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成了一個丫鬟。
旁人穿越左不過穿越到虐文裏當女主,右不過穿越成霸道總裁的小沙雕,再不濟也是個白蓮花女配,可輪到我卻是個丫鬟。
丫鬟便罷了,生得還貌若無鹽。
我攬鏡自照,左瞧右看,揉揉眼睛,按按睛明穴,仰躺下去打兩個滾企圖重啓,可爬起來再看,黃澄澄的銅鏡裏模模糊糊映出的仍是原主這張寡淡的臉。
蒼天不公啊。
「春桃,你在嘆什麼氣?」
是了,這個土得掉渣的奶奶輩兒都不肯用的名字就是喚的我。
我幽幽開口:「小姐聽錯了,奴婢不曾嘆氣。哎。」
小姐:「……」
小姐抿脣輕笑,桃花眼微微一彎,柔聲道:「我瞧你近來都不大快活的樣子,可是後院有奴才欺負你了?若有,你儘管告訴我,我讓哥哥教訓他們去。」
我很有些感動。
這趟穿越予我最友善的地方便莫過於給了我小姐這個主子了。小姐名喚晚妍,頭上有個哥哥喚作țũ₂熙辰,名震朝野的秦將軍膝下便只有這一對子女。
公子被秦將軍捉去隨軍歷練,我還不曾見過,只聽說是個皮囊好看的紈絝,文不成武不就,最喜歡惹風流債。
與公子不同,小姐不僅生得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京城有名的閨秀。她脾性也是極佳的,待人很好。前些日子原主不知怎麼投了她的緣,從粗使丫頭升成了貼身丫鬟。我來得倒趕巧,倘再早些,省不得要做劈柴燒火洗衣灑掃這些累活計。懷着這顆感恩的心,我格外喜歡小姐。
小姐正作一幅畫,一手執筆,一手挽袖,露一截白皙的皓腕,手指纖長,玉琢似的指甲新塗了蔻丹,更顯精緻好看。
我上前爲小姐研墨,一面偏頭看她在畫什麼,好奇道:「小姐在畫《數九消寒圖》?纔開春,離入冬還有許久呢。」
小姐莞爾,眼裏有星星點點的歡喜,輕笑道:「哥哥信中應了我,待他從邊城回來,給我帶他親手獵的墨狐皮做件大氅。我想着那時應已入冬了,便提前畫好等他回來送予他。」
我無謂地點點頭,低垂了眉眼繼續研墨。
是夜暴雨如注,我裹着厚厚的毯子蜷在小姐閨房門口值夜。
雨聲吵人,夜裏寒氣也重,無論如何我也合不了眼,只好裹緊毯子,睜眼獨坐到天明也罷,卻不想竟目睹了好大一樁禍事。
彼時我托腮看着府上巡邏的護衛繞走,將將伸一個懶腰,屋頂上便輕靈地越下來好大一個黑影,還未看清來人是誰,便被他悄無聲息地捂緊了口鼻,緊緊禁錮於懷中,裹挾着我撞開房門滾進了房間。
我的個乖乖!這可是小姐的閨房!
我心急如焚,卻又說不了話,電光火石之間,計上心來,狠狠地跺了他一腳。那人喫痛,發出一聲悶哼,是個極清越好聽的男聲。他不曾鬆開我,雙臂逐漸收攏,將我挾持得更緊。
我在他懷裏扭來扭去,折騰了好大一會兒也掙脫無果。他湊近我耳畔與我耳語,灼熱的鼻息輕輕柔柔地灑在我的頸脖,牽引出一陣彆扭。
「你莫動,我便放開你。」
聞言我連忙點頭,卻聽得他一聲極輕的冷笑:「小丫鬟,我被人追趕至此,並無惡意。這裏馨香四溢,想來是個女子閨房,你若出聲引來侍衛,可仔細你家小姐的名節。」
他搬出「名節」一詞,將我制服得老老實實。想想也是,若從小姐房中深夜捕獲一陌生男子,即便是個同小姐毫無干係的歹人,街頭巷尾的閒言碎語也足夠毀了小姐清譽。
哎,萬惡的封建社會喲。
