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宗門最後一個小師妹。
師姐不喜歡我。
他們都說是因爲掌門師兄顧鶴雲對我很好。
其實師兄也不在乎我。
他是因爲我覥着臉跟着才收我入宗門的。
後來他自斷經脈,曾經修仙界的希世之才成了廢人。
最後進入萬妖窟自殘謝罪。
我才知道,當年的事,只有他自己沒放下。
-1-
我是在紅楓開滿山頭的時候進入宗門的。
而且還是由掌門師兄親自帶我回來。
這樣的榮耀,無人能及。
宗門裏唯一的師姐看着我,幾欲折斷劍柄。
但我很開心。
我不喜歡這個師姐。
在我入宗門後,一天到晚給我找事情。
不是在我被窩裏放蛇,就是在外面斬妖時故意留我一人。
她說這是鍛鍊,是儘快讓我獨當一面。
我不是個大度人。
直接如法炮製。
今天是癩蛤蟆,明天竹葉青,後天就是一羣老鼠。
這樣下來後,她連房間都不敢進,臉色發白地往別的師兄弟身邊藏。
這樣自然受到師父的責罵。
但他很少給我懲罰,只是輕飄飄說一句。
「小師妹向來不是主動會做這種事的人。」
「詩晴,從今日開始你便不用和小師妹一個屋子了。」
他輕飄飄一指,我就擁有了一個大房子。
除了師姐臉黑如炭。
從那以後師姐每次看到我都是陰惻惻的。
後來我第一次跟他們出去除妖。
師姐故意騙我,把我扔在妖怪堆裏。
在我拼死殺出一條血路回來宗門。
她又裝模作樣:「小師妹,你怎麼自己回來了,我正要找師兄弟們去救你呢。」
我哪裏肯喫虧,當即撕破了臉。
「你找師兄弟?那他們知道我身陷險境嗎?」
「要不是你告訴我有師弟被抓走,我會不自量力去嗎?」
我拿出留憶珠,上面殘留的聲音一清二楚。
大部分宗門人都在,聽到後臉色頓時精彩紛呈。
膽小鬼加僞君子,從那以後,師姐的面子就跟蒜瓣一樣。
直接落地摔八瓣。
我們的樑子也徹底結下了。
-2-
後來師兄便不再讓給我跟着師姐。
開始自己帶我,教我法術。
師兄叫顧鶴雲。
是宗門剛繼承的掌門。
他長相端正,眉目舒淡,帶着自在從容的氣度。
可惜才三十年華,就滿頭白髮,硬生生多了幾分頹唐。
絲毫不像是意氣風發的修仙第一人。
師母說,他是活該,那般好的姑娘不珍惜,現在也只是自己喫苦果罷了。
我來宗門晚,對於師兄心中的那個姑娘只是聽說。
因爲師姐對她反應極大,因此我特地在宗門上躥下跳。
終於模模糊糊拼湊出了一些。
無非姑娘心悅,師兄拒絕,然後將其扔進萬妖窟。
最後等姑娘抽身,嫁爲人婦,師兄又開始守身如玉。
好好好。
連我都沒忍住,對這樣的結局非常滿意。
師兄雖說武力值厲害,但在感情中,這樣難道不是負心人行爲嗎?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好好地將人家姑娘送去萬妖窟做什麼。
更別說她還是一介凡人。
-3-
我一直都記得第一次看到師兄的模樣。
當時他一劍刺破對方妖丹,手法行雲流水,好看極了。
因此我背上了包袱跟在他身後。
「師父!」
我興致盎然,他走到哪我就跟到他。
爹孃說過,人一旦要做事,就要不遺餘力。
臉皮這種身外之物,能扔下的時候也是要扔的。
我別的沒有,錢管夠。
師兄喫飯我買單,師兄住客棧我付錢。
就這樣在我亮澄澄的雙眼中。
師兄鬆口了。
在一個秋天,紅霞漫天的傍晚。
他對我負手而立。
「走吧。」
「去哪?」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語氣染上了紅霞般溫暖。
「回宗門,拜師。」
他沒有收我爲徒,反而讓還沒退下來的掌門接手。
從此,我成了宗門裏年紀最小的。
也是目前最後一位小師妹。
「鶴雲師兄。」
我笑眯眯看着他。
滿心滿眼都是未來我和他一樣。
執劍殺妖,最好能成爲修仙界鼎鼎有名的女修。
