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死後我才知曉,郭司南愛我如命。
所以重生後,我不顧一切嫁給了他。
原以爲上天憐我、讓我重活一世,定是讓我另擇良人,一生感情順遂。
卻不想應了那句話:世間男子皆薄倖。
我們成親不過三載,郭司南就變了心。
他愛上了一個和我截然不同的姑娘,爲她傷透了我的心。
郭司南跟我說,他要以平妻之禮將那姑娘迎進門。
我點點頭:「那你先跟我和離吧。」   
-1-
重生回來的第二個月,我就嫁給了京城第一公子,靖國侯府的小侯爺郭司南。
自成婚後,我與郭司南琴瑟和鳴、我會在他讀書寫字時陪伴在側,他也會幫着我一起處理府中大大小小的事物。
所有人都說,郭司南愛慘了我,所以即便進門三年沒有孩子,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納妾。
甚至在族中長輩給他塞通房的時候,郭司南還大發雷霆,說此生除了我,他絕不會碰第二個女子。
可後來,郭司南還是食言了。
我們成親三年零五個月、我終於懷上孩子時,郭司南的嘴裏開始頻繁地出現一個人的名字。
李悠兒。
大概所有女人在某些事情上面,感覺都是很準的。
我讓人私底下去打聽了這個叫李悠兒的姑娘,對方是李將軍府上的三小姐。
天真活潑、率性可愛。
有一回郭司南從書局裏出來,被幾個胡攪蠻纏的乞丐給纏上了。
恰好被偷溜出門玩耍的李悠兒給看見,李悠兒二話不說,抽出腰後的鞭子幾鞭子就把那些胡攪蠻纏的乞丐給打跑了。
二人就此認識。
後來,郭司南在我面前提起李悠兒名字的次數越來越多。
他說:「悠兒雖然不會針織女紅,不過她那一手鞭子耍的實在是漂亮。」
「悠兒騎馬射箭也是一流,她是自由的風,跟你們這些後宅女子半點不一樣。」
「悠兒約我今日一起去踏青,我出門了。」
「悠兒約我一起去騎馬,我出門了……」
「……」
悠兒、悠兒。
這兩個字漸漸就成了郭司南的口頭禪。
直到那日,我早上起來時便覺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心裏隱隱有不安的感覺在瀰漫。
我讓貼身丫鬟阿華去請小侯爺過來。
半刻鐘後,阿華回來,帶來了郭司南的原話。
「身體不舒服就讓大夫來看看,我去了又能怎的?」
「爺今日還要出門赴約,回來再去看她。」
「夫人……」阿華見我不說話,低語安慰道:「小侯爺他不過是貪圖一時的新鮮罷了。」
「他心裏還是有您的。」
「……」
我緩緩閉上了眼睛。
大夫來時,我已經痛得臉上沒有血色了,身下一股一股的鮮血湧出來,浸溼了我的衣裙和牀ƭŭ̀⁼單。
這一天,整個侯府上上下下忙個不停。
我睡了醒、醒了誰,始終沒有等到郭司南迴來。
而我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也沒了。   
-2-
這一晚,郭司南沒有回家。
他是第二日差不多傍晚時分纔回來的。
據說是騎馬時李悠兒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摔傷了腿,郭司南帶着她去了附近的寺廟裏找方丈大師上藥包紮。
結果忽然下起了大雨,雨天路滑,也不好讓人去李府通風報信,昨夜他們二人都住在了寺廟裏。
直到今日一早雨停,李府的人才派了馬車去廟裏接李悠兒。
至於郭司南爲什麼會到傍晚纔回來,是因爲他答應了替李悠兒摘一株銀粉花。
這種花通常都長在懸崖邊,郭司南爬了幾座山才摘到了一株。
他讓人把銀粉花送去李府給李悠兒之後纔回家來。
得知我小產,郭司南匆匆來了我們居住的芳菲苑。
婚後三年多,我們一直住在芳菲苑裏,不過自從一個月前,因爲某件小事我與郭司南拌了幾句嘴後,他就搬去了前院住,一直沒有再搬回來過。
「寧寧。」
郭司南坐在我的牀邊,臉上滿是愧疚的神色,他伸手握住我的手出言安慰:「我們還年輕,孩子還會再有的。」
我沒說話,只是輕輕把自己的手給抽了回來。
郭司南又自顧說了幾句安慰的軟話,見我一直不開口,他抿了抿薄脣,起身要出去。
「夫君。」
我嗓音有些嘶啞,等郭司南轉過頭來之後,我問他:「你是不是喜歡上那位李姑娘了?」
「……」
郭司南的臉上先是怔愣,隨即臉色有些發白,繼而表情變得不自然下來。
「休要胡說。」郭司南皺眉。
我靜靜地看着他:「我是不是胡說,夫君心裏清楚。」
郭司南觸及我的視線時,眼底有了幾分心虛,他沒再說什麼,轉身大步出去。 
-3-
小產後的第三天,我發起了高熱。
昏昏沉沉地躺在牀上時,我想起了許多前世的事情。
前世我嫁給了刑部侍郎傅恆。
一個是尚書府的嫡女、一個是年輕有爲的大好青年,我與傅恆的這樁婚事不知道羨煞了京城多少人。
可成親不到半年,傅恆就迎了他青梅竹馬的表妹進府。
自從王楚楚進府後,傅恆就漸漸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我才知道,他喜歡的人一直是他的表妹,只是苦於表妹身份低微,傅家長輩不同意他娶爲正妻,所以傅恆才娶了我。
王楚楚給我下藥、折辱我、把我趕去府裏最偏僻潮溼的角落住,每日喫的是餿飯和冷水。
傅恆明明什麼都知道,但他一味地縱容王楚楚。
對外,他們只說我是病了,就連孃家派人來探望傅恆都不許人進來。
那樣生不如死的日子,我過了三年。
直到王楚楚懷了第二個孩子時,大師說我的屬相與王楚楚肚裏的孩子相沖。
傅恆原本是想讓人把我送去家廟迴避的,但王楚楚不肯,她怕我會在外頭亂說什麼。
所以,他們對我動了殺心。
我自知自己逃不過了,所以在王楚楚過來的時候,放了一把火,又死死拉着她不許她出去。
最後我們都被燒死在了洶湧的大火裏。
向來低調的靖國侯府小侯爺郭司南在聞聽我的死訊時,不管不顧地闖進了傅家。
我的魂魄搖搖擺擺地飄在半空中,茫然錯愕地看着郭司南在靈堂前把傅恆給揍了個半死。
「你根本就不愛寧寧!」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娶她不過是掩人耳目!你真正愛的是你那個表妹!」