見我輕輕點頭,他總算將我放了開。我揉了揉被他捂得生疼的臉蛋,藉着透進門紗的黯淡燭光,回過頭看到一張生得俊俏至極的臉。長眉入鬢,劍眉星目,英氣逼人之餘,眉目朗朗如日月入懷,就連眼底似有若無的疏淡也十分好看,怎麼瞧也不像是會幹出非法入室勾當的人。
他臉色很有兩分蒼白,微蹙了眉,低聲問我:「有金瘡藥嗎?」
我垂下視線,看到他的左臂淌下血來,方知曉他受了不輕的傷,於是輕輕一笑,點了點頭,佯作順從道:「勞尊駕移步到我房中去,我拿藥給你。」
他抬眸看我一眼,並不動作,神情略有些猶豫。
我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脣邊翹起一點,低聲道:「尊駕怕什麼?小姐房中無藥,且巡班的侍衛再來要等一刻鐘。」
他凝神望了我片刻,先是一怔,旋即清清淡淡地一笑,道:「只怕我一離你家小姐閨房,你便立刻引來夜巡的侍衛呢。」
委實聰明。
心底的盤算被他看破,我乾笑道:「尊駕說笑了,您樂意待便待吧,我這便去取藥。」便只得悄聲推開門,探頭出去,確認四下無人後,匆匆地趕回房間翻箱倒櫃找出藥來,想了想又帶上了三四卷紗布。
我將藥瓶和紗布一道交予他,誰知那人接也不接,挑眉望着我,理直氣壯道:「替我上藥。」
你好大的臉呀。
我咬牙切齒,卻只得依他的言,拔開藥瓶的紅布塞子,而後抬目剜他一眼,恨恨道:「脫衣服。」
他微微一愣,我忍住將藥瓶子扣在他臉上的衝動,道:「傷口在內,你不脫衣服,我如何上藥?」
也不知是這句話如何戳中了他的笑點,這人聞言一笑,笑時眉目粲然,好看得晃眼。
他如我所言解開衣衫繫帶,將外衣脫下來。也不知是流了多少血,白色的裏衣被染紅了大片,紅白交織,鮮血淋漓,直教人觸目驚心。待他脫完上衣,我看着面前男子精壯的上身不由吞了吞口水。
哇,八塊腹肌。
呸。
我一個有文化有修養有道德有素質的現代美少女怎麼可以公然饞人家身子?
我搖搖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得乾乾淨淨,低垂下眼瞼認認真真地爲他上藥。上罷藥,再將紗布剪成適宜的長度,一圈一圈將猙獰的傷口包好。靠裏的紗布很快沁出血來,我眉頭微蹙,裹了一層又一層才作罷。末了,繫上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他側首看到我打的蝴蝶結,輕聲道:「這個結倒系得別緻。」
我很有些得意,向他一笑,道:「腰間雙綺帶,夢爲同心結,『結』是相思的意思。」
「如此嗎」,他一面穿好衣物,一面輕笑着看我,「出去守着吧。」
我如臨大敵,警惕地看了他好幾眼:「你要幹嗎?」
他似乎極樂於看到我炸毛的模樣,脣角彎起,聲音聽起來十分愉悅:「且放寬心,你是值夜的丫鬟,長時不見你會惹人生疑,我稍後便走。」
我自然不從:「我不放心小姐,我要親眼見着你走。」
他輕嘆一口氣,脣邊猶帶着笑,卻做出一副憾然神色來,道:「君子不上樑,如此,讓姑娘見笑了。」
說罷,他深深看我一眼,讓我不由警惕地後退一步,險些踢倒了身後的凳子,結巴道:「你、你想幹嗎?」
他低低一笑,垂下眼瞼,自顧自地活動手腕,並不做答。
然後我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麻溜地從攀上柱子、爬至房梁、揭開瓦片、躍上房頂,一個足尖輕輕一點,便隱沒在了夜色中。
不上樑個頭啊這不上得挺利索!好歹把你揭開的琉璃瓦片蓋好再走啊大哥?
