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爲了帝君墮落魔窟後,天道收走了我的情絲。
我對他再也生不出半絲愛意。
我一心修行,活得孑然一身、瀟灑肆意。
可他卻說我變了。
「你明明,最疼我了。」
他猩紅着眼尾,顫着聲音:
「你把曾經的阿梨還給我好不好?」
-1-
仙魔大戰,玄女挽月爲救上清帝君,形神俱損。
需要劍仙的劍骨仙魄來穩固肉身和神魂。
而我,是這九天之上,唯一的劍仙。
衆人皆知我愛慘了上清帝君,爲了帝君上刀山下火海,非他不嫁。
所以他們說:「玄女是爲了救帝君才傷成這樣,算是爲了帝君,你犧牲一下。」
玄女和我皆是爲救帝君跳下魔窟,只不過她快我一步找到帝君,但她修爲極差,最後還是靠我將他二人帶出魔窟。
她修爲不行被魔氣傷成這樣,憑什麼讓我爲她犧牲?
我抿起嘴角,沒有理會,只靜靜看向上清帝君——離白。
劍骨仙魄是劍修的命,帝君不會同意這般做的。
帝君溫柔地抱着玄女,滿面擔憂,不曾看我一眼。
我下意識捏緊衣袖,呼吸不穩。
須臾,帝君清冷的聲音響起:
「玄女救我出魔窟,是上清宮的功臣,不能不救。」
「你沒了劍骨仙魄還能活,可玄女沒有劍骨仙魄則必死無疑。」
「劍仙沈清梨,只要你獻出劍骨仙魄,本君可納你爲側妃,予你帝后的殊榮。」
我呼吸一窒,面色剎那蒼白。
他的聲音無悲無喜,彷彿只是下達了一個尋常詔令。
卻令我渾身冰冷刺骨。
我拽起他的衣襬,輕聲道:
「離白,沒了劍骨仙魄,我這個劍仙就廢了。」
「我也下去救你了,我也有功,我不想失去劍骨仙魄。」
「離白,求你了,再想想別的辦法好麼?」
聲聲哀慼。
帝君將我的手拂開,皺眉:
「不是說爲了本君願意做任何事麼?」
「都讓你做本君的側妃了,你還有何不滿?」
我渾身發顫。
眼淚忍不住掉了出來,滴滴砸落地面。
「上清帝君,可我也會疼啊。」
-2-
帝君眸色微怔,閃過一絲心疼。
他閉眸又睜眼,強硬下令:
「來人,取沈清梨劍骨仙魄!」
無人注意,玄女挽月羽睫輕顫,嘴角不自覺勾起。
我狠狠怔住。
玄女是故意讓自己負傷的,而帝君爲了她竟要強取我劍骨仙魄。
可我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捆仙繩封了肉身,被仙兵帶去誅仙台。
誅仙台冷厲刺骨,仙兵高聲唸咒:
「天火滾滾,雷電加身,取劍骨!」
砰!
天火雷電巨大的衝擊力穿透我的身體,我痛的面色煞白,卻連叫都叫不出聲。
「靈臺懸頂,仙罰滅身,抽仙魄!」
靈魂劇烈的撕裂感驟然佈滿全身,猶如內臟被粗大荊棘拖出身體,我疼的無法呼吸。
一瞬間記憶衝破牢籠,墮入魔窟的記憶恢復。
原來,是我最先找到昏迷不醒的帝君;
是我耗盡一身修爲穩住帝君心脈;
又是我殺出血路將帝君從魔窟帶出來。
而玄女,只是蹲守在魔窟出口趁我力竭將我打昏,篡改我和帝君的記憶,又打傷自己,宣稱是她救了帝君。
原來是一場陰謀。
我悽苦一笑。
可那又如何呢,我爲離白赴湯蹈火三百年,他還是爲了別人傷我至此。
抽取結束,誅仙台上詔令頒佈:
「劍仙沈清梨救人有功,以帝后禮,立爲帝君側妃。」
聲音猶如隔世。
捆仙繩消散,我下意識抱緊自己蜷縮在角落。
帝君懷抱被救醒的玄女,聲音輕柔:
「挽月,你可還疼?」
玄女柔聲道:「有帝君在,玄女不疼。」
帝君自始至終都沒問過我一句,阿梨你疼不疼。
我的心臟猶如萬千針尖扎過。
鑽心的疼。
-3-
離白果然是我的劫。
三百年前我對離白動心,天道示警出現情劫。
我不以爲意,情劫而已,追上他就好了。
