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如初番外:溫肅

今歲多雪,陛下撥款 賑災,但成效甚微。
陛下日夜憂思,不能安眠。
朝中這幾日議的都是這事,議來議去終究是推到了拾安身上。
淮王待天子巡河南道,我暗自跟隨。
一時間我家中要去兩人,寶珠生產完還不足三月,南樓同慧娘皆有了身孕。
家中諸事便又要落在寶銀身上了。 
我如今上了年歲,愈發不愛遠行,亦愈發離不開寶銀,只有守着她,不管何時心裏才安穩些。
陛下既已開了口,推脫是不可能的。

-1-
今歲多雪,陛下撥款賑災,但成效甚微。
陛下日夜憂思,不能安眠。
朝中這幾日議的都是這事,議來議去終究是推到了拾安身上。
淮王待天子巡河南道,我暗自跟隨。
一時間我家中要去兩人,寶珠生產完還不足三月,南樓同慧娘皆有了身孕。
家中諸事便又要落在寶銀身上了。
我如今上了年歲,愈發不愛遠行,亦愈發離不開寶銀,只有守着她,不管何時心裏才安穩些。
陛下既已開了口,推脫是不可能的。
路上雪厚,拾安騎在馬背上,不一時頭頂肩上皆落滿了雪。
我叫他上馬車來,他推辭不上。
拾安駐守邊關數年,雖是陛下親弟,什麼樣的苦都喫過。
「你如今也是兩個孩兒的父親了,做事更是該慎重些,今日在朝上你原不該當面駁了陛下的。」
陛下要如何心裏自是早有計較,今日在朝上不過一說。
拾安心中不願,黑着臉硬是不應。
「長兄說的不錯,可如今我已將兵權交出,家將亦遣散了,只願做個閒散王爺,他還待如何?寶珠生產不足三月,這一來一去至少得一月餘,我心中如何能願?」
「陛下讓你去,自是因爲信你,你如今無心朝事,無心也罷,有心也可,你終究還是大慶的王爺,是陛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總是要分擔一二的。」
我掀開車簾看着他,又嘆了口氣。
他是個閒散王爺沒錯,可閒散王爺真就什麼都不用管了?
萬民養他,怎可能叫他真正清閒?
他不吭聲了,我知他脾氣倔,多說無益。
「明日便叫寶珠同孩兒們搬到家中來吧!你阿姐親自守着她們母子,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我低聲同他說。
他臉上才又有了笑模樣,點頭應下了。
我是寶銀的夫君沒錯,但亦是大慶的閣老。
在其位謀其事,我想日日守着她,卻總是不能。
到家時天已黑透了,今日雪大,阿爹阿孃同孩兒們都早早歇下了。
寶銀不在,約是去看寶珠了。
二郎三郎還在飯廳裏,陛下下旨時他們也在朝上,事情始末自是清楚的。
等我也只看我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都已過了而立之年,家中又有寶銀守着,我能交代什麼?
我喫着飯,他們也不說話,坐在一旁喝茶。
待我喫完了,二郎才問道:
「長兄,好端端爲何要將拾安同你都使出去?」
他一心做學問,朝中事繁雜且說不完的勾心鬥角,同他說也說不清。
「無甚特別,陛下本想親去,叫我勸下了,旁人他又信不過,拾安最是適合,可你們知拾安脾氣,萬事不知曲折迂迴之道,只一味耿直,我便求了陛下同去,如此我也能放心些。」
「長兄說的是,家中你且放心,有我同三郎在,寶銀又是最穩妥得,只你出門在外,將自己照顧好就是了。」
我點點頭,家中我是放心的,只是……
又閒話了幾句,便讓他們回了。
我尋了一把傘,雪這樣大,天已黑透了,我得去接接寶銀。

-2-
王府同家中隔着一道門,可王府甚大,到她們住處也需要走好長一段路。
王府掌了燈,路上並不黑,雪已深到了腳踝。
不知風撞到了何處,嗚嗚嚶嚶一陣響,我瞧着遠處隱隱綽綽的屋子,這樣的天,也只我家寶銀這樣的女子,纔敢出門。
遠遠走來的人披着件大紅的斗篷,她生的白淨,穿紅的才更襯她。
她連個婢女也未帶,送她的是寶珠身邊的丫頭。
那丫頭撐着傘跟在她身後,傘一大半遮着那丫頭,寶銀的額髮斗篷上落了許多雪。
不是撐傘的丫頭不盡心,只是她走的快,那丫頭跟不上。
她喫的苦太多了,亦在這樣的雪天走過許許多多的路,旁人覺得行路難,於她不過尋常。
寶銀就是這樣,她喫過的那許多苦就像早就忘了般,即便偶爾有人說起,她也笑嘻嘻的答句「無事」。
可不知爲何,她總是在這樣不經意的時候,讓我心疼難忍。
她看見我撐傘站着,一路跑過來,風掀翻了她頭上的風帽,她也不在意,跑到我眼前時,眼角眉梢早讓雪蓋住了,可我卻看出了許多滿足來。
「溫肅。」她叫我,聲音淹沒在風雪裏,卻還是我熟悉的溫暖。
我將她輕輕拉進傘下,伸手去扶她身上的雪。
「無事,並不很冷的。」
她伸手同我一同扶着傘柄,將傘往我頭頂推了推。
「天這個樣子,你不去也是行的。」
畢竟寶珠身邊伺候的,都是她同阿孃千挑萬選出來的,那個會不盡心。
「我看一眼才放心,今日怎回的這般晚?」
她已三十了,自幼便過的受苦的日子,後來到了我家,也沒享過福,這幾年日子好起來了,她又總是停不下來。
她主意太正,不願只依靠我,而我欠她的太多。
她帶着寶珠拖着全家往前走的時候我總在想,在等一等,等我有足夠的能力時,我要將我能給的最好的都給她。
可如今在回頭看,我除了自己,什麼也不曾給她。
可她亦將全部的自己都給了我,她將能給的都給了我。
後來我便想明白了,就讓她做她自己吧!
我能給的,約就這一樣了,愛她,不約束她,叫她總做她自己。
她這些年許多時候都在外面,每次離別於她似只是尋常,於我總如生離死別般艱難。
我曾過着沒有她的日子,一心以爲日子就是那樣過的。
後來有了她,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日子。
被光照久了的人,即怕黑,又怕冷。
她的眼裏裝着我,裝着這銀裝素裹的天地間唯一的我。
」陛下留了我同拾安說話。「
「因着何事?」
「今年雪多,河南遭了雪災,賑災銀兩發下去了,可收效甚微。
陛下想親去一趟河南道,我攔下了,陛下先是讓拾安一個人去,拾安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請了旨意同他一道去。」
她看事情是極透徹的,我說半句,她便能猜出餘下的所有。

