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不過五載,我與沈澈就佳侶變怨偶。
恨不得對方死的那年。
他狠狠掐着我的脖子,咒我壞事做盡,難怪會斷子絕孫。
我一壺熱茶砸他頭上,罵他罪有應得,活該給愛人收屍。
他用後院囚死我,我拿誓言勒死他,不死不休。
直到一支穿心箭迎面而來,他毫不猶豫擋在了我前面,含笑解脫。
「我不欠你了。」
可蠢人就是這樣,擋箭都不得要領。
一箭串兩人,沒留一個活口。
再睜眼,回到了鮮衣怒馬十六七。
這一次,他北上尋真愛,我南下護家人。
從此,君向瀟湘我向秦,相逢不過是路人。
可沈澈,卻後悔了。
-1-
「小姐,不好了。世子堂前長跪不起,只求……只求與小姐退婚。老爺要你去一趟。」
銅鏡微斜,十六歲的我峨眉柳黛,燦若春花皎如月。
不見半分侯府囚籠裏鬢髮藏霜,枯眸含恨的深閨怨婦相。
真好,我也重生了。
「好!我答應你的退婚!」
沈澈驟然回頭,滿臉的不可置信。
「真的?」
「真的!」
十七歲的沈澈風流意氣,便是跪着求人,月白錦衣下的腰背也挺得筆直,好不理直氣壯。
「從此橋歸橋,路歸路,蘇櫻與沈澈再無半分干係?」
惠風和煦,梨花如雨落滿頭,將沈澈的一臉堅決映襯得尤其扎眼。
「可!」
我答應得利索,沈澈再無話可說。
前世的不甘與怨懟,讓我們泡了十年潮溼。
今生,他放手,我解脫。
將一切結束在了這落花如雨的午後。
父親不解,青花瓷盞砸得震天響:
「你糊塗啊。大婚將至,你就這般由着他ţúₚ退了婚,將你名聲與前程置於何地。」
阿兄帶着脣角的血破門而入,他眉尾猩紅,咬牙切齒:
「欺負到我妹妹頭上了,莫不是以爲我蘇家無人。」
「一樣被我追去十里地,打得頭破血流。」
「阿櫻,你只要跟爲兄說一聲你不肯,便是他躲去滄州,我也能將人給你綁回來拜堂成親!」
原來,沈澈迫不及待退婚,是要去滄州找佳人啊。
那是沈澈胸口的硃砂痣,也是我姻緣的焚火爐。
-2-
前世我與沈澈做了十三年夫妻,卻有八年都在做仇人。
佳侶變怨偶,也只因用了五年,來去了一個秦霜而已。
那是沈澈滄州剿匪時的救命恩人,被他毅然決然地帶回了府。
報恩的方式有很多種,沈澈偏偏選擇抬她進侯門。
晨昏定省敬茶跪主母,都是做妾該有的流程。
沒有一樣是刻意的磋磨,那女子偏偏覺得是我有意折辱。
「你會後悔的!」
她扔下一句話,帶着滿臉的淚跑出了府。
再找到,已是護城河裏一具面目全非的浮屍。
沈澈歇斯底里,罵我逼死了他的救命恩人,其心該誅。
我滿肚子委屈,指責他爲情愛昏了頭,看不破雕蟲小技。
蟲鳴四起的夜裏,我們爆發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
他失手將我從臺階上推下,不滿三個月的孩子化爲滿地血水,泡爛了我們青梅竹馬的情誼與夫妻三載的情分。
也徹底帶走了我做母親的資格。
他被父親逼着賭咒發誓,便是我終生無子,他也不可未經我允許後院添新人。
沈澈守諾,後院未添一人。
卻在城南養了一個外室,夜夜樂不思蜀,鮮少歸家。
我不甘示弱。
也在城北包了一個小倌,日日對酒當歌,不知年月。
直到那外室有了身子,開始了對主母的挑釁。
她手上的駿馬,發了瘋一般衝向路邊,將我唯一的慰藉踩得腸穿肚爛,暴斃於當場。
我憤怒地一耳光還沒落下,便被沈澈一把攥住。
他死死擋在她身前,對我紅了眼:
「你要打打我,她的駿馬是我送的。」
「一個百兩紋銀買來的戲子罷了,我賠你一千兩便是。」
那女子帶着八分像秦霜的臉,抱着沈澈的手臂瑩瑩含淚:
「念霜不是故意的。」
「姐姐若是恨極了,念霜給姐姐賠命便是。」
我成全了他們。
-3-
給了沈澈兩耳光,打得他滿臉是血。
轉身趁那女子招搖去二樓茶室的時候,驟然拔劍,直指她眉心。
她嚇得腿軟,從二樓滾下,鮮血溢出,一屍兩命。
那一晚,沈澈發了瘋一般衝進我的院子,一把掐上了我枯瘦的脖子:
「念霜死了,孩子也死了,你滿意了?」
巨大的窒息感裏,我只覺得自己是條將死的魚。
卻還是在沈澈的痛苦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
「一個五百兩紋銀買來的舞姬而已,我給你兩千兩便是。」
沈澈雙手一顫,齒縫裏拔出誅心的刃:
「你是故意的?壞事做盡,你難怪會斷子絕孫,這是你的報應,該你受着。」
我的硬氣被他攪得稀碎。
恨意翻滾,我心口鈍痛,似被嚼碎了五臟六腑一般。
摸起桌上的一壺熱茶,不遺餘力地砸在他頭上。
「你不也是罪有應得,活該一次次給愛人收屍。」
最親近的人,知道如何捅刀子最痛。
他殺我鮮血淋漓,我要他片甲不留。
沈澈身形一晃,捂着一腦袋的血,不甘心地咆哮:
「你爲了一個唱戲的要置我於死地?」
「你不也爲了一個跳舞的要我命絕於此?」
他不可置信:
「你愛上他了?你真和他睡了?」
我覺得可笑至極,氣喘着笑出了聲來:
「你的外室都有了身子,憑什麼認爲我要爲你守身如玉?」
震驚在他眼底裂開。
他捂着傷口踉蹌而去,關閉院門,要用後院囚死不守婦德的我。
我堅決不許他後院納人,欲拿誓言勒死背信棄義的他。
互不相讓,不死不休。
直到皇城大亂,一支穿心箭迎面而來,沈澈毫不猶豫擋在了我前面,含笑解脫道。
「這下,我不欠你了。」
可蠢人就是這樣,擋箭都不得要領。
一箭串兩人,沒留一個活口。
我也死在了他身後,回到了今日。
雨驟風疏,砸在芭蕉樹上,噼裏啪啦地響。
我玉手盤花枝,娓娓道來裏,像在訴說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
卻字字句句如驚雷,炸在父兄的心坎上。
父親滿面煞白,顫抖到一句話說不出來。
阿兄雙目通紅,一杯茶盞被捏得稀碎:
「我待他如手足,他怎麼敢,怎麼敢如此對我妹妹!」
繼而眸光一凜,顫抖問我:ẗų₍
「他既如此對你,阿兄爲何沒去要了他的命?」
鼻頭一酸,我淚珠如串,驀地望向父兄。
「父親與阿兄,都沒了!」
-4-
驚雷陣陣,撕碎了四月天裏草長鶯飛的平和與生機。
母親頭胎雙生難產而亡,父親左手牽阿兄,右手拉着我,一路走得艱難。
好不容易入主朝堂,成了皇子之師,卻因黨派之爭,風光不過十載,便被一腳踩入泥潭裏。