我欲哭無淚。
次日,伺候小姐晨起洗漱。
小姐瞧我一眼,秀眉微蹙,柔聲問道:「春桃昨夜沒睡好?」
我端着銅盆,低頭看到水面倒映裏,我臉上掛着的萬分醒目的碩大黑眼圈,手一抖,險些沒摔了盆。
哎,爬房當真是個體力活。昨夜我費了好大勁從庫房搬來梯子,再費好大勁爬上房頂將瓦補好,好容易下了地,將小姐房中的殘局收好後天已亮了大半了。再者,經歷了這一夜的驚心動魄,我得是心多大才睡得着。
有苦說不出,我只得苦笑道:「也不是沒睡好,單純通了個宵。」
小姐莞爾:「這裏的活計完了你便下去休息吧。昨夜我倒睡得香甜。」
那可不,房裏都能湊一桌鬥地主了,您還睡得跟沒事人似的。
我輕笑着點頭稱是,然而還未等我鬆下一口氣來,便有小廝急急忙忙來通傳。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喚小姐趕忙過去,老爺的書房失竊了!」
「還有,夫人吩咐奴才將小姐房中的春桃一併押過去,說是昨夜有人瞧見她形跡可疑!」
被點名的我頭腦裏霎時一片空白,只循環播放着一首歌曲。
涼涼。
我被綁得嚴嚴實實地押到前院大堂時,廳堂裏只得零星幾個人。我依稀認得,皆是將軍、夫人身邊頂信任的人,這樣大的陣仗,昨夜丟的東西定不是凡物。
「跪下。」夫人冷凝了神色,目光沉沉,落在我身上。
於是我很沒骨氣地「撲通」跪下去,不忘爲自己辯白:「夫人,奴婢冤枉。」
小姐很是憂心:「母親,春桃爲人向來規矩,其中定然是有誤會的。」
夫人不理會她,只質問我道:「昨夜入夜後,你都做了什麼?」
我低順眉眼,道:「昨夜是奴婢當值,奴婢在小姐門外守夜,直至晨起伺候小姐起身,除此外再沒做其他事情。」
夫人輕輕一笑,追問道:「那麼,守夜的侍衛二更天后從小姐門外路過時,怎麼未見你在?那時你做什麼去了?庫房的梯子又被你挪用去做了什麼事?」
我啞口無言,額間劃下一滴冷汗。
夫人見狀,只笑道:「怎麼,無話可說了?侍衛巡視時你大抵已在書房了,後來發現東西放得太高,於是去搬了梯子,得手後還歸原位,便以爲天衣無縫了不成?」
我搖了搖頭,如實道:「奴婢確實搬了梯子,卻不是爲了行竊。」語畢,又不知應如何開口。
小姐見我躊躇,眉頭緊鎖,較我還要着急兩分:「春桃不必有顧慮,你且直說,我信你。」
我說昨夜你房間屋頂被人掀了,我搬梯子上房連夜補瓦去了,你敢信?
只是這一說,務必牽扯出昨夜的樑上君子。我暗自思忖,失竊一事多半同他脫不了干係。此事動靜鬧得這樣大,不知丟失的究竟是什麼寶貝。
我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直視夫人審視的目光,坦然道:「君子不上樑,奴婢雖非君子,卻也深諳此理。請夫人屏退四下,奴婢單獨向夫人解釋。」
小姐有些不知所以,不解道:「何故連我也聽不得?」
我剛欲解釋,身後傳來的聲音卻令我的身子幾近僵直。
「是啊,何故衆人聽不得?」
我回頭,先是見着一雙墨色的靴,視線往上移,是硃紅色繡仙鶴的袍,金革帶,玉佩環,身姿端的是芝蘭玉樹,清雋無雙。再往上看,朗朗如玉的確是故人面龐。
他垂目看我一眼,輕輕一笑,長身玉立,向夫人鞠一禮,朗聲道:「大理寺少卿宋引默見過將軍夫人。秦將軍麾下的驃騎軍令符丟失,茲事體大,聖上譴臣負責此案,大理寺現已備案宗,臣特告明夫人。」
宋引默?
心緒凝結成弦,被一雙無形的手輕拂過。這是個極好的名字,雖是初次聽到,卻熟稔得像是曾一筆一畫地描刻在心裏過。
我微微動容,忍不住抬眼看他,卻見得他一本正經、風光霽月的模樣,按捺不住腹誹道:昨夜的樑上君子,今日的大理寺卿,賊喊捉賊也莫不過如此了吧?
