他,眼睛被煙燻得有點痛,但我不敢抬手去揉。
因爲小滿搞壞了廚房,因爲小滿犯了錯。
我低着頭在那裏站了好久,下人們來來往往,有人說剛纔的那位是相府家的小姐,衛夫人很中意她,特意藉着這次生辰宴邀她相看。
我纔不信,那些人最喜歡看小滿掉眼淚,她們一定又是在騙我。
我站到天都黑了,腳都僵硬得動彈不了了,衛昭也沒喊我走。
我忽然有一點慌亂,以往我犯了錯時衛昭從不生氣。他會故作嚴肅地揉亂小滿的頭髮,在小滿低頭罰站時扯住我的衣袖,然後輕描淡寫地說上一句:
「走了。」
但這一次,好像不一樣了。
我冷得忍不住跺了跺腳,滿身落雪撲簌抖落,可再一抬頭,周圍空無一人。
衛昭早就走了。

-3-
等我氣喘吁吁地趕到衛昭的生辰宴時,衆人安靜一瞬。
有人大着膽子開口:
「小滿,你怎麼滿身是灰,一點都沒有姑娘家的溫柔模樣。」
不少人捂脣偷笑。
我纔不理會他們。
我忍着被燙傷的疼痛,端着新做好的長壽麪,走到衛昭面前。
我一本正經地對衛昭說:
「衛昭,生辰快樂。」
周遭的笑聲更明顯了。
衛昭抬起眼看我,我從來沒有見過衛昭這樣厭煩的模樣,讓我看着有一些害怕,好像我又犯了錯,下意識地想要低下頭。
我垂着腦袋想了想,又說:
「你不許願嗎?」
我陪在衛昭身邊的這些年,每年生辰他都會對着我做的長壽麪許願。
願望很靈,少時他在書院被人欺負了,許願要那些人向他低頭道歉。
我熬了五天的夜,每天晚上偷偷翻牆溜進書院,認準了他們的名字,像他們欺負衛昭那樣澆壞了他們的書冊。
五天後,衛昭從被窩裏撈起正睡得迷糊的我,興高采烈地搖着我的肩膀說,那些人和他認錯道歉了,願望真的實現了。
衛昭每年的生辰願望都不一樣,但是沒關係,小滿都會替他實現。
衛昭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眼睛漆黑,他頓了頓,一字一頓說:
「我的生辰願望是,小滿可以離我遠一點。」
我愣在了原地。
遠一點。
怎麼樣纔算遠呢?
是要保持三丈遠,還是永遠都不要再見面了?
可是不行呀,衛昭說過了,他還要娶小滿的呀。
我有些着急,想要再說些什麼,衛昭卻已經將那碗慘不忍睹的長壽麪推到案桌角落,再也沒抬頭理會過我。
等我再回過神時,我已經茫然地站在了屋外的雪地。
是因爲小滿今天搞砸了小廚房嗎?
每年生辰小滿都會搞壞廚房,可是衛昭從來就沒有生氣。
我不太懂。
我只是覺得,鼻尖有一點酸酸的。
小滿只是想給衛昭過生辰,小滿不是故意犯錯的。
可是爲什麼心口悶悶的,小滿會想要哭呢?

-4-
衛昭中了蠱毒被人擡回來時,衛府上下慌亂。
那是在會試的前三天,有人暗中使壞,想要讓衛昭錯過這次科考。
脈象平穩,但衛昭就是醒不過來,大夫也摸不出什麼異常,衛夫人急得團團轉。
來到府上的大夫一時之間絡繹不絕。
直到一天後,一位老者摸了摸長鬚,神神祕祕說:
「老夫年輕時遊歷四方,聽聞有一味蠱蟲,可令人昏睡七日才醒,醒來會愛上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
他說他可以把蠱蟲引到旁人身上。
衛夫人當即落淚,想要上前,卻被身側的嬤嬤制止。
衛大人被外派到青州巡查,下個月才能回京。
如果衛夫人引了衛昭身上的蠱蟲,七日後卻見不到夫君,那她日後與衛大人之間,又該怎麼算?