而那致命的一腳,出自父親最爲得意的三皇子。
僞造的書信一封,便將父親與五皇子釘在通敵賣國的恥辱柱上。
寧殺錯,不放過。
天子之怒,血洗皇城。
菜市口的雨很大,眨眼之間便沖走了最愛我的父兄。
此後餘生,我泡在那場悽風苦雨裏,再也不曾直起腰身過。
上京富貴迷人眼,可今生我只要我的父兄,活得長長久久。
「瘦西湖的瓊花開了,父親可願回家看看?」
似在一瞬之間,父親的疲憊便爬至了臉上,在眼尾啃出了一條條滄桑的溝壑。
他視線釘在我臉上,始終挪不開眼。
「爹爹不在了,我的阿櫻,怎會受那麼大的委屈。」
前程富貴,永遠比不上骨肉血親。
我爹爹愛我,勝過他的壯志雄心與千秋大業。
三皇子細細謀劃的書信,摞起來有一沓,被父親一張張填進火盆裏。
曉風拂月,夢醒烏啼。
「爲父年紀大了,力有不逮,該告老還鄉了。」
「爹爹陪着阿櫻寄情山水又何妨!」
阿兄眉眼一彎,故作輕鬆:
「揚州好啊,揚州的陸星迴更好。」
-5-
陸家二郎星迴表哥,的確很好。
大婚前一月被退了婚,我成了滿京城的笑話。
他們猜我或有隱疾,或婦德有虧。
更有甚者,說我爛了身子,不利於子嗣。
護短的姑母聽聞此事,氣得破口大罵。
「我蘇家的女兒,還輪不到旁人說三道四。便是壞了身子,爛了名聲,也是我的小心肝兒。」
「陸星迴,滾去京城給你表妹撐腰。撐不住她的體面,你也別回來了。」
當夜,揚州碼頭燈火不絕。
星迴表哥帶着滿滿一船的家當入了京:
「妹妹回揚州便是,母親已爲你準備好了一生所用。無須畏懼於世俗,你愛如何便如何。」
「旁人不過千金之軀,這萬兩黃金是母親給你的底氣。阿兄添金五千兩,二表哥不才,也添了三千兩。」
「蘇家的商行在,妹妹嫁不嫁人,它都是你的遁甲。」
被家人捧在手心裏的感覺,我失去太久太久了。
生疏到彷徨無措,未語淚先流。
萬金之軀的底氣動靜太大,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風浪。
他們說,我丟掉了沈家的假榮華,轉身搭上了陸家的真富貴,到底也是命好。
不像沈家那個壞了眼珠子的,放着青梅竹馬的小姐不要,跑去滄州擡回了一個老祖宗。
微末出身不知禮數便罷了,還說不得,碰不得,一入京便將沈母氣沒了半條命。
沈澈便是在那個時刻堵住了我。
他還沒理清自己一頭亂麻,便對我的選擇開始指點江山。
「蘇櫻,你要嫁給陸星迴?」
-6-
「即便要救你父兄,方法多的是,爲何放着京中前程不要,又爲何非要嫁給他。你明知道他······」
「那又如何?」
酒樓廊下燈火昏黃,一圈圈落在沈澈鋒利的眉眼上。
少年十七八,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好時候,我卻在他身上看到了一股子爹味兒!
站在臺階下,我仰視着他的倨傲。
「你北上尋真愛,我南下護家人,各自遵循了本心。就該橋歸橋,路歸路,蘇櫻與沈澈再無半分干係。」
「前世的氣莫非還沒有鬥完不成,你明知道他嫁不得,爲了鬥這一口氣非要······」
他欺身而下,正要拉我,身後適時傳來一聲驚呼:
「阿澈,拿把雨傘也值得去半天之久?」
細雨一點,打在酒樓支起的窗棚上,發出嘀嗒一聲響。
沈澈急了:
「你最怕驚雷,變天了,快進去。」
他伸手捂住了秦霜的耳朵,可挑釁還是從她嘴巴里跑了出來。
「她是何人?何故不要臉地與你在此糾纏不清?京中的小姐就是這樣的教養嗎?」
她脖子仰得老高,尖尖的下巴上兜滿了倨傲與得意。
和前世做妾的她,一模一樣。
「陌路人!」
我不欲糾纏,搶在沈澈之前答道。
「借一步梯罷了!」
沈澈黑眸一顫,欲言又止。
我垂下眸子,搶借過半步,擦肩而去。
窗外雨潺潺,恰如珍珠落玉盤,一聲聲砸在沈澈心坎上。
父兄死在大雨天,雷聲貫耳,血染長河,驚壞了我的身子。
此後枯夜逢雨,我必定抱着錦被縮成一團,坐一整夜。
沈澈知曉。
可他帶着外室女的異香,與脖子上的愛痕回府時,偏也是一個雨天。
我站在風雨傾斜的廊下,淚水混着雨水將我刷得狼狽不堪。
我歇斯底里地一聲聲逼問他爲何如此待我。
他煩不勝煩,摔給了我一面銅鏡,吼道:
「我喜歡,你當如何?看看你這潑婦行徑,我憑什麼守着你。」
書房門哐噹一聲關上,將銅鏡裏的瘋婦夾得稀碎。
大雨傾盆,我就那麼固執地站在書房門外,自虐般與他隔着厚重的門窗冰冷對峙。
那時候,他從未想過爲我打一把擋風遮雨的傘。
此後數年,恨與不甘死死糾纏,將我一生困死在了雨裏。
他也會未雨綢繆與人打傘,只不過,不是爲前世那個後院瘋婦蘇櫻。
阿兄推門來找我,門下風鈴一陣脆響,他的關切朗朗入耳:
「臉色不好,所爲何事?」
我顫抖的指尖微微回暖,搖搖頭:
「無關緊要的人罷了,不值一提。」
「下雨了,我爲表妹帶了傘。」
陸星迴帶着一臉溼氣衝進了門,表功一般舉起了一把天青色的玉骨傘:
「女子嬌貴,不可淋雨。表妹,給你!」
沈澈攥着一把傘,孤身站在燈下陰影裏,眉目陰沉,半晌不曾動過。
-7-
女子嬌貴,不能淋雨。
沈澈愣在原地。
可前世的蘇櫻總泡在雨水裏。
她父兄菜市口斬首時,她撲進泥水裏,發瘋一般用衣裙擋住她父兄最後的體面。
自己酒後失態,與念霜滾在一起後,她也如癲如狂地拉扯在滂沱大雨中要說法。
便是爲那個戲子收屍時,細雨濛濛也將她的恨意打溼在了臉上。
那時候的自己不似陸星迴溫柔細緻,總有太多的不得已和爲難,卻太少太少的餘地給蘇櫻。
自覺夫妻一場,又到底是青梅竹馬,何至於當真老死不相往來。
即便看她不慣,心裏隱隱的也不太痛快,可還是想與她緩和一二。
那雙要推門的手剛抬起,秦霜便來了:
「我知道她,是那個被你退婚的小青梅吧?」
沈澈的手頓住,想解釋,卻不知爲何開不了口。
秦霜抱上了他的手臂:
「你沒覺得她在與你鬧脾氣嗎?這些千金小姐們個個骨子裏清高孤傲,不肯喫一點虧的。」
「被你退婚早就憋了一肚子氣,能借着旁人的手砸你一臉晦氣,她何樂而不爲。」
「晾晾她,待她怒氣消了,什麼話都好說了。」
「我們馬背上的女子和她不一樣,纔沒那麼多小心思。」
秦霜磊落赤忱,眸中信誓旦旦。
沈澈的手便收了回去。
他想,蘇櫻喜靜。
十幾年都待在後院裏,極少與人來往,又怎會突然轉性,日日與那個姓陸的縱情山水與茶肆。
一次次與自己遠遠相遇,到底不是偶然。
她是,刻意在氣自己!