只是顧鶴雲聽到我叫他,臉色大變。
一向淡漠的眸子驟然銳利。
「日後喚師兄即可。」
我被他的樣子嚇到了,只能喏喏應是。
倒是師父意味不明地嘆了一聲。
「冤孽。」
-4-
師父年紀大了,宗門很多時候都是師兄在打理。
我也理所當然跟着師兄。
所有招式和法術,他都盡數教導。
那一段時間,我的能力突飛猛進。
師姐還是停在原地。
真沒用。
而讓我好奇的顏回姑娘,一直都沒回來。
師母說,不能問,不能言。
尤其是在師兄面前。
這個話得三緘其口。
只有在師兄外出時,他們纔敢說上兩句。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我又一次突破時。
顏回回來了。
-5-
她是在春滿宗門時回來的。
帶着兩個孩子和丈夫。
彼時師兄不在宗門,大家都下山斬妖去了。
我陪着師母接待了她。
先是一串孩子特有的銀鈴笑聲傳了進來。
「舅婆。」
我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大胖小子撲入師母懷裏。
後面是一個清雋的少年。
最後纔是一個婦人依偎着男子漫步走了進來。
師母問:「怎麼不見柔兒?」
婦人道:「柔兒到了年紀要相看人家,婆婆正拉着她學習掌家之事呢。」
師母有些失落。
但轉而就被懷裏的大胖小子吸引了注意力。
奶聲奶氣的小糰子,着實令人着迷。
連我都忍不住逗弄了兩下。
「這位是?」
她在我身側坐下,仔細打量着我。
我也看過去。
顏回容貌出挑,根本看不出已經有三個孩子了。
尤其是眸中帶着點點碎光,神色柔和,似乎能給人無盡寧靜和溫暖。
師兄失去這樣的女子,真是慘啊。
我正在唏噓,師母笑道:「是鶴雲帶回來的小師妹。」
她一怔,旋即點點頭。
「挺好的。」
我上去見禮,她笑着還禮。
我們都是在凡間長大,這些虛禮還是要的。
-6-
就這樣坐着說笑了會。
外面突然衝進來一個人。
是師兄。
他衣衫凌亂,髮絲也被風吹亂,一看就是特地御劍飛回來的。
我覺得有些丟臉。
怎麼說都是掌門了,見到舊情人怎麼還是一點穩重都沒有。
師兄哪裏顧得上這些,只是怔怔看着坐着的顏回。
拳頭緊了又松,鬆了又緊。
很久之後才幹巴巴道:「你回來了。」
相比於師兄的狼狽,顏回反而進退得宜。
她只是淡淡一笑,並未回應。
倒是一旁的沈竹起身。
「師兄。」
顧鶴雲眉頭微皺。
他不是很滿意這個稱呼。
我往椅子背靠了靠。
這樣的熱鬧,真是難見。
沈竹氣質溫潤,站在風華絕代的師兄面前竟絲毫不遜色。
若師兄是清風下的翠竹。
那他便是溪間潺潺的水流。
我不自覺看向師兄。
他整Ṫű₅個人處於一個十分緊繃的狀態。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
哪怕是最兇險的妖物。
他都是淡然自處,從未有過緊張。
可現在他視線掃向顏回。
她沒有看他。
師兄垂下眸子,悵然若失。
-7-
我來了興趣,當即喊了一聲。
「師兄。」
所有人都看向我。
包括顏回。
「你除妖回來了?」
顏回不知想到了什麼事,笑起來。
如冬日融化冰雪的暖陽。
終於看向顧鶴雲。
結果師兄沒出息地又開始緊張。
我扶額。
幫不了,真心幫不了。
「看來很快宗門是要辦喜事了。」
師母嘆道:「若真是這樣便好了。」
師兄忙磕磕絆絆道:「宗門新來的小師妹,你不要誤會。」
很快他低ẗů₅了嗓子,泛起苦澀。
「你會誤會嗎?」
聲音極低,除了是凡人的顏回和沈竹。
我和師母是聽得清清楚楚。
我看不下去,走到他身邊道:「師姐跟他們一起喚我小師妹即可。」
顏回只是面色平淡。
「我不是宗門人,小師妹直接喚我顏回即可。」
我能感受到身邊的師兄身軀一震。
隨後沉寂下去,墮入黑暗。
-8-
顏回說她這次是回來小住一段時間的。