滿室沉寂中,嬤嬤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心裏隱隱不安,我蜷了蜷指尖,怯生生地說:
「讓小滿來吧。」
衛夫人聞言喜極而泣,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淚,不停說:
「對、對。還有小滿,她從小就喜歡阿昭……」
似乎皆大歡喜。
躺在牀上時,我能感受到刀刃割開皮膚的疼痛。
大夫在給我和衛昭引蠱蟲,衛夫人隔着簾子,輕聲哄我:
「小滿,很快就不疼了啊……等你醒來了,就會有好多好喫的飴糖,阿昭也能順利參加會試了……」
聲音漸漸遠去。
我很少見到衛夫人這樣溫柔地哄我說話,被大夫劃破手心時的確是有一點痛的。
但是沒關係,小滿不怕痛。
我是自願救衛昭的。
年少時衛昭救過我。那時候我爹孃雙亡,偌大府邸只餘下我一人。
有世家的公子小姐欺負我無人可依,我被推到在地,手心全是粗糲的石子和鮮血時,是衛昭出現在我面前。
他隻身一人打跑那些人時沒有喊疼,後來爬樹替我背鍋被衛夫人家法伺候時也沒有喊疼。
我哭得淚眼汪汪,他卻很溫柔地牽住我的手,把飴糖喂進我的嘴裏。
日子一天天過去,曾經那樣在乎、竭力保護小滿的衛昭,卻在那晚生辰追出來,冷着臉對我說:
「以後不要再做什麼長壽麪了。」
「我已經不是孩子了。小滿,你也該長大了。」
我的眼淚掉下來。
大夫說這種蠱蟲會讓人愛上睜開眼睛的第一個人。
如果可以的話,那我希望,小滿睜開眼看到的那個人,不要是衛昭了。
那些曾經有關衛昭的記憶都是開心快樂的,我不知道爲什麼現在會變成這樣。
小滿好像又搞砸了。
但小滿不想要衛昭爲難,也不想再難過了。

-5-
睜開眼,天光大亮。
周圍空無一人。
沒人知道我提前醒來了,窗戶沒有關牢,蠟燭早被吹倒在地,風雪落在案桌上積了厚厚一層。
我抱着被褥,在滿室寂靜中出神很久。
決定離開只需要一片雪花落下的時間。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爬上牆頭,閉着眼往下跳的時候,帷帽勾住了一旁的樹枝。
滿樹積雪傾軋而下。
我還以爲我會摔得很狼狽。
但是沒有,有人接住了我。
落雪將我鋪天蓋地掩埋,帷帽被樹枝纏住,迎着朝陽晨曦,我看見了那個人的眼睛,烏亮漆黑,比我見過的夜明珠還要明亮。
他拍掉我肩上的落雪,卻又欺身朝我湊過來。
他彎起眼睛看着我笑:
「終於等到你了,小滿。」
我認得他,城西顧家的紈絝,名聲和小滿一樣不好的顧九卿。
我下意識攥緊了手心。
但那一刻,我聽見我的心臟砰砰作響。
彷彿有什麼東西消失了,又好像沒有。
我好像不再難過了,年少時我總圍着衛昭對他說喜歡,可喜歡衛昭好像總是令我很難過。
後來衛昭漸漸厭煩了,他不再耐心、不再溫和,聽見我天真地說喜歡,有時他也會冷着臉同我說:
「喜歡是一見他就忍不住心生歡喜。」
「是見他喜而喜,見他憂而憂。」
他毫不留情評價我:
「小滿,你根本不懂什麼是喜歡。」
喜歡衛昭總是令我很難過。
可是現在,我好像也遇到了那個忍不住心生歡喜的人。
我懵懂地摸了摸雀躍的心口。
我想,或許這就是衛昭和我說的「喜歡」。

-6-
我掉下來的動靜鬧得有一點大。
府裏的小廝丫鬟全都跑出府來看我。
顧九卿替我找回了我的帷帽,戴上之後,眼前霧濛濛的一片。
我乖乖地跟在他身後走。
衛夫人姍姍來遲,向來精緻的髮髻此刻微微有些凌亂。
她沒有想到我會提前醒來。
她望着我的背影,忽然開口:
「小滿,你要去哪裏?」
我牽住顧九卿的衣袖,抬起眼去看,卻見他安靜回牽住我。
指尖溫熱。
很久沒有人這樣溫柔、耐心地對待小滿了。
我開心地回答:
「我要去顧家。」
顧九卿說顧家有很漂亮的螢蟲,竹林落雪也很好看。
小滿想和他一起去看看。
她遲疑又問:
「……那你什麼時候回家?」
我安靜一瞬,轉過身,沒有再看衛夫人。
「不回來啦。」
這裏不是我的家。
我的爹孃爲救衛大人而死,後來我就成了沒有爹孃、任人欺負的小滿。
衛大人見我可憐收留我,他說從此以後衛家就是我的家,他們就是我的爹孃。
年少時我不懂事,也曾懵懂喚衛夫人爲「阿孃」。
卻被她厲聲喝止。
我想了想,終是回過身,彎起眼睛,遙遙對着臺階上的衛夫人說:
「夫人,再見。」
這裏沒有阿孃,沒有家。
更沒有小滿。
小滿要去喜歡別人了。

-7-
顧府和衛府隔得很遠。
馬車兜兜轉轉走了很久,那是城西到城東的距離,也是我這些年來出的第一次遠門。
從前我並不太有出門的機會,衛大人忙得不Ťṻₒ見人影,衛夫人覺得我麻煩,只有衛昭偶爾會願意帶着我一起。
臨到顧府前時,我這才隱隱生出幾分不真切感。
我緊張地垂下頭,捏皺了衣襬。
我後知後覺意識到,小滿答應和顧九卿走這件事,究竟是有多麼的草率。
或許顧家也會像衛家一樣嫌棄小滿麻煩。
顧家的丫鬟會拿雪球砸小滿嗎?顧夫人也會覺得小滿蠢笨惹人厭煩嗎?