沈澈的眉眼不自覺舒展開了。
對了,她從來就是那樣的性子。
前世與自己不死不休,事事都要鬥個輸贏。
自己養外室,她便包小倌。
專和自己對着幹。
重來一次,自己尋佳人,她也不甘示弱找表哥。
假的,都是蘇櫻好面子,強撐的骨氣。
沈澈鬆了口氣。
「你說得不無道理,蘇櫻脾氣太硬,眼裏又揉不得沙子,是該晾晾她,再與她說清楚。」
油燈一晃,一門之隔的阿兄問我:
「明日便要離京,京中到底待了十幾年了,阿櫻可還有要帶的?」
我搖搖頭:
「家人在側,已是萬全。其他的,都不要了。」
次日南下,碧空如洗,卻北風忽起,鼓起了我們南下的風帆。
乘勢而爲,一日千里。
從此,前塵舊夢,都扔在了身後激起的水花裏。
-8-
沈澈一早便有些心神不寧,偏偏他的心尖尖纏着他去城郊賽馬。
拗不過,他還是出了門。
高頭大馬地與一馬車交錯時,有人驚呼:
「蘇家的馬車,今日他們就走了!」
沈澈神情一晃,下意識去攔。
可車簾掀開,空空如也。
沈澈鬆了口氣,聲音裏帶着自己也不曾察覺的暗喜:
「蘇家還下江南嗎?莫不是已經改變主意了?」
「鬧得大張旗鼓的,卻時至今日也無人收過蘇家的拜別帖。」
「告訴蘇櫻,京中富貴榮華,多少人擠得頭破血流也未能立下足來,讓她莫要意氣用事,毀了她父兄的前程。」
「婚事而已,我不娶她,京中有的是大好男兒,還害怕嫁不出去不成?用個表哥來糊弄人,幼不幼稚。」
「待我與霜兒成親後,空閒了下來,定會與她在京中認真挑選幾個好兒郎。到底青梅竹馬的情分,我也想她好。」
馬伕目瞪口呆,看他像傻子:
「可我們家只有一位小少爺,昨日剛斷奶!」
沈澈大驚:
「這不是太傅府蘇家的馬車?」
馬伕搖頭:
「藥材鋪蘇家!」
「咦,太傅蘇家昨夜拜別至交好友時擺了酒宴,公子不曉得?」
「何況京城裏哪裏還有太傅蘇家,他們的船一大早離了京,今日刮北風,順流而下,只怕現下已到了百里之外。」
那她的拜別宴?
沈澈雙手一顫:
「她爲何一字不曾與我說過!」
-9-
順流而下,不過三日便到了揚州。
姑母一生無女,將我看作了眼珠子。
前世沈澈養外室,她指着沈澈的鼻子罵了三條街。
聽說我養了小倌,她二話不說給我塞了一把銀票:
「我們做大女人的,就該把世俗之見踩在腳底下。一個不夠就養十個,姑母給得起錢,阿櫻開心就好。」
今生她故技重施,又拉上了我的手:
「爲男人傷心是要破財的。」
「在傷心和傷財之間,我們該選傷人的。退婚的時候就該給他一個無敵老貓大肘子,打得他滿地找牙。」
趁父兄打量院子,她興沖沖附在我耳邊說:
「男人嘛,姑姑多的是,改天帶你挑十個八個養起來。專門給你留了個帶後門的院子,方便晚上進出。」
她擠眉弄眼:
「像姓沈的,也有。」
「替身文學,姑姑過來人,明白的。」
我破涕爲笑,嗔怪一眼:
「姑母!」
她喲喲喲地瞪我:
「你嫌髒,不肯要。就我不嫌髒,一次買八個。」
見二表哥周到地招呼了父親與兄長,姑母聳了聳我的手肘:
「他還不錯,乾淨得很,給你玩。」
話音剛落,陸星迴像有所感一般,驀地轉身,與我視線撞在了一處:
「母親!」
「好了好了,沒用的東西,我懶得管你。」
落在人後,姑姑又湊我耳邊:
「他真不錯的,純情得很。不是我誇他,搞純愛找他準沒錯。」
「母親!」
「好了好了,叫魂啊!」
轉眼,她又湊上來:
「悄悄告訴姑姑,你要不要?」
我帕子一緊:
「要!」
梨園裏的元珩,我要!
-10-
曦光如碎玉,一粒粒落在元珩瑩白的臉上,泛着亮晶晶的光暈。
長袍飛舞,墨髮翻飛,他就那麼懶散地盤坐在廊下撫琴。
郎豔獨絕,舉世無二。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姐姐?」
我驀然抬頭,對上一雙溫情含笑的眼。
「真的,你跟不跟我走?」
前世戲班子被抄,他跌入泥潭,淪爲勳貴後院的玩物。
頎長的身子泡在水池裏,衣裳凌亂,長髮披散,夾在滿身鞭痕之下,麻木到宛若死人。
我酒後闖入了後院,在一羣男子的縱情酒色裏看到了破碎的他。
也如這般,向他伸出了手:
「和我走,要不要?」
枯井逢光,可亮了又暗。
「姐姐,我髒!」
髒的是霸凌施暴的人,髒的是貴族隻手遮天的世道。
不是他。
「他我要了,贖身的銀錢找沈澈去要。」
城北的籬笆院子裏,我們待在一起整整半年。
雨雪霖霖,他長袖挽起,焚香煮茶調素琴。
香菸繚繞,他講梨園,訴平生,說揚州風月,談金陵霸王。
說到最後,他修長的手落在我頭上,一下一下地撫過。
沙啞的嗓音裏滾着心疼: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姐姐,放過自己可好?」
那一日,城南外室的肚子傳來喜訊。
沈澈爲護她周全,直到七個月才放出消息來。
他防的是誰?
我!
他護的是誰?
旁人!