整整三百年,四海八荒所有人都知道劍仙沈清梨愛慘了帝君離白。
爲了帝君,上陣殺魔、入窟救人,皆不在話下。
帝君慢慢地開始喚我阿梨。
他說阿梨最是善戰,有阿梨在,是上清宮最大的福氣,也是他的福氣。
可自從玄女挽月出現,帝君就突然變了。
他的目光開始追隨玄女,他說玄女像極了他的一位故人,比我還像。
他說,要娶玄女爲妻。
可後來,我送上蓬萊島的靈芝草爲他療傷時,離白又輕握我的手,說:
「阿梨,蓬萊島兇獸奇多,你可有受傷?」
他的神情溫柔極了,讓我受寵若驚。
啪。
側間的茶杯陡然摔碎,玄女哭着離開。
沒多久,我就聽仙侍說玄女推掉了家族安排的相親,開始常伴帝君身側,與帝君同遊。
原來,他與我的每一次親密,早已變成刺激玄女的工具。
而我,亦是工具。
苦澀猶如實質蔓延至我的全身,禁錮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突然間累了。
-4-
冊封禮結束後,離白來看我。
我抱着自己縮在牀角,他坐在桌邊,沉默良久。
「阿梨,藥宮的東西你隨便用,你的傷會好起來的。」
我默不作聲。
離白有些不耐:
「若非救本君的不是你,本君又何必去救挽月,這不怪本君。」
「阿梨,你要的名分本君給了,該知足了。」
我閉眸,淡聲道:
「帝君,側妃之位我不要,放我離開上清宮,你我自此一別兩寬。」
離白皺眉,眸色微țṻ₊冷:
「跟本君耍以退爲進的招數沒用,再敢跟本君說這種話,立刻逐出上清宮。」
話畢甩袖離去。
他篤定了我不會離開他。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淚滴了出來。
我是真的,
不想再渡情劫了。
-5-
咚。
咚。
咚……
上清宮的警鐘響起,通傳之音遍佈天宮。
【魔窟結界被破,魔兵大舉來犯,請衆仙速速前往馳援!】
我站起身,拿起清風劍欲走,劍身的重量卻讓我摔倒在地。
一介劍仙,竟然拿不起自己的本命劍。
我的眼淚嗒的一下滴在劍上,渾身發顫。
劍身翁鳴,彷彿也在爲我不平。
我收起清風劍,隻身趕到魔窟,此時魔兵已然被鎮壓,只餘魔窟結界破敗不堪。
有人提出:「若能有純陰之體獻祭魔窟,結界會自動修補,屆時則重新封印魔窟。」
「純陰之體?劍仙沈清梨不就是純陰之體麼?」
有仙者詢問帝君:「不如問問劍仙,可願爲天下蒼生犧牲她一人?」
離白冷冷看過去,仙者噤若寒蟬。
離白的聲音平淡清冷:
「我上清宮不會平白犧牲任何一人,此事若是再提,休怪本君翻臉無情。」
玄女朗聲道:「我亦是純陰之體,我可以爲天下蒼生犧牲我一人!」
離白一下子就慌了:
「挽月,我如何捨得讓你獻祭!」
他閉了閉眸,吩咐剛纔的仙者:
「去問沈清梨可願意。」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絕望難當。
我拂開人羣走到衆仙面前,高聲道:
「我願意。」
離白一怔,不敢置信。
我拂手一拜:「上清帝君,本仙願以一己之身換取三界安寧。」
離白突然就怒了:「放肆,這哪裏ŧū́⁾有你說話的份。」
他負手而立,未曾看我一眼。
「若是想以此吸引本君的注意,我勸你歇了心思,別玷污了你劍仙的名號。」
我直直看向他:「帝君,玄女一族有一聖物名叫結思環,無論是上仙還是地仙,皆可被之修改記憶。」
玄女面色一白。
我笑了笑:
「當日墜落魔窟之時,帝君,你的記憶當真準確無誤麼?」
他頓住,眸色微沉:「你想說什麼?」
玄女慌忙掩飾:「帝君莫要信她,我根本沒見過什麼結思環。」
我欲剖出自己的劍心,以劍心之清明覆蘇離白的記憶。
嗡!