「傅恆,你就是個混賬渣滓!」
「現在她死了,你也去給她陪葬吧!」
那日郭司南把傅恆打了個半死後,搶走了我的屍身。
郭司南把我葬在了一處小河邊上,不喫不喝地在我的墳前待了三日,期間不管誰來勸都不走。
他抱着我的墓碑,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我才知道,原來郭司南年少時便喜歡我了。
他父親是鎮守邊關的一品軍侯,威名赫赫、兵權在手。
當今陛下因爲忌憚,所以一道聖旨把郭司南這個小侯爺給留在了京城。
誰都知道郭司南的處境,所以即便他溫潤如玉風度翩翩學富五車,依然沒有哪一戶人家願意把女兒嫁給他。
也因此,當初他雖然心悅我,卻也不敢讓人貿貿然地去我家提親。
重生後,我以絕食相逼,終於逼得父母鬆口讓我嫁給了郭司南。
原以爲上天憐我、讓我重活一世,定會讓我一生感情順遂。
卻不想應了那句話:世間男子皆薄倖。 
-4-
那日之後,一連半個月,郭司南都沒有再踏足過芳菲苑。
我越發地沉默寡言,安安靜靜地坐我的小月子。
「小姐,有件事情奴婢要跟您說。」
阿華咬了咬脣:「外頭這兩日都在傳,說小侯爺與李將軍府上的三小姐走得太近,只怕是兩家要、要……」
我替她說:「要結親嗎?」
阿華問:「您要不要和小侯爺好好談談?只怕是誤會呢。」
誤會嗎?恐怕未必。
……
我出小月子的第一日,郭司南來了。
他開門見山:「寧寧,我要娶悠兒。」
雖然心裏早已經有了準備,可當郭司南親口和我說這件事情的時候,我還是覺得心口一陣撕裂似的疼。
「怎麼娶?」我問他,嗓音帶着幾分不可抑制的顫抖。
「以平妻之禮。」
大概是見我臉色實在是太過蒼白,郭司南不由放緩了語氣:「寧寧,以後悠兒進門了,你們就以姐妹相稱。」
「悠兒她天真活潑,你一定也會喜歡他的。」
或許連郭司南自己都沒有發現,說起李悠兒的時候,他眼底都是歡喜和笑意。
我的心裏又是一陣鈍痛。
閉了閉眼,我說:「如果我不答應呢?」
-5-
那一日,郭司南離開芳菲苑的時候,臉色很難看。
他說李悠兒是李將軍最寵愛的女兒,又是嫡出,所以不能做妾。
但我朝亦有律法,凡是夫君想要娶平妻的,需要自己的正妻點頭應允纔可。
這條律法是前朝的劉皇后花了差不多十年的時間,才終於讓它成了我朝的國律。
據說是劉皇后的姐姐就是因爲夫君娶了平妻進門,最後鬱鬱而終了。
劉皇后與姐姐感情深厚,所以後來花費了很多年的時間,終於讓人在我朝的國律上添上了那麼一條律法。
也算是爲我朝所有的已婚女子添上了一層保障。
只要我咬死了不鬆口同意,郭司南就不可能以平妻之禮把李悠兒給娶進門來。
我想着,郭司南或許只是一時的新鮮而已。
他總會明白,自己愛的人是我。
可我等啊等,等來的不是郭司南的回心轉意,而是他的大發雷霆。
五月初,京城的天兒已經暖和了下來。
我正坐在屋檐下曬太陽做女紅時,郭司南怒氣衝衝地進來了,他用力一把抽走了我手裏繡了一半的帕子。
因爲郭司南的動作太大,我又一時不防,繡花針用力在我手指頭上紮了一下,又劃了一下。
殷紅的血珠瞬間滴落在了我潔白的衣裙上。
阿華連忙撲過來用帕子捂住了我冒血的手指,「小侯爺這是做什麼?」
「滾下去!」郭司南吼阿華。
我看郭司南的樣子,未免阿華遭受池魚之殃,還是溫聲對她道:「阿華,你先下去吧。」
待阿華出了院子,我才抬頭看郭司南:「夫君這是怎麼了?」
「你別裝傻!」
郭司南緊蹙眉心看我:「外頭那些詆譭悠兒的流言是不是你讓人散播的?」
「寧寧,你從前的善良呢?爲何要對一個無辜的姑娘這般狠毒?!」
郭司南許是氣急了,他把手裏剛剛搶過去的繡繃劈頭朝我砸過來:「雲寧,你太讓我失望了!」
那繡繃一下砸在了我的額頭上,我下意識抬手摸了摸,應該是被砸紅了。
這是成親以來,郭司南第一次對我動手。
爲了一個認識不過幾個月的女人。
「我不知道外頭到底傳了什麼詆譭李三小姐的流言,不過夫君既然這麼篤定是我,那想必是證據確鑿了?」
「這還需要什麼證據?」
郭司南眼中俱是冷意:「雲寧,除了你還有誰會這麼做?」
原來根本就不需要查證,郭司南心裏就已經認定了是我在害李悠兒。
這些日子以來,等待着自己的夫君回心轉意的我彷彿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小侯爺既然已經認定了是我,那就是我吧。」
手指上的傷口血已經止住,我把阿華的帕子拿開,垂眸看了看自己沾血的手指,又抬頭看向郭司南,很平靜地問他。
「如果我說,我和李三小姐之間,小侯爺只能二選一呢?」
「雲寧。」郭司南沉着聲音,臉上的怒意又盛了幾分:「你知不知道,七出之條你已經犯了兩條?」
「你就不怕我休了你?」
郭司南在我對面坐下,他說:「寧寧,你父親是戶部尚書,家中幼弟尚未婚配,如果你被夫家休棄,你父親會顏面無光,你弟弟親事也會艱難。」
「這些,你都想過嗎?」
「難爲小侯爺替我想的這麼周到。」
我抿了抿脣,看着他,說道:「你說我善妒也好、無子也罷,不過你要休我,我不同意。」
「我只接受和離。」
最後一句,我說得鏗鏘有力。
見我不像是說着玩兒而已,郭司南有些震驚,隨即攥緊了拳頭問:「雲寧,你認真的?」 
-6-
前世,我親眼看見郭司南爲了我,覆滅了整個傅家。
傅恆最後被人查出收受數額巨大的賄賂,傷還沒好就被下了大獄,後來在獄中自盡了。
這一切都是郭司南在背後操作的。
旁人眼裏的低調小侯爺爲了給他心愛的姑娘報仇,手上沾滿了血,成了一個冷心冷情的儈子手。
我看着他替我報完仇後,在我的墳前大醉,那一聲一聲的「寧寧」,聽得讓人心碎。
所以重生後我不顧父母的反對,甚至以絕食逼迫,最終讓Ţű̂₆父母鬆口同意我嫁給郭司南。
新婚夜,郭司南因爲太過激動,抱着我時竟然哭了出來。
他抓着我的手,說能娶我爲妻是他三生修來的福氣,往後必定會好好待我。
郭司南說過,此生只愛雲寧一個人。
我也同他說過,如果有朝一日,他心裏有了別人,我會離開他。
如今不過三年多,當初的山盟海誓如雲煙飄散,郭司南把對我的愛分給了別的女子。