我踉踉蹌蹌躲進了梨花院裏,一口一口溫酒往肚裏灌。
喝醉了躺在元珩腿上,無聲地嘶吼着憤怒與悲傷。
他看在眼裏,說:
「我帶你走,好不好?」
這一世,他笑了:
「好,我跟姐姐走。」
-11-
同樣的梨花院,與我的院子一牆之隔。
與前世一般,我喝他煮的茶,飲他溫的酒。
聽他嘴裏潦草的故事。
「姐姐又笑。你不信?我真的被柿子砸過頭!」
他溫潤鮮活,帶着少年意氣與蓬勃,像塊絕美的玉珏。
「我信,我都信!」
他眼睛亮了,甜蜜從嘴角溢出。
「我親手釀的桂花飲,清甜的,姐姐嚐嚐。」
這一嘗不得了,我素來貪杯,醉臥美人榻,雙眼迷離。
元珩勾着得逞的奸笑來抱我,卻比我更晃盪。
雙膝一軟,被我接在了懷裏。
他面頰緋紅,長長的羽睫下,雙眼溼漉漉的盯的人心癢癢。
我的手不聽話地往他腰上摸。
他喘着粗氣,微微戰慄:
「姐姐,愛愛我,好不好?」
冷風推進門縫,我乍然驚醒。
推開了他,起身出門。
「你醉了,我該走了。」
姑姑不解:
「你搞純愛啊?」
「還是嫌他小?我給你找個大的!」
「姑母,我醉了。」
我活過一世,已過而立,與他十五六歲的少年不一樣。
千帆閱盡後,早不愛來愛去了。
爲愛赴湯蹈火過,也粉身碎骨過。
那些瘋狂和炙熱早就成了前世穿心箭留下的心口疤。
一口熱酒下去,哈成了滿嘴的氣。
愛不起,也給不起了。
孤夜漫長,隔壁院子的燈火亮了一夜。
次日,他像忘了一切一般,踩在樓梯上衝我伸過頭來:
「姐姐,雨前龍井,喝不喝?」
我一怔。
「喝!」
-12-
廊下燕回,一春花敗。
江南的日子在梨花院的茶香,與楊柳岸下悠悠的水中,靜靜地淌過。
午夜風回,我在無燈的房裏推開了窗。
對面樹上的最後一個暗衛,沒了。
姑母捨棄半副身家,保住了我們暫時的安寧。
三皇子滿意,帶着一船的收穫收回了父親身後的鷹眼。
父親鬆了口氣,可我沒有。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靠伏低做小換來的安寧又能安寧到幾時。」
「我爲魚肉時,早沒了選擇的餘地。」
從一個牢籠到另一個更大的牢籠,一輩子做籠中雀,我不願意。
「父親,可願再信女兒一次,放手一搏?」
燕子銜泥,瘦西湖的水波被溫風親起了皺。
父親碾碎了手上的魚食,手一揮盡數投進了池水裏:
「說來聽聽!」
那日春和景明,我推開了梨花院的門:
「元珩,我帶你回來不是爲了將你一輩子都困在這個院子裏的。」
「幫我一次,我給你自由,可好?」
眸光暗了又暗,他壓着我看不透的情緒爲我倒了一杯茶:
「隨你!」
姑姑擠眉弄眼:
「勁勁兒的,帶勁。」
「我要去金陵,和星迴表哥一起。」
姑母啞然:
「你……玩得太花了!」
「算了,他們不介意,我也不介意!」
-13-
「我要去見她!」
星迴表哥僵住。
「你……你說什麼?」
「我說,金陵的她,還好嗎?」
他駭然,瞬間血色褪盡。
你前世爲她而死,天下皆知。
又以爲將自己的心事藏得多隱祕。
那道前世陸星迴守了一輩子的門,被我一把推開。
二公主瓊璟手中的茶碗微頓,頭也沒抬:
「你倒是大膽,敢開本宮的門。」
「世上的門都是給人推開的,無人敢,並不代表不該。」
她輕笑一聲:
「伶牙俐齒!」
「滿腹抱負付諸東流,太傅怎麼捨得?」
她諷刺我父親愚忠,忠君忠國忠正統,卻臨了落得狼狽逃竄的慘狀。
我不惱,淺笑問道:
「蛟龍盤魚池,公主尚且不覺得憋屈,區區我也,斷尾求生又何足掛齒。」
一幅帥印掛十年,她征戰四方,以平叛之功回京之時,帝王拋卻從前的父慈子孝,一沓母族貪墨的供詞,便要奪了她十萬兵權。
女人總是太重私情,將軍府一百三十六名老弱婦孺的命,壓彎了她Ŧû⁼的膝蓋。
跪伏帝王腳下,她含恨交出了帥印。
可得到的是一封名爲賞賜,實則軟禁的賜婚書。
金陵宋家忠義侯府,是帝王的爪牙。
威風八面的馬上巾幗,便被囚禁在了高牆後院。
雙十年華,花容玉貌上還落了毛蟲一般的醜疤,忠義侯府並不滿意。
早年漠北臥雪含冰傷了的身子,本該是她赫赫勳章,卻成了割在她身上的刀。
宋序章跪在皇帝跟前,爲忠義侯的千秋萬代萬子千孫,求了三名妾室入府。
明明是赤裸裸的折辱,可帝王看作困死蛟龍的交換條件,允了。
從此,四方宅院裏的歡聲笑語皆與她無關。
唯一的慰藉,便是茶樓隔室裏,一陪便是整日的那個身影。
她啊,是更高樓臺上的另外一個我。
這世上,女人如棋子,用盡便廢棄於高牆內院,何止萬千。
後來?
後來的宋序章酒後狂悖,嘲笑瓊璟滿身刀疤粗糲可怕,倒足了胃口。
笑她清肌傲骨,死活不許自己碰,還不是在一碗茶裏被壓在榻上折辱整夜。
傲骨被一個個折斷,化爲利刃穿心扎肺,她屈辱萬分,疼痛萬分。
陸星迴亦是。
芝蘭玉樹的人,冷夜藏刀,將宋序章千刀萬剮於暗巷。
卻被忠義侯府報復,烈火焚燒於荒郊,屍骨無存。
這一世,家人要護,前程也要。
「我要與公主做個交易!」
「助你千秋霸業,護我九族平安。」
-14-
公主輕笑一聲,鳳目微抬。
風流肆意,不怒自威,天生帶着上位者的威壓。
便是面頰那道凌厲的刀疤,也不過平添幾分鋒利的氣勢。
見我目不斜視地打量她,她倒是笑了。
「不僅有趣,還很大膽。」
琵琶聲疾,我也急:
「公主可敢?」
瓊璟的茶碗放了下來:
「忠義侯府七層門,每一道門裏皆有三雙眼睛十二個時辰輪流盯着我。」
「如今你費盡心機推開一扇門也只得一炷香的時間罷了,你以爲,我又能如何。」