因着沈竹被任命爲巡撫,查看地方民情。
又怕他不在,顏回在京裏待在膩煩,便送她回孃家,等事情落定後再來接她。
這兩人的感情實在是好。
我在凡間聽說過沈竹。
他年紀輕輕狀元及第,文采盎然,現在成爲正二品大官,連太子都是他的學生,仕途順遂。
最意外的是成婚數十年,從未外室妾房。
一心一意只守着顏回。
這樣的感情,連我爹孃都比不上。
我爹說很愛我娘,但還是會忍不住納妾。
定親的竹馬說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最後在成親前期還是寵幸了他娘送的通房丫頭。
我甚至連他那日的嘴臉都記得清清楚楚。
「男人哪有不納妾的?」
「更何況她只是通房,若是你懷孕身子不爽,難道就讓我幹看着?」
這樣情深的人,也能轉身和別的女子濃情蜜語。
他尖聲叫嚷,平日溫柔盡數成爲指責。
在他眼裏,女子分兩種。
一種高貴,用來當正室充臉面。
一種低賤,活該成爲暖牀丫頭。
我閉上眼,不再去想那些事。
只是師兄比我情緒還要低落。
甚至可以說得上是難看。
「師兄。」
我小心扯了扯他的衣袖。
「人家是夫妻感情好,你這樣挺破壞氣氛的。」
師兄的臉色更難看了。
-9-
師母是最高興這件事的。
她抱着那個最活躍,如同風火輪的小胖子,笑得合不攏嘴。
「好好好,舅婆最歡迎小糰子了。」
「你們想住多久都可以。」
說着抱着孩子又親又抱。
「多謝舅母。」
小糰子裝着大人的樣子行了一禮。
大家都忍俊不禁。
只有師姐冷哼一聲。
在這個其樂融融的環境裏很是突兀。
我翻了個白眼,抱着自己的佩劍。
「有病就去治,在這裏發什麼瘋。」
宗門裏都知道我和師姐不對付。
師母只是抱着孩子在一旁逗弄。
其他師兄弟經過之前的事對她也有了其他心思。
一時間整個屋子,竟沒人替她說話。
李詩晴臉色發青,想發作時就聽見師兄開口。
「詩晴,你先回去。」
我暗笑。
扭頭就看見顏回若有所思。
想起師姐對顏回的種種妒忌。
不由留了個心眼。
總覺得,當初她被送去萬妖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10-
待日暮西斜,在院子裏喫完飯後。
顏回對着沈竹道:「夫君,我有些累了。」
師兄聲音比沈竹還要迅速。
「已經給你房間安置妥當,先去休息吧。」
說着就要朝顏回走過來。
沈竹看了他一眼。
不着痕跡將顏回圈在懷裏。
顏回禮貌行禮:「多謝師兄。」
只是面色淡淡的,並未多少驚喜。
我冷眼在一旁,發現他們相處很是有意思。
顏回拒絕的意思很明顯。
可師兄就像是個愣頭青,假裝自己不在意。
只要他不在意,就能穿插進入他們夫妻的世界。
可惜人家郎才女貌,哪裏還能容得下師兄。
這樣的結果便是尷尬。
見他二人遠去,我纔沒好氣衝師兄開口。
「師兄,妻子向夫君撒嬌求安慰,你一個勁多嘴做什麼?」
師兄頓時臉白如紙。
-11-
第二天一大早,師兄就穿戴整齊把我從被窩裏叫起來。
「師兄,我好歹是女子,你進來時能不能敲個門?」
我打着哈欠:「哪怕叫兩句也好吧。」
師兄端着早飯不甚在意。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怎麼和顏回搭話。
就連衣服都穿得花枝招展。
活脫脫一隻花孔雀。
可是等快到了門口,他又止步不前。
「你說,她還會喜歡喫我買的早點嗎?」
肯定不會啊!
我在心底咆哮。
人家可是有夫君有孩子。
這樣的事情怎麼需要你一個外人來插手啊。
要不是現在還打不過師兄。
我恨不得戳着他腦門大喊。
你是外人!
跟顏回早就沒關係了!
看清楚這一點啊!
但師兄只是緊緊皺着眉,似乎想給自己的行爲找個合理的解釋。
「你臉皮厚,等會兒在一旁多說點。」
我不忿,怎麼說我都是女孩子,怎麼能這麼說我?