我知道,他不會Ṱūₕ再對我回心轉意了。
那麼和離,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7-
那日我說的和離,郭司南沒有同意。
我寫好了和離書讓阿華拿去前院給他,郭司南看也沒看一眼就撕了。
他撕我就繼續寫。
寫到第五封的時候,郭司南終於忍不住怒氣來了芳菲苑。
「雲寧,你鬧夠了沒有?」
郭司南看着我時,眼中滿是煩躁:「欲擒故縱也要有個限度,雲寧,你真以爲我不敢在和離書上簽字是不是?」
我淡淡地看着他:「我沒有欲擒故縱,小侯爺與其有時間在這裏生氣,不如簽了你的名字,蓋上印章,你我從此之後一別兩寬。」
「你!」
郭司南氣得手指頭顫了顫,最後丟下一句:「雲寧,你不要得寸進尺!」然後大步離開了。
……
我第一次與李悠兒見面,是在寶燈衚衕。
寶燈衚衕裏有家首飾鋪子,他們家做出來的東西都比較素淨簡約,小姑娘們大多不喜歡,不過我卻很鍾情。
這陣子在府裏太過壓抑,所以我便帶了阿華還有幾個婆子出門逛一逛。
誰知道從首飾鋪裏出來就被人給攔住了。
面前的姑娘一襲黑色鑲紅邊的窄袖衣袍,頭髮紮了個高高的馬尾,看起來乾淨利落、帶着幾分英氣。
「你就是雲寧?」
姑娘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一圈,自報家門:「我叫李悠兒,想必你早已經聽過我的名字了。」
原來她就是李悠兒。
我也在暗暗地打量她。
李悠兒算不上漂亮,不過大概是因爲出身將門,ŧų₊所以她身上有股一般的閨秀沒有的灑脫和颯爽。
「長得是挺漂亮。」
李悠兒撇撇嘴:「男子三妻四妾實屬正常,我與郭司南是真心相愛的,你憑什麼不答應他娶我?」
她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看起來天真極了。
「李姑娘。」我淡淡地看着她:「你也是正正經經的好人家姑娘,世間好男子多的是,怎麼就偏偏喜歡一個有婦之夫呢?」
「喜歡就是喜歡了,哪兒有爲什麼?」
李悠兒抽出自己腰間的鞭子啪地往地上一甩,「本姑娘今兒就是來告訴你一聲,識相的,你就乖乖同意讓郭司南以平妻之禮迎我進門。」
「往後我大你小,衣服我穿正紅你穿玫紅,其他的衣食住行上面,你的規制都不能越過了我去!」
「憑什麼?」阿華憤怒地擋在了我身前怒視李悠兒。
「我們少夫人好歹也是靖國侯府堂堂正正八抬大轎娶回家的,李姑娘身份是不低,但你方纔說的那些,我朝還沒有先例!」
「你算什麼東西!」
李悠兒被阿華說得惱羞成怒,一鞭子就朝阿華抽了過來。
只是她低估了阿華,這丫頭可是會武的,而且功夫還不低。
我幼時曾遇過一次危險,所以父母特意爲我挑了一個根骨不錯的小丫鬟,一邊伺候我一邊和武師習武。
所以李悠兒那一鞭子並沒有落到阿華的身上,阿華抬手握住鞭子用力一扯再一鬆,李悠兒便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勢摔在了地上。
好巧不巧的,這個時候,郭司南來了。
「悠兒!」他幾步衝過來,一把抱起了摔在地上的李悠兒。
郭司南的目光落在阿華身上時,如同啐了寒冰:「雲寧,這就是你的好丫鬟!」
-8-
這件事情還沒完。
等郭司南把李悠兒送回了李府後,他便怒氣衝衝地直接來了芳菲苑。
阿華深知他的脾氣,所以在郭司南來之前就已經先一步跪在了院子裏。
「雲寧,這些年我真是太慣着你了。」
郭司南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我母親早逝,父親鎮守邊關一直沒有再娶。」
「你一進門既不用伺候公婆,也不用爲了其他的瑣事發愁,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一輩子那麼長,有幾個男人是隻守着一個女人過完的?」
「我喜歡悠兒,喜歡她的率真和爽朗,我想把她娶回家來,你爲什麼就不同意!」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可能是已經對她心死,所以不管郭司南說什麼,我都沒有掉眼淚。
只是心口的地方仍是悶悶地疼着,這股疼痛讓我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深吸了一口氣,我說:「我沒有不同意。」
郭司南一愣,又聽見我說:「只要小侯爺在和離書上簽字蓋章,以後你想娶誰都可以。」
-9-
郭司南終於反應過來。
我說的和離是認真的,不是在欲擒故縱,也不是想要以此來威脅他。
可他仍是不同意。
郭司南說:「我若跟你和離娶悠兒,那往後外頭的人會怎麼看待我們靖國侯府?」
「雲寧,你未免太自私了。」
他離開時目光狠狠地剜了跪在院子裏的阿華一眼,冷哼了聲。
……
我和郭司南就這麼一日一日地耗着。
他不願意與我和離,我也不鬆口讓他以平妻之禮娶李悠兒進門。
直到六月初,王妃娘娘舉辦了場賞花會,邀請了京中貴門的夫人小姐們一起去。
只是我沒想到,會在賞花會上直接碰見了李悠兒。
顯而易見,李悠兒是有備而來的,她攔着我,說有話要跟我說。
今日來的人很多,各府的夫人小姐們大多都在花園裏賞花,我原本是沿着湖邊走的,沒想到李悠兒跟了我一路,在一處湖心亭攔住了我。
「雲寧,你以爲你可以霸着郭司南一輩子嗎?」
李悠兒壓低了聲音,得意地看着我:「你信不信,很快他就會厭倦你了。」
這一處湖心亭視野極好,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不過因爲亭子四周有飄渺的紗幔,外頭看這邊倒是看不真切。
近段時間因爲李悠兒和郭司南走得太近,所以外頭那些帶着色彩的流言從來就沒有停歇過。
今日我剛剛到,不少人就把八卦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更有甚者上前來同我打聽,郭司南跟李家三小姐到底是什麼關係。