-3-
她歪頭看着我,嘴角抿着,許久不說話。
什麼你自請的,陛下心裏定然是想讓你去的,他自己又不說,等着你開口提。怎得?就覺得你用的最順手是不是?天寒地凍不說,這幾年河南道本就不太平,他約是想肅清官場,如今只是覺得時機成熟罷了!你這官不做也罷,我養着你就是了,此去兇險,我不願你同拾安涉險。「
這些年她在外行走,見識早就非同一般。
她說要養我麼?我看着她笑了。
她呆了半刻,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你現在是要用美男計麼?「
」我都一把年紀了,這美男又是從何說起?我笑只是因着你這些年東奔西跑不曾歇息半刻,原只是爲了有底氣的說出養我這樣的話麼?「
我拉下她的手握緊手裏,有些涼。
」是,怎生不是了?女子嫁了人,她的底氣可以是夫君,亦可以是自己。我亦可以成爲你的底氣,待我去尋了皇帝,同他說你不幹了,看他能說出什麼來?我家可不缺你的那點俸祿使。「
」陛下定然知曉你不是那般不顧大局的人。「
」別拿這話堵我,大局是什麼?關我什麼事兒?我只要你好好的。「
北風揚雪,亦吹亂了她的額髮。
我低頭去吻她的額角。
「是我對不住你,總讓你爲我憂心。」
「是,你總是讓我憂心,可又什麼法子?誰叫我心悅於你呢?」
她伸手環住我的腰,頭埋進了我的懷裏。
一個人到底是怎樣生的才能完全生在另一個人的心口上?
她不聲不響,卻終於長在了我的心口上。
我這樣的人,到底要怎樣的運氣才遇見了她呢?
她做得每一樣事說的每一句話似都在我的心上丈量了一遍,不多不少,恰恰好。
歲月不可說,有些事情藏得深,有些又顯而易見。
她有一種魔力,能將那不可說的,隱祕的,簡簡單單的放到你眼前,那樣艱難痛苦的往事,等風輕雲淡說出來時,就忽然醒悟了。
原來我早就釋懷,只因爲我已經擁有了最好的,最珍貴的。
我經歷的那許多苦難,原只因着要遇見她呀?
既如此,那些苦難又算得什麼?
「頭都白了,回吧!」
她道。
是啊!頭都白了。
我在不羨慕旁的,能與一人相偕白首,就是這世間最好的事兒了。
這夜她纏着我,直到累極了才睡下。
嘴上說不讓我去,也只是說一說罷了!
我捨不得閉眼,就那樣睜眼看了她一夜。
她睡時很認真嚴肅,嘴角微微垂着,眼尾泛着鮮豔的粉色。
可是隻要睜眼,立時就生動活潑起來了。
她笑時會彎了眼睛,嘴角亦會彎起,稚氣又純澈。
看她的模樣都以爲她該是錦衣玉食的長大,從不曾經歷過生活的苦難。
可事實卻是她將這世上該喫或不該喫的苦都喫了一編。
她心性之堅毅果敢,我亦不及她萬一。
都說是她高攀了我,可若不是我早於旁人識得她,她萬不可能站在我身旁。
她總以爲是她愛的更多,其實她不知,是我更多些,或比她想的還要多的多。
不論何時她都能毫不猶豫得轉身就走,可我不能。

-4-
我順着她烏黑得發,忽想起初見她的那日。
那時我入長公主府快一年了。
我憑着一副皮囊得了長公主得青眼,府中男寵幾十人,她待我算是極好的了。
我那時厭惡自己,一時恨不能立刻去死,一時想起獄中父母兄弟又只能咬牙忍耐着。
我自幼熟讀聖賢書,深知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得道理。
自幼學的便是文人風骨,寧折不彎。
可我走到今日,何止瓦礫?我早已髒污不堪。
長公主府中男寵,皆是幼態之姿,稍長開些就要送走。
獨我一人,早已及冠。
當日我入公主府是有些緣故的。
自我滿了十歲,阿爹便託了人將我送去山西讀書,一載中也只春節纔回去一趟。
先時我還不懂爲何,後來阿爹將二郎三郎皆送來時,我才從旁處聽聞了一件事兒,權傾天下的長公主好養幼態男寵,汴京城中但凡好看些的男童,不論家世出身,皆被她想法子弄進府中去了。
阿爹阿孃狠着心將我們送走,原是因着害怕。
因此我們回家的次數便更少了些。
我在進學上還有些天賦,竟連中三元,赴瓊林宴那日,長公主第一次見我。
我永忘不掉她那日的目光,似一頭猛獸,看見了可口的獵物般興奮。
不久後全家便獲罪入獄了。
我知其中原委,我同飛揚,彼時還是太子卻被放逐的陛下一見如故,我中了狀元,入了翰林院,又投到了宋閣老名下。
宋閣老是彼時的太子恩師,有人要殺雞儆猴,我並無任何背景,便選中了我。
羈押入獄那一日,我便被送進了長公主府。
我日日被灌着藥,生熬了十餘日,只長公主叫人帶了句話給我。
你是從了我還是看着家人去死?你怕不知,你那幼妹還流落在外呢!你可想過她會如何?
家中獲罪皆因我,只不過一身皮囊,爲何不能捨?待救出家人,我只求一死。
那些日子啊!叫我痛,叫我生不如死。
我以舍下了所有,只從不同旁人一樣擺尾乞憐。
可我同他們又有何不同?只不過一個有權勢的老婦人身下的玩物罷了!
冷漠變成了我唯一的鎧甲,我日日飲酒,只醉了才能安睡一時半刻。
直至有一日陛下派人來尋我,我似又見到了一絲光亮。
我不知是信我還是覺得我並不能掀起風浪來,長公主允了我出府去,她告知我幼妹的去處時,那高高翹起的眼尾眉尾皆是不屑。
那是我第一次見寶銀,那本就是在平常不過的一日,因着我無處可去,因着我惦念着幼妹。
那是間極窄的院子,院子五間房,她們住着東面的兩間。
那天好生冷啊!我用凍僵了手敲那搖搖欲墜的房門,再看那窗戶,竟還開了條縫。
住在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房門不結實也就罷了,這樣黑的天竟還開ẗùₒ着窗戶,好大的膽子。
我知是家中一婢女帶着幼妹艱難度日,卻不知日子這樣艱難,連間像樣的房子也租不起。
後來我總在想,那時的我有多麼愚蠢,總覺得自己喫了天底下最大的苦,實則長到二十一,雖不是錦衣玉食,我卻從不曾缺過銀子使,亦不知賺銀子得艱難。
人間疾苦,我才受了幾多?

