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風日下

我和顧少清談了十年。
當年我輟學打工供他讀書。
每天回家,他總會向我討一個擁抱:
「哥,抱抱我。」
彼時少年眉眼彎彎,一眼就看得我心軟,再苦再累也不記得了。
可如今我的少年打算和一個女人協議結婚。
電話那頭他嘶吼着:「不和女人結婚,難道和你一個男人結嗎?」
我笑了,祝他新婚快樂,抽身離開。
後來他紅着眼逼我回去,說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我粲然一笑:
「太好了,快走不送。」

-1-
我和顧少清難得這樣溫存地喫完一頓飯。
沒有大聲的爭吵,嚴厲的質問,又或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晚上睡覺時他告訴我,他打算和一個女人協議結婚。
我們之間短暫溫馨的假象瞬間被打破了。
「我不可能同意。」
無Ţųₖ論他怎麼說我都態度堅決,接着就是我們大吵一架,他讓我滾出他家。
又過了幾天,他打來安撫電話,剛開始語氣還好好的。我仍然堅持。
「哪怕過幾年就離也不行?」
「不行。」
他開始逐漸失控,軟的不行來硬的。
最後破口大罵:
「不跟女人結婚我難道跟你結婚嗎?我拼搏了這麼久到頭來還要被人指着脊樑骨罵?秦安你爲什麼就是不能體諒我一下呢……」
電話對面顧少安泣不成聲。
他的眼淚是我此生最不願意見到的東西。
他崩潰的抽泣聲一刀刀生生割我的心。
但如果我這次還服軟的話,明天我老婆就要娶老婆了。
「我們可以去很遠的地方。他們接受不了就永遠不要讓他們知道。但我沒辦法接受你戶口本上多一個人。」
「那你滾吧。」
電話下一秒就掛斷了。
這就是我愛了、疼了一輩子的人。
我沉默地把手機放好,窩進被子裏。
無比害怕那場婚禮的到來。
晚上,窗外汽車鳴笛的聲音清晰可聞。
出租屋的隔音就是爛。
和顧少清過了幾年好日子後,我又搬回了這間廉價的出租屋。
而今的我比十年前還一無所有。

-2-
他結婚那天我沒有進去喫他的喜酒。
站在村口,遠遠就能聽到鞭炮震天的響聲。
這排場大的,比顧少清考上大學那天還氣派。
所有人都喜氣洋洋。
他們稱讚這對新人佳偶天成。
到處都是紅色——門上,窗戶上,桌子上。
眼睛裏彷彿進了沙子,我總也揉不出來。
這下真是揚眉吐氣啊,顧總。
顧少清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裝,挽着他的新娘笑意盈盈,大方得體。
那身西裝被他穿得立挺,我恍惚間以爲看到了第一天去廠裏的顧少清。
「哥,這身還行不?」
彼時少年眉眼彎彎,看得我心軟。
「哥,抱抱我。」
回憶快把我殺死了。
我再也無法忍受胃的刺痛和那種強烈想要嘔吐的慾望。
隨便找了個沒人的地兒蹲下來就開始乾嘔。
在這無人之境裏,只有地上隨風飄動的野草能聽見我破碎的哭聲。
三十多的男人,哭成這逼樣。
不怪他們都看不起你。
怎麼會這樣呢?
我咬着右手的虎口止不住發抖。臉上全是水,眼淚完全模糊了我的視線。
就好像整個世界都籠罩着一層霧。
人心躲在那霧後頭,雖然看得見,但總看不清。

-3-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出租屋,開始整理我的行李。
當初我們吵得太兇了,顧少清讓我滾出去,我就真的滾回了我的出租屋。
這屋裏頭的東西要麼就是用了很久很久舊得要命了,要麼就是最近我剛剛置辦的。
我最喜歡和我最習慣用的物件都還在顧少清的大平層裏,來不及取。
現在也沒機會了。
沉默地把房子清乾淨又打掃了一遍,我聯繫上房東說要退房。
一切都很順利。
原來離開是一件這麼簡單的事情。
最後看了一眼這承載了我好幾年回憶的小房間,我拉上我的破行李箱,孤身前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