因爲厭煩回應,所以我纔會帶着阿華脫離人羣,沿着湖邊打算等時間差不多了就去與王妃告辭。
ƭŭ⁸偏偏方纔我的帕子不知道掉哪裏去了,阿華去幫我找帕子還沒有回來。
「李小姐到底想做什麼?」我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身體抵在亭子的柱子上。
「你說呢?」
李悠兒得意一笑,忽然用力抓起我的兩隻手往她胸口上一推。
她本來就站在亭子的護欄邊,這一推之下李悠兒沒有站穩,「噗通」一聲掉進了湖裏。
我愣了一下,正蹙眉想着她怎麼會使這麼拙劣的伎倆。
下一瞬,一道勁風襲來,我還沒反應過來,臉上就捱了重重的一巴掌。
「雲寧,你簡直膽大妄爲!」
是郭司南。
他打了我一巴掌之後就縱身跳進了湖裏去救在水裏不斷撲騰的李悠兒。
郭司南這一巴掌極重,我半邊的臉頰立時就紅腫了起來,頭腦也在嗡嗡個不停。
「少夫人—」阿華拿了我的帕子匆匆趕來。
水裏,郭司南已經抱起了『奄奄一息』的李悠兒,正往岸邊划過去。
「郭司南。」我大聲朝水裏喊了一聲。
我從自己的衣服裏拽出來個東西,用力一扯那東西就被我扯下來了。
這是一枚護身符,當年成親時,郭司南特意去寺廟找大師開過光的。
回來後他親手替我戴上,說這枚護身符一定會護佑我平安順遂。
後來我才知道,這枚護身符是郭司南三步一拜,上了幾百級的臺階才替我求來的。
自他替我戴上的那日起,我就沒有摘下來過。
我聲音很大,還在水裏的郭司南聽見了。
他轉頭往上看時,我用盡了力氣把那枚護身符砸向他:「這個,還給你!我不欠你什麼了!」
從今往後,你我兩不相欠。
-10-
我回了靖國侯府。
沐浴更衣後,我從盒子裏拿出寫好的和離書,然後帶着阿華去了前院郭司南的書房。
郭司南還沒有回來。
李悠兒落水,想必他今晚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書房門口有人守着,不過兩個小廝並不是阿華的對手,三兩下就被阿華給打趴下了。
我在書桌上的錦盒裏找到了郭司南的印章。
依照我朝律例,只要可以確認和離書上面蓋的是郭司南本人的印章,那麼這封和離書就是作數的。
「少夫人……」
阿華把印章遞給我的時候,手有些抖,「您真的想清楚了嗎?」
我緊抿着脣瓣,把郭司南的印章蓋在了和離書上面。
「我也算是報答他了。」我把和離書摺疊好,抬手輕輕摸了摸自己仍紅腫的臉頰。
回來之後我沒有上藥,所以過了這麼些時間,我的臉頰不僅紅腫,手碰上去時還泛着疼。
阿華不懂我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她也沒有問。
-11-
之前我的嫁妝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
其他的東西收拾起來倒也不怎麼費時間。
我帶着自己陪嫁過來的所有東西和丫鬟婆子連夜搬離了靖國侯府。
我沒回雲家,而是去了出嫁時候母親嫁妝裏陪嫁給我的一處別院。
我父親是戶部尚書,家中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嫡出的弟弟,這些年一直在外唸書。
除了一母同胞的弟弟之外,我還有三個庶出的妹妹,都差不多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其實郭司南說得對,這個世道,不管被休還是和離,喫虧的都是女子。
讓家族蒙羞的也是女子。
我與幾個庶出的妹妹自幼關係很好,所以我不能回去,免得影響了她們議親。
隨着我一起陪嫁的,除了阿華和幾個丫鬟外,還有母親精心替我挑選的劉嬤嬤。
夜色漸深,收拾好後其他人都睡下了。
我坐在梳妝檯前走神兒。
劉嬤嬤端了碗甜羹進來給我:「小姐晚飯沒有喫,用些甜羹吧,別餓壞了。」
「謝謝嬤嬤。」
我喫甜羹的時候,劉嬤嬤就站在一旁和我說話:「小姐將來可有什麼打算?」
我搖搖頭:「暫時還沒想好。」
劉嬤嬤嘆氣,然後絮絮叨叨語重心長地勸了我一通。
自古以來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也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哪個女子因爲夫君納妾就鬧到了要和離的。
即便是我父親,也納了兩房的妾室呢。
我搖搖頭:「嬤嬤不必再說了。」
知道我心意已決,劉嬤嬤又是沉沉地嘆了口氣,起身拿着空碗離開了。
阿華過來伺候我漱口,低聲道:「小姐還是覺得那個李悠兒有問題嗎?」
我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且看吧。」
-12-
這一晚,多的是人睡不着。
郭司南是半夜纔回來的。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一套,眉宇間都是疲憊,一邊大步往前走一邊問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欲言又止的小廝:「少夫人呢?」
「少夫人她……」
「她還在生氣?」
郭司南停住腳步,抬手揉了揉眉心,語氣不耐:「她自己把人推下水還有理了。」
「罷了,就冷她幾日,讓她好好想清楚,別總想着拿和離來嚇唬我。」
「少夫人沒有嚇唬您。」
小廝一咬牙,開口道:「少夫人的和離書已經放在您的書房裏了,且上頭還蓋了您的印章!」
「什麼?」
郭司南怔愣片刻後,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書房。
果然如小廝所說,他的書桌上放置着一封摺疊起來的和離書,打開一看,上面的確是雲寧的字跡。
和離書上蓋了郭司南的印章。
「反了她!」
郭司南一把撕了和離書,大步往外走,小廝又急忙道:「少夫人已經離開了!」
「離開哪裏?」
「侯、侯府。」