夫人聞言一笑,微微頷首:「如此,有勞大人。來人,爲小宋大人奉茶。」
小姐脣角噙一抹笑意,眉目顧盼間美得不可方物,伸手攔住了欲上前奉茶的丫鬟,親自取了茶盞奉予宋引默,輕笑道:「大人請用茶。」
他淡淡一笑,並不接過,只垂眸看我,眉眼微彎,故作不解道:「敢問夫人,這是?」
夫人飲了一口茶,輕放下茶盞,淡淡答道:「大人來得趕巧,這是小女的貼身丫鬟春桃,與昨夜兵符失竊一案大有關聯,大人可細細查問。」
他看着我,眼底戲謔藏得極深:「姑娘方纔說,有事單獨和夫人解釋,可是有什麼大事?」
嗐,能有什麼大事。
不過是少卿大人半夜強闖女子閨房、威脅正直善良小丫鬟、上房遁走不收拾好房頂、累我五花大綁、險些被扣上偷竊罪名的小,事,罷了。
我竭力忍住向他翻白眼的衝動,脣角彎起,擠出平生最真誠的假笑:「夫人心善,奴婢原是想向夫人抱大腿求放過,奈何人太多,奴婢實在汗顏。」
夫人:「……」
小姐:「……」
宋引默:「……姑娘說辭當真是清新脫俗。」
我抬目看他,皮笑肉不笑:「大人謬讚。」倒不是有意替他遮掩,只是我再笨也省得,不能當面揭人老底不是?
宋引默輕笑一聲,抬目向夫人解釋:「想是夫人誤會,失竊一事與這位姑娘無關。在下先前去書房勘察過,房梁有一處賊人留的腳印,顯然是個男子。若夫人還不信,書房地上有一處血跡,夫人可令人查探這位姑娘身上有無傷口。」
是啊。
你看那個腳印,可是與你的腳大小別無二致?
小姐亦爲我澄清道:「母親,宋大人所言有理。春桃素日爲人女兒看在眼裏,此事必定與春桃無關,請母親放了春桃。」
夫人垂目思索片刻,略略沉吟道:「話雖如此,可春桃昨夜搬梯子一事實在可疑。」
我腦筋飛速運轉,苦笑道:「昨夜風雨大作,奴婢恐怕小姐睡不安穩,進屋查探時發現房屋有些微漏雨。春雨性寒,最傷人不過,我便搬了梯子上房補瓦。」
哎,這才了結這樁事。
這兩日宋引默常於府中查案,我想起那夜窘迫,不願再與他碰面,便藉着抱病的由頭刻意避在房中足不出戶。
卻不想,我不去見山,山自來見我。
聽見叩門聲響時,我正給縫好的荷包收尾。從前宅在房間尚有快樂水、遊戲機做伴,現在什麼也沒有。我不甘就這樣長蘑菇,便琢磨着繡個荷包打發時間。用的是天青色的極好的緞面,花樣原本是借的小姐繡好的鴛鴦,結果越繡越跑偏,到後頭一雙鴛鴦生生像是一對野鴨。我只好換了線,另畫一張小黃鴨的圖紙,照樣繡起來倒也別緻可愛。
這廂我繡得認真,險些被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驚得紮了手,忙放下針線,小跑着去開門,一面應道:「來啦來啦。」
甫一打開門,便瞧見一襲紫衣、眉目舒朗的男子叼着糖葫蘆笑得絢爛。我反應極快,不待他開口,忙合上門。他彷彿一早料到,雙手將門撐住,因口中叼了糖葫蘆,吐詞略有些含混不清,我依稀聽出是在說「來者是客,哪有這般待客的道理」。
我不願鬆手,他亦不放開,二人便這般僵持不下。最終仍是我妥協,鬆開手抬眼看他,問道:「大人有何貴幹?」
他極不客氣地進我了的房間,自來熟地坐到榻上,咬一口糖葫蘆,輕笑道:「聽聞春桃姑娘染病,特來探望。可我見姑娘活潑伶俐得很,半絲病態也無呀。」
我不理會他,指了指敞開着的大門,言辭冷淡不留餘地:「大人既看過了,也該走了。」
宋引默放下手中的糖葫蘆,嘆道:「好歹上次是我出言幫你,竟一聲謝也沒有?」
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抱臂暼他一眼,勾脣一笑,道:「大人貴人多忘事,莫不是忘了小女子是替誰背的鍋?那夜燭火黯淡,但大人容顏皎皎如月,小女子斷ṱű̂ₖ不敢忘的。」
宋引默挑眉,眼底劃過一絲笑意,問道:「春桃姑娘所言,是在誇宋某生得好看嗎?」
臉皮之厚,竟恐怖如斯。
我白了他一眼,不願再理會他,冷聲道:「大人說是便是吧。門在這邊,小女子不送了。」
宋引默垂眸一笑,輕嘆了一口氣:「姑娘統共只說了三句話,兩句都在趕我走,委實教人傷心啊。」
