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買了一張二手牀墊。
每次我在這上面睡着,都能穿越到未來的一天裏。
我屢試不爽,甚至買了彩票。
可等我再次醒來時,看到的卻是我的屍體。
-1-
面前的「我」成大字形躺在牀上,頭和身子相隔了一段距離。
左腿的褲管空落落的。
鮮血把整個牀墊染紅,腥臭作嘔。
我跌坐在地上,反應過來後飛快地在屋子裏巡視了一圈。
從客廳到廚房,沒有一個人。
兇手呢?!
地上的血還沒幹枯。
我趕緊去看大門,早就被反鎖了起來,也沒有被破壞的痕跡。
窗戶也很牢固,只有地下室的門開着。
漆黑恐怖。
在明亮的客廳裏像是一隻眼睛。
沒人看得到我,更聽不到我的聲音。
時鐘敲了兩下,聲控燈亮起來。
我壯了膽子走下去——
幽暗的地下室擺着很多工具,最中間的木臺上。
放着我的腿。
-2-
「啊啊啊——」
我翻身坐起,身子止不住地發抖。
陽臺的陽光灑進來,照在腿上。
還活着。
但……也只到今晚了。
因爲這個噩夢,就是未來要發生的事情。
自從上個月我買下這個二手牀墊開始,每晚我都會走進一個夢境。
並且我還能看到另一個「我」。
有時是躺在牀上睡覺,有時是急匆匆地喫早飯。
實驗了幾次,我得出了結論。
只要在這個牀墊上睡着,就能穿越到未來的一天裏。
但時間不確定,並且夢境的時長也不確定。
而且無論我做什麼,說什麼,周圍人都看不見。
我在二手平臺找了賣家,卻發現那個賬號早就註銷了。
就連訂單也不翼而飛。
怪事,但……
是個好機會。
我試了一週,第一天在九點醒過來,時間太早。
第二天,在晚上 7 點醒來,但等我趕到彩票店,已經來不及了。
一直到第五天,我成功趕到了彩票店。
然後記住了大屏幕上的號碼。
醒來後我第一時間買了彩票。
結果中了三十萬。
之後的半個月我又試了好幾次,一共賺了二百多萬。
我租了棟別墅,唯一不變的就是這個牀墊。
但沒想到,我會看見自己的屍體。
-3-
是誰殺的我?完全沒有頭緒。
但我知道,兇手會在今晚從地下室闖進來,然後把我砍得七零八落。
我想起當時的鐘聲,是兩下。
也就是凌晨兩點,我已經死了。
那兇手行兇的事件應該在一點往後。
這簡單,我跑出去不就行了?
我收拾完東西,立刻打了電話。
「齊飛,今țũ⁷個我去你那睡吧?」
那邊一頭霧水,但好在答應了下來。
可等他看見我搬着個牀墊過去,還是瞪了眼。
「周宇,你小子發了財裝逼呢?」
「怎麼着,成豌豆公主了?睡不慣我們的破牀了?」
我猶豫再三,一咬牙,把這牀墊的來龍去脈全給他講了一遍。
齊飛跟我是過命的交情,點了支菸坐下來。
「你的意思是,你最近賺的錢,都是靠這個牀墊?」
我點頭,自知離譜。
他猛吸一口,猛地站了起來。
「你小子行啊!你看了彩票號碼,你也不給老子說?」
害怕兄弟喫苦,更害怕兄弟揹着自己開路虎。
雖然被罵,我心底還是有些感動。
「你真的信我?」
「不信。」
齊飛皺眉:「但你小子發這財,的確也沒有別的解釋了。」
我跟他說了一遍我的夢,他越聽臉色越難看。
「好事你憋着,壞事你想起我了。」
他嘴上說着,還是把門窗全部反鎖了一遍。
又抄起一把菜刀坐門口。
「今晚你睡吧,我給你守夜。」
見我猶豫,他又掏出手機指了指樓下。
「放心,哥們兒我學精了,這次住的地方,樓下就是派出所。」
我鬆了口氣,害怕太緊張睡不着,還喫了半片安眠藥。
意識消失前,只看到齊飛拍我的臉。
「記得給老子也看看彩票號碼。」
-4-
再次醒來時,周圍一片漆黑。
我暗罵這小子不靠譜。
說好給我守夜,這小子又跑去睡了。
可等我一回頭,頓時魂飛魄散。
牀上空空蕩蕩的,一旁的地上,卻躺着一具屍體。
或者說,是一堆爛肉。
我的五官幾乎都看不出來,頭頂少了半塊,跟稀粥一樣的腦漿不斷往外湧。
背後插了把刀,是那種菜市場砍肉的。
左腿,依舊不翼而飛。
不對!齊飛呢!