本命劍似有所感,劍魂直顫,砰,劍身自毀而斷。
破碎劍身化爲飛煙,直入離白心口。
我的清風劍,能破世間一切業障。
我的清風劍,劍魂已生,卻甘願爲我灰飛煙滅。
「啊!不要!」
我痛苦嘶吼出聲,眼淚洶湧而出。
都怪我。
離白狠狠定在原地,呆呆看着我和玄女,不敢置信。
衆仙鴉雀無聲。
我直起身,一步步走向魔窟,慘烈得好似就要碎了。
我平靜回望,俯視衆仙:
「諸位,我沈清梨不恥與爾等爲伍,就此拜別!」
而後頭也不回地跳進魔窟封印之中。
背後陡然傳來離白撕心裂肺的吼叫:
「阿梨!」
封印中的仙魔業力猶如鋼絲,不斷撕裂我的身軀,可我卻覺得越來越輕盈。
我原以爲,只有相愛者終成眷屬纔是渡過情劫。
卻原來,愛人者肝腸寸爛、斷情絕愛,亦是渡過情劫。
劍仙沈清梨。
渡劫成功。
-6-
透過劫雲,我看到了帝君離白。
他站在魔窟旁邊,目眥決裂,好似經歷一場生死之劫,渾身佈滿絕望。
他一動不動。
任憑玄女在身側喚他拽他,他都猶如雕塑一般,悲絕地望着我消失的方向。
他低聲呢喃:「阿梨,爲何我會這般難受……」
劫雲散去,魔窟陡然間迸發出巨大的仙氣,剎那霞光滿天。
衆仙驚呼出聲:
「這是天仙的飛昇祥瑞!」
「是誰渡劫成功了?」
祥雲之中,我的身影慢慢浮現。
天道梵音遍佈三界:
「劍仙清梨飛昇天仙位,澤披蒼生。」
衆仙驚住:
「竟是劍仙沈清梨!她沒死!」
玄女大駭,驚在原地。
離白滿面驚喜,他高聲道:「阿梨,你沒事就好。」
他好似終於放下心來,轉身抱住玄女,安撫道:
「挽月,你安心,我自然是信你的。」
他頓了頓,繼續道:
「沈清梨之前受傷嚴重,記憶出現偏差而懷疑錯了人,衆仙家會體諒她的,自然也不會疑心你。」
離白看向我,作安撫狀:「阿梨,我等你回來與你細說。」
我沒理他,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回身施法封住魔窟結界,轉身離開上清宮。
若換作以往,我定會爲了離白偶然的關懷而欣喜良久。
也會爲了他寧願罔顧事實也要袒護玄女,而悲傷難抑。
可現在,我無知無覺。
沒有人知道,飛昇ťúₖ之時,天道收走了我的情絲。
自此,我踏上浩瀚乾坤無情道,一心只有修行。
我沈清梨再也不會,
爲情所困。
-7-
整個三界都在議論我何時會回上清宮,而我正在崑崙山鑿冰。
準確的說,是鑿冰棺。
飛昇之後我纔想起來,我有個亦師亦友的未婚夫。
如今三界唯一的上古真神,池鬱。
而他沉睡在冰棺里正等着我救。
冰棺中的池鬱白衣勝雪,面若玉琢,彷彿要與冰棺融爲一體。
肌膚皓雪,青絲如瀑,端的是一副絕世容顏。
猶記得那時他溫聲叮囑我:
「阿梨,待個百來年我的傷就好了,屆時你將我喚醒。」
我掰着手指頭算了算,凡間百世輪迴加上仙界三百年。
我硬生生遲了一千三百年。
砰。
上古冰棺終於打開。
池鬱緩緩醒來。
我絞盡腦汁想着怎麼解釋我遲到這麼許多年,他卻陡然開口:
「阿梨,你受苦了。」
聲音柔極了。
我一怔,腦子還ŧŭ⁽沒有反應過來鼻尖就先酸了。
我不懂爲何。
卻還是吸了吸鼻子,淡聲道:
「對不起,沒能及時將你喚醒。」
池鬱站起身,抽出一根紅綢綰住青絲。
墨玉般的髮絲上綴着一點紅,清貴又美豔。
他輕輕抱住我,說了聲無礙,而後陡然頓住。
他的眼眸沉的發黑,隱有滔天盛怒:
「阿梨,你的情絲怎麼沒了?」
「阿梨,是誰傷了你!」
-8-
到底是我的摯友,總是關心我的。
我搖搖頭安撫他:
「只不過是渡了個情劫,不礙事。」
他擔憂極了:「看到你身上的業力,我便知曉這些年你定是艱難極了,卻不曾想竟有人害你丟了情絲。」
我無所謂:「丟了也好,無情道可以助我儘快成神。」