我不知道。
再回神時我已經站在了顧府面前,我無措地站在一羣丫鬟小廝中央,看着顧夫人眉開眼笑,拉着我的手要帶我跨火盆去晦氣。
我艱難回過頭,回眸去看顧九卿。
卻見顧九卿站在臺階下,頎長身影被滿地落雪隔開。
距離隔得稍有些遠了,他眉眼彎彎,微微歪着頭,在日光晨曦中偏頭看我。
像是看出了我的不知所措,他三兩下提步上前,來到了我的身邊,替我擋開了小廝丫鬟。
聲音落下。
「好了,不要嚇到她。」
那些小廝丫鬟聞言也看着我們笑了起來,只是這個笑和我曾經在衛府時遭受到的並不相同,他們抿着笑離開,末了還偷偷地往我手心裏塞糖。
手心裏的糖也不是裝了泥巴拿來捉弄人的藉口,他們不會故意拿雪球砸小滿,不會嫌棄小滿沒有家人,沒有嘲笑,沒有厭惡。
這裏和衛府不一樣。
怔神之際,有人輕輕牽住了我的手。
我下意識蜷了蜷手心,抬起眼要去看他。抬眼間卻聽見了鈴鐺輕響,彷彿碎玉落地,衣衫上被人很妥帖地掛上了一隻掛着鈴鐺的香囊。
顧九卿抬起頭,看着掛在我腰側的那枚香囊,滿意地點點頭。
他無聲張了張口,脣角微微上翹。
像是在說:
「不許弄丟。」

-8-
我在顧府一連住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約莫是我最自在的日子,顧夫人對我很好,給我裁了好多新衣,還說要教我剪窗花做燈籠。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顧夫人出嫁前與我阿孃曾是手帕交,那年我爹孃雙亡,落入無人可衣的境地時,顧夫人曾經是來找過我的。
只是待她匆匆趕回時,我已經跟着衛昭去了衛府,那時年紀尚小,噩夢纏身,說什麼都不肯離開衛昭。
此後便再沒見過面。
顧夫人拿我當親生女兒般疼愛,直到幾日後,顧家的茶莊賬簿出了問題,我給顧夫人送甜湯時,她正爲賬目而憂神。
她揉着額角推開賬簿,滿臉頭疼的樣子,和身邊的嬤嬤說:
「先收起來吧,我陪陪小滿。」
顧夫人是武將之女,平日裏直來直往慣了,很厭煩這些內宅算賬之事。
我捧着甜湯,顧夫人捏着帕子給我擦脣角,我忽然鼓起勇氣對她說:
「夫人,我想試試,可以嗎?」
她一怔,卻忽然笑出聲,心情很好的樣子。
她捏了捏我的臉頰:
「小滿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9-
日落將歇,我從滿桌賬簿中起身,手腕有些痛。
賬目算了整整一日,我將賬目有異的地方一一羅列標註,落日餘暉斜斜從竹門灌入,我踩着光亮,邁出門去。
只餘下滿臉驚愕的賬房先生留在原地。
我聽見有人在誇小滿,說需數十人覈算三日的賬目居然一日就算好了,有人拿了湯婆子要給小滿暖手,還有人好奇地問究竟是怎麼做到算得這樣快的。
我在門廊前,被人羣團團圍住。
地上斑駁的影子隨着日落拉長,周遭人來人往,人影幀幀定格,卻又步步離去,唯餘小滿的影子停留在原地。
我覺得有些迷茫。
片刻後,視線終於有了落點。
我鼓起勇氣,躊躇看向匆匆趕來的顧夫人。
「我可以換一次出府的機會嗎?」
從前在衛府時,我並不能自由地出門。日日待在府中無聊,衛昭不在的時候,我最經常去的便是家中的書閣。
後來有一次,我躲在書閣看書的事被府上的賬房先生髮現了,他見我學得快,便讓我一同覈算賬簿。
有時候能換一塊飴糖,有時候能換一包梅子,屢屢出錯的賬房先生不再捱罵了,對我也漸漸有了好臉色。
想要見到衛昭也並不容易,我將那些糖和梅子都攢了起來,衛昭被衛夫人管得嚴,我想要留給他。
可惜後來放得太久因潮溼生黴,我小心翼翼捧着食袋去找衛昭時,被他隨手丟掉了。
顧夫人聞言一怔,神色倏地複雜起來。
她先是命人去替我備馬車,又讓人去拿了爲我新裁的氅衣,她嚴嚴實實地將我包裹住,末了又往我手心塞了一大袋銀子。
再抬頭時,她的眼圈有些紅。
顧夫人勉強朝我笑了笑,說:
「在家裏,想出門可以隨時去,不用過問府上人。」