-41-
我那時埋怨過她,爲何要帶着我的幼妹過這樣艱辛的日子?
後來啊後來,在不久的後來,我想起那竹竿般的姑娘將我的幼妹養的白白胖胖。
實則她大可不必管的,溫家放還了她身契,她同溫家便沒一星半點兒關係了。
她大可以回家去的,爲何要帶着一個有些癡的小孩兒這般艱難度日?
可第一次見她,我還不懂。
只看着開門的小小女娘,她生的不矮,只是太瘦了,又這樣白,還生了張娃娃臉,實看不出年紀。
約是要睡了,她不太合身的裏衣上只披了件看不出是藍還是灰的襖子。
房子太小,一眼便看到頭了,一間房用一頂破舊的灰色帳子分了裏外。
外面擺着一張又破又小的桌子並兩張椅子,地下放着着個火盆,盆裏燒的柴,火很旺,可煙亦很大。
房裏只點着一盞油燈,一點如豆般的光亮。
我掀開簾子去看牀上躺着的女孩兒,她身上蓋着一牀舊被,我彎腰去摸,被子卻是溫暖柔軟的。
小小的孩兒只露出了肉乎乎白嫩嫩的一張臉來,除了長大了些,在和舊時無異。
她那般瘦,卻將這有些癡的孩兒養的這般好。
Ŧũ̂ₚ若是我那日能衝着忙忙碌碌燒水沖茶的小小女娘說聲感謝該有多好?
可我那日蹙着眉頭喝了那碗粗茶,頤指氣使的叫她將我手裏的名錄交於出家了的齊王殿下。
她蹙眉想了片刻,終是咬牙接了過去,待我要走時,叫我珍重。
我轉頭看她,她眼裏有一團小小的火焰。
我忍不住笑了,她連問我要送的東西是什麼都不曾,竟就這樣應下了?
應便應下了,還叫我珍重?
這樣傻的一個小小女娘啊!
那時朝中關係已緊張起來了,公主府看管的愈發嚴苛,陛下派來同我聯繫的人已數日沒了消息。
我有一份極重要的名錄,可送不出。
聽聞長公主允我出府,我連夜抄了一份佛經,將那名錄用只我同陛下才看得懂的密語抄進了佛經裏。
如今給她,也不過權宜之計,送到甚好,送不到便也罷了!
那時我從未想過若是此事被長公主發覺了,她怕只有一死了。
那時的我就是這樣的人,從不顧及她,亦不顧及她的生死。
可她就真將那名錄送了出去,她是有些膽識同智慧的吧?
再見她時是隨着公主出遊,我躺在公主身下,她帶着我的幼妹立在橋上。
那日人山人海,輕紗將船遮的嚴實,只一陣風來,我便於人海中看見了她。
我從不讓公主吻我,即便喝了藥,在最痛最難過時,我都不曾讓她吻過我。
我不知自己在守着什麼,只就這般執意的守着。
我躲避公主的親吻時瞧見了她,在人海茫茫中,一眼就瞧見了她。
我從未像那日那般羞惱過,這世上誰都能嘲笑我看不起我,獨她不能。
不過一個婢女出身的女娘,不過一個日子過的這樣艱辛的女娘,她憑何看不起我?

-6-
端午那日我去尋她,藉着酒勁扯了衣服叫她將我不堪的樣子看了個全。
她眼裏有心疼,有不忍,獨不曾有嘲笑。
她給我抹藥,給我結綵繩,同我說了一番震耳發聵的關於風骨的話。
她維護了我那僅餘的,可憐的自尊。
那日我才知,是我自己想錯了她。
她不是個一般的女娘,她能在這樣小的年紀帶着寶珠艱難求生,亦能兼顧着我那在牢獄中的父母兄弟。
她這樣了不起,這樣了不起的女娘,竟還做得一手好飯菜。
她像個無所不能的英雄,似只要手中有把劍,她便能斬天劈地。
我長在書院,接觸過的女娘並無幾人,可不知爲何我便篤定她同旁人是不一樣的。
她的眼中燃着一團生生不息的火,在這樣的日子,看着我這樣一個人,她亦能認認真真的規劃未來,她規劃的那個未來裏有我。
每每想到這兒,我便有些開心。
原我不是一無所有的,還有一個人,將我放在了她極重要的未來裏。
我回去的並不多,每次去她都做好了飯給我喫,同我說些閒話,叫寶珠將新學的字寫給我。
她說出的每句話都那樣平實,可就是這樣的平實,又透着無數暖人心脾的人間煙火。
只有到了此時,我似將公主府的日子都忘了。
我還是舊日風光霽月的溫肅,我還有許多夢想,我還能哭能笑,我的夢裏曾有過一個溫柔賢淑的女娘,她同我互許終身,Ţűₖ有白首之約。
她是個全然不同於旁人的女娘,她是生動的,亦是耀眼的。
不知是何時我有了這樣的認知。
或是她同我說要想法子賺更多錢,我說我想法子。
她圓睜着一雙眼瞧着我,說我若是有錢便早就拿出來了。
我穿金戴玉,誰看了我都會覺得我有錢。
只她知曉我沒有,公主在喫穿上一項大方,可從不曾給過我一文錢。
且喫的穿的都是登記造冊的,損毀了亦要交回去。
或是她膽大包天的跟着漁船出海去了吧?
我想那時我若經歷過一場真正的愛情,我定然會知曉自己在那許許多多平常的日子裏,毫不意外的喜歡上了她。
可那時我不知,亦不曾細細想過那些她不在的時日裏我輾轉難眠擔驚受怕又是爲着什麼。
可待她安然無恙的回來,用賺的銀錢租了房子開了食鋪,我竟然同她置氣。
我嫌她曬黑了嫁不出,她說她早定下了門娃娃親。
同她定親的哪個狗蛋啊!不知有多少回讓我羨慕嫉妒着。
那時的我啊!卻不知爲何要那般生氣。
爲何只要她軟着聲哄我,我便很快就好了呢?
那時我多傻呀?心裏想的竟是她若是個男兒郎,定然是極了不得的。
待陛下成了事兒,我便能同她義結金蘭,做個兄弟。
我給自己挖了許許多多的坑,又將自己給埋了。
後來我想,她若是郎君,我便是斷袖,也斷的心甘情願呀!

-7-
寶銀十九歲這年臘月,先帝發願,大赦天下,家中人從牢獄中放了出來。
我亦在這一年跟着長公主去了京城。
走前長公主允我去看看寶珠。
我去時寶銀並不知我會來,亦不知我要走。
我自幼在外求學,早早就學會了分離。
可那日她在廚下一邊忙着給我煮餛飩,一邊問我不知到了何時我才能離了公主府。
我嘴巴張張合合,一個字也說不出。
所有的謀劃不過都是盡人事,實則都是聽天命,我也不知是何時。
她問我喜歡向陽的房子麼?待阿爹阿孃她們出來了,她便要租間大院子,我若是喜歡向陽的,她便留一間給我。
「寶銀,我要隨着長公主去京城了,何時能歸還不知曉。」
那時我是靠着門框吧?我比她生的高許多,輕易便看家她因聽了我的話手裏的漏勺滑進了鍋裏。
她抖着手抓了幾次才又抓穩。
「嗯!你定要好好保重纔是,不論到了何時,先顧着自己的性命要緊。」
「好,我聽你的,不管到了何時,定先顧着性命。或我從未說過吧?這許多年苦了你了,溫家欠你太多。」
她將餛飩倒進了碗裏,轉身來看我,嘴角彎着,眼中分明淚光點點。
「若無溫家,就無今日的寶銀了,溫傢什麼也不欠我的。」
她說完咬着脣,看着我的模樣過了這許多年我都不曾忘記。
那模樣太傷感,又太無力。
那時我能給她個擁抱該有多好?
可我終究也不曾伸出手去,我一個前途未明一身髒污的人,若是誤了她,到死也不能瞑目。
若我所謀之事不成,就叫她回去嫁給那村頭的狗蛋也好。
我無所求,只求她能一身平安喜樂。
原心悅一人,並不爲着什麼轟轟烈烈,只在漫長的時間裏彼此陪伴,度過一段艱難卻又快樂的時光便可啊?
在我還是個意氣風發滿身報復的少年時,我亦曾想過自己心悅的女娘會是什麼模樣。
在那一千次一萬次裏,沒一個女娘是寶銀的模樣。
怎麼能是她呢?又怎麼會是她?
可偏偏就是她。
她撐着我在艱難的歲月裏前行,從沒說過要撒手離開。
她憑着一腔孤勇,給了我一個還能回頭的家。
那日她牽着寶珠送我,送出了好遠。
我透過秋日的光暈和落葉去看她,她是個帶着萬丈光芒的女娘,一勾脣就能刺痛我的眼睛。
若我還是原來的我該多好呀?
若我還是那個芝蘭玉樹意氣風發的少年該多好?
我願用我最好的樣子遇見她。
可我知曉,若我不曾經歷過這許多,陳寶銀依舊還是溫家後院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頭。
到了年歲會嫁人生子,過平平淡淡的日子。
我或許會遇見她,也只是遇見罷了!終歸只是路過。
溫肅會有既定的人生軌跡,他會出相入將,會娶個門第身份匹配的女娘做妻子。
他的一生將庸碌平常,不值贅述半句。
若我經歷的所有苦難都是爲了遇見寶銀,我甘之如飴。