小廝低着頭,完全不敢與暴怒中的郭司南對視,聲音也越來越低:「連同陪嫁的丫鬟婆子和嫁妝,夫人都一併帶走了。」
「什麼……」
郭司南腳下一時站不穩,趔趄了下,嘴裏喃喃:「她竟敢、她竟敢就這麼走了……」
-13-
第二日一早,我把寫好的信讓人送回了雲府給父母。
信中我詳細地說明了與郭司南和離的事情。
信送出去後沒多久,母親就來了別院看我。
當初是我自己死活要嫁給郭司南的,無論父母怎麼勸我都沒有聽,爲此不惜絕食逼迫。
如今不過三年多,當初我以爲的幸福就已經變成了面目全非的樣子。
我以爲母親會罵我、會責怪我。
但是並沒有。
母親一來就抱住了我:「寧兒,你受委屈了。」
她抬手摸我的頭髮:「你父親說,依你的性格,若不是委屈狠了,是萬萬不會走到和離這一步的。」
「跟娘回去吧。」
母親說:「即便和離了,你也依舊是我們的女兒,咱們雲家還不至於養不起一個和離回來的女兒。」
「娘……」
被郭司南傷透了心我沒有哭、被他打巴掌我沒有哭、在和離書上蓋下郭司南的印章時我沒有哭。
可是如今母親簡簡單單的幾句話,我的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不哭了。」母親替我擦眼淚,說道:「這麼一個三心二意的男人,和離就和離了吧,不然真等郭司南把那李家姑娘給娶回去,你往後的日子怕是會更難過。」
我從母親懷裏坐起身來,然後說:「女兒不孝,還要您和父親替我操心。」
「我不能回雲家,女兒已經決定了要去蜀州。」
蜀州距離京城不到三百里,是母親的孃家。
外祖父和外祖母只有我母親一個女兒,幾年前兩位老人家已經都病故了。
外祖父生前常常因爲自己沒有兒子而覺得遺憾。
外祖家是商戶,做香粉生意的。
小時候我體弱,在蜀州外祖家住了差不多六年纔回的京城。
我在香粉調配和研製上面一直很感興趣,也有幾分天賦,外祖很高興,親自手把手地教我。
我說:「外祖父一直遺憾李家的香粉鋪子沒有人繼承,母親,女兒想去蜀州重新ẗų₄把李家的香粉鋪子給開起來。」
「寧兒,你……」
母親嘆了口氣,抓着我的手道:「這個世道對女子諸多苛刻,你真的想好了嗎?」
我鄭重其事地點頭:「女兒想好了。」
世道對女子再艱難苛刻又如何?
我不信離了三心二意的夫君之後我雲寧下半輩子就一事無成了。
-14-
我要去蜀州。
我要完成外祖父生前沒有完成的願望,有朝一日將李家的香粉鋪子從蜀州開到京城來。
有了這個盼頭,我總算是精神了些。
當初母親給我的陪嫁裏頭有一處別院、兩個莊子、一百多畝的良田和幾間鋪子……這些都在京城,帶不走。
所以這兩日我一直在見母親差人幫忙找的掌櫃,想要找個可靠的人來打理這些產業。
忙了三日後,事情總算是敲定了下來。
我正交代着阿華讓人收拾東西時,李悠兒來了。
她今日倒是穿了身兒正正經經的女裝,還打扮了一番,看着除了英氣之外,又多了幾分貴氣。
李悠兒笑嘻嘻地看着我:「雲寧,沒想到你這麼有骨氣,當真跟郭司南和離了。」
「我聽說你之前小產了,你小產那日郭司南正忙着陪我玩兒呢。」
「哎呀,許是連上天都覺得你們不合適呢,所以好好的孩子託生到你肚子裏最後都沒保住。」
我看着李悠兒,眼底一點一點地蓄積起了冷意。
小小年紀的姑娘家,頂着這樣一張天真無邪的臉蛋,心地卻是比蛇蠍還毒。
「那日,你故意掉進湖水裏,是不是算準了郭司南那個時間會過來?」
否則不可能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那又怎麼樣?」
李悠兒得意地看着我,「說起來,郭司南那天還打了你一巴掌吧?怎麼樣,雲寧,你是覺得臉疼一點,還是心裏更疼一些?」
「阿華。」
我偏頭對阿華道:「把這個擅闖進來的賊人給我制住。」
李悠兒的確是擅自進來的,門口的婆子還沒來得及進來通報就被她一鞭子給抽倒在地上了。
「是,小姐!」
阿華早就摩拳擦掌了,得了我的命令後她立馬朝李悠兒撲了過去。
李悠兒的確是會幾下子功夫,她的身手對付幾個不會武功的人還可以,但是對上阿華這個練家子就喫虧了。
不到三招李悠兒就被阿華給扭住了兩條胳膊,把她的頭給牢牢地摁在了桌面上。
「你這個下等的丫鬟,居然敢對本小姐無禮!」
李悠兒掙扎不開,只能嘴上不饒人:「你等着,本小姐一定要把你賣到妓館裏去!看你還敢不敢猖狂!」
「是麼。」
我走過去,拎起桌上的茶壺,壺嘴對着李悠兒劈頭蓋臉地就倒了下去。
裏面的茶水是溫的,燙不死人。
李悠兒啊啊啊地大叫,嘴裏顛來倒去地罵着髒話,罵到後來,聲音都啞了下去。
一壺茶水倒完,我示意阿華鬆開她。
李悠兒狼狽不堪,眼睛兇狠地瞪着我,我走到她面前,二話不說抬手就打了她一巴掌。
「雲寧,你竟敢這般對我,我父親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你父親?」
我笑了:「你父親不過是四品的武將,而我父親是朝廷正二品大員。」
「再說是你自己私闖我的宅子子,李三小姐,你倒是跟我說說,你父親打算怎麼不放過我?」
話落,我又是一巴掌落在她的臉上。
李悠兒氣瘋了,想要還手卻被阿華死死地拉着。
「雲寧,你就是個賤人!」
李悠兒大喊道:「怪不得郭司南不愛你了,你活該被他拋棄,你活該!」
「是啊,我活該。」
我打人打的手心有些痛,淡淡地看着她。
李悠兒有些被我的眼神看得發毛,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掉頭就跑了。
「小姐,要不要奴婢把她給追回來?」阿華問。
我搖搖頭:「算了,由她去吧。」
只是我沒想到,上午李悠兒纔來鬧了一通,傍晚就輪到郭司南來了。
「寧寧。」
郭司南看着面容有幾分憔悴,他開口:「這幾日我想了很多,和離之事還是希望你不要兒戲。」
「你若是願意,今日就跟我一起回去。」
我看着他,目光從他的眼睛一點一點慢慢往下,最後落在了他的脣上。
我還記得,成親的第一年,皇家秋獵。
那日我和阿華在河邊曬太陽的時候,忽然被一條花蛇給咬了。
當時隨行的御醫去了皇帝的帳篷裏,情急之下,是郭司南用嘴替我把腳上的毒血給吸了出來。