-4-
我和顧少清之間的矛盾很多,數也數不完。
他喜歡使用先進科技,而我又遲鈍又守舊,趕不上時代。
他喜歡住寬闊的大平層,而我其實挺喜歡我的小出租屋。
他喜歡人多熱鬧的場合,我只想我倆窩一塊兒說點親熱話。
所以吵架其實是常事。
有時候真急眼兒了我就把他扛起來往牀上一扔使勁親他的嘴。
親着親着雙方態度就軟和了,自然也就不吵了。
但其實問題還在,只是我們不約而同選擇了逃避。
有些時候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多順着他一些,他就不會拋下我和女人結婚了。
火車在夜晚發出蒼涼的轟鳴聲。
車間裏擠滿了各種味道。方便麪味兒,盒飯味兒還有老大哥的腳臭味兒,混在一起,構成烏煙瘴氣的車間。
要是他在,我不會捨不得讓他待在這兒。
每次他去上大學,我都是托熟人給他捎過去的。
窗外的景物被毫不留情甩在後面,火車快速駛出我的故鄉。
一個仍然落後貧窮封建迷信的地方,一個養育了我和顧少清的地方。
十九個小時後我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
是很南的地方,哪怕現在十一月也很溫暖。
顧少清最怕冷了。
那些年我們買不起羽絨服,我怕他冷,給他裹上軍大衣。
或者把他牢牢抱在懷裏。

-5-
在這裏我找了一份健身教練的工作。
顧少清後來不允許我去幹體力活,他工作很累的時候又不准我碰他,我只能在健身房裏發泄掉多餘的精力。
後來就去考了教練證,也帶過幾個學員。
有一次他來健身房找我,正好看到一個男會員摸我的腹肌。
其實當時我解釋了那是讓對方感受我的發力點和呼吸節奏,但顧少清還是大發雷霆,讓我滾去睡了一個月書房。
後來他自己跑來書房給了我一巴掌又縮進我懷裏,這件事情纔不了了之。
我重新獲得了睡大牀的權利。
代價就是我又變成了無業遊民。

-6-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在新房子裏種的小綠植開花了,特別好看。
健身房裏來了個新會員——一個長得白白淨淨的小男生。
老闆說他指名點我當私教。
同事們一個個擠眉弄眼瞎起鬨。
其實我心裏特別尷尬。
這個小男生一看就是同道中人。但老大叔我已經心如死灰了,此生不可能愛上除了顧少清以外的男人。
不多給人家任何遐想的空間,我一直表現得很客氣又尊敬。
「哥,我沒力氣了。」陳言見我不答應跟他做貼身動作,往地上一倒就開始撒嬌。
今天的指標還有一半多沒完成,按照他的體力是不可能累成這樣的。
我跟他大眼瞪小眼,沒轍兒,人家是尊貴的會員。
我還是率先敗下陣來伸手去撈他。
沒想到這小子兩隻手就這麼自然地抱住了我的脖子然後快準狠地往下一壓。
媽的,被他陰了!
碰到他柔軟嘴脣的那一瞬間我絕望地想,老子他媽的不乾淨了。
「你們他媽的幹什麼呢!」

-7-
我一把甩開尊貴的學員,愣愣地看向不遠處氣急敗壞的顧少清。
就我這腦袋瓜,我想破了也不明白爲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裏。
2100 公里,我以爲走的夠遠了。
你又爲什麼追過來呢?
「我的腰!」趴在地上的陳言痛叫,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急忙去扶他。
顧少清攥緊了拳頭,陰惻惻地盯着陳言,手臂用力到青筋暴起。