-8-
長公主殺了先帝,我殺了她。
那日不知爲何她那般低落,嘴裏念念叨叨喊着一個人的名字。
手裏提了把劍在寢宮裏舞,她並不會功夫,那劍舞的亂糟糟不成樣子。
她遣退了所有人,這是第一次,她將身旁的人都遣退了。
她靠在我的胸口,眼角的皺紋明明白白映在我眼睛裏。
門外喊聲震天,我知陛下已至。
大慶真的要換天了。
「如初,等這天等許久了吧?吾也好生累啊!」
「吾不知多想他,只他說死生不復相見,我怕他厭我,死都不敢,今日你便送我一程吧!」
她終究還是死在了我手裏。
她死後許久,我才從宋大伴嘴裏知曉了同她死生不復相見的人是誰。
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
在自己的世界裏覺得自己這樣重要,一齣戲演的似全是自己。
可在旁人的世界裏,我亦不過一個替代品罷了。
於是我便釋懷了。
陛下初定天下,我忙的不可開交。
陛下要宋大伴去將家人接進京城來,我同陛下是君臣,亦是摯友。
那夜我同他還有飛揚坐在院中喝酒,或是我醉了,且醉的不清吧?
月亮圓盤般掛在天邊,瑩白豐潤的不像模樣。
確實很白呀!同我家寶銀一般白。
我將寶銀的事情說於他們聽。
「待她進了京,家中安頓好了,陛下便爲我賜婚吧!我滿心滿眼皆是她,在裝不下旁人了。」
「如初,她不過一婢女出身,你日後要走的路必然艱難,該娶個於你有助力的女娘纔是。」
陛下蹙眉。
寶銀總說他生的潦草且還嘴碎,後來我深以爲然。
「我的路我自己走便是了,如今萬事皆定,我什麼也不要,只想娶她。」
「汴京傳來的消息還新鮮着,她那般兇悍,怎堪配你?」
她在汴京做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將那許多溫家遭難時躲避,聽聞我做了戶部尚書又一窩蜂全都尋來的親戚罵了個狗血淋頭。
她說的字字句句,皆是我想說的,只我說不出那樣又通俗又叫人痛快的話來。
「她若不兇悍,我家人不知是何模樣,陛下應了我就是了。」
只他卻不曾按我說的去做,他遣了宋大伴去,編了一套說辭,將我的寶銀弄丟了。
他弄丟了我的寶銀,我遣人尋了數次未果。
原並不曾有過什麼村頭的狗蛋,她不曾嫁給旁人。
可她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乾乾脆脆的消失在了我的世界裏。
我就知曉,以她脾氣性格,若是不想要什麼了,定然會丟下頭也不回的走掉。
我第一次覺得她這樣果敢的性子一點都不好,至少她該來問問我的呀!
問我一句也成啊!我多想娶她,陛下卻將這件事兒徹底攪黃了。
後來他自知虧心,多少次給我尋摸合適的女娘,我都冷着臉拒了。
我這樣忙,忙的不可開交。
旁人都道我眼光高,誰也瞧不上。
可只我知曉,若尋她不到,我便要等。
她總要回來的。
她能輕易捨下我,卻舍不下阿爹阿孃,舍不下二郎三郎,更舍不下她養大的寶珠。

-9-
有段時日我甚怕寶珠,她總眼淚汪汪的瞅着我,問我她阿姐何時回來?
「長兄做這樣大的官有何用?連我阿姐都尋不回來。」
她仰着腦袋問我,滿眼都是嫌棄。
是啊!我做這官有何用?尋一個她都尋不見。
可她若是存心要躲,天地之大,我該去何處尋她?
「寶珠,你阿姐定會回來的,她舍不下你。她總要回來看看寶珠過的好不好才能安心呀!」
我摸摸寶珠的發頂,她憋着嘴,下一刻就要哭了。
「我給阿姐攢了許多銀錢,等着她回來給她瞧,她看了定然很高興,寶珠如今也能給阿姐攢嫁妝了。」
這便是她千辛萬苦拉扯大的痴兒,她挨餓受凍,卻不曾讓寶珠受過一星半點兒苦。
她於寶珠,是阿姐,亦如阿母。
你看她拉扯的孩兒有多好,她竟這般狠心,不回來瞧瞧麼?
我忍着眼中淚。
「若是你阿姐能回來,長兄定將這世上最好的都給她。」
寶珠便順梯子爬到老槐樹的枝丫上坐着,她晃盪着雙腳,腳上穿的是一雙早就洗退色了的粉色布鞋。
鞋面上什麼也沒繡,只普普通通的一雙布鞋。
那是她阿姐給她做的,她想她阿姐時,總翻出來穿着。
我多羨慕寶珠,想她時還能拿出許多東西來懷念。
我什麼都沒有,只一條彩繩,不知何時丟的,再也尋不到。
原來越在意的,總會在不經意間又失去。
「我坐的這樣高,阿姐只要進了城,一眼便能瞧見我了,是不是長兄?」
閒時我便同她一道坐着等,可我總是忙的。
日子重複往返,我家的癡姑娘寶珠都有了身孕要嫁人了,也沒能等到她。
陛下看重了宋閣老家的小女兒,自己說還不算,又搬出太后皇后多番試探。
「你到底爲何如此?朕的孩兒都多大了?桀驁如飛揚,都已娶妻生子,你在如此下去,難不成要打光棍?」
「我爲何如此陛下不知麼?」
我幽幽將陛下望着。
他輕咳了一聲,別過臉不同我對視。
「這都幾年了?若她真對你有心,怎會一點消息都無?」
「若是換做陛下,旁人同你說只當你是個忠僕,你會如何?正真一片真心照溝渠。」
「你就那般肯定她心中有你?」
「她心中若無我,聽了宋大伴那般的話,會遠走麼?以她脾性,至少要將溫家當門親戚走動,寶珠是她養大的,只寶珠一人,她也舍不下。
她如今不歸,只不過被我傷透了心。
我阿爹阿孃在獄中時就給我同她定下親事了,誰叫你自以爲是幫忙了?
你還我一個完完整整的寶銀便罷了!若是不能,我便將我家的寶珠接回家,叫你們趙家人也嘗一嘗等待的滋味。」
「你堂堂一國尚書,怎變的這般不可理喻了?你爲難拾安還爲難的少了?」
「多了又如何?誰叫他有你這樣一個好兄長?」
……
我同陛下不歡而散。