「若你能呢?」
我目光切切,釘在她臉上:
「湖底已掀起了驚濤駭浪,表面的平靜又能維持多久?」
「公主可甘心與我父親一般做待宰的羔羊?」
「你若願意一搏,我便拿命來賭。」
她斜靠椅背,玉手輕搭,手上的白玉珠子晃了又晃。
「本宮與你不一樣!」
「是,公主不一樣!公主有更多的機會,救我,救你,救千萬個囚籠中的女人。」
我擲地有聲,她終於肯正眼看我了。
「你這般信得過我?」
我輕笑一Ṱüₒ聲,夢迴前世。
星迴表哥的死,掐滅了她命裏最後的那道光,她瘋了。
振臂一揮,謀了反。
金戈鐵馬,一路殺上了京城,要破了那世道的囉嗦與不公。
她像臘月飛雪裏的一把火,讓要死不活的我又提起了一口氣來。
我巴望着,巴望着,快點,再快點,我就能以屍做梯,助你登高一步。
可我沒等到她的喜訊便被一箭穿心了。
這一世,我不能等了。
三皇子狼子野心,五皇子心思歹毒,六皇子更是深藏不露的笑面虎,沒有一個是善茬。
三皇子得逞,他會與前世一般,以莫須有的罪名將蘇家除去,霸佔姑母產業。
五皇子與六皇子無論誰站起身來,秋後算賬都少不得向我父親揮刀問罪。
左右都是被動。
即便已逃離京城,可深陷其中,又怎能當真全身而退。
與其將生殺大權送到別人手上,不如佔個從龍之功保一世平安。
「公主有權,蘇家有錢,而我星迴表哥有情有義。你信我,等不得!」
-15-
一曲罷,伶人起了身。
再有片刻,那對街被元珩纏住的護衛便要殺回茶樓了。
公主凜然:
「你若有本事讓我出了忠義侯的囚籠,我便與你賭上一局。」
一口氣松下,我早已汗溼了手心。
「一言爲定。」
香滅之前,門被咔嚓一聲關上。
咿咿呀呀的吳儂軟語裏,一陣風過,像什麼都沒來過。
可巨石落心湖,我早在心間掀起了驚濤駭浪。
三日後,公主與宋序章起了齟齬。
打砸聲中,宋序章捱了狠狠兩耳光。
侯夫人端着長輩的姿態,拿天子之威壓在瓊璟頭上。
她便冷笑問道:
「你若要進京告御狀,本宮大可陪你走一趟。本宮亦想問問父皇,在本宮的牀上對本宮的丫鬟意圖不軌的好夫婿,父皇是從何處找出來的,又得了何人的好教養。」
宋序章目眥欲裂:
「分明是那個賤人勾引我,她衣裙都脫了,裸着半個肩衝我淫笑,我不過是以爲公主賞賜,順勢而爲,何錯之有。」
瓊璟的婢女哭得很兇:
「世子若是如此冤枉奴婢,奴婢只能以死證清白。」
一語落,她便衝着柱子而去。
卻被瓊璟一把攔下:
「侯門勢大,容不下本宮又豈能容得下你。」
「如此,本宮便搬去南國寺爲父皇祈福,也落得個六根清淨。」
當晚,公主的馬車便去了城外的南國寺中。
可定淮門外,駿馬上黑袍藏身的瓊璟繮繩一拉,壓下身子衝我笑道:
「走了。金陵交給你。」
「南國寺裏的公主若是露了餡,你我都活不長了。」
父親已等在城外,與她一道入了京。
皇子之師,天子近臣,又有誰比他更瞭解京中局勢。平定天下不易,攪亂京中局勢,他輕而易舉。
元珩衝我抬了抬下巴:
「姐姐放心,元珩死都不會讓姐姐死!」
「我······」
「我知道,姐姐愛利用就利用吧。元珩願意。」
與前世小院裏獨獨唱給我聽不同,今生他穿上公主的衣裙,將舞臺搬進了南國寺裏。
爲所有人演一出,以假亂真的李代桃僵。
廊下陸星迴懨懨的:
「她又一次扔下了我。她就是信不過我!」
我眼皮跳了跳:
「她信不過你,怎會把金陵城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你。」
戀愛腦眼睛一亮:
「我就知道,她就是最看重我!」
-16-
次日,滿金陵的酒樓茶肆皆在瘋傳,忠義侯府宋序章覬覦公主貼身丫鬟,逼得公主連夜出了家。
他們細數公主從前的功績,拿陛下的抬舉數落侯府的種種不是,更是將宋序章貶低得一文不值。
「他哪裏配得上瓊璟公主,不過是踩了狗屎運。」
「從前就是花花公子,狗改不了喫屎,連公主的婢女也不肯放過,我呸!」
「我要是他,就乖乖軟下態度去把公主求回來。沒了公主,一個空架子侯府,拿什麼作威作福。」
宋序章在茶樓聽戲,氣得不輕,當街與人大打出手。
那與他扭打在一處的,不是別人,正是京城國公府裏的庶子。
你不依我不饒,二人打得不可開交。
宋序章鼻青臉腫之下還不忘說狠Ţú₃話:
「她善妒出走,憑什麼要我去接。我若委屈了她,自有陛下主持公道,輪得到你們說三道四。」
那人啐了口口中血:
「誰人不知這幾年侯府沾盡了公主的光,如此大言不慚,也不怕老天有眼,讓你不得好死遭了報應。」
二人又是一頓扭打。
宋序章帶着滿肚子怨氣約幾個紈絝喝花酒發泄怒火,醉醺醺歸家時,竟驟然馬驚,直直從馬背上跌落摔斷了腿。
他痛得滿地打滾,被大夫囑咐要臥牀三月時。
那國公府庶子踩着桌椅拍掌以慶:
「老天有眼,報應不爽。該啊!」
「這下,我就不信他還嘴硬不去求公主回府,老天都看不過去了。」
話傳進宋序章耳裏,又是好一頓打摔:
「要我去求她,除非我死!」
話傳進我們耳裏時,陸星迴纔將三個鋪子的房契推給了國公府的Ţů⁽庶子:
「做得好。這傍身的東西,該你得。但要記得,管住嘴!」
宋家不去請公主,自有趕着巴結的人去求見。
可元珩勢頭一擺,隔着若隱若現的窗,含着嗓子冷笑道:
「菩薩面前來拜我?是生怕沒折了我的壽吧。」
「耽誤本宮爲父皇抄經祈福,其心可誅。」
往南國寺擠的主母小姐們,嚇破了膽,頓時歇了攀附的心思。
南國寺裏暫得安寧。
公主的局,破了!