-8-
我和顧少清一路無言回到我的出租屋。
顧少清坐了我的牀,我剛搬來,房間裏沒有凳子。我點了一支菸,只能憋屈地站着。
遲到的難受還是裹挾了我。
看到他的那一瞬間,狂喜後耳邊好像又響起了那震天的鞭炮聲。
我心知肚明自己依然惦記顧少清,懷念他身上每一寸皮膚,懷念他的聲音,懷念他的味道。
但我又時刻提醒自己,他現在是一個女人的丈夫,他們新婚燕爾。
有個女人在家裏等着他,就像我當初那樣焦急。
我如果幹點什麼,這叫知三當三。
媽的,什麼事兒啊。
「顧總找我有什麼事嗎?」我冷淡地問。
顧少清不可置信地抬頭。
好像我是辜負他的。
「你什麼態度?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電話不接,信息也不回!還有剛剛那個男的,他一看就是喜歡你!
「爲什麼又去當健身教練了?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
「我的私事和你有什麼關係?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我輕笑。
一句話讓氣氛陷入死寂。
「這裏不歡迎你,顧總早點回家吧。」
顧少清雙眼猩紅,聲音嘶啞:「我找了你這麼久,你就這樣對我是嗎?」
我一愣,但還是冷淡地回答:
「沒讓你找我。」
「好,我明天一早就走。」顧少清冷笑,「你最好別跟來。」
我徹底冷下態度,不再跟他進行無意義的對話。
「出去。」
顧總頭都不回地走了。
顯得我是無理取鬧的那個人。

-9-
陳言是個大富二代。
昨天顧少清當着衆人的面給他好一頓羞辱,把他得罪狠了,今天我就順利被炒了。
我躺在牀上發呆,不知道接下來怎麼走。
你說人怎麼能這麼倒黴?
我沒什麼知識,也不會玩網絡,能選擇的路很少很少。
這份工作不ẗű̂₆了了之,下一份工作還遙遙無期。
我嘆了一口氣,打算出門喫個早飯。
一開門,門口站着個顧少清。
他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那樣笑了笑,遞給我一袋包子,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自顧自進屋了。
難道昨晚我們聊得很開心嗎?
我不禁感嘆他們文化人高超的僞裝技巧。
包子很燙,燙到我手了。
我面無表情,把它扔在桌子上。
顧少清注意到我的舉動,表情瞬間變得不好看:
「昨晚我還有些話沒說清楚,今天說完就走。」
「你說吧,我聽着。」
我無力地耷拉着腦袋,內心開始感到厭煩。
「我和那個女人簽了協議,五年之後就離婚,到時候我會收養一個孤兒,離婚之後孩子給她,撫養費我出。」顧少清聲音冷冷的。
我皺了皺眉,但沒出聲,繼續聽他說。
「我再重申一遍,我們的關係不會受到任何人的影響!離婚之後你想怎麼樣都行!」
見我一直不表態,他稍微有點急,聲音也加大了一點。
這一刻我無法不爲自己感到悲哀,爲曾經愛顧少清愛到死去活來的自己可悲。
你不是重申一遍,你是怕我沒死透,再給我一槍。
眼前這個人,我倆之間從小一起長到大的感情,還有這十多年來的愛情,都被他這麼輕飄飄地揭過。
他從心底就認爲這段感情是不能見人的。
所以他要先娶個女人,證明自己是「正常男人」,這樣才能無損他在衆人面前完美的形象。
結婚,協議,離婚,收養。
這些詞在他嘴裏吐出來那麼自然,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他對婚姻的玩弄玷污了我的愛情,他的自私戳破了我的底線。
我背過身去,不讓他看到我軟弱的眼淚:
「你還是快走吧。」

-10-
「秦安!你他媽別太過分了!」
顧少清撲過來把我掰回去面朝着他:
「還他媽想怎麼樣啊!」
看到他暴怒的眼神,有一股在我心裏憋了很久的氣突然爆發了。
我抬手狠狠推了他一下,讓他跌坐在牀上。
都是男人,這麼久不可能一點氣性沒有。
以前我當他是老婆,聲音都不敢放大。
從來沒被我這麼對待過,顧少清氣得臉都扭曲了,瘋了一樣撲上來和我廝打。
果然人在很惱怒的時候就是會不自量力。
我也沒客氣,只讓了他一隻手。
打了半天,屋裏東西砸壞不少,他身上掛了彩,我毫髮無傷。
「你這個混蛋!老子現在就走!」
顧少清發狠地說,又抄起我一個碟子用力甩在地上,陶瓷瞬間炸得四分五裂。
像我們下場狼狽的愛情。
「太好了,謝謝您。」
我粲然一笑:
「快走不送。」