她又摸了摸我低垂着的腦袋,有什麼滾燙晶瑩的東西砸到我的手背,她忍着淚說:
「不用交換,那些賬簿又臭又長,小滿只需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不用委屈自己去做那些。」
我搖搖頭,想說沒有委屈,去算賬簿是小滿自己願意的,可是張開口,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那一刻,我忽然有一點想哭。
我一聲不吭地垂着腦袋,過了很久,我蜷了蜷手心,聲音很輕:
「嗯,小滿記住了。」

-10-
我在街市逛了很久,最開始是好奇,後來是糾結。
很快就是除夕了,小滿無家可歸,被顧夫人留下來一起過年。
暫住在顧家的這些天小滿很開心,也有點不好意思,所以我纔想用算賬交換一個出門的機會,出來給他們買些禮物。
沒有動顧夫人給的那些銀子,爹孃留下的鋪子每年的盈餘我都留了一部分放在錢莊。
給顧夫人買了個鐲子,給丫鬟買了一直很想要的筆硯。
到了顧九卿時卻犯了難,他是京中出了名的紈絝,雖然他和傳聞裏恣意妄爲、孤僻乖張的模樣不太一樣,但他不喜刀槍也不喜文墨,沒見他喜歡過什麼,也沒見他討厭過什麼。
總不能請他去歌樓聽一夜的曲吧?
我歪着腦袋想了一會,認真思考這樣做的可行性。
最後還是沒能辦成。
我站在攤販前,聽小販吹噓他的平安符和平安扣是多麼靈驗。
從前衛大人出遠門時,衛夫人總是到寺裏上香祈福,那些平安符和平安扣好像也真的靈驗,即便是再兇險的情境,衛大人從沒出過意外。
還是平安吧。
平平安安最好了ƭũ⁵。
我買了下來,打算明日一大早帶去寺裏祈願。
剛接過平安扣,身後卻傳來一道試探的聲音:
「小滿?」
我回過頭,看見了風雪滿身的衛昭。
數十天沒見了,衛昭的變化好像有一點大。說不清究竟哪裏變了,明明外表沒變,身高沒變,但我總覺得他好像有一點憔悴,是會試不順利嗎?
衛昭看見我時鬆了一口氣,下一瞬,他緊繃着臉朝我走過來,劈頭蓋臉的質問幾乎將我淹沒。
「這些天你究竟跑到哪裏去了?」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要不是府中下人外出採買,說是看見你在西街,我還不知道究竟要找你多久!」
我有一點被嚇住了,下意識低頭認錯,這時才發現了衛昭的狼狽。
衣襬下的鞋襪穿反了,匆匆出門而忘了穿擋風的氅衣,衣襟也有些溼了,套馬車太慢了,他是隨手牽了匹馬衝出來的。
我抿住了脣。
似乎是注意到我手裏緊攥着的平安扣,衛昭深吸一口氣,緩下語氣,自顧自地說:
「是要給我的嗎?」
「我承認會試之後找不着你很生氣,想回府可以直接回,除了衛府你還能去哪呢?不用在這猶猶豫豫地不敢進去,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我打斷他ƭű̂₂的話:「不是。」
衛昭怔住了。
「平安扣不是給你的,我從沒想過道歉,也從沒想過回衛家,小滿除了衛家並非無處可去。」
「衛昭,我說過了,我要走了。」
再抬頭時,我看見了衛昭的目光。
帶着一點破碎的,不可置信的,有碎骨剖心般的疼痛一瞬而逝,但下一瞬又恢復冰冷,彷彿一切只是我的錯覺。
衛昭看着我,低聲笑起來。
「好、好……」
他的眉眼很冷,覺得我是在鬧小脾氣,也終於受夠了哄我這種無聊又浪費時間的把戲。
他冷冷撂下一句話。
「要走便走遠點,別哪天又哭紅眼睛跑來和我說自己錯了想回來。」
他毫不猶豫轉身離開,我看着他的背影,心口後知後覺湧上一點酸澀和難過。
即便相識數十載,衛昭從來沒有發現過,小滿從不鬧脾氣,每次吵架都是小滿主動找他道歉求和,小滿不喜歡賭氣冷戰,小滿從來說到做到。
說要離開,就是要離開了。
下一瞬,細細密密的酸澀卻又因蠱毒而消失,我攥緊了手心的平安扣,摸了摸逐漸平靜的心口。