-17-
一月後,京中傳來消息。
三皇子僞造罪證,要打五皇子個無力翻身,卻被一封密信拆穿,二人朝堂鬥得不死不休。
六皇子得高人指點,趁機起勢,踩着三皇子,壓着五皇子站在了人前。
一蹚渾水裏,京中亂成了一鍋粥。
瓊璟帶着我前世攢下的,勳貴後院裏的祕密,恩威並施,招兵買馬。
不過幾日,便滿載而歸。那隻扼喉的手,快被折斷了。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元珩爲我夾了一塊點心:
「姐姐連日辛苦了,多喫點。」
「是啊,躲在金陵城裏我一頓好找,阿櫻你逍遙得好辛苦。」
沈澈帶着滿眼猩紅與疲憊,冷冷站在我對面。(付費點)
元珩眉頭皺了皺,帶着甕聲甕氣的冷意:
「他又是何人?怎麼這般沒教養,大庭廣衆之下勾引別人的心頭寶。」
沈澈被噎了一下,強壓怒氣,狠狠道:
「阿櫻的青梅竹馬未婚夫,不是旁人!」
「錯了!」
我冷眼直視沈澈的厚顏無恥,回得堅決無比:
「只是陌路人罷了,我和他並不熟。」
「阿櫻,是母親要我南下與你解釋······」
沈澈又與前世一般要拽我的手。
卻被元珩擋在了身前:
「滾啦!沒聽見嗎?姐姐說她不認識你。還不快滾!」
沈澈氣喘不已:
「你算個什麼東西,充其量算個解悶的玩意兒,不過給她幾日玩耍的歡心,有什麼資格擋在我面前。」
「那咋啦!」
元珩輕嗤一聲,滿臉的洋洋得意:
「姐姐願意玩我,她怎麼不願意玩你呢。」
視線落在沈澈身後緊咬不甘的秦霜臉上,元珩笑得玩味無比:
「哦,她嫌你髒,不要你呢。」
沈澈徹底被激怒了,抬手便推了元珩一個趔趄。
「你夠了!」
擋在元珩身前,我衝沈澈大聲吼道:
「沈澈,你要算個男人,便不要拿從前的一切來噁心我。我最後悔的,莫過於與你有過從前。」
他神色一慌,剛要開口解釋,元珩便輕呼了一聲。
捂着被沈澈推過的心口,他委屈地咬上了紅脣,雙眸含水,楚楚可憐:
「姐姐,你不要生氣了。都是元珩不好,元珩不該與沈公子鬥氣的。」
「他只是脾氣急了些,沒有壞心。我不怪他,姐姐也原諒他好不好。」
沈澈瞳孔震裂,秦霜更是面色煞白。
這是前世今生,秦霜最愛在沈澈面前演的假懂事。
我不過酒後在元珩跟前提了一嘴,他便記在了心上。
今日他便用他們的屎盆子狠狠惡心對方了一次。
手指在我掌心撓了撓,元珩撒嬌道:
「我不介意的,他們京城裏的公子哥都是這般,眼高於頂看不起人。雖不及我們做戲子的磊落赤誠,但也沒有壞心。」
「待他過幾日消了氣,一定會給我道歉的。」
我笑了,看向沈澈:
「道歉,不要等幾日!」
沈澈一臉蒼白:
「你要我給一個戲子道歉?」
「那咋啦。戲子還是姐姐的心頭寶呢。傷了姐姐的心頭寶,你不該道歉?」
沈澈直直看向我:
「你我數十年感情,你由着一個戲子折辱我?」
元珩嘴巴一嘟,往我懷裏靠了靠:
「哼,京城裏的貴公子就是這般,得理的時候不饒人,失理的時候拋開事實不講,就開始說感情。」
「我們這些鄉野男子,只怕學一輩子都學不會呢。」
秦霜被冒犯,整個人晃了晃。
卻不敢再倨傲地觸黴頭,小心翼翼拽了拽沈澈的衣袖:
「阿澈,我腳疼!」
沈澈眸光轉了轉,落在我身上,成了一聲輕笑:
「無妨,我抱你去醫館便是。」
他將秦霜打橫抱起,挑釁般衝我勾了勾脣角。
我正對他的癲狂無言以對時,元珩頭一歪,靠在了我肩膀上:
「姐姐,我胸口好痛啊,今晚只能你幫我多揉揉了。」
「揉一整晚哦,少一刻都不行!」
沈澈的背影一僵,帶着一陣凌厲的風大步而去。
看那背影消失在了人海里,元珩才直起身來:
「雕蟲小技,賤人作派,也不看看我什麼出身,演到你吐血而亡。」
「姐姐,元珩棒不棒?」
我······
「棒!」
-18-
次日,我跟着衆人一起去南國寺祈福。
遠遠便見公主直直跪在菩薩身前祈願。
一旁的夫人低聲耳語:
「宋家好不要臉,公主明明在護國寺爲陛下祈福,深居簡出了些,便被她誣衊公主違抗聖旨偷跑去了京城。好惡毒。」
「就是就是,若不是我們親眼所見,當真都要信了她的鬼話。」
「以前覺得侯府被一尊大佛壓頭上很可憐,如今才覺得公主最可憐。天高皇帝遠,被他們欺負到有家回不得。」
公主起身,淡淡掃了衆人一眼,又回到了靜室。
當衆露臉,還與方丈探討了片刻佛法。
這公主真的不能再真了,流言不攻自破,我放下心來。
一轉頭,身後的沈澈目光沉沉,不知看了我多久。
心下一慌,我唯恐他猜測出點什麼,便聽見他冷冷道:
「你到底有幾分真心?養着戲子,又要嫁給你那個表哥,甚至······」
他欲言又止,看了公主院子一眼。
我便懂了。
他以爲我心悅星迴表哥,刻意來看他的心尖尖。
懸着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關你何事?」
「表哥不介意,元珩也願意,我也喫得消,何妨?」
沈澈目光幽深,半晌低沉開口:
「阿櫻,你是不是至今仍放不下我?」
「啊?」
我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他倒是坦然,舒了口氣侃侃而談:
「你既放不下過去,便不要勉強。母親喜你知書達理,我與你也是青梅竹馬做過一世夫妻的。」
「你便與我回京就好,其他的,自有我周全。」
我在他臉上看了許久,看到他眉頭皺起,不悅喊道:
「阿櫻!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我笑了,前俯後仰:
「你要我回去給你做平妻還是做妾?」
「欲享齊人之福想瘋了不成?你還要我自尋死路?」
沈澈的得意碎在了臉上:
「不是平妻,不是妾。依婚約那般,你依舊是侯府的主母。至於霜兒……她到底上不得檯面了些,做個貴妾也無不可。」
怕我不同意,他立刻解釋道:
「與前世不同,我絕不干涉你的調教與訓斥。我如今也知曉她規矩不夠,滿身底氣不足的倨傲,撐不起侯府,也不討母親的歡心。」
「你教她便是,隨便你教。」
「可我都不要你了,憑什麼教她!」
我冷下的臉刺痛了沈澈的眼,他不甘心吼道:
「侯府主母你不做,做那勞什子的商戶,值得嗎?」
「何況我都降下身段來與你好話說盡,你還要怎樣?莫不是要我跪下求你不成?」
我輕嗤一聲:
「你站在我面前我都嫌髒,你說呢?」
我轉身就走,他卻不顧儀態來拉扯。
啪!