師兄似乎忘了。
我儘管不要臉,但也很記仇。
-12-
顏回的院子沒有用木門遮掩,只是用了籬笆圍起,安了個月亮門。
屋子正好窗戶大開,顏回正坐在窗下描眉。
能看得很清楚。
師兄端着東西正要進去,顏回身後出現了沈竹。
他要進去的腳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我連忙將他拉到月亮門後。
那邊沈竹已經讓顏回轉過身子面向自己。
手上拿着一支毛筆正在她額頭畫着什麼。
「夫君。」
聲音柔而媚,和我昨日聽到的完全不同。
那是一種帶着深切的愛意和歡喜纔有的。
原來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
這對夫妻的愛意如滔滔海水,絲毫不減。
「別鬧了,等會被孩子們看到又要笑了。」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
「不好看嗎?」
顏回照了照鏡子,嗔怪一聲。
「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
「在夫君心中,奴是紅顏褪去,風采不舊?」
沈竹悶聲笑起來,盡收萬千溫柔。
「就算是牡丹國色,都比不上夫人展眉一笑。」
沈竹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顯得珍視異常。
細碎的吻落下,如同數次般熟稔,逐漸成爲脣齒間的糾纏。
呼吸重起來,沈竹頭也不抬,伸手將窗戶關起來。
看到他們如此恩愛,連我都忍不住幻想。
若是也能找到沈竹這樣的男子,是否也會如此情趣?
可惜我只想當掌門。
想要成爲修仙者第一人。
和師兄一樣斬妖除魔。
男人,只會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13-
看到他們這樣,我就歇了要進去的心思。
他們夫妻這樣恩愛,我們這兩個外人沒道理要進去破壞氣氛。
更別說在這裏偷聽牆角。
誰知師兄整個人隱隱散着怒氣,面容浮現一抹慍色,乍現幾道鋒利的寒芒。
我暗道不好,連忙將他拉走。
回到清風苑,師兄一把將桌上的茶盞掃落在地。
連帶着手上的早點都被他盡數砸在地上。
噼裏啪啦一陣響,我都嚇到了。
「師兄,你做什麼?」
師兄沒理我,眸光微動。
「你不會要去殺了沈竹吧。」
我一拍大腿,站起來:「師兄,我知道很氣,但是你先彆氣。」
要真出事了,那不是就沒人教我法術了?
師兄大步出去。
很快院子裏一株楓樹被砍成兩段。
隨後就是藤架。
幾道銀光閃過,整個清風苑狼狽一片。
樹葉紛紛而下落下地上。
師兄氣喘吁吁,可還是沒忍下那股氣。
我看他手指微動,立刻上前。
「ṱùₑ師兄你冷靜點,別忘了她已經嫁人了。」
「嫁人,就意味她不是一個人。」
「她有夫有子,若是你真要殺了…沈竹,你讓師姐怎麼在凡間活下去。」
一句師姐夫沒忍住說出口,差點咬了舌頭。
好在我機敏,把姐夫換成名字。
看現在這種局面,師兄纔是那個最想成爲姐夫的人。
-14-
師兄只是緩緩看了我一眼。
以往清風朗月的氣質被陰鬱代替。
清冷的面容更是透着一種深不可測的氣惱。
隱隱有入魔之象。
「那又如何?」
師兄眉尾微挑:「這裏本就是她家,是那個男人騙了她。」
劍柄微顫,發出輕微聲響。
這是他的嫉妒在作祟。
就連理智都要被妒火燃盡。
師兄徹底要瘋魔了。
我急着拍着大腿:「可是你別忘了,小師姐是個什麼性子。」
師兄一愣。
我忙順杆子往上爬。
「師兄你想想,小師姐若真成了孤家寡人,先不說其他,凡間有句話,叫寡婦門前是非多。」
「小師姐那麼好看,要是被更多人求娶,那不是更麻煩?」
劍直直飛出,擦過我的耳畔,牢牢釘在我身後的柱子上。
殺意在師兄眉心一閃而過。
「那就殺。」
「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師兄如此不理智。
該隱惡揚善的雙手,竟要爲了一個女人染上血腥。
早知如此。
何必當初。
-15-
這件事到底還是緩了下來。
師兄褪下那股子冷硬,轉而又開始忙活。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想通。
但看着師兄的神色漸漸正常,暗自鬆了口氣。
「師兄,修煉纔是正道,老是情情愛愛的不健康。」
兩天過去,沈竹要走了。
我陪顏回一起送他到山下。
顏回依依不捨:「一路小心,我聽說江南多雨,記得帶傘不要着涼。」
她從袖口裏掏出一個荷包。
「裏面是我找舅舅要的丹藥,你拿着預備。」
我抱着劍在一旁差點要睡着了。
從山上絮叨到山下。
只是相別幾月,顏回恨不得把衣食住行都要安排一遍。
我不明白,沈竹光是隨行官員和侍衛就多達十人。
這樣還不夠嗎?