-10-
這年的冬至與往年的並無不同,不過祭祀敬師。
晌午喫了餃子,阿孃同慧娘在房中說話,阿爹同我在外書房說了半刻鐘的話。
我將阿爹送回去,推開窗看着屋外的大雪發呆。
每年的冬至都如此,總要下一場雪纔算。
有一年冬至我得了准許去小院看寶銀同寶珠,那日去的早,也是這樣的雪,紛紛揚揚好不惱人。
去時寶銀和寶珠在包餃子,蘿蔔羊肉餡兒的。
寶銀有門極了不起的本事,不管是什麼,到了她手裏,總能做出無與倫比次的美味。
她看見我來,眼睛亮的像裝了太陽。
我站在案板前看着,她叫我洗了手一同包,說自己包的餃子喫了纔不凍耳朵。
她看起來太正經認真,我竟信了,起始包的不好看,可包了幾個後再包各個如同小元寶般喜人。
「大郎君最是聰慧無雙,不論什麼一學便能會了。」
那是我聽過最沒誠意的誇讚,卻不由彎了嘴角。
後來我才知道,並不是只有喫了自己包的餃子纔不會凍耳朵的。
她騙我。
她將又圓又鼓的餃子撈在了我同寶珠的碗裏,將那些歪歪扭扭露餡兒的留給了她自己。
我想將我的換給她,又忍了回去。
這便是她的心意,赤忱直白,那時我覺得自己受之有愧,又不忍駁回。
今日不知她在何處?又不知是跟誰一同過的?她也給旁人包餃子喫麼?
我最害怕的,便是那許多如狗蛋般的旁人。
她是不是已死了心?然後尋個旁人又嫁於了他?
到那時,我又該如何?
我該如何呢?我不知。
想都不敢想。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事多煩憂。
紛紛擾擾,終究還是我愛的更多些。
寶銀,是我愛的更多,所以才更加輸不起。
你回來吧!
你若能回來,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不過一個髒污的溫肅罷了,只要你不嫌棄,只要你還要,我都給你。
她就那樣真的回來了,如同走時一般,悄無聲息的又回來了。
我的那些輾轉反側,不能成眠的夜晚,那些被淚悄悄浸溼的衣衫,那些不曾說出的隱晦的愛情,終於找到了出口。
我的寶銀,她終是回來了呀!
她戴着頂毛茸茸的白狐皮帽子,笑嘻嘻的看着我。
似她走的不是這許多年,只不過出了趟遠門,不日便歸來了般。
這般沒心沒肺。
我忍耐着,不知忍耐的是什麼,終於得見,不知爲何要那樣同她說許多彆扭的話。
我終知曉阿爹阿孃同二郎三郎對她爲何念念不忘,爲何阿孃只說起她來就要流淚傷懷。
阿爹爲何聽着就紅了眼眶,二郎三郎有了好東西,爲何都要默不作聲的留一份給她。
她可不就是家中的女兒,阿妹麼?
她同無數遠歸的女兒一樣,跪在阿孃眼前撒嬌耍賴。
原只除了我,她亦被人捧在手心裏念着愛着。
她本就是我溫家的人,本就是的,只我沒想透罷了!

-11-
她一回來,天都似晴朗起來了。
家中處處歡笑,坐在只有姑奶奶才能上的阿爹阿孃的炕上,看着我時眼中是滿滿的得意。
我心裏不知有多少話,雙手忍不住的想去抱她。
她說這些年的經歷,阿孃同寶珠又說起舊日的事。
她仰着脖子笑眯眯聽着,似那些艱辛全是旁人的。
我看着她,將笑和酸澀全揉碎了又咽下。
這世上總有一人要來填你心中萬千不平事,總有一人要陪你走萬千不平路。
我這樣慶幸,那人是寶銀。
懂懂我不易,知我心中所苦。
她原就是我心窩上的一塊肉,不知被誰取了,投生在了旁人家。
她竟親了我,親了我還逃了。
她在宮中護我時像個疾言厲色張牙舞爪的小奶貓。
那日我多得意啊!旁人說你家這姑奶奶的嘴也忒毒了些。
我仰着腦袋țũ⁰雲淡風輕的道她不是我家的姑奶奶,她是我阿爹自小給我定下的媳婦兒,只這些年走失了。
她或不知,京中我要娶妻的消息,就是這樣傳出去的。
旁人害我,我捏準了她不捨我,終究隨了心願,將她變成了我的。
我在公主府數年,做的便是皮肉營生。
男女之事於我,多的只是忍耐噁心。
直到擁有了她,我才知爲何有人沉迷於男女之事不能自拔。
那是許許多多的滿足同喜悅,是欲語還休的心動,是這世上終有個人同你的靈魂肉體皆契合的淚流滿面。
我終娶了她。
溫肅這一生若做過什麼了不起的事,那便是娶了寶銀。
自有了她,我便生出了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感慨來。
不論做什麼總想慢些,再慢些。
陛下同飛揚數次嘲笑我,哪裏有一國閣老的風範?
只一個讓人瞧了眼痠的癡漢。
我知他們這是羨慕我。
歲月裏那些堅毅的寶銀依舊熠熠生輝,可如今會買癡耍賴的寶銀才讓我覺得安心。
她有個毛病,過幾日就要將家裏的各種契書銀票銅板拿出來數一遍,數完後便滿足的眯着眼在牀上翻滾。
「溫肅,你說這些都是我的麼?你怕不敢信,如今我賺的比你多。日後再有什麼事兒,我們便不用再喫苦了。」
她雙眼亮晶晶的瞅着我。
「我的便都是你的。」
「如此甚好,你便沒機會學壞了。只我同你說,你若是敢學壞,我便立時棄了你裹了銀票跑路。我到時也尋個年輕好看的郎君……」
我用嘴巴堵住了她的,直到她氣喘吁吁。
「你尋的郎君會比我好看麼?會比我厲害?會比我體力好?」
「溫肅,你這個流氓。」
她用手指戳我的額頭,待我又要湊近,她便真將那堆東西裝進匣子裏,跳下牀喊着阿孃跑掉了。
我猜她又尋阿孃告狀去了,緣由約莫是我偷偷藏了私房錢。
實則我荷包比臉還乾淨,偶同旁人喝頓酒,亦只能裝出一副要付賬的樣子等着旁人付。
京城誰人不知我最是怕媳婦兒啊?
她之悍名,有一半都是因着我。
旁人請我喫飯喝酒玩樂,我永只用一個藉口,媳婦不讓我去,我便不去了吧!