-11-
沒時間可憐自己,我還得討生活呢。
送走顧少清那尊瘟神後我就馬不停蹄地開始找工作。
所有的健身房都將我拒之門外,我隱約意識到了點什麼,點點頭就走了。
最後還是重操舊業了。
日頭很大,南邊兒就是曬。
我汗如雨下。
「哥,你累不累啊。
「哥,我給你燉了大鵝。
「哥,我想你了。」
19 歲的顧少清不合時宜地闖進我腦子裏。
那時候我也才 21,爲了顧少清我什麼苦都能喫,只要他能過得好。
我們第一次接吻是他高考出分的那一天。
他的老師打電話來告訴說有人願意給他資助學費,我當即就說生活費我來,你只管讀。
擔憂了很久的前途驟然間有了盼頭,我們心中都卸下一塊大石。
知道彼此的意思很久了,只是他準備高考的時候誰也沒戳破那層窗戶紙。
完了找了個沒人的地兒,兩個人傻樂半天。
最後還是他先撲上來的。
雙手環繞着我的脖子,嘴巴貼上嘴巴。
太他媽軟了,他的嘴脣。
我緊張到像根木頭,一動不敢動。
然後他看着我,得意地笑了。
接着像只小狗狗一樣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上脣。
溼潤,溫熱。
我一下子就瘋了。
然後就知道怎麼親嘴了。
時間過去這麼久,記憶卻沒有褪ṱü₂色,那麼鮮活,時刻刺痛着我。

-12-
一天中午我去買了盒飯,蹲在一個沒人的角落裏喫。
喫着喫着突然聽見更裏面的角落裏有兩個人在對話。
「好的好的,顧老闆,明天我就讓他走。」包工頭諂媚地說。
熟悉的聲音冷淡地回答:「反正儘快。」
我的血液都凝固了。
米飯混着一口槽頭肉含在嘴裏,嘴油得要命,心苦得發慌。
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我屏息凝神繼續聽他們對話。
「其他幾個工地我也打過招呼了,您放心,這事兒妥妥的。」
「他什麼時候離職,錢就什麼時候到賬。」
顧少清,老子去你媽的。
憤怒控制了我,盒飯一扔,我失去了理智,像一頭髮瘋的野獸不管不顧的衝向兩人。
看到我,顧少清臉都白了,張大了嘴卻蹦不出一個字。
也是,都到這一步了,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顧總,過河拆橋也不能這樣吧。」
我慘笑一聲,眼淚下來了。
「你聽我說……我……我……」顧少清磕磕絆絆地想狡辯。
「老子哪點對不起你?你結婚,我有去現場鬧嗎?我有要你哪怕一分錢嗎?這麼多年……這麼多年……」
我看着他,套着昂貴的西裝,手上是一隻六位數的手錶,鑲了鑽。
「其實我們早就不是一路人了,只是我一直不願意拆穿。」
指甲陷入肉,我卻感受不到疼。
當初在我懷裏乖乖的小寶,有一天也會跟我離了心。
又或許顧少清他從來沒有打心眼裏尊重過我,愛過我。
只是因爲我太舔了,勉強施捨給我一點陪伴。
當時還是窮學生的他沒有能力,只能先踩着我這塊墊腳石夠到自己想去的階級。
現Ţũ̂₇在他到了他的世界,我還止步不前。
雲泥之別的人,怎麼能相愛?
我的想法,我的情感,他再也不需要惺惺作態假裝很尊重。
我就是那件軍大衣,冷的時候勉爲其難裹上,其實心裏還是覺得太寒磣。
活到三十幾,這輩子的眼淚在這幾天都掉完了。
這段感情到這裏,也算徹底結束。
連續幾天的體力消耗和巨大的心理壓力已經超出了我的負荷,冷汗不一會兒佈滿了額頭。
顧少清看着我大喘氣的樣子萬分焦急,伸手想來扶我。
我不留任何情面地狠狠拍開他的手,踉踉蹌蹌往前走了幾步。
倒在地上的時候,我看到那天的太陽特別亮。