我實在看不透這人,只得問道:「大人來此究竟所爲何事?」
宋引默輕輕一笑,道:「先前不是說了嘛,我爲姑娘而來。」
來你妹啊。
我不同他虛與委蛇,開門見山道:「失竊一案大人實在不必再來秦府查探」,微微一頓,抬眼看他,「大人與我都知道,大人查這案一日,便抓不住賊人一日。」
他亦不惱,笑道:「姑娘這話大有深意。」
我亦笑:「大人說有便有吧。」
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極認真地看着我,眨了眨眼,似在確認,又如回想,良久才輕聲開口:「倘我說兵符失竊與我無關呢?那夜我入書房翻找無果,無意中了機關,趕在驚動侍衛前離開。再後面的事,姑娘也知道的。」
我皺了皺眉:「大人是說,兵符失竊一案另有蹊蹺?」
宋引默點頭,而後粲然一笑:「所以,姑娘可願與我聯手,揪出幕後真兇?」
鋪墊這樣多,總歸進入了正題。
我含笑拒絕:「我不願意。」
能牽扯兵符,敢牽扯兵符的都是動動腳趾就能碾死我的大人物,我一個端茶遞水毫無倚仗的小丫鬟活膩了才蹚這趟渾水。
彷彿在他意料中的一般,他微微笑了:「春桃姑娘拒絕得斬釘截鐵,都不向我提兩個條件再好好衡量一番嗎?」
我連連擺手,輕笑道:「不必衡量。大人說兵符失竊與大人無關,然而事實究竟如何只有大人知道。縱使與大人無關,但大人總歸起了行竊的心思,又比行竊之人乾淨多少?春桃小小丫鬟,先前一遭已算是償了那夜向大人施助的孽,再不敢牽扯此事,勞大人體恤。」
他垂下眼瞼,淡淡道:「如此也好」,視線落至我置於桌上的荷包,脣角彎起好看的弧度,「你做的?」
我眉眼彎起,昂首挺胸,很是自豪:「如何如何?可是可愛非常?」
他輕笑出聲,拿將起來細細打量了一番,末了,評價道:「針腳時疏時密,還漏了針,繡工可見一斑。」
我撇了撇嘴,又聽他笑道:「圖樣倒是別緻,從未見過這般的鴨子,送我了。」於是十分順手地將荷包揣進懷裏。
我:???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竟能做出那張風靡全網的黑人問號同款表情。
宋引默眉眼彎起,笑得好看至極:「此行不虧。」
不虧你個頭啊,姑奶奶血虧。
他見我義憤填膺幾欲拍案而起的模樣,低低一笑,道:「不能白拿姑娘東西,此物便贈予春桃姑娘吧。」說罷從懷裏掏出一個物什,輕輕放在桌上後,便同我告辭離開了。
我目送他走遠,見他走出庭院才覺鬆了一口氣。他此番前來尋我,邀我一道破案是假,警醒我置身事外,將那夜的事守口如瓶纔是真。這一通敲打,還順走了我的小黃鴨荷包,實在是可惡。
我很有些氣憤,視線落至他放在桌上的木盒,不由有些好奇是個什麼玩意兒,打開一看,黑色綢布之上靜靜臥着一塊雙魚戲蓮佩,白玉雕琢而就,雙魚活靈活現,可謂巧奪天工,雖只銅錢大小,價值卻難以估量。我如獲至寶般將它捧在手心裏,在心底換算這得值多少人民幣。
嘻嘻嘻。
好一筆豐厚的封口費,這買賣十分值當。
雙魚佩太過昂貴,顯然不是我一個丫鬟能有的物件,明目張膽地佩戴出去實在招眼。我又捨不得將它放在屋裏獨守空房,於是穿一根紅線,只當作項鍊貼身戴着,嚴嚴實實地藏在裏衣裏,這才安心。
待靜下心來我又有些存疑,宋引默大費周章看我一場,還打出以物易物的由頭送的雙魚佩,真真只是爲了封口嗎?
我想起他那句「我爲姑娘而來」,不由心跳加速。
我搖搖頭,將這不切實際的想法甩出腦海,只對自己道:就此打住,春桃,你不過是個相貌尋常的丫鬟,堂堂少卿大人是斷斷瞧你不上的,莫平白給人做了消遣纔是。
此後四五日,聽院中僕婢擺談宋引默查案的架勢,深知在一無監控二沒指紋的古代,此案怕是查上經年累月也查不出。長久稱病不出始終不是辦法,於是我又回了小姐身邊伺候。
去見小姐時,還不待我行完禮,小姐便將我扶了起來,柳眉微蹙,憐惜道:「這些日子春桃清減了許多,要好生補補纔是。」
我不甚明白,成日喫喫睡睡下來,分明衣裳都緊了一圈,怎麼落到小姐眼底我還瘦了?關心則亂不成?