我慌忙往客廳跑,一出門頓時怔住了。
一陣極大的恐懼,讓我下意識嘔吐。
齊飛雙腿離地。
脖子上掛着繩子,被吊在了天花板上。
搖搖晃晃地看着我。
「這一次也沒有逃掉,還連累了齊飛。」
我呼吸急促,雙腿止不住地打顫。
鐘聲,忽然響了起來。
「叮——」
只有一聲。
是凌晨一點。
我渾身發涼ţü⁹,一瞬間腦袋嗡鳴。
我臨睡前是晚上十點,而死亡的時間是凌晨一點。
甚至還要往前!
中間的時間,不過三個小時!
兇手就是在這三個小時的時間進來的!
快要來不及了,我要趕緊醒過來!
我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然而夢境中根本就感覺不到疼痛。
「醒過來啊!醒過來啊!」
再不醒過來,就真特麼的死定了!
忽然想起之前看過的電影,我一咬牙直接從窗戶口跳了下去——
快讓我死吧!!
「砰——」的一聲,我跌落在地上。
門牙猛地一陣刺痛,疼得鑽心。
齊飛聽見動靜連忙跑過來,皺着眉。
「你不是喫安眠藥了嗎?怎麼這麼快就醒了?」
他走近了纔看見我嘴角的血。
「我去,你把牙摔掉了?」
我顧不上其他的,大聲吼:
「幾點了!」
「馬上十二點了,咋,咋了?」
我急忙拉他,腿軟得都站不起來,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報警!報警!!」
-5-
興許是我的臉色太難看,他什麼也沒問轉身就去報了警。
聲音開的外放,我聽見警察的聲音:
「這裏是 110,出什麼事了嗎?」
我搶過電話,接近嘶吼:
「有人要殺我們!快來!」
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我聲音大到有了迴音。
「你們在哪裏?現在還安全嗎?」
我慌得直哆嗦,齊飛趕緊接過去報了位置。
「他們很快就來。」
見我還在發抖,他遲疑片刻。
「你夢見什麼了?」
我拉着他躲到臥室,反鎖了門窗,還拉過桌子抵在了門口。
「你跟我,都死了。」
「就在今晚的兩點。」
他臉色頓時白了,看了眼手機。
「哇靠!就這一會兒的工夫?」
我點頭,把夢裏的事情全都跟他說了一遍。
「兄弟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拖累你。」
屋子裏安靜得可怕,齊飛沉默了一會兒,擺了擺手:
「算了,這不還沒死呢,何況警察一會兒就到……」
他看了眼牀墊,嘆氣。
「這事兒告訴警察……他們信嗎?」
答案顯而易見。
我倆心驚膽戰,我整個衣服都被汗浸溼了,大概過了二十分鐘,聽到門口的敲門聲。
「是你們報的警嗎?」
想起之前在筒子樓裏發生的事兒,齊飛謹慎地拉開了一條縫。
「是警察。」
徹底鬆一口氣。
他把桌子搬走,胳膊肘戳着我商量怎麼編一個筆錄。
畢竟要如實說的話,怕是會被當作精神病抓走。
「大門是你們剛纔開的嗎?」
「啊?」我倆一臉蒙逼。
警察掏出記錄本,指了指門鎖。
「我們來的時候,大門是開着的。」
有個矮個子的女警蹲在門口看了看,站起身:
「確認了,是被撬開的。」
一瞬間,我倆渾身發涼,跟掉進冰窖裏一樣。
警察後來簡單做了一下筆錄,齊飛說感覺有人跟蹤,所以才報了警,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看着門鎖雙腿發抖。
什麼時候被撬開的?我們躲進屋裏報警的時候?