我忽然發現,離開衛昭這件事,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過。

-11-
回到顧府已是深夜,顧夫人給我熬了一碗熱乎乎的雞湯。
我將採買回來的物件都認真收好,因爲想到第二天還要去寺裏上香,一晚上都興奮得睡不好。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際,我忽然聽見窗戶一聲輕響,像是有石子落下。
一聲、兩聲。
我推開窗,風雪魚貫而入,我下意識閉上眼睛,再抬眼時視線被一片火紅吸引。
院中那棵不知名的樹不知何時已經悄然綻放,枝葉間的火紅花朵沾染點點落雪,一如剪不斷的紅綢,熱烈似火。
顧九卿站在檐下,聞聲回身望我。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在自家院子裏也要翻窗,但我還是配合顧九卿,放輕動靜沒有吵醒熟睡的丫鬟。
直到走近了,我才發現樹上掛着的並不是真的花,而是被人用紅綢裁剪好的、仔細懸掛上的假花。
我抬頭看樹上的花,問顧九卿:
「你找到顧侯了嗎?」
顧九卿站在我身旁,其實我也有些時日沒有見到他了。
顧侯在多年前的那一戰中失去蹤跡,我到顧府的第五日,顧九卿便在徐州得到了顧侯的些許線索。
世人皆笑顧九卿乖張紈絝,放着大好仕途不選,偏要自輕自賤去做低賤的商賈。
但在我看來卻並不是這樣,若非行商,顧家的耳目或許就無法遍及天下,他所苦苦堅持的從來都不是榮華名利,不過團圓二字而已。
顧九卿回答我:
「找到了。」
顧九卿說,顧侯的屍首就葬在徐州的嶺山腳下,那時顧侯途中遇襲重傷,被山上的一戶獵戶所救。
但傷口太深、藥材短缺,最後還是沒能熬過去。
我和顧九卿一起坐在檐下,他輕聲地講,我就安靜地聽。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我向來嘴笨,難以討人歡心,即便是絞盡腦汁地想,最後也只能笨拙地把藏着飴糖的香囊塞進顧九卿手心。
怕分量不夠,我又拿出了那枚平安扣,急急開口:
「不要傷心。」
他的注意力果然被那枚平安扣所吸引,目光從玉扣上移到我的眼睛,眼瞳漆黑,微微抿脣。
我解釋說:「可能不Ŧü₉怎麼靈驗,本來是想明日一早去寺裏祈完福再給你的……」
不靈驗也沒有關係,明日我可以重新去求一枚真正的平安扣。
顧九卿的目光落在我眉眼,他忽然朝我傾下身,帶着風雪的寒涼氣息將我淹沒。
距離太近了,近到我彷彿聽見了他的心跳,在我耳膜邊叫囂鼓譟,近到呼吸相聞,就連漸快的心跳都漸漸重合。
「你不問我這是什麼樹嗎?」
我忍不住蜷了蜷手心,順着他的話,乾巴巴地問他:
「……這是什麼樹?」
「石榴樹。」
可現在並不是榴花綻放的季節。
沒等我再問,顧九卿復又開口:
「榴花開於小滿,許多年前,我在這裏栽下這棵樹。」
「本來應該再等幾個月才能看見榴花盛開,但我不想等了。」
他彎了彎眼睛。
「我不想再錯過了。」

-12-
除夕那日,顧府聚在一起很熱鬧。
府上的丫鬟說附近酒樓今日拋繡球博彩頭,拉着我要去試試運氣,我搖搖頭說:
「不啦,我向來運氣不好。」
向來運氣不好的小滿卻在除夕夜一連喫到了三個帶着銅錢的餃子,顧夫人還給我包了一個大大的紅包。
我開心地揣着銅錢,一會摸摸顧夫人替我裁的新衣,一會又忍不住去看顧九卿送我的燈籠。
說是燈籠也並不準確,其實是顧九卿費了好大力氣抓到的螢蟲。
直到夜深了,我依舊清醒得睡不着,看着罐中有些蔫的螢蟲,我想了想,在窗邊打開了蓋子。
螢蟲在寒冷的冬日裏活不太久,但那些被放飛了的螢蟲依舊義無反顧選擇飛向落雪的竹林,哪怕只有短暫的自由。
我抱着空了的罐子,去找顧九卿。
屋裏已經熄了燈,我學着那日顧九卿的模樣,去敲他的窗戶。
原本抱着無功而返的想法,沒想到窗戶一下子就開了,顧九卿拂去我肩頭沾染的一點雪,看見我手裏空了的罐子,眼睫垂下來,忽而笑說:
「怎麼都放跑了?」