-13-
醒來在醫院,護士說我暈了兩天,發燒加低血糖,身體太虛弱了。
「你朋友守了你兩天,現在去喫飯了。」
她口中的朋友應該是指顧少清。
給我掛完水兒她就走了。
我跟護士道了謝,眼睛看向窗外。
又是大白天,白光刺眼。
我回過頭,一臉憔悴的顧少清站在病房門口,手裏捏着個保溫盒。
見我醒了,他走到我牀邊,溫言道「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醫生說你太虛弱了,再住幾天才能出院。我給你買了粥和湯,要不要先墊墊肚子?」
看他一臉關切,我忍不住:「顧總看起來比你老婆還賢惠。」
他一下僵住了。
「你老婆還在家裏等你,快回去吧。」
「能不能再等等?」
顧少清突然沒頭沒腦地發問。
「有什麼好等的,你現在就走。」
他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我是說,我能不能過一段時間再離婚,不會很久的。」
他卑微的姿態令我感到詫異,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他對我說話都是強硬的,命令式的。
哪怕一件事情明明白白是他錯了,最多會撒個嬌,不會道歉。
更別說今天這樣卑躬屈膝。
「首先,你離不離婚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其次,我真的不想在這間病房裏看到你,請你立刻離開。這幾天的錢我會還你,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他手裏還捧着那個保溫盒,聽了我的話,手攥緊了鐵盒,低下頭。
看到他還是一動不動站在那,我真是心累。
累到不想再說什麼,眼前又有點發灰的跡象。
我最後只給他兩個字:「出去。」
「那我現在就聯繫律師離婚,行不行?」顧少清語氣懇切。
他到現在還是沒有明白我們之間的病症所在。
或許驕傲如他,永遠不懂我內心的煎熬。
他這個受傷的表情我熟悉。
還在讀書的時候,他要是考砸了就會這樣眼巴巴地瞅着我:
「哥,你覺得我下次能回來嗎?
「哥,我還是很聰明的對吧?」
我實在不願意抹黑回憶裏那個乖巧的顧少清。也沒什麼多餘的力氣Ṱû⁷去跟眼前這個和我根本不在一個頻道的人瞎掰扯。
「你真的不需要離婚,我祝你兒孫滿堂。現在就請你出去,好嗎?」

-14-
顧少清終於走了。
我跟護士打了個招呼,不顧他們的反對出了院,拖着病體連夜坐火車又換了一個地兒。
不管顧少清是出於什麼目的,裝深情也好,不習慣沒人伺候的生活也罷,我只希望這輩子我跟他再也碰不着了。
就乾乾淨淨地保留回憶裏彼此相愛的模樣吧。
這次我拉黑了很多人,又把朋友圈鎖了。交通方式則選了大巴。
大巴跑得遠沒有火車快,一路上我快被顛吐了。
想來這下顧少清應該沒有這麼神通廣大,也沒有這麼多精力去找我。
經過這一番折騰,我身上的錢已經所剩無幾,到了新城市只能跟別人合租。
合租對象是一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男人,看起來白白淨淨挺內斂的。
不過我搬家的時候他很熱心地過來幫忙,那以後我們相處也融洽。
這次我找了一份教小學生打籃球的工作。
這個過程特別有意思。
我本來就是不善言辭的人。以前經常被家裏人各種嫌棄。但和小朋友們一起卻很開心。
人和人的相處要是都這麼簡單愉悅就好了。
我從 18 歲的時候和父母說了出櫃,那以後我們之間就沒有什麼聯繫了。
我在外面打工,每年定期往他們賬戶上匯錢。
最困難的時候,一個月掙 6000,三千塊轉給顧少清當生活費,剩下的三千隻能花三分之一還要交房租。
摳搜到連一支牙膏都要貨比十家。
現在的日子已經算很好了,我安慰自己。
沒有父母的大吵大鬧,沒有顧少清的冷言冷語,指手畫腳。
男子漢憑自己的手和腳,在哪裏都能活。