「成神多好,沒人能欺負我。」
池鬱抿了抿嘴角,臉色更沉了。
他用力抱住我,好似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
「阿梨,以後有我護你。」
我的眼淚一下子滴到他身上。
我不懂我爲何會哭。
只覺得池鬱不愧是可以交付背後的戰友,可靠極了。
我和池鬱是娃娃親。
自我記事起就長在崑崙山下。
山下的精怪都說我是真神嬌養的花骨朵,他們受了真神所託養育我,待我如珠如寶。
我十六歲方見到真神池鬱。
初見那天,崑崙十里桃花盛開,池鬱於花瓣飛舞中現身。
謫仙下凡,色授魂與。
驚豔了我整個四季。
池鬱開始親自教我修道,帶我遊歷。
幫我從凡人一步步飛昇成仙。
千年前仙魔大戰,魔神現世,池鬱爲了救我而重傷,又封印魔神耗盡修爲,只能沉睡於上古冰棺之中休養生息。
他讓我等他。
可我卻出了意外。
不僅忘了池鬱,還陷入百世輪迴劫難之中。
不然,我可能早已是他的妻。
-9-
上清宮一直沒等到我,衆仙背後議論紛紛。
山下的精怪們給我學舌。
「除了帝君,上清宮好不容易又出了一位天仙,竟被氣的再不回宮。」
「帝君鍾愛玄女,咱們有什麼辦法。」
「不過我看帝君也坐不住了。」
不久,帝君下旨通傳三界。
【清風劍有法可救,請天仙沈清梨速速回上清宮。】
我皺眉,原以爲,我會最先聽到他和玄女締結仙侶契約的消息,沒想到會聽到這個。
不過也無所謂了,爲了清風劍我還是決定回去看看。
上清宮一如昨夕,小宮娥沒事就湊在一起八卦。
我湊巧路過便聽到:
「你們知道麼,玄女是黎瑤上神轉世!」
「黎瑤上神是誰?」
「是三界唯一飛昇成神的仙者,更是帝君暗戀之人。」
「仙魔大戰不斷輪迴,萬年前的那場戰役尤爲慘烈,致使黎瑤上神魂飛魄散,帝君收集了上神的碎魂投入輪迴之中以滋養神魂,如今才終於找了回來。」
「你們不覺得清梨天仙和玄女挽月都像極了她,可帝君最終選了玄女,就是因爲帝君確認玄女就是她的轉世!」
我頓足。
難怪離白會突然對玄女動心。
難怪離白會說我和玄女像極了他的一位故人。
難怪離白就算恢復記憶,依舊不顧我救他的恩情,也要顛倒是非力保玄女。
原來,離白從未對阿梨動過心。
我合該難受的,可我現在什麼也感受不到。
只是淡淡嘆了一聲,原來如此。
我走到帝君殿,不期然碰到了玄女。
玄女滿面春風得意。
她特意露出腰間的結思環。
像是炫耀她就算欺騙了離白也依然被離白選擇。
而我一片赤誠之心卻只能被拋棄。
「沈側妃,我就快成爲帝后了呢。」
「對了,我甚是喜歡你種的桃樹,已經全都砍了做成了炊具,側妃莫怪啊。」
離白走了出來,聞聲微頓,卻並未阻止。
若換做以往,我定氣憤難當又傷心難抑,要將玄女和離白質問個遍。
可如今,我內心毫無波瀾。
上清宮的桃樹遠比不過崑崙山,砍了就砍了吧。
我朝玄女點點頭,「哦,本君知曉了。」
平靜無波。
玄女一拳頭打在棉花上,一時鬱結。
離白卻定定看着我。
似是要在我身上燙出一個洞來。
-10-
玄女看到離白,氣急,開始口無遮攔:
「你一個天仙,」
我眉目驟冷,瞬間捏住玄女的脖子,聲音冰寒:
「玄女挽月,你是不是忘了,你還欠本君的東西沒還。」
玄女驚恐:「你什麼意思?」
我手上的力道加重,直捏着她喘不過氣來。
「自是本君的劍骨仙魄。」
一字一頓,字字清晰。
玄女驚駭,想說話卻根本開不了口。
離白立時出手將我打開,仙氣擦過我的臉頰,凜冽的疼。
玄女撲到離白懷裏,委屈控訴:
「清梨天仙飛昇之時明明已經重塑肉身和神魂,卻還要討要我的劍骨仙魄,帝君,她是存心想讓我死啊!帝君爲我做主啊!」
我冷哼,若不是如今只能和離白打個平手,我定現在就將她抽骨撕魂!