又聽小姐道:「邊關急件,說兵符失竊一事是我秦家過失,哥哥要快馬趕回來向聖上請罪,想來也就在這兩日了。」說完便忍不住笑了。
我早便知道公子要回來的消息。倒不是我刻意打探,這兩日府上的丫鬟做事分外不走心,個個心猿意馬,魂不守舍。若問上兩句,皆道是什麼「盼星星盼月亮,總歸盼回了公子」「公子回來了,不必再受相思之苦了」云云,使我不由好奇這位芳心縱火犯的廬山真面目。
聽小姐Ťûₙ如是說,我輕笑道:「公子難得回京,小姐必然十分歡喜了。」
小姐掩脣輕țū́ₚ笑:「我哥哥最喜歡招惹小姑娘,每每他回京都不過三兩日,便有相熟的小姐找我哭訴,教我煩不勝煩。你可要仔細些,別像其餘丫鬟一般着了他的道。」
我當即拍胸脯擔保,笑道:「小姐放心,奴婢這張臉生得十分安全,保證公子見之即忘,絕不上心。」
小姐捏一把我的臉,又氣又笑:「屬你妄自菲薄,我卻覺得我們春桃生得十分清秀可愛呢。」
我自然十分上道,狗腿道:「我們小姐纔是貌若天仙、美愈天人、沉魚落雁、貌賽西施、閉月羞花、傾國傾城、清麗脫俗、如花似玉、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的絕代佳人呢。」
小姐哭笑不得:「我不過如實誇你一句,你這是做什麼?」
我撣撣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塵,氣定神閒道:「商業互吹。」
約莫過了三五日,我和小姐被夫人早早地打發出了門,只道是這兩日府上先是丟失兵符,後是丫鬟中邪,十分不太平,令我陪同小姐去京郊古剎鴻若寺上香祈求平安。
我真真是不太理解老太太的腦回路,兵符失竊事在人爲且不談,您家丫鬟集體中邪難道不是因爲您兒子的緣故?
縱使心底不情願,卻也只得遵命。馬車緩緩行駛,我掀開車簾剛想透一口氣,便是街道上嘈雜的人聲撲面而來,只得放下簾子,老老實實地坐得規矩。也不知是不是車廂空間太過狹窄的原因,此行我總覺得預感十分不好。
小姐見我坐立不安,柔聲問道:「可是身體不適?」
她今日穿得素淨,白玉釵,碧羅裙,除卻腕間一對銀鐲,周身再無其他裝束。相較起來,我倒更像個小姐些。今日出門穿的是小姐前日贈我的煙粉色錦繡羅裙,一隻簡潔的雕蓮銀釵,銀釵尾端垂一根細細的銀流蘇,流蘇底是一個小巧的鈴鐺,稍稍一動便是泠泠的聲響。銀釵亦是小姐贈的。她說我素日行步跳脫,沒個女兒家的規矩,便贈我這支釵子,我一動便有響聲,也算是個警醒。
聽她相問,我搖搖頭,無謂地一笑:「宅得久了,坐個馬車都暈車。」
哎,想念我大華國四平八穩的小轎車。
她被我逗得撲哧一笑,輕聲道:「馬車是有些顛簸,且忍耐着,要不要喫些糕點?」
車廂裏的小櫃子總存放着時興的水果甜品,我打開櫃門,取出一碟乳白色的糕點,拿起一塊輕輕嗅了嗅,聞到濃郁的牛乳味,其間還夾雜了淡淡的桃花香氣,嘗一口只覺入口即化,美味非常。於是我一口氣便喫了這麼小半碟,末了揉揉肚子,嘆氣道:「照這般下去,年前該胖成小豬了。」
小姐莞爾:「我倒真羨慕你,終日隨心所欲,倒不像我,喫飯做事樣樣都要顧及旁人眼光。」
我不置可否:「我也只當着小姐的面纔敢放肆,能有今日亦是沾了小姐的光。」
她淡淡笑了,不再言語。我亦不說話,只靠着座闔眼小憩。
小姐行事處處規行矩步,小心翼翼,不敢出絲毫差錯而偏離所謂大家閨秀的框架。然而說到底,她不過是個十六出頭的姑娘而已,這樣過活委實是累了些。她喜歡我約莫只因爲我不受教條拘束,言談舉止天馬行空,是她不能成爲的模樣。
小姐素日雖大方雅緻,卻少了些生氣,只在我或公子面前才稍稍鮮活些。然而不多時,我便見到了她明豔動人的樣子。那般模樣的她,眼底仿若藏匿着羣星,周身像被光暈籠罩着一般,實在是文字難以描繪的美極。
她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虔誠許願:「信女秦氏晚妍,平生至此不過三願,一願邊關太平,二願父母康健,三願與我心上人結姻親之緣,琴瑟在御,永保百年,告知神明,萬望垂憐。」而後俯身盈盈一拜。
面前的佛像太過巍峨莊嚴,目光悲憫,彷彿將芸芸衆生盡數俯瞰進了眼底,映襯着香菸繚繞,此情此景教我久久回不過神,以至於上完香走出了古剎廟門上了馬車我纔回過味來。
what?!