-15-
在這邊住了一個多月,沒什麼別的朋友,只是和室友何必軒越來越熟,有些時候也會一塊兒去擼個串什麼的。
他也是離開家鄉的打工人,在這邊待了很多年。所以我們既有共同話題,他又給了我很多生活建議。
酒過三巡,他紅着臉問我:「秦哥,你爲啥跑這麼遠啊?」
我愣了愣,笑着說:
「可能是想過幾天清靜日子吧。」
工作原因加了很多家長的微信,好友列表從來沒這麼人滿爲患過。
不過小朋友們確實很可愛,看他們打打鬧鬧,日子過得歡樂而舒心。
有個小朋友升初中不學了,他媽媽給我們倆拍了張照發朋友圈,又表示了對我的感謝。
我當時就挺受寵若驚的,一輩子沒被人這麼尊敬過。
我第一次真切地知道,原來一份職業除了能維持一個人的溫飽,還能帶來滿足和快樂。
我現在正過着前所未有的好日子。
直到那天回到家,看見顧少清和何必軒面對面坐在餐椅上聊得正歡。

-16-
這他孃的簡直是陰魂不散。
他倆同時朝我看過來。
何必軒這傻小子注意不到我和顧少清之間奇怪的氛圍,樂呵呵的:
「哥你終於回來了,你朋友都等老半天了!」
顧少清沒有什麼過激的舉動,背挺得筆直,朝我微微一笑。
只是何必軒叫我哥的時候,他側頭看了他一眼。
我也沒有拆穿顧少清假裝是我的朋友。
我只是嚴重懷疑他在我手機裏裝了定位。
關上門,我把手裏提着的雞爪放在他倆之間的餐桌上。
「你回來了我就先走了哈,你倆好好聊!」何必軒趕着上工匆匆推門而去。
他一走,我就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
狹窄的空間裏,氣氛瞬間冷下來。
我拉開一張塑料凳子坐下,凳子和地板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你來做什麼?」
「我離婚了。」
我倆幾乎同時開口。
「哦,那祝你儘快找到下一個結婚對象。早生貴子,百年好合。」
我內心喫了一驚,臉上卻裝作他的話對我沒有任何影響的樣子。
離完婚又千里迢迢找到這裏。
也許他對我可能確實還剩下那麼一點餘情未了。
我的內心又開始蠢蠢欲動,這讓我非常焦慮。
顧少清深吸了一口氣,苦笑着說:「哥,我很想你。
「你想我嗎?」
我倒水的動作停在空中。
「我每天想得撓心肝地疼,成夜成夜睡不着。」
這麼露骨的情話他從來沒對我說過ṱůₑ。
情意正濃的那幾年,顧少清也只會撩撥我一下然後迅速害羞,徒留我一身火。
剛纔沒敢仔細看,現在我又仔細地打量了他一遍。
頭上有幾根顯眼的白頭髮,黑眼圈烏青一片,下巴應該是剛剃過,沒有鬍鬚只有青碴。
瘦了。
整個人看起來老了好幾歲。
說不出心裏什麼滋味兒。
畢竟是放在心尖兒上寶貝了那麼久的人。

-17-
我突然間開始害怕,害怕自己又不爭氣的心軟,害怕他又捲土重來。
於是我乾脆狠下心來說了一些重話讓他滾。
顧少清紅了眼:「你就厭惡我到這種程度?連跟我單獨相處都不行?」
我顧不上房間不通風,煩躁地點上了煙:「對,我見你就煩,我他媽就是希望這輩子都不要跟你再見面。」
他呆呆地聽着,模樣特別可憐。
我一陣氣息不穩:「行,你不走我走。」
說完我就打算去開門,顧少清緊跟着我站起來,一下子從後面撲過來抱住我,頭埋在我的肩膀上:
「我把廠賣了!」
「你說什麼?」我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
「我出櫃了。我跟所有人說,離婚是因爲我是同性戀,他們都罵我噁心。」
他乾巴巴地說。
我卻能猜到這簡單一句話背後無數的侮辱和壓力。
我有點傻了:
「你沒必要這樣……」
「哥,你聽我說完!」
顧少清深吸一口氣:
「我爸把我從族譜上除名了,要跟我斷絕關係。
「我現在什麼都不怕了。什麼錢、房子、廠子,以前的一切我都不要了。我只要回到你身邊。」
明明知道他在裝,我還是忍不住幻想。
他一個人在村子裏孤立無援的時候,該有多可憐。
哪怕他現在是大老闆了,這種事在我們那個封閉落伍的小村落裏,也是驚世駭俗,要被指着鼻子罵的。
連我都不敢就這麼承認。
顧少清抱得特別緊,我掙脫不開:「哥,其實我一直特別自卑。你爲我做了那麼多事,沒有你我走不到今天。」
他說出這話的時候,我都懷疑他是不是鬼上身了。
自卑?顧少清什麼時候這麼低聲下氣過。