但顏回只是笑。
她說因爲是夫妻,纔會掛念。
果然,不是誰都適合成婚。
師兄跟着我們一起,聽到顏回這句話,臉直接黑了。
但好在什麼都沒發生。
我便也沒放在心上。
只要他消停,李詩晴也能跟着消停。
等到了山下,顏回又叮囑他的大兒子。
他是跟着沈竹去拜師的。
聽說江南文人墨客巨多,沈竹這次也是想讓他去沾染些書生意氣。
就這樣,還是到了分別時刻。
顏回紅着眼。
沈竹衝我行了禮。
「接下來的日子,有勞師妹。」
我摟過顏回:「姐夫客氣。」
看着師兄瞬間陰晴不定的臉,前兩天憋着的氣,一下子順暢了。
該!
-16-
沈竹一走,師母也帶着小糰子要去遊歷。
師父則還在閉關沒有出來。
整個宗門,又剩下師兄掌管。
他沒有和以前一樣經常出門。
反而是留下來,日日站在顏回院子門口。
顏回從未主動邀請。
他也不敢貿然進去。
每次都是從山下集市買回來的新鮮玩意託我送過去。
可顏回都是興致缺缺。
她不是不喜歡這些東西。
只是這些都是顧鶴雲給的。
她就不能要。
有些界限,顧鶴雲不懂,顏回卻很明白。
自從沈竹離開後,師兄就像是撬開了腦子。
等我一大早練完功,他正在院子裏挖土。
「師兄,你在做什麼?」
平日明明是最乾淨的男人。
此時滿身髒污。
他一邊徒手將樹枝埋入土中,一邊揉了揉背。
白淨的衣衫和臉上,全是泥土灰塵。
「顏回喜歡花。」
師兄動作不斷。
我卻疑惑看着他。
—是嗎?
其實顏回喜不喜歡我沒有刻意去打聽過。
但看師兄那麼努力,也不好胡亂言語。
只是隨他去了。
沒過兩日,宗門上下全被鮮花裝點。
和楓樹林交雜在一起,別有韻味。
我喫驚看着這一切。
師兄爲了保證花能每日開放,特地用自己靈力護養。
我還瞧見師姐發脾氣。
她直接將廊下的牡丹拔起扔在地上。
仍不解氣,還在上面踩了幾腳。
師兄臉都綠了。
「你做什麼?」
我看到他小心翼翼撿起已經破碎的牡丹,怒目相視。
-17-
許是難得看師兄發火,師姐臉色一變。
但還是仰着下巴道:「放棄吧,大師兄,顏回早就不是以前的顏回了。」
「她喜歡的不是你!」
師姐說到最後整個人啜泣起來。
「大師兄,難道你真的看不見我嗎?」
雖說師姐在男人面前我見猶憐的次數太多了。
但在大師兄面前,那股柔弱愈發嚴重。
「這數十年,是我陪伴在你身側。」
「是我,一直都在等你!」
她甚至直接扣住大師兄的手腕,直直地吻了上去。
我忙轉過身,靠在牆邊捂住嘴巴。
天哪,這也太刺激了。
李詩晴這個被捧得高高在上的人,也有求而不得的時候。
我還沒反應過來。
就聽見重物落地的聲音。
原來師兄直接用法術ƭű̂ₛ將李詩晴扔在地上。
我聽見他冷冷地開口。
「我這一生,做得最錯誤的事情,就是在顏回從萬妖窟回來後,讓她將房間讓給了你。」
-18-
大師兄看着她,那股怨恨如同銳箭。
驚得李詩晴愣愣不敢言語。
「如今留你的命在宗門,已經是寬容了。」
「以後顏回的東西,她的事,你敢插手試試看。」
他決然離去,徒留李詩晴伏地大哭。
原本我應該出去看她笑話。
只是見她如此傷悲,也有點軟了心腸,悄然離開。
但後來發生的事情告訴我。
今日沒有踩上一腳,實在是可惜。
顧鶴雲將宗門裝點完畢後立刻趕去了顏回院子。
顏回正在看書。
「顏回。」
顧鶴雲依舊是緊張得很。
「我爲宗門種了些花,你要不要去瞧瞧?」
顏回看着他,淺淺一笑。
「多謝師兄,只是花弱易逝,我不太喜歡。」
顧鶴雲急急道:「不用擔心,我已經用靈力保存下來了,不管是夏日還是寒冬都,只要你想看都可以的。」
他解釋得過於着急,額頭都冒着幾顆汗珠。
聲音也因爲緊張而微微發顫。
顏回搖頭:「花隨四季而變纔有趣味,還是多謝你。」
顧鶴雲只覺腦中嗡嗡一片,好半天才恢復了神色。
「是不喜歡花。」
「還是不喜歡我。」
顏回怔在原地,眨了眨眼。
「都不喜歡。」
-19-
原以爲這次種花討歡心失敗後,師兄就會放棄。
誰知沒過兩日他便興沖沖從山下帶回一袋糕點。
「師兄。」
我看着那袋糕點。
那是百年老字號新推出的品種。
要一大早排隊許久才能買到。
我嫌棄麻煩,儘管很想喫但總是懶得去排。
沒想到大師兄竟直接買回來了。
「別再繼續了。」
「顏回師姐根本就不會喜歡的。」
可惜大師兄全然不在乎。
「你不會懂的。」
他拍了拍我的腦袋,微微一笑。
「當初我欠她許多,原本想補償的,可惜她都沒給我機會便出嫁了。」
「如今她回來了,我想這便是上天給我的機會。」
我嘴角抽搐:「師兄,她只是回孃家。」
顧鶴雲篤定道:「不,她就是回到我身邊了。」
我實在說不出話,氣得牙根癢癢。
再這樣下去,我想要的最高階法術什麼時候能教我啊。