他自己也跟着中毒了。
後來我們倆都被扶回了自己的帳篷裏,我看着郭司南泛紫的脣色,眼淚掉個不停。
他卻安慰我說,只要我沒事,他就是死了也甘願。
可是誰又能想到,當年爲了替我吸蛇毒,連死都不怕的郭司南,有朝一日也會對我變心。
情深敵不過時間。
我緩緩搖頭:「郭司南,從我決定與你和離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做好了不走回頭路的打算。」
「雲寧!」
郭司南握緊了拳頭,聲音不由更加沉了幾分:「我是在給你遞臺階,你當真不下來?」
-15-
見我無論如何不肯與他低頭服軟,郭司南最後丟下一句:「你別後悔!」轉身大步離開。
第二日,我跟郭司南和離的事情就在外頭傳開了。
一同傳開的,還有他與李悠兒的婚事。
劉嬤嬤對於我跟郭司南和離的事情還是有些放不下,苦口婆心地勸我:「小姐,小侯爺畢竟是男子,要面子的。」
「依老奴看,小姐不如還是跟小侯爺服個軟兒吧?」
「畢竟夫妻之間哪裏來的這般深仇大恨呢?」
「這個世道對女子本來就諸多的不公,男子和離了可以再娶,女子一旦和離,可就很難再嫁了啊。」
我知道劉嬤嬤是真心爲我着想。
只是和離之事已成定局,所以我搖頭:「嬤嬤不必憂心,大不了我這輩子不再嫁就是了。」
劉嬤嬤唉聲嘆氣,眼睛裏滿是對我的心疼,最後嘆息着退下去了。
-16-
外頭不管如何傳言,我都沒有理會。
打算離開京城的前幾天,我私底下回了一趟孃家,給父母磕了頭。
因爲我的事情,父親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一直是操心的,短短的時日,他的鬢邊已經添了幾絲白髮。
「離開京城也好。」
父親握着我的手,溫聲說道:「寧兒,你始終都是雲家的女兒,咱們雲家的姑娘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不受那委屈。」
「那郭司南……」
父親蹙起了眉頭:「沒想到他倒是個腦筋不清楚的,哪天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我愣了愣,父親卻沒有再多說,鬆開了我的手讓我去後院找母親。
……
從雲家回到我暫住的別院,想到父親說的那句話,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結果還不等我細想,門口的婆子跌跌撞撞跑進來稟告,小侯爺又來了。
郭司南喝多了。
我坐在院子裏納涼,隔着十幾步的距離我就聞到了郭司南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濃烈酒味兒。
他跌跌撞撞朝我走來。
「寧寧。」
郭司南酒量不好,喝幾杯就醉了。
他喝醉的次數不多,不過從前每一次喝醉,他就特別鬧騰,爬屋頂、爬樹、大晚上非要跳進府裏的池塘去給我摘荷花,攔都攔不住。
「你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郭司南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他想要過來抓我的手,不過被阿華給攔住了。
「寧寧,你不喜歡我娶李悠兒,我不娶她了。」
郭司南打了個酒嗝兒,臉上慢慢浮起了幾分哀傷:「你不知道,你離開的這些天,我沒有一天晚上睡好的。」
「我總是會夢到從前我們琴瑟和鳴的時候。」
「寧寧,你回來吧。」
我垂着眸子沒有看他,開口吩咐不遠處的丫鬟:「去井裏打盆冷水過來給我。」
丫鬟很快打了滿滿一盆水過來。
我瞥了眼放在石桌上的銅盆,抬手把擋在面前的阿華給拉開,然後端起銅盆就把水往郭司南身上潑。
郭司南猝不及防,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水剛剛從井裏打上來,冰冰涼涼的。
這麼一盆水潑過去,郭司南頓時猶如落湯雞般,渾身上下都溼透了。
我面無表情地問他:「現在清醒了嗎,小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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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後,郭司南沒有再出現過。
我帶着十多個丫鬟婆子,還有父母安排的二十多個護衛,天色矇矇亮時離開了京城。
不過不巧的是,從京城出發,走到一百多里外的小山鎮夜宿時,晚上就下起了暴雨。
暴雨沖垮了前方的橋樑。
前方不到三里的天陽湖是通往蜀州唯一的路。
修橋最少要五六天的時間,所以這段時間我們不得不滯留在了小山鎮上。
跟我們一樣滯留下來的人有很多,小山鎮白天晚上都很熱鬧。
這幾日大家最爲津津樂道的話題就是京城的靖國侯府與李將軍府聯姻一事。
郭司南和李悠兒那點事被人拿來翻來覆去地說,其中時不時還夾上了我的名字。
有人覺得我小題大做,丈夫娶平妻就要和離,簡直善妒又不可理喻。
也有人佩服我,覺得我勇於抗爭不公。
總之衆說紛紜,說什麼的都有。
我和阿華穿着男裝,每日在客棧最角落的一張桌子坐着,總能聽到不少關於京城那邊的八卦。
六日後,通過天陽湖的橋樑終於修好。
在路上耽擱了幾天,我們終於到了蜀州。
我帶着人住進了外祖父家的祖宅。
宅子裏只有幾個老僕還在守着,母親早已經讓人送了信過來,往後我就住在這裏,重新把李家的香粉鋪子給開起來。
李家老宅裏外祖父外祖母留下來的人都還可以用,李家從前的香粉鋪子有幾間關門後一直沒有租賃出去,就那麼空留着。
得知我想要重振李家的香粉生意,李家的忠僕們都很高興。
有了他們真心實意的幫助,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李家的香粉鋪子就重新開張了。