沈澈愣在原地:
「消氣了?消氣了可以回京了嗎?」
「我帶你回家!」
他再次伸手。
我的髮簪直指他的心臟:
「那一箭很痛對嗎?你大概不想再試一遍吧。」
我的殺意毫不隱藏。
他終於知曉,我是認真的。
一步步退後,直到陽光之下,我才轉身。
公主的婢女傳喚我,我跟着她徹底走出了沈澈的視線。
-19-
公主坐在油燈下,與我們細細分析着京中局勢。
話到最後,她道:
「蘇大人留在六皇子幕後,本宮絕對放心。」
「三皇子起了疑心,命沈澈南下查看。只怕我暫且出不了南國寺,那遼東的兵馬······」
「我替你去!」
星迴表哥悄然看了公主一眼:
「遼東我熟,從前與你相識不也是在遼東!」
公主喉頭滾了一下,撇開了眼:
「做正事,不許戀愛腦。」
陸星迴滿眼受傷,公主又道:
「遼東苦寒,多帶些衣物。信物給你,我放心。」
良藥入口,陸星迴瞬間起死回生:
「好!」
他打着爲我親自帶回寶石做聘禮的旗幟,整裝待發。
三日後,我城下相送時,他不放心,折身回來附在我耳邊道:ťű̂₈
「宋家若起了接公主回府的念頭,想辦法打斷宋序章的第三條腿。」
「表哥的幸福,靠你了。」
我剛笑出聲來,秦霜便梗着脖子走到了我面前。
「你也是真夠下賤的,腳踏三條船,不怕翻船後摔死嗎?」
我笑了:
「摔死也比被人笑死得好。」
秦霜憑着沈澈的喜愛入了京城,進了侯府。
卻禮儀規矩半點都沒有。
惹沈夫人厭棄,被京城衆人輕看。
前世我說她規矩沒學好,她歪着脖子在沈澈面前告狀。
今生,她同樣理直氣壯地去找沈澈時,卻被沈澈揉着眉心數落道:
「母親向來寬厚,從未說過蘇櫻半點不是,又如何會故意磋磨你。」
「你就不能沉着性子好好學學規矩嗎?」
她將沈澈的變臉歸咎於女人身上。
蓄意的一場捉姦與顯威風,卻冷冷一耳光打在了郡主臉上。
爲沈澈招來好一頓訓斥,也被沈夫人壓在院子裏跪了三個時辰。
成了滿京皆知的笑話。
我這一刀子正中舊傷,秦霜當場變了臉。
對着陸星迴尖聲喊道:
「你的未婚妻在外養男人,你也忍得下這口氣?」
陸星迴笑了:
「那咋啦。」
「她又不是養不起,關你啥事。」
秦霜一副你們都瘋了的模樣,震驚、無措至極。
好半晌,她才嚥下恨意,笑着問我:
「別以爲阿澈是愛你,他不過是被他母親逼急了,沒辦法纔來求你的。」
「在他心裏,最重要的只有我,還有我肚裏的孩子。」
我莫名看她,她邪魅笑道:
「且看你傷了他的孩子,他會不會顧念舊情。」
說着,她驟然往後倒去。
-20-
可預想中的摔倒在地並未發生。
她驚詫地睜眼,對上沈澈寒若冰霜的臉。
「阿澈,還好你來得及時,蘇櫻要害死我們的孩子。」
「我好怕,我們回京好不好。我······」
「切!」
她話還沒說完,便傳出一聲輕笑。
是元珩。
他掃了沈澈一眼,挑眉笑道:
「你賭輸了,我就說她肯定要栽贓的吧。」
「我們唱戲的就是對話本子熟,果然沒錯吧。」
秦霜一臉血色,瞬間褪盡:
「阿澈,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我······」
「我親眼所見,休要狡辯。」
沈澈看向我,神色複雜,欲言又止。
我挑眉道:
「這便是你那磊落的不會算計人的硃砂痣,沈澈,你看清楚了嗎?」
他脣瓣抖動,大概終於想起了前世。
浮屍雖泡爛了面容,可那缺掉的一根腳趾已將事實說得分明。
可他,不信。
他說他的霜兒磊落直率,絕不會故意算計我。
他說我見慣後院手段,自然滿肚子算計。
他因此,恨了我半生。
沈澈的喉嚨被無形的耳光打啞了,他終究什麼都沒說,拉着秦霜踉蹌着走了。
元珩拽了拽我的衣袖:
「防君子不防小人,小人就要痛打七寸。姐姐,怎麼獎勵我?」
陸星迴嘿嘿地笑:
「獎勵他啊,快獎勵他。」
我······
元珩一側身,蜻蜓點水一般在我臉頰落下了一吻。
像被鵝毛撓了心,又癢又煩。
「回家!」
-21-
次日大雨,我在湖心亭煮茶。
管家說,京城沈公子求見。
我沒見。
管家猶豫:
「他淋着雨,說不見你,便不走。」
我笑了,輕聲回道:
「他願意淋就讓他淋好了。」
「個個都拿命威脅我,我又不是閻王,管不了他人生死。」
前世他將我泡在雨水半生,今生也該嚐嚐雨水的冰冷與苦澀。
可人生哪是,我換你一耳光就絕了自己痛意的啊。
便是我還你十耳光,我臉上的痛也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原諒他?
不可能!
淅淅瀝瀝的雨卷着過往,劈頭蓋臉。
我煮茶的手,沒來由地發抖。
卻被元珩一把握住。
他烏髮潮溼,衣襟染雨。
可掌心溫暖,動作輕柔,滿眼都是委屈:
「別讓我走了。」
「你說了,人終其一生不是爲了取悅誰,成就誰,而是取悅自己,活得快樂。」
「我回來,不是爲了取悅你,是因爲在你身邊我才快樂。」
「雨好大,我想一直一直給姐姐撐傘。」
他眉梢一滴雨,落進了我眼裏。
溫熱的脣覆上,他錯愕驚喜,繼而寸寸加深,無可自拔。
少年的小心思,我活過一世,不用眼都看得明白。
故意淋雨是他。
在我面前裝可憐是他。
討好賣乖纏着我是他。
故意放沈澈進門,讓他親眼看見我們的親熱也是他。
可又如何。
我願意哄着他玩。
沈澈站在湖心亭對岸,被煮茶的爐子灼紅了眼,半晌不肯動分毫,宛若雕塑。
-22-
擦着一臉潮溼,他越走越疾。
他不知道自己爲何那般心痛難受,雨水裏裹着刀子,扎得他又痛又忿。
自己哪點比不上那個戲子。
他除了花言巧語,滿肚子哄女人的手段,還有什麼。
他能給蘇櫻安穩的餘生,還是高門的富貴?
這些,自己……
他頓住。
這些,前世的自己也沒有給過。
也不知道臉上冰冷的是淚水還是雨水。
他不明白。
明明早就兩看相厭,明明是自己主動選擇的秦霜。
明明是母親知曉六皇子身後站的是蘇父,爲了前程與富貴才逼自己來挽回蘇櫻的。
爲何,他越來越計較……
一道驚雷橫空裂開,他恍然大悟。
自己原來……放不下!
他走得很急,也是在雨裏。
他很冷,沒來由地無所適從。
靠在馬車上,他想起了前世。
雨裏的蘇櫻,是不是也是這般眼睜睜看情分從指縫划走,卻無可奈何?
只她到底比自己大膽,還敢追問個爲什麼。
可自己,竟是連開口的資格都沒有了。
他錯了,一世又一世。
秦霜含淚握住了他的手:
「阿澈,你還有我和我們的孩子。」
「她與你再無可能了。六皇子若是得了太子之位,蘇父水漲船高。他蘇櫻更是不可能回頭了。」
沈澈雙眸睜開,漸漸清明。
「是呢,權勢富貴,誰能拒絕得了。」
-23-
三月後的宋序章失足落水而死。
忠義侯府大張旗鼓要公主賠命的時候。
六皇子遵父親所言,拉公主上他的船。
是以,陛下聽貴妃的枕邊風,宣公主回京。
陸星迴放心不下,打着要請京中匠師鑲他萬金求來的寶石的旗幟,跟着進了京。
阿兄憂心父親,也要北上。
我留在揚州陪姑母,等父兄的好消息。
那日收到阿兄的來信。
獨獨一個字——可!