要是再晚一步……
估計那些夢就會變成現實了。
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們也不敢待在這裏了,一直在警局坐到天亮,最後搬着牀墊去酒店開了個房間。
這裏人多,樓下還有保安,到處都有攝像頭。
應該安全一點。
忙活到中午,齊飛一夜沒閤眼,栽到牀墊上。
「你說我在這上面睡着,能不能夢到未來的事兒?」
我鄭重地交代他:
「在夢裏,別人聽不到你的聲音,也看不見你。」
「如果你想要快速地醒來,就在夢裏自殺。」
至於能不能夢到,我也不清楚,自打這個牀墊買回來就只有我自己用過。
不過很快這個想法就得到了驗證。
我守着門口昏昏欲睡的時候,就聽到身後一陣巨響。
「砰——」
齊飛從牀上摔到地上,臉色煞白。
「我……我看到了。」
-6-
我反鎖好門,幾步衝過去。
「什麼?你夢見了什麼!」
沒想到這牀墊也能對他起效果,那對別人呢?
不不不,眼下關鍵的不是這個。
「我們明天還活着嗎?!」
齊飛喘了口氣,好像有點反應不過來,茫然地看着周圍。
他張張嘴,恍惚地拍了拍臉頰,剛想開口,一張嘴竟然直接吐了出來。
「我,我沒有看到未來……」
「沒看到?這牀墊對你沒用嗎?」
我看他臉色發青,跟不喫不喝熬了幾天一樣。剛想去給他倒杯水,卻被他猛地抓了回來。
「我看到的……是過去。」
什麼?過去?
見我狐疑,齊飛扯住我的衣領:
「是真的,我回到了四天前,然後……」
「然後怎麼了??!」
他驚恐萬分,死死拉着我。
「然後,我在夢裏整整待了四天。」
「什麼?!」
我完全沒有想到這個結果,在夢中的感覺就好像在看一場舞臺劇,不能發出聲音,就像一抹幽魂。
在那樣的狀態下,他待了四天?
可不對啊!
他只不過是睡了……四十分鐘而已啊!
一杯水下肚,齊飛冷靜了幾分,咬牙罵起來:
「這牀墊特麼邪門。」
我嘆氣,看他這會兒正常了點,跟着坐下來:
「怎麼回事?」
「整整四天,我連口水都沒喝過。」
齊飛握着水杯,虛得快要栽下去。
「我就像個魂兒一樣,看着我曾經發生過的事兒,怎麼醒都醒不過來。」
「夢裏的時間,跟現實感覺一樣嗎?」
「一樣!甚至比現實生活中還要久。」
他說着,似乎想起什麼不好的畫面,趕緊喝了口水壓了壓。
「我快絕望的時候,想起你跟我說的話,從河邊跳下去了,這才醒過來。」
我聽他這話身上一陣發麻,想起小時候看過一個漫畫。
夢裏的時間感受要比現實生活更漫長,有人曾經睡了一天。
可在夢裏,他已經在戰場上度過了三年。
就像是時間上的囚籠。
齊飛大喘着氣,看着我。
「你做夢看到未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不……」
我搖頭,看着那張牀墊。
「恰恰相反,我有時候只是在夢裏經過了幾分鐘,現實就已經過去一晚了。」
跟他無論是時間的轉向,還是與現實對照的頻率——
都正好是相反的。
「靠!這牀墊特麼的針對老子是不是!」
齊飛怒罵,驚魂未定。
「要不是我快被逼成神經病了想一死了之,都不知道還要在裏面遊蕩多久!」
他罵了好一會兒,忽然翻身坐起來。
「報警吧!大不了,大不了我們讓警察也試試這個牀墊!」
我搖頭,估計真的會把我們當精神病抓起來。
到時候也真死不了了,八成得瘋。
我看着齊飛,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
但頭昏昏沉沉的,我也懶得再想,翻身上了牀墊。
「讓我再去看看,還能不能看到什麼。」
這幾日我幾乎都沒怎麼合過眼,一睡着,夢裏不是我的屍體就是血肉模糊的肉醬。
沒想到有朝一日睡覺還能成爲我害怕的事兒。
我吞了兩片安眠藥,一頭栽倒在牀上。
等我再睜眼,赫然又是另一幅場景。
-7-
家裏亂糟糟的,齊飛不在。
「我」被綁在椅子上,面前站着一個矮個子的男人。
他半張臉都被口罩遮住,舉了把刀死死地看着「我」。
「老子盯着你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搞了四張彩票!」
「別他媽再說瘋話了!老子纔不信什麼牀墊,你要再不說,就等着見閻王爺吧!」
我去!