與此同時,京城那邊也傳了消息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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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司南和李悠兒大婚當日,一羣蒙面刺客忽然從天而降。
李悠兒被刺客刺了一劍,生死不知,郭司南則是被刺客趁亂給擄走了。
消息傳到蜀州的時候,距離事發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天。
劉嬤嬤和阿華正陪着我在院子裏,劉嬤嬤不住地唏噓:「真是作孽啊,好端端的大喜日子,聽說死了不少人呢。」
阿華哼了聲:「這就是報應。」
我看着母親讓人從京城送過來的信,眉心微微蹙起。
我曾提醒過郭司南,李悠兒出現的時機實在是太過巧合,只怕其中不尋常。
可他非但不信,還覺得是我在善妒。
母親的信上說得詳細,她說整個靖國侯府現在已經被封鎖起來了。
皇帝大怒,派了不少人在京城裏外搜尋,即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小侯爺給找出來。
事情和我當初想的大差不差。
李悠兒或許不知情,但她的父親肯定是與皇帝達成了什麼協議的。
不管李悠兒是不是真的愛郭司南,一旦她進了靖國侯府,哪怕她不情願,最後肯定也會妥協,變成皇帝安插在侯府的眼睛。
我嫁給郭司南三年多,自然知道整個靖國侯府裏的下人都是經過訓練的。
靖國侯並不放心讓自己的獨子留在京城裏,所以侯府上上下下都是老侯爺安排的人。
即便是皇帝想要安插人進來也沒有機會。
所以皇帝與李將軍聯手,來了一出並不高明的美人計。
靖國侯這幾年屢次打勝仗,邊城百姓幾乎已經是隻知道侯爺不知道京城還有個皇帝了。
加上他自己也絲毫不收斂,貪污軍餉、剷除異己、買賣官爵。
這些事情隨隨便便單拎出來一件都是抄家滅族的死罪。
靖國侯遠在邊關,皇帝鞭長莫及,所以纔會從他唯一的兒子身上下手。
我早就提醒過郭司南的,若是他肯聽勸,或許也不至於走到今時今日的地步。
那些闖進婚禮上亂殺的蒙面人,十有八九是老侯爺派去的。
他們趁亂帶走了郭司南。
難不成靖國侯是想—
『造反』兩個字浮現在我腦海裏時,我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
-19-
不過我已然跟郭司南和離,不管他們父子倆到底想做什麼,都與我無關了,也連累不到我。
七月初的時候,李家第三家香粉鋪子順利開業。
蜀州城裏的人漸漸知道了我是李氏香粉的後人,有熟悉的街坊碰見了都會笑着同我打招呼,喊我一聲:「雲娘子。」
這一日,我剛從香粉坊子裏回來,才踏進自己的院子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阿華還來不及出手就被人猛地敲暈了過去。
「寧寧,好久不見。」
郭司南從暗處走出來,他的身邊還跟着個黑衣男人,另一個黑衣男人在我身後,方纔就是他劈暈了阿華。
我看了眼暈倒在地上的阿華,又抬頭去看瘦了一圈的郭司南,沒有說話。
「這麼久了,還在生我的氣?」
郭司南笑着走過來,他抬手輕輕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與他對視。
這宅子裏上上下下地也住了十幾個人,還有四個護院白天黑夜地輪值。
不過郭司南現在既然出現在了這裏,那麼現在宅子裏的其他人應該是都被他身邊的人給放倒了。
「小侯爺。」
我嘆了口氣,把他的手拿開才說:「我們早已經和離,小侯爺難道忘了?」
「和離?」
郭司南笑了:「寧寧,我可從來沒有承認過這件事情。」
他抬手就用力抱住了我:「我的好寧寧,我全都想起來了……我們的前世今生。」
「……」
一瞬間,我心底湧起來的不是感動和驚訝,而是一股寒意。
郭司南這話是什麼意思?
-20-
我『病了』。
除了貼身伺候的阿華之外,任何人都不許靠近我的屋子,就連一日三餐的喫食都是丫鬟匆匆放在了門口。
郭司南身邊的那兩個暗衛不知道守在了哪裏,阿華被綁了起來,扔去了隔壁的屋子。
「其實逃離京城的那日,我中了一支毒箭。」
郭司南告訴我,那支箭矢上面塗抹了劇毒,原本他的身體是撐不過兩日的。
可是在那段昏昏沉沉的時間裏,他竟然想起了很多關於前世的事情。
前世他對我的愛而不得、得知我死後他不顧一切地跑去傅府把傅恆給打了個半死,後來又把我的骨灰給葬在了一處風景秀麗的小河邊上。
這些細節他說得清清楚楚。
奇怪的是,郭司南似夢非夢地想起了那些事情之後,竟然奇蹟般地扛過了身體裏的劇毒,清醒了過來。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暗中休養,等身體好了之後纔來蜀州找我。
-21-
第三日的時候,見我逐漸沒有對他那麼排斥了,郭司南終於給我鬆了綁。
他說:「寧寧,你還沒有去過南疆,我帶你去好不好?」
我不語。
郭司南又繼續說:「入夜了我們就走,從蜀州騎馬,之後咱們走水路,七八天就能到南疆了。」
我仍是不說話。
郭司南也不在意,他笑着在我臉上親了一下,而後轉身進了裏面的淨室打算沐浴。
他的暗衛就在院子外的某一個角落裏,所以他倒也不擔心我跑出去呼救。
我當然知道自己不可能走出這個院子。
我被綁了兩天,這兩天就連喫飯都是郭司南餵我的,只有如廁的時候他纔會給我解綁。
我站起身來,拿過了屏風上面掛着的一條腰帶,然後深呼吸一口氣,走進了淨室裏。
「寧寧?」
郭司南偏頭看我,似笑非笑:「怎麼,進來給我搓背嗎?」
我也衝着他笑,然後出其不意地把腰帶往他脖子上一套就用力勒。
小時候我看阿華練武覺得有趣,也跟着練了一段時間,當做是強身健體了。
所以我並不是嬌滴滴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我力氣可是很大的!