顧鶴雲腳步飛快,似乎已經是迫不及待了。
「顏回,這是你以前最喜歡的。」
顏回手搖摺扇,似笑非笑。
「顧鶴雲。」
她的話沉穩有力,帶上了一絲不屑。
「不用這樣的。」
她又重複了一遍。
「你這樣,我會很爲難。」
糕點就這樣直直落下。
氣氛安靜得出奇,靜得連鳥兒撲扇翅膀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一次的道歉,他又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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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大約半月,沈竹的信到了。
他說已經平安赴任,孩子也開始進入學堂讀書。
等再過半年,便來接她。
收到這封信時,我正在給她炫耀我最近新學的法術。
師兄也站在一旁。
歲月靜好,大抵如此。
只是收到這封信後,師兄又不舒服了。
從顏回來之後,他一顆心全掛在她身上,半分都給不了旁人了。
只是顏回心中早就沒有了他。
每次見面也是冷冷淡淡的。
實在不明白。
師兄這樣作踐自己,除了每次都會失落心痛。
他還能收穫什麼?
要是這麼將顏回放在心裏。
早做什麼去了?
-17-
顏回並未將師兄的表現放在心上。
收到沈竹的信,哪怕我憑空變出朵花來也吸引不到她的注意力了。
她看完便要起身去房間回信。
師兄咳嗽了一聲。
顏回反應過來,略帶歉意。
「今日便到這裏吧。」
她拿着那封信,難得在師兄面前露出了笑意。
以往她都是淺淺笑着,眼底卻絲毫暖意也無。
但今日卻是溫煦如驕陽,如清晨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
沈竹這小子真有福氣。
我暗暗感嘆。
師兄垂下眸子,只是淡淡應下。
「好。」
一反常態。
我頓時從顏回的甜蜜裏抽身出來,心被吊起。
完蛋了。
師兄這個行爲,不會又想。
他大步往外面走去,衣袂翻飛。
我緊緊跟着,生怕跟丟了。
難怪師母走前特地叮囑我,一定要看着師兄。
這人,現在真是什麼都敢啊。
-18-
江南富庶,如今更是春紅柳綠。
我曾跟着爹孃來這裏住過一段時間,對這邊的景象還是十分歡喜的。
但這次來,竟是爲了阻止師兄動手。
真是浪費了這麼好的春光。
我們到巡按府已經是深夜。
師兄站在院子裏,沈竹打開門。
見是我們,很是意外。
但面上依舊是淺淺笑着。
「師兄。」
顧鶴雲沒有承下這個稱呼。
指尖一動,鋒利的劍光呼嘯着劃過空氣。
下一瞬,已經架在沈竹脖子處。
我驚呼一聲,就要上前。
沈竹伸手,阻止了我。
他只是靜靜看着顧鶴雲。
「我早就知道,師兄是要對我除之而後快。」
-19-
沈竹的表現不僅出乎我的意料。
連顧鶴雲也一時不知道怎麼反應。
沈竹脣角勾起溫和的弧度:「可是我真的死了,師兄會面臨什麼?」
他一口一個師兄。
完全是跟着顏回的叫法。
可正是這樣,才能在顧鶴雲心口狠狠紮上一刀又一刀。
畢竟這樣的稱呼,無時無刻不在告訴顧鶴雲。
正是因爲我娶了顏回。
所以你才能被我尊重。
雖說修仙和凡間是兩個世界。
但修仙者還是會在凡間行走。
說難聽點,若是惹了沈竹,他一聲令下。
所有修仙者都會被官府通緝。
到時候,就會如過街老鼠般狼狽。
沈竹面上越雲淡風輕,就襯得顧鶴雲越發小人行徑。
他眸中銳光一閃。
我立刻大喊:「鶴雲師兄!」
顧鶴雲一個激靈。
眉心那點黑色才漸漸褪去。
眼看着他眼中清明,我才吐了口氣。
心下也氣惱起來。
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口氣激烈。
「你到底在想什麼?師兄,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你真殺了沈竹,能改變什麼?」
「是能改變顏回已爲人婦的身份,還是能把這些事都抹去?」
我吼道:「難不成,你還要殺掉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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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鶴雲脣角劇烈抽搐着。
隨着我話音落下,劍也隨之掉落。