這怎麼跟之前的情況不太一樣啊!
眼看那刀子就要扎進去,我趕緊別過頭,卻無意間看到鐘錶上的數字。
7 月 31 日……
不對,這不是第二天的事情。
這是……一週後!
我趕緊走到外面,大門完好,窗戶被砸開了一個洞。
是破窗硬闖進來的。
屋內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那男人在翻保險櫃,一邊翻一邊罵。
可保險櫃里根本就是空的。
中彩票的那些錢被我湊好買了別墅,我之前也壓根沒打算存錢,反正花完了就再利用牀墊看到未來Ṫṻ³,再接着賺就好了。
我走進臥室,凳子上的人已經沒氣了。
血順着褲腿往下流,噁心難聞。
不對,不對!
周圍一陣模糊,視線又猛地恢復了一片黑暗。
然後緩緩出現亮光。
齊飛看見我醒就衝了過來。
「咋樣,夢見什麼了?」
我抹了把臉。
「死刑變死緩了,七天後會在我家別墅被殺。」
他臉色猙獰起來,啐了一聲。
「這孫子真能盯你。」
「好像不是他!」
我還記得前幾次的夢裏,那人殺害我的手段極其殘忍,每次都把腿砍下來。
一看就是血海深仇。
但這次的,明顯就是奔着錢去的。
「你的意思是,盯上你的是兩個人?!」
我點頭。
「一個爲錢,另一個……還不知道。」
齊飛震驚,哀嚎着問我:
「你那些彩票中了多少錢啊?」
我估摸了一下。
「大概有一二百萬?」
啪嗒——
他筷子掉了。
「你這孫子……你……你真不怪別人想殺你啊!」
我聳肩:「沒事,以後你也能。」
結果齊飛一聽這話反倒蔫了,猛地扒了幾口飯。
「我能個屁啊,我好不容易試了一次還是往回走的,一點屁用都沒有。」
我猛地一愣。
往回走……
「你不是沒用啊兄弟!!你可太有用了!」
他被我拍得猝不及防,傻瞪着眼。
我負責往前走,他負責往後走。
「這個牀墊的祕密,咱們很快就能揭開了。」
這幾天我學到了一個道理。
坐以待斃,死不足惜。
到底是誰要殺我,還有這詭吊牀墊的祕密,我都趁着這七天的時間給他弄清楚。
「想殺老子,沒門!」
當時這個二手牀墊在網上付過錢之後,是那人親手給我送來的。
他那天戴着帽子,何況我也根本沒在意。
之前我一直嘗試着找到他的賬號,但都註銷了。
既然現在齊飛能回到過去。
那就讓他直接找到那個人!