離白輕聲安撫玄女:「她不會的,她只是逞逞口舌之快罷了。」
他把玄女哄走後,轉眸看向我:
「阿梨,我不計較你對挽月的冒犯,既然回來了就收收脾氣,同挽月好好相處。」
我嗤笑出聲:「上清帝君莫不是還做着齊人之福的美夢呢?」
「我堂堂一介天仙,怎會予你做妾,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今日回上清宮,一是爲了清風劍,二是爲了……」
我頓了一下,施法從大殿搜出玉蝶契印。
當着離白的面,猛然捏碎。
「爲了將這側妃玉蝶契印,徹底粉碎。」
「離白,你我恩斷義絕,自此陌路!」
-11-
離白眸色驟沉,眸中有絲龜裂一瞬而逝。
須臾,他斂眸皺眉:
「沈清梨,欲擒故縱也得有度,本君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篤定我依舊愛他至深。
我很是厭煩,徑直開口問他:
「我的清風劍呢?」
離白以爲我妥協了,脣邊蕩起笑意:
「阿梨還是那般好,乖阿梨,你且回側妃殿等我,日後我會將清風劍給你。」
我皺眉:「爲何今日不行?」
離白不解釋:「今日的確不行。」
我轉頭就走。
離白聲音轉冷:「你若敢走,就永遠也別想要清風劍。」
我的清風劍是由天地造化而生,又不是隨隨便便能造出來的,我本還抱着一絲奢望,如今看來不過是離白想誘我回來以供玄女羞辱的託詞。
我看都不看他一眼,化成一陣風離去。
身後傳來離白冰冷的聲音:
「沈清梨,我等着你來求我。」
沒過幾日,我收到了離白要娶玄女爲帝后的消息。
他們的喜帖廣佈三界,喜帖最後還特意寫了:
「衆仙請告知天仙沈清梨,恭請仙駕降臨。」
玄女的字跡,離白的默許。
換做以往,我定扎心極了。
如今我卻覺得我噁心,玄女也就只會耍耍上不了檯面的小把戲。
我把精怪遞來的喜帖一扔,繼續修法習劍。
池鬱看了眼喜帖,突然捏住我的劍尖,問我:
「阿梨,我們締結仙侶契約如何?」
我雖感受不到七情六慾,但以前的事我都記得。
我和他本就有婚約,我應是願意的。
所以我仰起淡淡笑意:
「好呀。」
-12-
池鬱一向遠離塵囂,這次卻一反常態將我們的婚訊通傳三界。
他說:「崑崙山冰封許久,也需要熱鬧熱鬧了。」
可第二日,整個三界就收到了上清帝君婚期延遲的消息。
精怪們說,這是上清帝君知曉真神甦醒,特意把婚期改成真神婚期之後,以示敬重。
我點頭,他這個人禮數向來周全。
可我沒想到離白會找到崑崙山了。
離白託精怪們通傳,說要見我。
池鬱問我:「要見麼?」
我搖頭。
離白喫了閉門羹卻並不放棄,他又說要求見真神。
池鬱略一思量,便讓我躲到殿後,他看看離白到底所欲爲何。
離白提着一把劍步入大殿,面色極其蒼白,好似受了重傷,風一吹就倒了。
他說:「拜見真神,本君欠了阿梨一把清風劍,如今我是來還劍的。」
他聲音發顫:「我還可以見她一面麼?」
看似是在問池鬱,實際上卻是在問躲在暗處的我。
池鬱輕嗤出聲:「既是送劍,把劍留下就是。」
離白聲音很輕:「我還想告訴她,那日不是不想給他,只是清風劍需要我半個心臟爲引方可補救,需要時間,我只是想讓她等等我。」
他好似支撐不住,驀然單膝跪地,僅靠劍身支撐。
他看向深處:「阿梨,婚約不是兒戲,你莫要和我賭氣就隨便嫁人。」
我和池鬱的舊事只有崑崙山的人知道,外界皆不知曉。
所以離白以爲我是對他愛而不得才賭氣嫁給別人的。
池鬱氣笑了,大掌一揮將離白揮倒在地。
「你害的阿梨痛失劍骨仙魄,害她隻身獻祭魔窟,害她在魔窟飛昇斷送了情絲,如今你有什麼臉指摘阿梨?」
「給本神滾。」