-12-
她爲我生了兩個女孩兒,糰子像我多些,圓子更像她。
又不愛嬌氣,又愛笑。
生糰子時我還蒙着,到了生圓子時,或是年紀原因,她差點難產,生了三日纔將圓子生出來,此事驚了我的心。
有沒有兒子我並不在乎,我只不能失去她。
我說從此我們便再不生了吧!
她看着我喫驚了許久,卻伸手攬過了我的脖頸。
「溫肅,你說我不愛你,還能去愛誰呢?」
這是她同我說過最裸露的話,到後來不論我在如何問,她都不說了。
一路跌跌撞撞,我竟走到了現在。
這日她起的極早,或是少年時實在缺覺,她如今愛睡些懶覺,起牀氣又極重。
若無事擾她,她總要睡飽了才醒。
我看她眼下一片青黑,暗罵她不懂事我亦要跟着不知節制。
她給我盛粥夾菜,又拄着雙頰看着我發呆。
「待我走了你在睡一會兒,睡醒了再起。」
「不了,你今夜就要走,我要給你收拾行裝的。」
「此次拾安在明我在暗,輕裝簡行便罷了!」
「該帶的總要帶上的,出門在外不同家裏,總有不便。」
她搖搖頭,眼裏盛着擔憂,面上卻不表露。
「我去去就回。」
「嗯!」
她應道,樣子乖巧懂事。
我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頂發,這許多年都習慣了,一時半會兒也改不了。
她總說都一把年紀了,總這樣不合適。
可我和她在一起時已是一把年紀,旁人若要笑話便笑話去吧!
我的媳婦兒,誰也管不了我怎麼對她。
河南道事複雜,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
河南道自知州到知縣,關係盤根錯節,陛下此次是下了大決心要肅清官場了。
這許多年天災人禍,只賑災銀兩不知撥去了多少。
卻依舊如泥牛入海,百姓的日子並不見好轉,陛下派人去了一茬又一茬,人是回來了,可什麼也未查到,或是有查到一星半點兒,人還沒到京城就沒了。
可見河南道的官場是何種模樣,官員是如何膽大包天了。
水至清則無魚,可這池水已太渾了,在攪起來,就是滔天巨浪。
陛下將正事交代完了,宋大伴叫了侍人添了茶。
「寶銀是不是又將朕數落了一番?」
陛下臉上有了些笑模樣,這些年過去,陛下身上越發有了一國之君的氣度。
他有雄才大略,從不耽於兒女之情。
「陛下說笑了,她如何敢數落陛下?」
「這天底下也就她敢了,是不是又說叫你辭官在家,她來養你?上次因着旁人蔘你,她尋了皇后,將她的生意深入淺出的講了一遍,末了說的就是她不想叫你做這官了,喫力不討好,甚是委屈。」
「陛下知曉,她便是這樣的個性,又最是護短。」
「你這是在朕面前秀恩愛麼?呵!」
「我同她本就恩愛,何來秀恩愛之說?陛下若無交代,臣便先歸家了,她今日起的甚早,面上不顯,心裏定然擔心極了。」
「去吧!事情如何不要緊,萬要活着回來,若不然寶銀怕是要造反的。」

-13-
我歸家時寶珠娘三個都已接過來安頓好了,我和拾安的行禮亦打包齊整。
家中人等着我一同喫飯,飯桌上說了些閒話,氣氛輕鬆。
我同拾安要去河南道的事兒寶銀該是同阿爹阿孃說過了。
不知她是如何說的,總之阿爹阿孃看起來並不憂心。
她就是這樣,做事從ťü₆來都是熨帖的,自娶了她,我不論做什麼都沒了後顧之憂。
又因爲她,十分的惜命怕死。
我怕我死了,在沒有一個人像我一樣愛她。
我深愛她,我知曉的。
她在我旁邊坐下,笑着說話,全沒有同我一處時因爲我要遠走的憂心。
她笑時眼睛彎着,星光點點。
我在桌下悄悄握住她的手,她悄悄看我,衝我促狹的眨了眨眼。
我忍不住笑,手上微微使勁。
她的手同旁的女娘不一樣,指尖掌心有薄繭,微微粗糙,卻極溫暖。
直到菜上了桌她纔將手抽了回去。
我忽有想起剛成親時,用阿孃的話來說我恨不能將她拴在褲腰帶上,走哪裏都帶上。
旁人婚娶,陛下一般都準個三五日的假。
我那年卻足足三月不曾上朝。
陛下讓人帶了數次話來,大概意思都是:「夫妻恩愛是極好的事兒,只也不該誤了差事。」
寶銀勸着我去,我卻怎麼也沒了辦差的興頭。
每日陪着她閒話,出去轉一轉,或坐在窗前作畫寫字,看她撥算盤珠子,春花開時我揹着她在滿是野花的山坡轉悠。
沒有一件轟轟烈烈的事情,可不知爲何,我就那般歡喜。
陛下實在煩人,我便上了道辭官的摺子。
寶銀想去關外看看草原,去養馬匹,我想帶她去。
陛下連夜尋到了我家,拉着我的手聲淚俱下的問我他哪裏做的不好?
寶銀當時就坐在一旁給他倒酒,看着陛下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
「陛下很不該如此,讓旁人聽去了,還以爲陛下對我家郎君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她說的不緊不慢,我伸手去刮她的鼻子。
陛下吭吭哧哧說道:「世上誰人不婚娶?就你們二人這般膩歪,都快三月了,新鮮勁兒早該過了,明早你便收拾收拾上朝來Ŧŭ̀ₑ,那辭官的摺子朕已燒了,就當沒看見。」
陛下都親自尋到了家裏,我便也上朝了。
只在不同往日般時不時還要住在府衙,晚歸更是常事。
只自娶了寶銀,幹不完的活只要不緊要,放到明日,緊要的,帶回家再做。
陛下的不滿明晃晃寫在ṭùₙ臉上,他要議事,萬是不能耽誤了我下值的。
他若嘴碎話多,到了時候我便走,全然不顧他的臉面。
陛下數次感嘆,「大慶ẗü⁷若不換個閣老,是不是就要完了?見過懼內的,沒見過你這樣懼內的。」
「陛下不怕我家寶銀麼?」我看着他幽幽說道。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便沉默着,又指指門,讓我出去。

-14-
陛下是有些瞭解寶銀脾氣的。
知曉寶銀有身孕那日,陛下無事,非要拉着我下棋,說還沒到下值的時辰,時間到了定然讓我回去。
畢竟是一國之君,有時是要給他幾分顏面的。
我便應下了。
陛下文韜武略,獨一點身不如人意,他下棋下的極爛。
旁人同他下棋不敢贏,獨我不讓着他,每每輸了又輸,臉色青白時才肯罷休。
只那日我們一盤棋都不曾下完,宋大伴就彎着腰進來了。
他年歲已大了,頭髮雪白,人又和藹慈祥,若是有鬍鬚,同旁人家的老阿公沒甚區別。
他如今甚少做事,陛下讓寶銀給他尋一處養老的院子。
寶銀卻將那院子尋到了寶珠家,陛下同拾安,皆是宋大伴看着長大,若無他,亦無今日陛下同拾安。
拾安要給他養老,叫他過些平常人的日子。
趙大寶自會說話時便喚他做祖阿公的。
只他終放心不下陛下,多數時候還在宮中守着。
他走的匆忙,可臉上的皺紋裏都帶着鑲着笑意。
他已好幾日不進宮了,今日怎忽然就來了呢?
「大伴怎這時來了?」
我起身去扶他。
「是有天大的喜事。」
「甚事這般重要?還值當你這個時辰親跑一趟?」
陛下問道。
寶銀那丫頭有喜了,剛查出來的,她不讓老奴來,可老奴不放心,要求了陛下賜下太醫去瞧一瞧的。」
我目瞪口呆的瞧着宋大伴,我同寶銀成婚已一載餘,夫妻恩愛,按說早該有了孩兒纔是,可寶銀偏偏沒動靜。
我便罷了,有無孩兒皆可,只有了她,我便足夠了。
可她雖不說,總是在意的。
我尋了郎中去瞧,寶銀沒毛病。
想起舊日事,便讓郎中給我瞧瞧。
原是那些年,我將那春藥喝的太多,已傷了根本。
知曉這事兒事我竟不敢面對寶銀,是我害她,連做阿孃的資格也不能有。
她來尋我時,我就在寶珠等她時常坐的那棵槐樹下坐着,什麼也沒想,有似將過往都想了一遍。
她手裏提着燈,那小小一團光,將她照的溫暖柔軟
「若我有疾,不能生養,你會如何?」
她在我身旁坐下,將那盞燈放在地上,伸手將雙手放在我的頰邊,溫柔又堅定的讓我看着她。
「那又如何?你是寶銀就夠了。」
我看着她說。
這是我的真心。
「我亦是,你是溫肅就夠了。大夫只說艱難,又沒說一定就沒有,隨緣就是了,你又何必自苦?躲了我這幾日可是想明白了?覺得虧欠了我,不要我了麼?」