-8-
「你還真會給我安排活兒啊!」
齊飛咬牙,扯住我衣領子。
「誰知道我醒過來是在幾號?要是比你倆碰頭那天還早呢?」
「那你就在那裏等等。」
我掏出一張卡拍桌子上。
「這裏是二十萬,別廢話,幹不幹?」
他一頓,坐了回去。
「給我時間地點,一年我也等。」
我都寫了下來,但一年顯然不至於。
按照我和他時間的累積,從最開始的一天,到四天,到七天。
估計下一次就是十天或者半個月。
加上夢境與現即時間上的不匹配。
所以我們制定了一個分段式的計劃。
首先第一次,齊飛睡醒後的一分鐘後,由我把他叫醒。
因此第二次的時間大概會增加到Ŧų₈一個月。
而在這個時間夢境裏,由齊飛到達我們曾經交易的地點,然後在過去的我返回後,跟蹤那人,直到發現他的位置。
然後他在夢境中自殺醒來,或者是由我計算時間,三十分鐘後叫醒他。
計劃完畢,齊飛又喫了一粒褪黑素,轉頭上了牀。
看他熟睡,我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
臉頰比之前凹陷了不少。
而且不過短短幾日,他鬢角竟然有幾縷頭髮灰白了。
這次的事情本來與他無關,是我連累了他。
之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能讓他出事。
計劃實施得很順利。
第二日入睡後,沒過多久齊飛便出了一頭汗,眉頭擰緊。
我算着時間,在三十分鐘的時候猛地把他從牀上拉了下來,利用失重感讓他醒過來。
「我去!」
他大嚎了一聲,還在地板上撲騰了幾下。
「我剛在夢裏跳樓,你特麼就把我推下來了。」
「怎麼樣!」
我趕緊給他倒水:「找到了沒?」
「你齊哥我辦事兒還能有錯?」
他一口悶下去,給我爆出了一串地址。
「看清楚了,是個小老頭,屋裏啥東西都沒有,也不用害怕。」
「周到啊!真得叫你一聲哥了。」
齊飛擺手,一頭栽到沙發上。
「天天睡這個,比特麼上班還累。」
在我看來不過是半個小時,而他在夢裏已經經歷了一天多的時間。
休息了一下午,我們倆收拾了收拾準備出發,我還特意拿了根黑市高價買來的電棍,省得遇到上次那種情況。
開車一直到一處偏僻的筒子樓,齊飛憑着記憶帶着我往裏走。
「我去,真破啊。」
我無語,拍他:「之前咱倆沒畢業的時候不也住這個?嫌棄啥!」
他撓頭,爬了兩層樓梯就氣喘吁吁。
「這人沒用過牀墊?怎麼一點財不發?還住這種地方。」
「不像某些人,撈着錢就住大別墅。」
我懶得理他,一直走到最裏面的那一間,敲了敲門。
沒人應。
我又敲了幾遍,隔壁的開門了。
「哎哎哎,都幾點了,不會小點聲!」
齊飛趕緊道歉,指了指:
「姐,這裏的大爺不在家嗎?」
那大嬸一聽這稱呼變了臉,笑着擺手:
「那裏面哪有老頭,那裏住了個還沒考試的學生。」
「最近……估計回學校了?我都好久沒看見他了。」
學生?
齊飛倒吸一口氣,趴我耳邊嘀咕:
「我看見就是老頭,千真萬確!」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跟大嬸藉口我倆是他學校同學,又捶了半天門。
最後見實在是沒動靜,我喊了出來:
「我是那天買你牀墊的!」
「兄弟,我找你真有急事!」
話音剛落——
「吱啦」一聲,門開了。
-9-
幽暗的房間裏,到處都堆滿着書,還有幾個二次元的玩偶。
是個年輕人的屋子。
但面前佝僂着身子的男人,明顯是個四五十的老頭。
而且那種老相,像是被一瞬間吸乾了精血的那種,遠遠看上去兩個眼窩空蕩蕩的,跟骷髏一樣。
「骷髏」往上抬了抬,似乎是看了我一眼。
「你看上去……跟上個月可是一點都不像了。」
意思明顯。
上個月我找他買牀墊的時候,活生生跟個流浪漢似的。
那時候剛被房東趕出門,落魄得連飯都快喫不起了。
「我發現了牀墊的祕密。」
我單刀直入,看着他怪異的模樣。
「你也應該發現了吧?」
半晌,他點了點頭。
「是的,但這不是祕密,是詛咒。」
我跟齊飛怔住,緩緩坐了下來。
「牀墊會根據使用的頻率,來增加時間穿梭的長短,但相對應地,這些時間並不是平行時空,而是從本身中抽取。」
齊飛伸長了脖子,看了一眼。
「啥玩意兒?」
那男人頓了頓,似乎是不知道該用什麼辦法讓我們的腦子能聽懂。
「通俗來講,你們利用牀墊穿梭的這些時間,其實是經過壓縮,從你們自己掌控的時間裏提取的,就好比……」
「你們穿越到了三天後,那麼這三天的時間……」
他拿了本書,忽然翻到最後撕下了一頁。
「其實就是壓縮了你們的壽命,提前拿出來使用了。」
「我去!」
齊飛瞪了眼,拍腿反駁:
「但我們就只是醒過來這麼簡單,又沒有真的在夢裏待三天!」
男人嘆氣:「你們窺探未來,這就是支付的代價,跟你們用不用沒有關係。」
他說着反手指了指齊飛:
「這位兄弟你用了不少時間吧?」
我這才反應過來這幾日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齊飛他憔悴得太快了,就跟老了幾歲一樣!