我抿抿脣,故作兇巴巴的模樣,不講道理地反問他:
「小滿不能放嗎?」
顧九卿又笑了。

-13-
那天晚上我是在顧九卿房中睡的。
因爲睡不着,顧九卿給我講了很多故事,有從前顧府的舊事,也有行商時遇見的糗事。
迷迷糊糊睡下時,我堅信自己做的一定會是一個好夢。
直到被人大力從牀榻上拽起來。
衛昭渾身發抖,站在原地看我。
「是因爲那個蠱蟲嗎?還是因爲那日的生辰宴在故意和我鬧脾氣?」
「因爲你第一眼看見的是他,所以你就去喜歡他了是不是?」
「你不是一直說要嫁進衛府嗎?」
「離那個廢物遠點,我娶你。」
被稀裏糊塗拽起來,我有些不解地抬頭,明明我已經和衛昭說得很清楚了,那天我說我要離開了,他也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明明他很厭煩小滿,明明他說過要小滿離他遠一點。
可他現在這樣,又是想要做什麼呢?
我想了想,彎起眼睛,和他說:
「可是衛昭,我有喜歡的人了。」
衛昭猝然閉眼,再睜眼時目光很冷,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頓糾正我:
「小滿,那不是喜歡。」
……不是喜歡?
那是什麼?
衛昭曾說小滿根本不懂什麼是喜歡,他說喜歡一個人就是見他喜而喜,見他憂而憂。
我對顧九卿,是一見面就忍不住心生歡喜,是他從不叫小滿難過委屈。
是看見那夜他獨坐廊下難過,小滿也眼睛酸澀到想要流淚。
我期盼着和他的每一次見面,我希望他平安順遂,希望他開心歡喜。
如果這都不是喜歡,那麼喜歡究竟是什麼?
像是看懂了我目光中的無聲反問,衛昭咬牙切齒,低聲說:
「我已經尋到大夫了。」
「解了蠱蟲,你便好了。」
他攥着我的手腕,力度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手骨,我有些疼,想要掙脫開來。
卻聽見他說:
「……周盈。」
「你該清醒了。」
掙扎的動作一僵,我緩緩睜大了眼睛。

-14-
周盈。
四月中,小滿者,物至於此小得盈滿。
我生於小滿,所以爹孃給我取名爲周盈。
究竟是有多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了呢?
我不太記得了。
許是十年前爹孃喪命於戰場,那年我不過只是一個七八歲的稚童,爹孃率兵前去營救孤城被困的衛大人。
衛大人喬裝打扮去鄰城求糧,我的爹孃守城而死。
賊寇拿着僞造的令牌殺進城的那日,城中百姓根本來不及逃。
阿孃將我藏在草簍裏,要我不能出聲。
我做到了。
阿孃的血濺溼了藏着我的草簍,我抱着阿孃給我的州牧印信,哭得渾身發抖,卻死死咬住手腕,一聲不吭。
我將聲音和血一併嚥下。
她倒在血泊中,至死都在遙遙看着我,那些人以爲她只是死不瞑目,沒人會想到那樣重要的印信會這樣隨意地被人藏在街巷角落,我甚至記不清自己究竟在那隻沾血的揹簍裏待了多久。
後來顧侯率兵來了,那場戰役中,我沒了爹孃,顧九卿失去了父親。
再醒來後我便不會說話了,人人都說我被嚇傻了,就連哭都發不出聲音,沒爹沒孃,是個可憐的孩子。
後來衛大人將Ṭṻₜ我帶回家,最開始的時候,我以爲自己又有家了。
我在噩夢中一遍遍地回溯過往,我看見阿孃要我不能出聲,我聽見阿孃要我將印信交給衛大人,一次又一次的鮮血淋漓,我卻始終不能發出聲音,甚至在聽見周盈兩個字的第一反應是尖叫抗拒。
在衛府待了一年後,我的病情有所緩解。
那時候大家已經不叫我周盈,而是叫我的小名小滿了。
我可以開口說話了,但我不肯離開衛昭半步。
我只信他。
說不清是因爲阿孃臨死前的囑託,還是衛昭在我被欺負時救過我,總之我只信衛昭,也只願意相信衛昭。
我磕磕絆絆地長大,忘卻掉那個曾經讓我痛苦難捱的名字,血肉混着眼淚往下嚥,我在日復一日中終於變成了小滿。
直到十年後的今天。
我又一次聽見了這個名字。
周盈。

-15-