郭司南會武,所以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兩隻手抓住腰帶一扯,把我整個人都翻進了浴桶裏。
「寧寧,你這—」
郭司南笑着看我,他大概是想說我這小把戲對他沒有用。
但是下一瞬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爲我以最快的速度拔下自己頭上的髮簪就用力扎進了郭司南的心口裏。
這枚髮簪外表看起來很普通,但卻是來了蜀州之後,我畫了樣式讓人特製的。
髮簪的尾部鋒利,一旦遇到了危險,它就是我自救的最佳武器。
血液很快把浴桶裏的水給染紅了。
郭司南還抓着我的手,眼眸瞠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我說過,我已經跟你和離了,郭司南,我有父母親人,所以不會跟你去南疆當亂臣賊子。」
我推開他,手腳都有些打顫,試了幾次才從浴桶裏爬出去。
我顧不上自己身上溼漉漉的衣服,跑出去先去了隔壁救阿華。
郭司南的暗衛見我跑出來,立即現身。
我對他們說:「你們主子受傷了,如果不想讓他死的話,你們最好立刻帶他離開!」
兩個暗衛面面相覷,然後一個箭步衝進了屋子裏。
片刻之後郭司南就被背了出來。
他已經因爲失血過多昏迷過去了。
我對他的暗衛道:「你們帶他去南疆吧,我跟他已經和離,再無關係了。」
「你們再繼續陪着他胡鬧下去,只怕到時候想離開也離開不了。」
兩個暗衛面Ṭŭ⁴面相覷,其中一個想過來對我動手,不過阿華已經抄起凳子砸了過來。
然後我們倆跑回屋裏迅速把門從裏面鎖上。
郭司南受傷昏迷,現在不宜再拖延下去,所以兩個暗衛當機立斷帶着他翻牆離開了。
阿華確認他們不會再回來,這才鬆了一口氣。
「小姐,咱們現在怎麼辦?」
「先去前院看看,這兩天再招幾個護院回來。」
-22-
這一日之後,我沒有再見過郭司南。
郭司南的暗衛帶着他離開後的第十天,靖國侯果然起兵造ŧù₀反了,大軍一路殺到了距離京城六百里的梧州。
不過一連半個月,靖國侯的大軍都停滯在了梧州不動。
有傳言說,靖國侯身中劇毒,已經一命嗚呼了,剩下的人馬內部也開始四分五裂起來。
還有傳言說,梧州太守在靖國後率軍打過來的時候,爲了投誠,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送給了靖國侯當愛妾。
靖國侯對那小愛妾千疼百寵的,最後卻死在了小愛妾的身上。
流言版本衆多,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靖國侯真的死了。
他手下的軍隊投降的投降,出走的出走,短短幾日的時間,十幾萬大軍就潰散的差不多了。
之後朝廷派了武將去梧州,不費一兵一卒就接收了靖國侯剩餘的人馬。
關於靖國侯身亡的流言甚囂塵上的時候,我正坐在回京城的馬車上。
母親的生辰到了,我此行是回去給她賀壽的。
因爲靖國侯造反的事情,這段時間朝堂上下事情很多,父親幾乎每天都在宮裏待到晚上纔回來。
我離京的那日,父親倒是早早就從宮裏回來了,我們一家人一起用了頓午膳。
離開之前,父親忽然跟我說:「郭司南被幾個親兵護送着跑了,現在人還沒有找到。」
「……」
父親嘆了口氣,說:「寧兒,如果他去找你的話—」
「女兒知道該怎麼做。」我抬頭看着父親:「爹放心吧,女兒知道輕重的。」
父親點點頭:「你心裏清楚就好。」
之後我們說了道別的話,阿華扶着我上了馬車。
我也以爲郭司南走投無路之下或許會去蜀州找我,不過並沒有。
一個月後, 李氏香粉鋪子開到第五家的時候,父親派人給我送信,信上說, 郭司南已經死了。
他死在了距離蜀州十幾裏外的一個小村莊裏, 屍體被人發現的時候都開始發臭了。
父親的信上還說,郭司南死時面朝的是蜀州的方向,他可能是想去蜀州找我, 不過最後身體沒有支撐住, 死在了蜀州城外。
「小姐—」
阿華見我看完了信之後一直坐着不動,還以爲我是在傷懷,不由開口安慰:「小姐節哀順變吧。」
我在想, 郭司南這輩子明明應該是另一個結局的, 怎麼最後還是走向死路了呢?
是不是人在得不到某樣東西的時候, 纔會視爲最愛?
而一旦得到了,新鮮感過去, 就會覺得也不過如此。
不管郭司南到底是怎麼想的, 如今他人已死,我和他之間所有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我未來還有一條很清晰的路要繼續走。
我站起身吩咐阿華:「讓人收拾一下, 過幾日咱們回京城吧。」
「李家香粉鋪也是時候要開去京城了。」
阿華愣了下, 而後笑着點點頭:「好, 奴婢這就去讓人準備收拾東西回京城。」
從此故人永不相見,我也要去迎接真正的、屬於我的新生了。
番外:郭司南
父親死前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十二個頂尖的暗衛一路護送郭司南去關外。
到了關外, 皇帝就是再想斬草除根也是鞭長莫及了。
那裏有靖國侯安排好的一切, 忠心耿耿的僕人、足夠郭司南揮霍着過完下半生的金銀珠寶。
原本一切都是順順利利的。
可是半路的時候郭司南卻後悔了, 他堅持要折返去蜀州, 他要把雲寧一起帶走。
即便危險重重他也不怕。
只是距離蜀州還有一百多里的時候, 他們遭遇了大批圍剿的官兵。
十二個武功高強的暗衛最終只剩了一個拼死護着郭司南。
去蜀州找雲寧成了支撐郭司南的全部執念。
只是可惜, 在最後一個護着他的暗衛身亡後,他也受了重傷,躲躲藏藏了兩日, 眼看着距離蜀州城越來越近了, 他卻再也堅持不住。
或許是快要死了, 所以前世今生他與雲寧的點點滴滴都在腦海裏走馬燈般地過了一遍。
前世因爲他的身份, 所以他不敢輕易求娶,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雲寧嫁給了旁人。
後來她過得不好, 還死在了大火裏。
抱着她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時, 郭司南想, 如果可以重來, 他一定不會再管什麼身份不身份的, 他會娶雲寧!
他會一輩子珍而重之地愛她!
可後來真的得償所願後,他又做了什麼呢?
雲寧小產時, 他在心猿意馬地和旁的女子打情罵俏。
他甚至還想要將別的女子以平妻之禮迎進府裏。
哪怕他一直都知道,他與李悠兒之間的相遇並不純粹, 可他還是深深地被她給吸引了。
爲了李悠兒,他還打了雲寧一巴掌,徹徹底底將雲寧的心給傷透了。
如今—
他就要死了。
郭司南面朝蜀州的方向不甘地爬了幾丈。
徹底嚥氣之前他想, 不知道上天還會不會再給他一次從頭來過的機會?
如果再有來生,他一定一定,會一心一意地待雲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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