-19-
「所以我特別害怕有一天你不願意照顧我了。我必須你一直哄着我纔行,這樣我纔能有安全感,所以過去那幾年我對着你的時候態度總是很強硬
「我希望你的世界裏不要有除了我以外任何的人事物,我不想任何人分走你的關注,我只想你只看着我就好了,你只要有我一個人就好了。但我忘記了,我的身邊有很多人,這樣的不對等會讓你很無措。
「我以前覺得自己已經有錢了,很強大了。強大到已經可以反過來保護你。
「但我做了很多錯事。我一直不停地幹壞事。我讓你受了很多很多委屈。
「我這麼虛榮,死要面子,自私自利,脾氣暴躁,謝謝你還對我好這麼久……哥……謝謝你疼我……」
這裏,他明顯有了哭腔。
我把腦袋低下去,也感覺眼睛熱熱的。
「現在你走了……你離開了我,我不知道怎麼辦,我太害怕了……哥……我又做錯事了。
「現在我知道我那些自以爲是的行爲有多過分……我也知道你已經不要我了。」
他抽泣一聲:
「你說你沒有辦法愛上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但也沒有辦法原諒我。
「那我就一直跟着,直到你願意回頭。
「哥,你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親人,恩人,愛人。
「我只想你幸福。
「我愛你……哥……哥。」
他在我脖子那一頓亂蹭,眼淚順着脖子流進我衣服裏。
我被他這一通說辭弄得心亂如麻,趕緊推開他:
「你到底怎麼找來的?」
「一個個問人,花錢僱人找,發懸賞,一個個城市慢慢轉過來。
「前幾天有人說在朋友圈看到你了,把照片發給我。我一看到就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貪婪地盯着我,又朝我撲了過來。
那麼多城市,那麼多人。大海撈針也不過如此了。
見我一時間沒反應,他居然直接纏着我的脖子吻上來。
周圍鋪天蓋地是顧少清的味道。
我慌了神,急忙去扒扯他。顧少清卻像一隻八爪魚,四肢都發力吸在我身上,找準時機就開始伸舌頭。
媽的!小瘋子!
我猛地把他摔下去,他畢竟是讀書的人,力氣沒我大。頭磕在桌子腿上,發出一聲不輕的響聲。
看他痛苦地蜷曲抱頭,我怕真把他碰着了,忙慌去看他的頭有沒有流血。
結果我臉湊過去的一瞬間他就不縮着了,又一口親上來。
這次我更是毫無防備,被他勾着直接失去重心壓在了他身上。
顧少清一聲悶哼,但還是不管不顧地和我親。
我最終放棄抵抗,敗給了自己的日思夜想。壓在他身上一動不動裝死。