我的心臟驟然一窒。
池鬱竟然都知道。
不知爲何,心臟傳來酥酥麻麻的酸意。
眼淚竟不知不覺掉落。
我的內心平靜一片,卻無意識地哭了。
離白震動,面容剎那龜裂:
「情絲?阿梨沒了情絲?」
Ṭŭ⁸他猶不敢信,再次請求:
「求真神讓我見阿梨一面。」
池鬱氣結,眸色鄙夷,嘴脣微勾道:
「阿梨還在本神牀上昏睡着呢,她沒空。」
啪。
離白手中的劍,驟然斷裂。
-13-
離白扔掉手中的殘劍,整個人好似被抽乾了氣力摔倒在地。
他費力爬起身,轉身緩緩下山,步伐極其不穩。
他低聲呢喃:「沒了情絲,哈哈哈,阿梨竟棄了情絲……」
「也罷,既如此,我和她的緣分便到此爲止。」
他反覆說着兩句話,直至出了崑崙,消失不見。
我握住池鬱的手:「你何時知道的這些?」
池鬱摸了摸我的髮絲,聲音溫柔:
「甦醒當天我就派精怪們去查了。」
「怪我,是我沒護好你。」
我心中一暖。
「是我的飛昇劫難罷了,怎會怪你。」
我和池鬱的結契儀式聲勢浩大,異常熱鬧。
所有人都說能做池鬱的妻,是我撿了天大的運氣。
可池鬱卻說:「能娶阿梨爲妻,是本神一生的夙願。」
那日離白只送了禮,人沒來。
隨着禮還有一封信:
【恭賀阿梨喜得良人,願阿梨重梳嬋娟,餘生歡喜。】
我淡漠地掃了一眼,而後撕碎,將信紙化成一縷青煙。
沒幾日,上清宮舉辦帝后結契儀式。
以及黎瑤上神的喚醒儀式。
離白要在結契當天喚醒玄女體內黎瑤上神的記憶。
我和池鬱都覺得甚是好玩,便特地趕去瞧一瞧。
黎瑤上神,那可是我們熟的不能再熟的人。
玄女見到我,還是那般趾高氣揚:
「那就算嫁得了真神又如何,你摯愛之人可是我的囊中之物。」
我眼皮都懶得掀,「哦。」
玄女繼續得意:「你費勁巴拉才得個天仙之位,我可是黎瑤轉世,日後可是要恢復上神之位的,修爲不知比你高了多少。」
池鬱淡漠地看着她的表演,不曾插手。
而我忍不住嗤笑出聲。
玄女氣的臉紅極了,看到離白現身,立馬撲到他懷裏:
「帝君,清梨天仙笑我修爲低。」
離白看了我一眼,眸色異常冷漠,看向玄女時又轉爲柔情:
「挽月,神後定不是這個意思,乖,去吧,一會結契儀式就開始了。」
玄女離去,離白的眸色驟然淡漠。
「還請神後放過挽月,她體內的劍骨仙魄我會用其他等價的東西償還。」
池鬱眸中盛起驚怒,被我攔下。
我眸色鄙夷,聲音冷極:
「我的東西,什麼時候輪到隨你處置了?」
「讓她好好保管我的東西,待我飛昇上神,我會親自來取。」
說罷,拉着池鬱轉身走遠。
離白一窒,眸色深不見底。
-14-
上清宮帝后的結契儀式衆仙雲集,十分奢華。
他們都等着見證黎瑤上神重臨世間。
「帝君等了黎瑤上神一千年,不惜放棄清梨天仙,也要堅持找尋,當真是癡情。」
「可不是,帝君對黎瑤上神真可謂用情至深,如今終於可以得償所願了。」
「黎瑤上神甦醒後定會感動極了。」
……
結契儀式結束後,離白拿出一柄神器。
是黎瑤上神本命法器,瑤光綾。
玄女坐在法陣正中,瑤光綾懸於頭頂,離白默唸符咒。
瑤光綾的反應越來越激烈,而我的手抑制不住的輕顫。
玄女目光落在我身上,挑釁又得意。
她張開口,用嘴型告訴我:
「你愛的人註定是我的。」
「待我重歸神位,你永遠別想收回你的劍骨仙魄。」
我冷哼出聲,亦是用口型告訴她:
「你以爲你真的是黎瑤上神麼?」
玄女一怔。
離白結束喚醒咒印,對玄女開口道:
「挽月,將指尖血滴入瑤光綾,馬上你就能記起來一切。」
聲音溫柔又輕快,飽含期待。
玄女不疑有他,滴血入神器。
霎時,瑤光綾迸發沖天的神韻,光耀整座上清宮。
玄女大喜,大喊道:
「我果然是黎瑤上神!我就是黎瑤上神!」
砰!