我清醒過來時,顧九卿將我抱在懷裏。
他的肩頭有些皺,隱隱有血滲出,是我失控時咬下的痕跡。
屋子裏被砸得碎亂一片,衛昭跌在地上有些狼狽,顧九卿緊緊擁住我,一遍又一遍重複:
「小滿,我在這裏。」
無數次夢魘之時,我所求也不過只是這樣一句——
「我在這裏。」
我失神地睜着眼睛,有眼ẗů₊淚掉下來。
碎裂的花瓶,傾倒的傢俱,這些都是小滿失控時做的。
小滿好像又搞砸了。
我答應和衛昭回衛府的那天,是一個晴天。
衛昭說衛大人病了,想要見Ťū¹見我,蠱蟲長留身體怕有危害,讓我回去順便把曾經的那個蠱蟲給解了。
若是此後我不願見他,他便再不會出現在我面前。
我看着面前的馬車,衛昭在等我上車,我回過身去看顧府的牌匾,顧夫人和丫鬟們站在府門前,眼圈紅紅地送別。
顧九卿沒有說話,我想了想,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
我抬起臉,很認真地對他說:
「顧九卿,再見。」
他沒有回答。
我有些失望地垂下眼。
在我轉身離開之際,有人攥住我的手腕,溫熱淺淺擦過我的脣,是很輕很輕的一個吻,一如那夜榴花初綻,螢蟲繞身。
一觸即分。
他低聲說:
「再見。」
直到坐上馬車,我依舊沒從那個吻中回過神。
衛昭的臉色有些難看,他說:
「不用擔心,蠱蟲解了之後,我會幫你處理顧家的事。」
我搖搖頭,是不要他插手的意思。
衛昭欲言又止,只是臉色更難看了。
其實我一直分得很清楚,蠱蟲只能讓我愛上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卻無法抹滅從前付諸在其他人身上的情感。
以前,我喜歡衛昭,是因爲他對我最好。
但那些喜歡已經在日復一日的敷衍和厭煩中漸漸消磨,只餘下難過。
難過不是喜歡。
所以現在,小滿要往前走了。

-16-
衛大人病得有些重。
聽說是回京途中染了風寒,後來又聽說我失蹤的消息,一時着急,病情加重。
衛昭找到了那日引蠱蟲的大夫,其實蠱蟲早就該解開了的,只是他醒後急着赴往會試,而我又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大夫給我把脈,神色幾分猶豫不決。
衛昭還以爲是我的身體出了什麼差錯,聲音有些緊:
「……怎麼了?是有什麼問題嗎?」
看着他緊張的樣子,我的心也不免緊張起來,眼巴巴地望着大夫。
大夫搖搖頭,沉吟一聲:
「沒什麼問題,就是蠱蟲已ţŭ₂經解開了。」
「原想開些藥方服用,但現在想來服藥恐怕藥性太烈,身體會受不住。」
「倒不如開個溫和的方子,日日懸掛燻煮,以此引出蠱蟲。未曾想蠱蟲已經消失了。」
「是遇到了什麼高人指點嗎?」
我想了想,解下了腰間的那枚香囊。
這是初見時顧九卿送給我的,他要我日日佩戴,不許弄丟。
我問大夫:
「是香囊裏的這些藥材嗎?」
大夫翻看了一下,點點頭。
後來我在衛府又待了一段時日,待到春天都快要結束了,衛夫人也始終不肯放我離開。
說來也奇怪,明明她之前是那樣厭煩小滿,我知道她嫌棄小滿配不上衛昭,也嫌棄小滿不討人喜歡,只是自從我回衛府後,她始終小心翼翼地挽留,似乎再也沒有了從前的厭煩和不耐。
春盡夏來,等到小滿那日,衛大人的病徹底好了,衛府再也沒有留下我的理由。
我踩上馬車,衛昭原是讓顧九卿戌時纔來接我,但我忍不住了。
我想要早一點、再早一點,見到他。
我端坐在馬車裏,衛昭站在一邊看着丫鬟婆子給我搬行囊,其實我的東西也不是很多,大多是臨行前衛大人給我塞的蜜餞糕點。
衛昭沉默着,在車伕即將駕車出去之際,忽然開口:
「我拒掉了相府的親事。」
我怔了一下,沒有回答。
他看着我,眼睛有些紅,聽說會試上他的表現很不錯,如今已經是炙手可熱的探花郎了,這些時日媒人都快要踏破衛家的門檻了,但他誰都沒有答應。
他輕聲說:
「小滿,生辰快樂。」
我忽然意識到,今天是小滿,是我的生辰。