在青石板的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月色傾斜而下,將顧鶴雲的臉照得慘白一片。
沈竹只是幽幽嘆了一聲。
「顧鶴雲,陷在過去走不出來的人。」
「只有你了。」
沈竹低沉醇厚的聲線如清澈溪流,在靜夜中顯得格外空谷幽澗。
「我不清楚顏回在萬妖窟究竟是爲什麼受到那麼重的傷,大部分骨頭錯接,身上更是無數道傷痕。」
「若你真沒有暗示那些妖物,迫於你的淫威他們也不敢對顏回如此放肆。」
沈竹繼續道:「我曾想試探問她,可看到那些傷,我就不忍心了。」
「後來我當了官,成了皇上信任之人,他們看我就不單純是我自己,有時還會代表皇上。」
沈竹低聲問:「你明白嗎?」
顧鶴雲一震。
連我都被這話驚到了。
我突然意識到,沈竹是書生。
他唯一的能力便是腦子。
對於顧鶴雲而言,他因着天分,自幼被追捧着長大。
而沈竹不一樣。
他需要考取功名,需要爬上高位。
從白衣到正二品,只用了數十年。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個只會唸書的迂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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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真相,除了進入萬妖窟的顏回,沒人能知道。
可沈竹也說了。
若是揹着他逼問顏回,他必定會用手上的權力追殺我們。
爲了能正常行走在凡間。
我當即掏出兩隻手保證。
顧鶴雲卻對沈竹提出的話若有所思。
他回到了宗門。
迎着我們的,是師兄周睨。
他言簡意賅表達了李詩晴發了心悸,是被顏回激怒的。
周睨說,顏回不滿李詩晴曾經住過她房間,便和師姐在後山爭執,失手將李詩晴推了下去,才引發其心悸。
顧鶴雲一聽茫然了片刻,ẗű⁹面上竟猶豫起來。
這種沒有證據的事情,對他而言還是件難事。
我心下冷笑。
自從聽過沈竹說的那些事後,對於我這位大師兄,算是一絲憐憫都無了。
我當即問周睨:「怎麼推的?兩人爲什麼同時在後山?沒有外人,爲何說是顏回推的?」
周睨說不出話來。
我連連冷笑:「師姐修煉時間也不久了,還能被一個凡人退下山,實在窩囊。」
周睨不滿看着我。
顧鶴雲也不贊同看我一眼。
「小師妹,不可如此刻薄。」
我啐了一口,更刻薄的話還沒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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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同趕過去。
顏回沒有在李詩晴房內,只是站在院子裏,抬頭觀賞枝丫上盛放的海棠。
她看見我們,連一絲委屈都無。
「去看看她吧。」
說完衝顧鶴雲笑道:「有你在,想必她的傷會好得快些。」
顧鶴雲腳步頓了頓,很久之後才抱歉道:「我去看看。」
我跺了跺腳,現在想殺了顧鶴雲的心都有了。
這樣直白的謊言,也只有他纔會相信。
虧我還想成爲他那樣的英雄。
真是瞎了眼。
顏回只是一臉意料之中。
她衝我招招手:「來瞧瞧海棠,這花開得不錯。」
語氣淡漠,絲毫沒有被影響到。
只有我注意到她一直沒動的腳。
心下了然,直接上前不顧她反對揪起裙角。
果然,腳踝處已經有鮮血冒出,哪怕及時止血,那傷口一看就很疼。
我看着難受,哽咽道:「爲什麼不說。」
顏回只是笑笑:「這裏沒有沈竹。」
短短一句,顧鶴雲此生都沒有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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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回說出這句話時,顧鶴雲正好走出來。
他也看到了傷口,立刻跑了過來。
顏回收回腳,用裙角遮掩,絲毫不給顧鶴雲查看的機會。
「李詩晴無事吧。」
顧鶴雲有些難堪,點點頭。
顏回也點頭:「這樣,我可以走了嗎?」
「或者你也可以多聽聽她說什麼,說我如何蛇蠍心腸。」
顧鶴雲剛要開口,我直接將她護在身後。
「大師兄,你還不如好好問問李詩晴。」
「在顏回師姐進入萬妖窟後,她都做了什麼!」