-20-
那天晚上顧少清說自己要睡沙發。
那沙發特別小,又砢磣, 天天和人的屁股親密接觸。
我黑着臉把他拎上牀, 自己打了個地鋪。
他裹着我的被子笑得那叫一個得意。
我嘆了一口氣,閉上眼, 打算眼不見爲淨。
半夜我以爲他睡着了, 沒想到他又溜進我的地鋪,跟我緊緊貼着。
「哥,你還記不記得,以前你來我家過夜,我們也是這樣, 你打地鋪,半夜我溜下來和你一塊睡。」顧少清手放在我肚子上, 我扒開他又放上來。
得,開始打感情牌了。
「你說那時候爲什麼我們不直接去牀上呢?」
「睡你的覺。」我不爲所動。
他湊近我耳朵, 慢吞吞地舔了一口。
我去!
我瞬間睜開眼爬起來。
「你不睡牀我睡。」我氣急敗壞, 耳朵上還殘餘着溼溼的觸感。
他跟條泥鰍一樣滑,直接就鑽進我懷裏了。
「哥, 我特別想你。」
他拉長了音,眨巴着眼睛朝我撒嬌,還像小雞啄米一樣一口一口親我的嘴。
媽的!
可愛炸了。
再憋下去就不是男人。
我一用力把他按在地上牢牢地禁錮住。發了瘋一樣啃顧少清的嘴。
他熱情地回應我,雙手夾着我的肩膀往下按, 腿也纏了上來:
「哥……哥……」

-21-
那天到最後差點擦槍走火。
我痛恨自己的定力不佳,好幾天沒跟他說一句話。
不管我有沒有回應,顧少清那張嘴一直逼賴賴就沒停過:
「哥, 我今天給你燉了牛肉。
「哥, 我買了件衣服。
「哥, 我把你被子洗了。」
「誰他媽讓你洗的, 你給我放下!」
看到他賊笑我才反應過來這小子就是故意的。
早上我那麼大動靜, 其實他是醒着的。
血都湧到臉上了, 我惱羞成怒不理他。
他就從後ẗú₄面貼上來:
「哥,爲什麼要一個人?我也想了……」
我的腦子轟一聲炸開。
完事兒後顧少清一動不動在牀上裝死。
我掏出煙點了一根準備開始享受。
他踹了我一腳:「不準抽菸!」
真是無語。
我把煙熄了。
他又像個妖精一樣纏上來:「哥,好乖啊, 要不要獎勵……」
媽的,剛剛死命推我罵我的也是你。
我認命地回頭跟他接吻。

-22-
顧少清在我家待的日子一長, 何必軒ţũ̂ₛ再怎麼遲鈍也反應過來不對勁兒了。
他看穿之後反倒心虛避諱上了。
我覺着尷尬, 手上又有存款了, 就自己在外面重新租了一間房。
顧少清興奮得像個孩子一樣。
當天夜裏新買的牀差點香消玉殞。
結束之後他汗水淋漓地趴在我背上:
「以前怕他聽到都不敢出聲。」
「你還不出聲兒啊?」我輕笑,捏捏他的小臉蛋。
「狗東西!」顧少清白白嫩嫩的小臉一下子紅得滴血, 往我小腿上踹了一腳。
現在跟以前一樣豪橫了。
「這麼愛踹人呢。」
我把他橫抱起來放在懷裏, 輕輕摩挲他的脖子,親暱地香了一口。
頭髮上都是汗, 水水的。
不過我也一樣, 誰也別嫌棄誰。
沒承想他突然哭了:
「哥,你好久沒這麼抱我了。」
我纔不喫這啞巴虧。
我語氣很穩,還有點無奈:「那你不想想你那時候讓我抱嗎?」
「不管!不管不管!」
他換了個姿勢趴在我肚皮上。
我心裏感到一陣可怕的感動。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以爲已經失去的東西其實一直屬於你, 你也會像我一樣幸福。
「寶寶。」我喚他一聲。
顧少清的眼睛一下就亮起來了。
他手腳並用地和我纏在一起。
我們又鬧了一會兒。
完了他又趴我背上, 好像那裏是他的窩。
眼神都是懶散的。
耳根脖頸的紅連成一片。
像只饜足的小貓。

-23-
後來我和顧少清一起開了一家籃球館。
他營銷,我教學。
我們所居住的這間出租屋也被我倆買下來。
他每天都給我做很多很好喫的飯。
我的內心逐日安寧,話也變多了。
他越來越囂張, 每天踹我一腳,踹得越來越狠。
終於有一天他受不了了,讓我滾去睡書房。
嘖!
真是世風日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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