我想了想,忽然彎起眼睛,和他說:
「衛昭,你的生辰願望,實現了。」
衛昭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倏地變得煞白。
我沒有再看他,只是撤下車簾,車伕聞聲駕馬。
我與衛昭相識數十載,曾經也算是青梅竹馬金玉良緣。
我可以嚥下無數委屈陪在衛昭身邊,曾經夢魘發作歇斯底里時,只有衛昭能夠哄住我。
每一年我都會完成衛昭的生辰願望,直到最後那年,他推開我做的長壽麪,冷着臉說:
「我的生辰願望是,小滿可以離我遠一點。」
小滿替你實現了。
曾經衛昭擁有世間最好的小滿,是會陪他流淚的小滿,是會翻牆替他出氣的小滿。
可是他弄丟了。
人生那麼長,總是要遺忘掉一些難過。
喜歡衛昭真的太累了,小滿說要去喜歡別人了, 那就是不會再回頭了。
小滿從不食言。

-17-
我是在去顧府的途中遇到的顧九卿。
顧府很熱鬧,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小滿要回來了,一碗熱乎乎的長壽麪,運氣向來不好的小滿卻依舊在餃子裏喫到了銅錢。
所有人都在對我說「生辰快樂」。
輪到顧九卿的時候, 他的視線卻下移到我腰間消失了的香囊,他似笑非笑問我:
「我的香囊呢?」
顧夫人戳了戳顧九卿的後背, 似乎是想讓他快點閉嘴。
不知爲何,衆目睽睽之下, 我忽然覺得耳尖很燙,我磕磕絆絆地說:
「唔……小滿困了, 小滿要去睡覺了。」
隨後逃跑似的,同手同腳地走回了院子裏。
我把香囊偷偷摘掉了, 因爲不管蠱蟲究竟解沒解, 我都不想和顧九卿分開了。
院中的那棵樹已經開出了花。
榴花初綻, 是被那晚雪夜還要讓人驚豔的顏色。它度過了最寒冷的休眠期,終於在小滿這日迎來新生。
我站在那棵樹下, 對着石榴樹許願。
一願大家健健康康。
二願大家平安順遂。
至於第三個願望……
我希望顧九卿和小滿, 長長久久。
一定要長長久久啊。
我踮起腳尖去夠樹上的榴花,有風拂過, 一時迷了眼睛。
沒站穩往後墜時, 有人扶住了我的腰肢, 一如初見那天,我從樹上墜下, 緊閉雙眼等待疼痛降臨時, 有人穩穩當當接住了我。
當我看見他的那一刻,就連慌亂的心都慢慢平靜。
我忽然想起來, 其實那天並不是我和顧九卿的第一次見面。
曾經熬夜翻牆去書院替衛昭報仇的那天晚上, 我是見過顧九卿的。
那晚的雪很大, 顧九卿在顧侯的衣冠冢前, 一個人在燒紙錢。
風雪幾乎要澆熄火盆裏的火焰, 我將傘留在顧九卿跟前, 對着衣冠冢拜了三拜,又急匆匆地往衛府趕去。
那晚之後,衛府丟了一把油紙傘, 小滿捱了罵,還因受寒病了許多天。
但那纔是初見。
怕顧九卿揪着香囊質問,我趕在他之前, 一本正經地開口:
「我看見你把包有銅錢的餃子放進我的碗裏了。」
「這樣是不對的,是不公平的。」
顧九卿不疾不徐地垂下眼睫, 兀自彎了脣, 漆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你有證據嗎?」
我望着他的眼睛,忽然啞口無言。
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遇見顧九卿以後,我的一切開始變得順遂。
不會再有疼痛, 不會感到難過,就連喫餃子都能喫到唯一的彩頭。
你說你的運氣向來不好。
可是沒關係,我來做你的好運。
我安靜了一會,小聲地喊他的名字:
「顧九卿。」
「嗯。」
我繼續說:
「……顧九卿。」
他不厭其煩地回應:
「嗯。」
我知道我不會再懼怕任何一次跌倒的疼痛, 因爲無論是盈滿到溢出來,還是從樹上墜下來——
任何時候,總會有人接住我的。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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