我歡喜不已,正要與元珩分享大好消息。
可院門推開,站着沈澈。
「阿櫻,我接你回家!」
我惶恐看向他身後,全是他的人。
「別看了,他跑了。」
「卷着你姑母的銀錢,跑得徹底。」
我被利刃架上了船。
月下清冷,他推開了被死守的門,居高臨下勸我:
「六皇子心狠手辣,只會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阿櫻,你勸你父兄棄暗投明。」
「你不就是要護住他們嗎?我求過三皇子,若你父兄願意棄暗投明,他定會既往不咎,給他們一條活路。」
「阿櫻,我能護住他們的,信我,可好?」
他來抓我的手,被我急急避開。
「你拿綁架我來威脅我的父兄,何其下作無恥。」
「三皇子收了姑母半副身家,卻出爾反爾,轉身一刀架在我父兄脖子上,他算什麼磊落人,裝什麼大義。」
「要我與你們沆瀣一氣,你不如現在就把我丟進河水裏。」
沈澈氣得發抖:
「我已低三下四一再求你回頭,你還要如何?」
「前世你怨我不肯退讓,沒設身處地爲你着想。如今我已一再退讓Ťűₗ,連霜兒母子都丟去了外院,甚至在三皇子面前搖尾乞憐,只爲你父兄求條活路,你還要如何?」
油燈閃爍,他眉眼裏的冷笑毫無遮掩:
「你是放不下你表哥,還是那個戲子?」
「前世今生你都捨不得那個戲子,他哪點討你歡心了?是牀上功夫嗎?」
惡意盈上了沈澈的臉,他驟然拂掉了一桌子茶盞,掐着我的腰將我死死壓在上面。
不顧我的掙扎與呼喊,湊上了脣:
「他是哪樣的?你教教我!」
「北上七日,有的是時間跟你學。」
「他是這樣吻你的嗎?我也會!」
啪!
他狠厲的一耳光落在我騙過去的臉上,歇斯底里:
「他能吻,我便不能了?」
「你別忘了,前世是他偷了我的妻,是他不要臉,他下賤。」
「你裝什麼貞節烈女,一個戲子一個表哥,被睡爛的東西。憑什麼就我碰不得!」
他的手落在我腰帶上,正要撕開。
撲哧!
我衣袖裏的髮簪狠狠扎進他胸口裏。
在他喫痛發軟的瞬間,我甚至用力攪了攪。
「你愛我嗎?你只是把我當做你的所有物,見不得別人靠近我,也容不得我幸福!」
「你以爲回到你身邊就會幸福嗎?不會了!」
「因爲你不僅髒,還賤。」
門被驟然推開,隨從將沈澈死死護在了身後。
我笑得得意:
「你若再動我一下,我便一簪子紮在自己身上。殺不了你又如何,我能輕易死去,壞了三皇子威脅我父兄的計劃。」
「屆時,你拿什麼交差啊,髒東西。」
他面色一白,忽地吐出一口血,癱坐在了地上。
-24-
沈澈冷笑着摔下威脅:
「逞強是吧?」
「且看你父兄人頭要落地之時,你又如何跪着求我。」
可入京前夜,元珩孤舟南下。
螢螢一點燈裏,他淡然由着沈澈的刀劍指向他脖子。
迎着我的驚訝,一根手指落在紅脣上,堵住了我的滿腔擔憂。
而後慵懶地自懷裏掏出秦霜的信物,笑吟吟地看向沈澈:
「我不是傻子,不會白白送死的。這些東西,你該都認得的。」
「自古忠孝兩難全,世子是選前程還是選你妻兒母親的命呢?我很好奇!」
沈澈臉寒得厲害:
「你來京城?你竟然沒跑?」
元珩的視線落在我身上,又輕又淡,像湖面微起的風:
「我孤身一人又打不過你,當然連夜入京,斷你脊椎,綁你母親與妻兒換姐姐。」
「換不換隨你,信不信也隨你。」
「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母親整日咳喘,總要喫藥,你那個賤人秦霜,動不動喊肚子疼,好像在出血。」
「我向來粗心,也不知是不是綁她的時候失了手。」
沈澈呼吸一頓,狠狠一拳落在元珩臉上:
「你當真無恥,連婦人孩童都不放過。」
元珩輕嗤着擦去嘴角的鮮紅,無所謂地看向我:
「跟你學的啊。」
「你若時間多便慢慢磨吧,只看你的母親與孩兒能熬多久。」
沈澈拳頭緊了又緊,最後笑出了聲:
「你輕飄飄一句話,我連她們人都沒見着,就想讓我放人?是我傻,還是你天真。」
「哦,那你殺了我吧,一個戲子能拖兩個貴人的命墊背,我還是挺值的。」
沈澈氣急,卻又無可奈何。
半晌,他妥協道:
「她走,你留下!」
「不可!」
「可!」
我與元珩同時開口。
他又眨着溼漉漉的雙眼哄我:
「姐姐又不會丟下我,走了也會想辦法救我的,對不對?」
「元珩不怕,等放了他母親孩兒,你來接我啊。」
他說得簡單,可沈澈是何人?
新仇舊怨加在一起,必定要元珩生不如死的。
他看穿了我的惶恐與害怕,衝我擺了擺手:
「梨花樹下藏了一罈女兒紅,待我回去後,姐姐餵給我喝。要用嘴哦!」
沈澈果然被激怒,二話不說將我扔去了船艙裏,帶着三五親信上了元珩的小船。
窗縫狹窄,元珩站在船頭,在漫天雨幕裏淡淡散去。
我想起前世今生,想起他溫柔的手,勾脣的笑,和一遍遍叫姐姐的深情。
哭聲裹着呼喊,一遍遍將我的急切送到水面上。
霧氣蒼茫, 遙遙傳來一聲清唱。
「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我驟然驚醒,還未來得及大叫,只聽一聲巨響後, 漫漫河上, 滾起了火海。
我跌坐在船頭,無聲笑了, 笑着笑着一臉淚水:
「讓你走你不走,現在好了,再也走不了。」
「明知道老女人心狠,沒有幾分真, 你爲何還要填條命!」
「好笨啊, 你好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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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澈失蹤在那條起火的船上, 他不會水,必死無疑。
我便策反了他那幾個親信。
多虧了前世的記憶,讓我記得他們的軟肋,讓他們放了我留條後路, 倒也不難。
入京後的第五日,京城裏殺聲四起。
陛下突然病重,六皇子奉命侍疾。
三皇子與五皇子頓時方寸大亂。
二人放下成見握手言和, 打着清君側的旗幟,連夜圍了皇宮。
可六皇子的人頭被掛在城樓上時, 公主才破門而入,劍指三皇子眉心。
「三皇子與五皇子意圖謀反, 殺無赦!」
那晚京城裏血流成河。
雞鳴聲起時,皇宮裏只剩一個勝利者——力挽狂瀾救了陛下的二公主瓊璟。
得聖旨, 握玉璽,她成了把持朝政的皇太女。
父親壯志得酬, 兄長依舊肆意瀟灑。
姑母成了皇商,還將兒子送進了帝王后宮,更是風光無兩。
我護住了家人,全了他們的志向,也如願遊五湖觀四海。
只是,只是心裏總是空了一塊。
良辰美景時,總猝不及防, 將我笑容僵在脣邊。
元珩不曾綁過沈母與秦霜,他不是心軟, 只是來不及。
只她們也沒比死好多少。
謀反之罪, 罪責九族, 被流放嶺南。
沈母纏綿病榻,還要人伺候, 求救無望。
秦霜忍無可忍, 竟半途逃跑,跌入湖裏竟一屍兩命。
天氣漸涼, 我想起了梨子樹下的那罈女兒紅, 又回了揚州。
院門推開,紛紛揚揚的大雪裏。
暖爐翻滾,茶香溢出,他含笑抬眸:
「姐姐, 喝茶!」
驟雪忽至,恰如一夜春風,梨花開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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