喚醒法陣應聲破裂。
噗。
玄女一口血噴出。
衆仙驚呼:「難道玄女不是黎瑤上神?」
離白急忙抱起玄女,爲她療傷。
他臉色難看,止不住低聲道:
「怎麼會不是呢?明明玄女最像黎瑤,到底是哪一步出錯了……」
轟隆隆。
天空聚集諾大劫雲,雷劫已至。
我伸出手,張開掌心,瑤光綾立時脫離離白的控制。
飛至我手中。
我揮手,瑤光綾在我手中化作瑤光劍。
衆仙大驚。
池鬱輕撫我的臉頰:
「阿黎,去吧。」
是的,池鬱一直喚的我阿黎,是黎明的黎,非是梨花的梨。
吾纔是黎瑤上神。
我飛至劫雲之中,揮動劍身,啪,啪,啪……
瑤光劍迎着雷劫,一一抗下天雷。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結束,上神祥瑞剎那遍佈三界,耀華漫天。
祥雲七彩,百鳥朝鳳。
黎瑤上神,歸位。
-15-
直至飛昇祥瑞結束,衆仙才回過神來。
「清梨天仙竟纔是黎瑤上神。」
離白震在原地,直直望着我,滿面的懊悔好似要將他撕碎。
悲苦至絕。
他丟下玄女,一路摔跑過來。
他眼尾紅的厲害,嘴脣顫抖,整個人好似立馬就要碎了。
「阿梨,我……」
他哽咽地根本說不出話來。
-16-
萬年前,我以人修入道成功問鼎上神位,還同真神池鬱締結緣分、許下婚約。
後來池鬱去東荒除妖,留下我一人獨居。
我嫌崑崙山膩煩,便獨自一人搬到了青丘居住。
我院外有條小溪,溪中有條小鯉魚,此魚便是尚未成爲帝君的離白。
我閒來無事便做些魚食喂他。
上神做的魚食於小鯉魚而言實是大補機緣。
後來他又得了龍門的機緣,一躍龍門化作一條金龍,成功修成人形。
如此,他成了我座下唯一的門童。
我喚他小白。
因池鬱久未歸,我亦從未提起我的過往,小白並不知我已有婚約,非是單身一人。
少年慕艾,不知何時起,小白對我動了情。
少年面若冠玉,氣質如蘭,身姿挺拔得比崑崙青松還要筆直。
他站在月光下,微醺的面頰散發着淡淡的紅,聲音纏綿:
「神君,我喜歡你。」
啪。
我立時打開他的手。
是我太過放縱他,讓他忘了身份。
我告訴他我不喜歡他,我只把他當做一個可愛的弟弟,而且我已有婚約,與他絕無可能,讓他徹底絕了念頭。
少年剎那心碎。
但他是個沉穩性子,立即調整自己。
「神君,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平靜悲慼。
我琢磨着這可不像能放下的樣子,我可不能再跟他住一起了,沒過兩日我便不辭而別,徑直回了崑崙山。
我原以爲這場孽緣便就此瞭解,誰知萬年前的那場仙魔大戰陡然爆發。
因着有上古魔神的加持,這場仙魔大戰異常慘烈,仙界衆天仙齊齊隕落,上古真神只餘池鬱一人,上神之位亦只餘我一人。
而我不幸肉身盡毀,神魂將散。
離白彼時渡劫成功,飛昇上仙位,他趕在池鬱到達之前,將我的神魂收集歸攏,投入凡世輪迴以修補神魂重塑肉身。
他以爲他可以搶佔先機,可以先與我相遇,然後相愛。
他以爲他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只有他一人靜靜等待成果。
可池鬱是誰,真神通曉天地事,尋找我的蹤跡易如反掌。
故而輪迴第二世我就被池鬱帶走了。
他將我凝結成一粒種子種在崑崙山下,託精怪悉心照料,得天地精華養育,我方纔重塑肉身。
只是我那時忘記了前世種種,而池鬱心疼我亦未曾告訴我前世之事。
直到千年前魔神突破封印,仙魔大戰再次爆發,池鬱重傷沉睡。
而我被魔神種了魔種,在池鬱沉睡後陡然發作,忘記一切,神魂不穩。
我憑着最後一絲理智,投入凡世輪迴以求保全。
故而整整耽擱了一千三百年方救出池鬱,重拾記憶。
而這萬年間,離白一直在找尋我的神魂。
終於在三百年前,我在凡世的最後一世,他找到作爲劍修的我,助我修煉,幫我渡劫。
使得我在情劫這一關對他動了情。
只是他不僅找了我,也找了別人罷了。
別人又恰巧
從而引發後來諸多事端。
實是,一場孽緣。
-17-
飛昇天仙時,我斂去了容貌。
如今迴歸神位,容貌盡顯。
離白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悲絕難當。
他跪在我身前,手指捏住我的衣襬,抬眸看我:
「原來與你有婚約的,是池鬱真神。」
「怪不得我計劃失敗,怪不得我怎麼也找不到你。」
他想起什麼,陡然哽咽:
「神君,那日誅仙台,你是不是很疼?」
「都怪我。」
飛昇後的記憶本就如瀑布般噴湧而來,聽他問我,我一瞬間沒反應過來。
我廢了些力氣纔想起來他說的是哪件事。