「那你是……」
男人點了點頭。
「我用了一年的時間,到未來了太多次,才被消耗成了這樣。」
齊飛咋舌,又環視一圈八卦起來:
「哥們兒,你對這個這麼瞭解,你怎麼也沒看看彩票什麼的,大賺一筆?」
男人笑起來,也有點不好意思。
「我那會兒還沒畢業,只顧着看考試答案了,倒也賺了點小錢,不過都買……」
他指了指屋裏的一角——
一個扎着雙馬尾穿比基尼的大型手辦,在破舊的屋子裏格格不入。
齊飛閉了嘴,眼神中充滿了敬佩。
「哥們兒牛逼。」
自古說喫得好不如選得巧。
這個大哥做到了。
「你用這個牀墊的時候,有沒有做過奇怪的夢。」
我猶豫一下,試探問:「大概像是,夢見自己被殺了之類的?」
男人搖了搖頭,卻好像並不覺得奇怪。
「這個牀墊本身就是非自然現象的東西,被人發現,盯上也很正常吧。」
Ṱú₉
「就像你們,不也盯上了我嗎。」
-10-
我有些喫驚,總覺得他淡定過了頭。
「我不是說了嗎,我早就看到一到兩年之前的東西了,也知道你們會來。」
他喝了口茶,忽然又說:
「你們知道,因果論嗎?」
齊飛這會兒 CPU 快炸了,抓着頭髮悶頭喝茶。
「因果?起因和結果?」
「是的。」
「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其必然的原因,你做的任何事都可能是原因之一。」
我似懂非懂,繞得腦殼疼。
「那既然任何事都可能成爲原因,那改變這些事,能改變結果嗎?」
他搖頭:
「結果永遠無法改變。」
最後一句話齊飛算是聽明白了,拽着我的胳膊小聲說:
「靠!那你被殺難不成就永遠無法改變?」
我煩了,誰特麼聽見這話樂意啊!
眼看他滿屋子都是神神叨叨的書,我忍不住反問:
「你怎麼這麼懂?」
他推了推眼鏡,反倒還很驕傲:
「馬克思主義裏面有。」
我去!大學這書我愣是一頁沒看過。
齊飛又開始低估:「我看這人是學傻了。」
我點頭,那可不是學傻了!壽命都用了,不特麼買彩票,跑去看考試答案!
書呆子一個!
我懶得再聽他說這個,拉着齊飛離開。
上了車他就開始哼唧起來:
「周宇,你說他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啊?你不會真沒救了吧?」
「滾滾滾!別他媽咒老子!」
我管他哪句真哪句假,總之我死不了!
況且我已經想好了獲救的辦法!
齊飛喫驚:「什麼辦法?」
我油門踩到底,開始計劃的第一步——
「回家買彩票!」
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兇手 A 一定是盯着我腿上的什麼東西,不然也不至於次次都把我的腿砍下來看。
腿毛自然是不可能,唯一的原因只剩下了那個紋身。
可他爲什麼要看紋身,他靠這個分辨我的身份?
何況我們倆也沒有見過,他應該對我的臉沒那麼熟悉。
而另一個孫子 B 只是爲了我的錢。
想要錢,這還不簡單嗎?
齊飛明白了我的意思,臉色難看。
「你不會是想……周宇你瘋了?!」
瘋?
老子快死了!瘋了也比死了強!
想殺老子,門都沒有!