我家小姐什麼時候有心上人啦?!
我震驚得一批,掰着手指將同小姐接觸過且可能的異性數了又數,左思右想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到底是哪家的豬如此有福,竟能拱得我家小姐這棵水靈靈的小白菜。
我抬眼悄悄看小姐,她正託着香腮發呆,嘴角噙一抹淡淡的笑,目光略有些凝滯,不知在思索什麼。我小心翼翼地試探一聲:「小姐?」
「啊?」她回過神,「春桃,你叫我了嗎?」
我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得拉車的馬一聲嘶鳴,馬車忽地劇烈顛簸起來,而後有銳利的破空聲襲來,再是「哐」一聲,一支利箭穿透了車壁,精鋼鑄的箭頭閃爍着寒光。與此同時,馬車不再行駛,外面ẗŭ₀刀劍交錯聲聲聲刺耳。
小姐被嚇得臉色煞白,幾近從座位上滑下來,不知所措道:「春、春桃,這是?」
我忙將她護在身後,鎮定地掀開簾子一角,只見一片刀光劍影,是府中的侍衛正與歹人搏鬥,隱隱已有不敵之勢。我深覺不妥,這次出行帶的侍衛本就不多,歹人皆着清一色的黑衣,面巾戴得嚴嚴實實,一招一式很有些章法配合,不像是流寇ṭų⁹那麼簡單,必然是衝着小姐來的。
京都近郊,天子腳下,到底是哪夥賊人有這樣的狗膽敢對將軍府家的小姐下手?
我放下簾子,抓緊了小姐的手,柔聲寬慰道:「小姐莫怕,此處耳目衆多,想來消息此時已傳回了府上,援兵很快便來了。」
小姐手有些抖,強撐道:「不若我們下車,也比在車裏乾等着強。」
我搖搖頭,頭腦前所未有的冷靜:「下去了才危險。」且不談我同小姐都不認路,外面的侍衛們正與歹人交手,貿然下去還要分心護着我與小姐,束手束腳之餘,萬一混亂中誤傷了小姐可如何是好?
不多時,外面的殺聲平息下來,我聽見腳步聲靠近,心懸到了嗓子眼。
有人掀開車簾草草朝裏看了一眼,便反身同ŧų⁹外面的人回稟:「稟大人,我們要找的人就在車上。」
「帶走。」
「是。」
於是我和小姐就這麼被蒙了雙眼,五花大綁着扛上馬背,極其粗暴地被打包帶走。
我嘗試着同御馬之人交流,道:「敢問壯士何方人氏?姓甚名誰?今年貴庚?可有婚配?」
那人不理我,只兀自揚鞭打馬:「駕!」
也不知是行在哪方山間小路,道路坎坷得很。顛簸之餘,還不時有樹枝從我臉上擦過,勾出火辣辣的疼。
我哀號道:「壯士!你且騎慢些,小女子素來柔弱,實在有些禁受不住。」
那人「哼」了一聲,道:「聒噪。」說罷,一個手刀砍下來,我便這麼華麗麗地暈了。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是到了這行人藏匿的處所。我將將轉醒,便被人扔了下地。用手稍稍摸索,只觸到冰涼破落的牆角,地上零零散散鋪着些稻草,連塊有棱角的石頭都拾不到。還不待我發問,小姐也被扔了下來。好巧不巧,剛剛砸在我身上,撞得我胸口生疼。
本身就貧乳,這一砸怕更是板上釘釘了。
我正欲哭無淚,卻聽得沉悶的腳步,隱約有人走進來。我循聲望去,隔了矇眼的黑紗,隻影影綽綽看得見一個修長的人影。
來人在我面前頓住,沉聲問道:「你便是秦府的小姐秦晚妍?」他的聲音很是粗糲,彷彿經受過煙熏火燎過一般。
我鎮定道:「正是。尊駕攜我來此,有何指教?」表面穩如老狗,內心慌得一批。
小姐抓緊了我的手,我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示意她不要說話。
來人冷聲道:「擄小姐來此實非我願,我只想借小姐見一人一面。」
我作出一副疑惑表情,不解道:「你要見的人與我有何干系?」
「我要見你兄長。」話裏頗有些怨氣。
我:「……」
我沉默片刻,開始思索傳聞中風流成性的公子是搶了他的心上人,還是傷了他的姊妹的少女心?