-15-
「沒了你,我便不能活了,你可容我這般自私的將你留在身邊?」
我小心翼翼的瞧着她,我知她不會走,不會留下我一人。
只我自己,不知爲何非要她說些什麼才安心。
都這樣大的年紀了,怎還這般矯情?你若說出什麼叫我再嫁的狗屁話來,我纔要罵你。「
她抱着我的頭搖晃,又將我拉過去,將我的脣貼在了她的上。
」我心似君心。「
她喃喃說道。
這便是我深愛的人,我愛着她,總因爲着些什麼。
此事似只是昨日事,可她忽然就有了身孕。
她近日同往日無二的。
」大善,大善,哈哈……「
陛下起身,拍着我的肩膀,開懷大笑。
待到了家,待看見躺在牀上的寶銀,我還不曾清醒,似墜進了一場不知真假的幻夢中。
阿爹阿孃同慧娘守在她身旁,御醫又診了一遍,衝着我點點頭。
寶銀就躺在牀上,她甚少有掉淚的時候,只那日她卻掉淚了。
夜裏她靠在我懷裏,百日那山呼海嘯的情緒已平靜了,我卻只會對着她傻笑。
」今日怎就哭了?「
」替你哭的呀!你雖嘴上不說,心中不知多傷感愧疚,定然覺得欠我良多,我心疼你。如今我們終於要有孩兒了,你便不用在偷偷傷懷了呀!「
她仰頭看着我,眼裏事認認真真的明明白白的心疼。
她哭原是心疼我啊!
這便是我的寶銀。
朝中安穩,無甚大事陛下便免了我上朝。
我不知旁的孕婦如何,只我家的寶銀,平日如何,懷孕時亦是如何。
她吐得厲害,只她自生下似不知嬌氣二字未何物,吐完了她便喫,喫完了有吐。
那腳腫的蘿蔔般,每每給她洗腳按摩,我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
只她沒心沒肺的道,誰家的婦人有了身孕都是這般的。
只一次,洛陽獻了櫻桃,陛下賞了半框,因遠不到櫻桃成熟的季節,便格外珍貴。
我帶回家中,原是要叫她瞧瞧喫了的。
她哪裏肯,叫了人來,將那櫻桃分了,餘了的才自己喫了,我看她模樣,不知有多喜歡喫。
便去尋寶珠,拾安也得了半框。
不想走到半路上碰見了寶珠,她帶着人,抱的就是那半框紅豔豔的櫻桃。
長兄看,一枚都不曾喫,我要全拿去給阿姐的,阿姐有了身孕,如今果子都還沒熟,好不容易有果子喫,阿姐不知有多喜歡。只她是個」
我看着寶珠,忽覺這些年自己是錯的,錯想了寶銀同寶珠,她們同旁的姐妹更不同些的。
在寶珠心裏,或許對寶銀的愛,更勝於愛她自己。
原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都是要用最珍貴的東西去換的。
她們待彼此都是一片赤忱,拾安心悅寶珠,原也是因着什麼的。
她要待誰好,便是真的好。

-16-
聽說總是回憶,便是老了。
我總愛這樣,總要同寶銀相處的點點滴滴想了遊想,爲着什麼我也不知,只是總不由自主的就想這樣做。
原我是老了呀!
拾安明日纔行,我卻是要比他先走的,且還得乘着天黑出城。
我若數日不上朝,明眼人一看便能知曉。
河南道官員不會不知,只我半明半暗,更利於行事罷了!
這日天似比平日黑的快,除了寶銀,我沒讓家中其餘人送。
糰子已然是個大姑娘了,我去看她時她趴在桌上寫字。
她鄭重的同我說她會照顧好阿孃同圓子,叫我安心。
我像她幼時般將她抱於膝頭,她是我的第一個孩兒,自是珍之重之。
她又同旁的孩兒不同,聰慧且早熟,不知從哪裏聽說我同她阿孃不易,做事時便更是認真,又能喫苦。
她時自幼就跟着給趙大寶尋的老師習武讀書的。
自懂事了,她便不如幼時同我那般親近了。
」你阿孃總說不想你太過懂事兒,叫你做個天真頑皮的笑女孩兒纔好。「
」阿爹同阿孃日後不在生阿弟了,我便是家中頂門立戶的人,自是該更努力些纔是。「
我竟無話可說。
寶銀常說不能因着是女孩兒便什麼都不會,事事都指望旁人,若是有一日指望不上又該如何?
誰知糰子長着長着,竟就真這般董事了呢?
我身邊跟的除了貼身小廝,還有陛下親選出來的四名侍衛,皆是各中好手。
寶銀將我送到門口,便不走了,只看着我,替我將大氅拉好,將帽子戴上。
」好了,去吧!早去早回,家中的對聯還等着你寫呢!「
她說的輕鬆,聲音裏無一絲惆悵,似我出門只是爲了同旁人喫一頓飯。
她不過不想我心中難受,便兀自忍着。
「好,桃符也留着我同孩兒們一同畫。」
她點點頭,笑的更開了。
「家中事你放心,有我呢!」
「我放心不下的從不是家中。」
「是,我知曉的,你怕我太累,可溫肅,我亦是家中的女兒呀!」
是,誰說不是呢?她亦是阿爹阿孃的女兒,是二郎三郎的阿妹,寶珠的阿姐。
「快上馬去吧!別叫人家等的太久,行路累了便多歇歇,做事不在那一時半刻上的。」
她伸手握住了我的,搖了搖,有些撒嬌的意味,又很快鬆開了。
我伸手攬過她,緊緊地抱住,又鬆開,頭也不回的打馬去了。
若是在多看一眼,我怕是就不能走了。
此行確實兇險,還不曾進了河南的地界,就已遭遇了數次偷襲。
我行的不快,日常並不住在客棧,只尋一家尋常百姓家,給了銀錢住一日半日。
等到了汴京時,沿途看到聽到種種,已叫人心驚。
拾安比我早來十來日,已同大小官員見了數次,過程曲折,卻一無所獲。
尋找貪墨的證據證人,其中種種艱辛不足外人道。
唯一值得說一句的,我受了些傷,不致命,卻挺嚴重。
等一切有了結果時,離過年只餘下十來天了。
拾安押解着一衆人犯歸京,河南道官員十不餘一,我有傷在身,不便遠行。
河南道亦需要人暫時看顧,待朝中派了新官員來了,秩序一恢復,我才能歸家。