-11-
因爲在夢中看到過他的長相,我特意又去彩票店溜達了幾圈。
果然在人羣中看到了他。
我跟齊飛直接走了過去,看他臉上的神情從兇狠到難以置信。
「你,你,你們想幹什麼!」
跟夢裏一樣慫。
我壓低了聲音,摟上了他的脖子。
「兄弟,想不想跟我發財?」
他猶豫了片刻,瘋狂地點了點頭,站着筆直,生怕碰到我抵在他背後的刀尖。
「兄弟,我Ṱũ̂³看你也天天來買彩票,咱們也算是有緣,我纔想帶着你發財的。」
我說得輕鬆,他趕緊往後縮。
「感謝兄弟,這東西危險……」
Ṭũ̂ₔ
危險?這可比他以後會殺我的刀小多了。
我跟齊飛謊稱我們倆找到了買彩票的技巧,但人手不足,所以想再找個人入夥。
怕他不信,我掏了掏口袋。
「這一萬塊錢你拿着,願意跟我乾的話,以後會賺得更多。」
看見錢他眼睛就亮了,趕緊拿過去。
「榮幸榮幸,兄弟能不能先跟我透透,是什麼法子啊?」
什麼法子?
當然是靠做夢了。
我自然沒說,夢裏就因爲說了這個才激惱了他,一共捅了我三刀。
「你等我消息吧。」
這些錢暫時可以牽制他,應該不會再想着法子殺我了。
接下來就是計劃的第二個環節。
我睡了一下午,不停地做夢。
終於再一次夢到了那個男人,照例是斷掉的左腿,和幾乎剁成肉醬的臉。
時間,就在三天後的晚上。
「奶奶的,真是陰魂不散,一天好日子都不讓過!」
我睡醒後罵了一通,給齊飛打了個電話。
「計劃可以開始了。」
-12-
晚上 9:00,齊飛打電話約買彩票的男人出來,要談論以後發財的計劃。
晚上 10:00,男人到達別墅,爲了表示「入夥」,齊飛在男人腿上貼了一個「忠義兩字」的紋身貼。
結束後,齊飛讓他在客廳等待,進屋完成裝置。
裝置內容:將牀墊放在三張凳子上撐住,一個凳子上綁上繩子,跟門把手系在一起,這樣有人推門時會瞬間拉走椅子。
也能確保我會從夢中驚醒。
我必須在計劃的上一環完成後才能入睡,否則事情原來的發展走向沒有改變,夢境也不會改變。
完成後,他給我塞了一顆褪黑素,然後出了房門。
晚上 11:00,門口傳來異響,彩票男人喊了幾聲,自己去開門。
走進來一個體型很高的陌生男人,忽然從包裏掏出了電棍,直接電暈了他。
晚上 11:03,男人蹲下身仔細地觀察着彩票男的腿,看到了忠義的紋身。
但因爲當天是暴雨天,Ṭū́¹男人身上的水珠落到了紋身貼上。
結果紋身貼……搓泥了。
計劃 A 失敗,開始計劃 B。
晚上 11:05,男人暴怒,從包裏拿出了一把砍刀,往臥室走。
門被打開的瞬間,我被椅子帶動着從牀墊上跌落,強大的失重感讓我從夢中驚醒,摔在了地上。
雨衣下那雙漆黑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
以及我腿上的紋身,如假包換。
「嘿嘿,找到真的了。」
他揮着刀向我砍過來,我連滾帶爬地倉皇躲避。
第一下,砍在了洗手池上,我躲開了。
第二下,砍在了櫃子上,我又躲開了。
我在夢中已經看到過他殺我的方式,再來一遍就知道逃命的方向了。
第三下砍在門上,刀尖擦過我的胳膊,瞬間皮開肉綻。
「我操啊啊!齊飛你特麼快出來啊!」
那男人猛地反應過來,可還沒來得及回頭,齊飛猛地從門外衝過來,兩根電棍使勁往他身上戳。
我甚至都聞見了一股烤焦的味道,男人應聲倒地。
「不喊你你不出來是吧!差點我就被抹脖子了!」
這一次可不是做夢了,而是實打實地被砍。
-13-
齊飛氣喘吁吁,扔下東西趕緊把他捆起來。
「警察大概 10 分鐘後到,這次算是抓了個現行,他跑不了了。」
我也舒了口氣,跟他一起把人綁好,又潑了一盆水上去。
那男人看上去三四十的年紀,意識到自己被綁起來,面色驚恐。
「不是吧大哥!你也會怕啊!你怕你還殺人?」
他惡狠狠地盯着我,卻忽然冷笑。
「我不殺你,你就得殺我。」
啥玩意兒?!