小姐道:「我家公子尚在邊關,你擄了我和小姐在此也無用。」
那人冷笑道:「你們秦府出了這樣大的紕漏,算算時日,想來秦熙辰也該抵京了。」
我心頭一跳,隱約抓着些眉目。兵符失竊一事事關重大,知道的人本就不多,莫不是這人爲了引回公子,趁夜潛入秦府,趕在宋引默之前偷了兵符?
越想越覺着可能。我輕輕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只抓我便好,何必連累他人?你放了我的丫鬟回去通傳,哥哥自會如你的願來見你。」
他嗤笑一聲,並不以爲意:「山高路遠,你家丫鬟走不出五里路,便要被野狼生吞活剝了。」
我知曉他不願輕易放人,也不再與他周旋,淡淡道:「如此,勞煩尊駕拿些飲水喫食,一天不曾用飯,小女子餓得緊。」
那人輕笑出聲,真心實意地誇讚道:「我原以爲京都的嬌小姐盡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不曾想, 秦小姐倒很有膽識。」
我但笑不語。
嗐,饒是我想做個安靜的花瓶, 也得有那張臉不是?
不多時, 那人的手下依令送來了喫食,擱置於地上後便合門離去。我聽見腳步聲遠去, 確認無人後,忙摸索着抓了一個饅頭遞給小姐, 道:「小姐先將就喫些, 容我想想怎麼逃出去。」雙手被牢牢地捆在一起,委實有些不便。
小姐接過饅頭, 輕聲道:「春桃,此番是我連累你了。」
我再抓了個饅頭, 咬下一大口, 也不知是餓狠了還是久不喫粗糧的緣故,這冷饅頭倒別有風味。我邊喫邊道:「小姐這樣說便見外了,你我雖名爲主僕, 我卻是將小姐當姐妹看的,等公子來便好了。」
這話說得我十分不自信, 要知道名滿京都的秦二公子可是以爲「幹啥啥不行,撩妹第一名」的頂頂不靠譜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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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此時, 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 有人疾步上前,將我從地上囫圇抓起來, 道了一聲「得罪」。
我只覺臨近脖子處傳來一陣凜冽寒氣, 便知是被人用刀挾持了,忙扔了手上的半個饅頭, 不敢再輕舉妄動,不忘提醒道:「壯士, 我保證做個頂乖巧的人質, 您老把刀拿穩了, 手可別亂抖。」
「留兩個人把丫鬟看守住, 其餘人帶上秦小姐同我去見見秦熙辰。」
「是!」
我聽出爲首之人便是之前那個聲音粗糲的人, 有些訝然公子竟來得這樣快。
我被一路挾持出去,腳步踉蹌, 到了個稍平坦的地方纔停將下來。
爲首之人冷笑道:「秦熙辰, 你不同你妹妹說句話嗎?」
再便是一道極清冽的男聲,似流水擊石, 若清泉泠然。
「趙景明, 你要見我大可不必費這般周折。家中妹妹纖弱,嚇到她便不好了。」
被喚作「趙景明」的人冷笑一聲,道:「哦?我倒覺得秦小姐膽魄不輸鬚眉呢。」
既然 cue 到「我」了,那我自然是要說句話的。
我微微一笑,道:「哥哥放寬心,晚妍安好。晚妍的丫鬟同晚妍一路被這位先生挾持, 現下被單獨關在一邊, 哥哥適時莫忘了救她。」
話閉,我很有些忐忑他能否聽明白我的暗示,卻聽得一聲輕笑, 只那麼一聲,彷彿雪山巔上冰封千年的霜雪都要爲之動容。
「妹妹安好,我便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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