以及事件背後的那張,哀婉嬌美的臉。
我經歷過修士的萬般劫難,經歷過數場仙魔大戰,還經歷過魔神魔種發作之痛。
可沒有哪個比之抽離劍骨仙魄的痛意,更加蝕骨難忘。
我淡聲回道:
「疼。」
「疼的永世難忘。」
離白的絕望混雜着莫大心疼,注入眼淚,滴滴砸落。
他好似要喘不過氣來,不斷倒吸着氣。
良久,他才發出聲音:
「對不起。」
「我不知道阿梨就是神君。」
「對不起……」
聲聲悲絕。
-18-
我不懂他爲何會如此難過,我還有事要做呢。
我淡笑:「本君不要你的道歉。」
我看向不遠處的玄女。
「本君要要回自己的東西,本君的劍骨仙魄,以及……」
我轉眸看向離白的心口:
「本君的清風劍。」
玄女從失落中驚恐抬眸,高聲道:
「不要!沒了劍骨仙魄我會死的!」
「帝君救我!」
可這次,離白再沒理會她一分。
離白甚至從她身上拿下結思環,用放置在輪迴鏡之上,將當日玄女所做之事盡數公之於ƭü₊衆。
玄女面色一白再白。
她爬跪在離白麪前:「帝君,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愛帝君了,求求帝君,饒了我這次好不好?」
離白麪無血色的臉上盡是冷厲,「你該求的人不是我,你傷害的人更不是我。」
玄女立即爬到我身前,苦苦哀求:
「神君我知道țűₔ錯了,求神君饒恕玄女,玄女願終身贖罪。」
我歪了歪頭:「既然做錯了,就要接受懲罰。」
玄女陡然激動:
「可這個懲罰會讓我死啊!我不想死……」
我淡聲道:「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你自己造的孽合該自己受着!」
話畢我抬手施法,巨大的神力瞬間將劍骨仙魄抽出。
蝕骨疼痛襲滿玄女全身,她疼的在地上打滾。
須臾,沒了劍骨仙魄的玄女,生機盡斷。
猶如一朵衰敗腐爛的花,消散於天地之間。
離白怔怔看着我。
我抬手指向他,聲音平靜:
「該你了。」
-19-
離白渾身一顫,眼角的落寞溢了出來。
他走到我面前,乖順跪下。
他輕聲說:
「都是我的錯。」
我恍若未聞,抬手施法從他心口引出數點清風劍的碎身和碎魂。
加上之前離白拿上山的那把劍,清風劍的身魂終於集齊。
我小心翼翼收攏好,交給池鬱。
這世間唯有池鬱可以給仙器重塑器身和器魂。
離白痛得青筋爆現, 卻一聲未吭。
良久,他看向我:
「神君, 誅仙台上,魔窟之下,都比這疼多了, 是不是?」
我沒理他。
他顫着手扯住我的衣袖,聲音哀慼:
「阿梨,你可不可以原諒我,我是因爲愛你才做了錯事。」
「阿梨,三百年裏你那麼愛我, 爲了我付出不知凡幾。」
「如今就當真什麼都沒有了麼?」
我打開他的手, 拂開我的衣袖, 皺眉道:
「我對你本就無意, 做阿梨的時候, 不記得前塵種種,竟真的愛上了你。」
「若你未曾辜負阿梨, 或許,我真的可能會在歸位後與池鬱分手,同你在一起。」
「可你唯一的機會都被自己親手斬斷了。」
「如今我對你無恨更無愛, 你不過是我歷劫中的一個過客而已。」
離白的面色慘白一片,紅脣亦毫無血色。
他繼續跪求在我面前。
「你明明, 最疼我了。」
他猩紅着眼尾, 顫着聲音
「你把曾經的阿梨還給我好不好?」
我果斷拒絕:
「不好。」
乾脆,無情。
他閉上雙眼, 悲傷和懊悔猶如實質般,將他包裹在寒潭之中,
通體寒涼。
-20-
因爲離白失職包庇玄女,池鬱順理成章的降下神罰。
派他鎮守魔窟, 千年不得出。
池鬱拉着我回崑崙山的時候, 情緒異常低沉。
他欲言又止了好幾次, 終於開口:
「阿黎, 你當真會拋棄我跟那小子走了?」
他陡然委屈起來:
「你怎麼這樣嘛。」
我不懂他爲何因此難過, 疑惑道:
「我只是在陳述萬千機緣裏的一種可能性呀, 並不是我有如此想法,你爲何會這麼問。」
池鬱抿了抿嘴, 良久, 長嘆一口氣。
「好吧,看在你失了情絲的份上, 我原諒你。」
池鬱向來不插手我的事,給予了我最大的尊重,上清宮裏也只是站在我身後, 讓我安心。
而且他還事事體貼我, 照顧我,從不怪我。
我心裏暖暖的。
我抱ťű̂ⁱ住他:
「阿鬱,有你在, 真好。」
池鬱摸摸我的頭。
「總算是一切難關都闖過去了,日後我再給你找回情絲,咱們好好在崑崙過日子。」
我笑得安心:
「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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