-17-
我讓拾安捎了封信,只那信約還沒到,寶銀卻來了。
她只帶了個護衛,騎馬來的。
那日我在知州府中處理事務,只因背後同腿上各捱了一箭,時日不多,走路還不方便,事務就在就寢的房內處置。
她推門進來時我以爲是伺候的小廝,並未抬頭,直到她走到我眼前,彎下腰來伸出手挑起我的下巴。
是極輕佻的動作,可她身上帶着風霜,眉眼間的冰雪還沒化透。
她望着我久久不語,我想說點什麼,一時又說不出口。
她的眼睛黑漆漆一片,看不出情緒來。
或是心疼,或是氣憤,總要有些什麼。
可此刻我瞧着,她眼裏竟什麼都沒有,我有些怕她。
「翩翩我公子,機巧忽若神。」
許久後她鬆開了手,慢悠悠說道。
我不知她爲何在這樣的時候說這樣一句話,可她終究是說了一句,我便鬆了口氣。
「寶銀。」
我叫她,她卻不理我,兀自脫了斗篷,去了帽子,又喚來小廝要了喫食。
她將帶來的包袱打開,將隨身帶的幾件衣服放進了櫃子,又去給炭盆添了炭。
至始至終都不在同我說句話,我想起身去抱抱她,可我腿疼,不能久立。
還沒到喫飯的時辰,廚房給她端了一碗粥,她喝完就上了牀,不過半刻,已睡過去了。
我叫來與她同來的護衛問話。
「皇后娘娘宣夫人進宮,約是說漏了嘴,回家後夫人就將包袱草草收拾了,同老太太老太爺說您這邊事務年前是處理不完了,她要來陪你過年。我們一路上不眠不休,馬換了幾匹才趕來的,夫人怕是累壞了。」
原是這樣麼?
是我,又叫她擔心了。
只何止是擔心而已?她這一路上不知是怎樣走來的。
等她醒來時,已是掌燈時分。
我坐在牀沿上看着她,她睜開眼,或是還迷糊着,喃喃喚我的名字,衝着我伸開雙臂。
我將她攬進懷裏,下巴輕壓在她的發頂上,原她,真是一路風塵而來的。
「寶銀,應我。」
「嗯,郎君。」她只迷迷糊糊時才這樣叫我。
「累壞了吧?」
她在我懷中點了點腦袋,又安靜的將臉頰貼在我胸前。
我胸前的衣服溼透了,那溼意似一團火,燙的我心口發疼。
「寶銀,別哭,乖,別哭,我無事的,你瞧,我無事……」
我抬起她的頭,她閉着眼睛,那眼淚珠子般滾滾而下,我手足無措的給她拭淚。
娶她時我發過誓,在不叫她掉淚的。
可我又將她惹哭了。
她抽泣着,又扯過我的衣袖,將眼淚鼻涕皆糊在我的袖口。
直到她哭罷了,纔要看我身上的傷。
我捂着不讓,她瞪着一雙又腫又紅的眼睛瞪着我,我屈服了。
傷口是早上才包紮過的,因那箭頭上有倒刺,拔時費了一番功夫。
如今再看,那傷口確實有些猙獰。
她看罷將傷口重新包紮過,喚人將飯送了進來。

-18-
我有傷在身,飲食是極清淡的,她跟着我喫一樣的。
「拿筷子時疼不疼?會不會牽扯到傷口?」背後一箭在左肩偏下,牽扯到了確實是疼的。
我想說很疼,想同她撒嬌,叫她給我餵飯,可看她那般累,又怎麼捨得?
「不疼。」
「定是疼的,只你不願說。」
她將我眼前的飯碗端過去,舀了粥餵給我喝。
「寶銀,不必的,我可以自己喫,你這樣累……」
「你聽不聽話?即你那般怕麻煩我,我回去便是了。」
眼看她又要掉淚了。
她都這樣說了,我怎敢不喫?
一餐飯喫了些時候,屋外風大,吹着檐下的銅鈴叮咚作響。
她給我擦了身子,又自己洗了澡才上了牀。
我想將她攬進懷裏,她怕碰着我的傷口,只遠遠躺着,甚至給中間堵了一牀被子。
她睡覺其實是極老實的。
她看着我,看着看着便笑了。
「笑什麼?」
「你怎就生的這般好看?」
「一副皮囊罷了!」
「你可知我剛對你生了賊心時想的什麼啊?這麼好的一顆白菜, 若是叫我給吭了,不知旁人會怎麼想?」
她說着, 撲哧一聲笑了。
眼裏閃着動人心魄的光芒。
「我在你眼裏就只是一顆白菜麼?「
「即便是顆白菜,那也是一顆長在高嶺之上的白菜啊!幸而我這隻豬勉強還能爬山。」
她笑的越發大聲了。
「寶銀, 我從未問過, 當日我那般待你,你爲何心悅於我?」
「廢話,這麼一個芝蘭玉樹的郎君擺在眼前, 是顆石頭也會心動好不好?」
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拂過我的眉梢眼角同鼻頭,最後落在了脣上。
「我就只餘下臉能看了麼?」
「腰也挺細呀!」
她砸吧着嘴,又衝我挑挑眉頭,活脫脫路邊閒來無事調戲良家婦女的盲流子。
「在也沒有了麼?」
「明明是個對我很不好的郎君, 可他寫的字真好看啊!明明那般有氣節, 又忍着痛救了家人,明明受了許多傷卻不曾變成一個惡毒自私的人,明明想待我好卻又口是心非。
他笑時眼裏便藏着一條星河, 儘管被折斷了雙翼, 他仍胸有乾坤,他心裏裝着天下,背上立着山河, 他步履艱難卻從未曾停下過腳步。
這樣的一個人, 我怎能不喜歡?溫肅, 你這樣好,我怎能不喜歡。」
我竟不知她說的人會是我麼?
我在她眼裏,原是這樣一個人麼?
我伸手點在她的額上。
寶銀,若不是我早早就遇見你, 何來這許多後來?」
「我心中若有你,不管多晚, 終歸總是你。只如今你將你能給的都給了我, 天下誰人不羨慕我呢?我尋的郎君,天上地下只此一個。你日後若要作甚危險的事情前,只需想想, 你的命便是我的命,如此就是了。」
「嗯, 你的命亦是我的。」
只我同她兩個過日子, 好似從未曾有過。
一枝紅梅穿牆而過,帶着微微清冷的香氣。
她折下一枝來插瓶,又說梅花太清冷了, 她喜歡熱鬧的。
我做了一首關於梅花的詩來,她在檐下溫酒喝。
不知喝了幾杯,總之是有些醉了。
她隔着窗戶趴着瞧我作畫, 又輕佻的說道:」誰家郎君這般好看?只不知郎君你婚否?「
「已婚。」
我答她。
她搖頭晃腦一番惋惜。
不知郎君娶的女娘是何模樣?
同你生的很像。」
她紅了臉頰,我甚少見她害羞的模樣。
「我若親一口郎君,不知你夫人會如何?」
「你且親一口才知曉啊!」
我將脣貼在她微涼的脣畔, 輾轉反側, 不能自已。
日子還長, 可過起來總是很快。
若是可以,我想就同她這樣過到天荒地老。
父母終會逝去,孩兒們總會長大, 能同我相伴到老的也只一個她。
她教會我的,都是最珍貴的。
約是我過的好吧?總盼着旁人也能如我這般。
娶一人到白首,愛一人終不悔。
(全文完)
作者署名:行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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