這是顏回第一次露出震驚的表情。
「你怎麼知道?」
我扭過頭,衝她眨眨眼。
「因爲,我是你的小師妹啊。」
我沒說過,在觀察人方面,我有着與生俱來的天賦。
也許是家中經商要面對很多人。
又或許是爹爹納妾, 有了其他孩子。
在顏回回來那一天後,李詩晴的反常, 都讓我對萬妖窟那件事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果不其然,在我進入萬妖窟後抓了個小妖怪,經過友好商談, 密切交流後, 知道了一切真相。
他撫着高高腫起的嘴巴, 哭喪着臉。
「我已經全告訴你了,既然知道了真相, 就不能再打我了嗷。」
我點點頭,直接扭斷了他的胳膊。
開玩笑, 欺負我師姐,還想好好地。
我都說了,我最記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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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一切和盤托出,看着顧鶴雲臉色灰敗。
「師兄,你明明可以去查的。」
「你每次抓了妖物回來進入萬妖窟,就沒有一次想抓只妖物來問問的嗎?」
「還是說,你是害怕。」
我譏誚地看着他:「害怕你曾經精心護着的李詩晴, 纔是讓你失去摯愛的罪魁禍首。」
「不對。」
我頓了頓:「你纔是那個罪魁禍首。」
「顏回師姐的一切,都是你的自以爲是造成的。」
「這樣的你,怎麼還能好好活着,成爲掌門,維護正義呢?」
我的話句句輕柔, 卻如巨石般砸向顧鶴雲。
顧鶴雲顫抖着手, 試圖抑制那股溢出的悲傷, 也只是徒勞無功。
我看着那股黑氣慢慢蔓延。
一直擴大,直到最後染紅了他的眼。
顧鶴雲,入魔了。
可惜我再也不想救他了。
有這樣的下場, 是他活該。
沒有經歷過同樣的痛ṱū₀苦, 怎麼能算補償。
我看向躲在屋內一直不敢出來的李詩晴。
心下一橫。
怎麼可能也能讓她躲過呢。
畢竟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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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顧鶴雲入魔第二天, 師父提前出來了。
他只是將掌門之令交給了我。
「原本我以爲, 他能突破自己這一關。」
師父撫着自己發白的鬍鬚, 雙眼渾濁。
「沒想到, 他的執念如此之深。」
「去吧。」
「將孽障送往他該去的地方。」
我得到命令後直接出發。
很快我就在後山看到了他。
顧鶴雲抓着李詩晴的脖子,對方一身的傷,連掙扎都做不到了。
「既然說顏回推你下去引發心悸。」
入了魔的顧鶴雲很是冷漠。
我靜靜看着他將李詩晴扔下去。
萬丈深淵。
一點痕跡都無。
「那萬妖窟的罪孽,誰來還。」
顧鶴雲慘淡一笑:「自然是我。」
他站在原地,冷靜地看着我,絲毫沒有一開始入魔的癲狂。
「小師妹,其實你很像她。」
「可ťũ̂ₘ惜又不像。」
他的思緒回到了縹緲的回憶裏。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聲音都變得柔和起來。
「我還記得當日你叫我鶴雲師兄的時候。」
「顏回第一次來宗門,也是這樣喚我的。」
「亮晶晶的眸子盯着我, 笑起來又像是月牙。」
顧鶴雲笑起來,雙眸的黑氣也淡了些。
「可惜我弄丟了。」
「我把這麼好的姑娘拱手讓給別人。」
他又哭又笑。
我嘆口氣, 伸出手一掌過去。
一層淡淡的光暈圍繞着他。
很快悶哼聲響起。
這是經脈俱斷的痛苦。
曾經用天才驚豔絕倫的男子,徹底困在了情網中。
至死都掙脫不開。
他將帶着和顏回僅剩的回憶進入萬妖窟。
而我,也成了新一任掌門。
站在山腳下, 我看着沈竹和顏回遠遠離去的背影。
想起送顧鶴雲進萬妖窟時,他搖搖欲墜的身影。
「不要告訴她我進萬妖窟了。」
師兄衝顏回的院子遙遙看了一眼。
「我怕這三個字,會嚇着她。」
他低喃。
「我也怕自己這個樣子會嚇到她。」
「這樣也好。」
沒有告別, 便再無告別。
從此,緣分情斷,再不相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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