齊飛我倆對視一眼,都懵了。
「我壓根不認識你啊大哥!咱倆啥時候結過仇?」
「未來。」
他看了眼我身後的牀墊。
「你不也是看到了未來,才能躲過去嗎。」
「你也用過牀墊?」
我徹底蒙了,可未來的事情怎麼能變成定論呢?
「未來是未來,又沒發生,你殺我幹什麼!」
他狂笑起來,鄙夷地看着我。
「如果你知道你未來會撿錢,你現在走路就會往地上看。」
「你的意思是,未來咱倆有仇,爲了避免那個時候,所以你現在就把我殺了?」
什麼鬼邏輯啊!
他反問我:
「你不是看到了未來我會殺你,所以才把我綁起來的嗎?」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但又覺得不一樣。
「我靠,我是因爲你要殺我啊!我不綁你我就嗝屁了!我這是自救!」
「我殺你,也是因爲你要殺我。」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腿。
「我一年前就頻繁地做夢,會有一個腿上有紋身的人把我殺了,所以我殺你,也是爲了自救。」
我徹底糊塗了。
可如果他不來殺我,或者說不試圖改變結果的話,我倆根本就不會認識,我怎麼去殺他?
齊飛已經被我們繞得暈頭轉向了,聽到門口的警笛聲才如釋重負。
「得得得,這些話你留給警察說去吧!」
他說着就去拉他,身子卻猛地被扭過去。
那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割開了繩子,直接擰住齊飛的胳膊,另一隻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不許動!」
「不許動!」
兩道聲音響起,門外的警察也都衝了進來。
齊飛渾身抖得像個蝨子,使勁地衝我眨着眼。
我垂下頭,看見他們身後被我踹飛的刀。
「準備得挺充分的啊。」
男人冷笑,卻忽然掏出一把匕首,拖着齊飛往屋裏走。
「你們誰也別進來,否則我就殺了他!」
接着他拉着齊飛跟我,慢慢往臥室挪。
門外的警察舉好了槍,那男人立刻就摁下了匕首,血珠瞬間冒出來。
齊飛嚇得臉都白了,我趕緊擺手不讓他們再往前走。
「老子要死,也要拉你墊背!」
他說着,猛地把齊飛踹出去,舉着匕首就朝我脖子刺過來。
我嚇得雙腿發軟,腰後藏着剛纔地上那把砍刀,嚇得六神無主,拿起來就擋在身前。
「啊啊啊別特麼過來了!」
「呲——」的一聲。
砍刀直接揮到了他的脖子上。
他眼底滿是驚恐,好像看到過這一幕一樣,死死地看着我。
匕首應聲倒地,警察推門而入。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頭腦發矇。
下意識地,我看了看身後的牀墊。
慘白地倒在那裏,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14-
那男人看到的未來沒有錯。
一年後,我殺了他。
他爲了改變,所以不停地試圖殺了我,卻變成了促使這個結果的原因。
我忽然就想起上個牀墊的主人說的那句「因果論」。因爲任何事情的發生都必有其原因,事物如今的結果全是過去的原因導致的結果。
齊飛卻喘着粗氣拍我。
「別聽那神棍瞎說,他還說結果改變不了呢,咱們不也活了?」
我搖頭:「不,他是對的。」
「結果無法改變,但在這件事裏,我改變的是『因』。」
因爲「我被殺掉」,所以我要自救,結果「殺了他」,又因爲這個結果,造成了形成這一切的原因。
這就是牀墊的詛咒。
把每個使用過牀墊的人,都用因果論和時間穿越的關係連接在一起。
然後就是無休止的逃殺和對抗。
齊飛徹底聽不懂了,乾脆去配合警方錄筆錄。
買彩票那男人也醒了過來,一看這陣仗直接嚇懵,也不敢再來了。
案子的審理和宣判還需要一段時間,律師跟我說放寬心,我這種一定是正當防衛。
我把牀墊扔了,別墅也打算賣了。
手頭的錢給齊飛買了很多補品,打算等這件事兒徹底過去以後,跟他出去玩兒玩兒放鬆放鬆。
只是臨走前,有人來看我的別墅,想二手買下來。
我看着那人的面容,總覺得有些眼熟。
好像樓下整日窩在公園裏的流浪漢。
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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