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逃婚了。
我不得已頂替我哥,和手帕交姐妹成婚。
可紅蓋頭一揭,露出她哥哥的臉。
那可是聲名顯赫、匹馬戍梁州的裴小將軍!
而此時,裴文卿清雋的臉上一派坦然,掐着嗓子開口:
「夫君,該喝合巹酒了。」
我:???
-1-
酒杯被我推開三次。
裴文卿也不惱,遞過來第四次:「夫君,春宵一刻值千金,喝完合巹酒我們就該圓房了。」
我望向頭戴鳳冠,身披霞帔,美得雌雄莫辨,但明顯高我一個頭的裴文卿無語凝噎。
圓個錘子。
天子賜婚。
結果得到了男扮Ŧű₉女裝的「新娘」,和女扮男裝的「新郎」。
要是被陛下知道了,不知道裴、謝兩家有幾個腦袋夠砍。
思緒被打斷,裴文卿頂着一張俊臉湊近。
壓低聲音:
「謝二娘子,宮裏的人還在外面候着呢。」
「你也不想你兄長,和ṱŭⁱ我阿妹被髮配邊疆吧?」
「裴、謝兩家成一對也是成,成兩對也是成。反正你我天地都拜了,已是夫妻,這酒你該喝的。」
裴文卿,那可是京中閨閣女子最佳夫婿人選投票第三。
而我是個琴棋書畫樣樣不通的草包千金。
這個生意委實賺到。
我心一橫,牙一咬。
手臂交纏,喝下了那合巹酒。
夜間,龍鳳喜燭高照,拔步牀吱呀作響。
瓊漿暈開口脂。
銀河一夜搖曳。
直到睡過去前一秒,我腦子裏只有兩件事。
我纔是「新郎」啊,憑什麼我在下面?
還有,怪不得這狗男人年紀輕輕能坐穩一方將領之位。
他真的,有點東西。
翌日清晨,將醒未醒。
帶着薄繭的手指摩挲過我裸露的肌膚,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我在睡夢中左勾拳、右勾拳。
「大膽賊人,擾我清夢!」
手被按住,我整個人裹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耳邊響起爽朗的笑:
「怪不得阿妹總說你可愛。」
我睜眼,腦子從混沌中清醒。
嗚嗚嗚嗚,房間內一片混亂。
我的心也一片混亂。
但還是被捉去敬茶。
我阿爹看着女裝的裴文卿和男裝的我,扶額苦笑。
他送出祝福:「毀滅吧!」
阿孃糾結半晌,纔拿出提前準備的翡翠手鐲,一言難盡地看向裴文卿敬酒時露出的骨節分明的大手。
「這鐲子大抵是戴不上去。」
「等下次,下次娘再給你準備禮物。」
裴文卿學着閨閣女子捂嘴,嬌羞一笑:「娘,客氣了。」
然後,大清早的,外面盛傳愛女如命的我爹用噴出來的茶水給我洗了一次臉。
「夫君,你沒事吧?」裴文卿捏着繡帕給我擦臉。
假裝喝茶冷靜的我爹,又用噴出來的茶水給我洗了一次。
這不怪我爹。
畢竟裴文卿有個諢名。
——殺神。
現在這樣,確實有礙觀瞻。
-2-
白天,我做夫,裴文卿做妻。
夜晚角色對換。
坊間傳聞「謝家大郎勇猛異常,不遜疆場兒郎」。
還說「裴家小姐喫得真好」。
我哥給我來信:
【吾妹安好:
你個狗東西到底幹什麼了?
怎麼連着幾個說書人都說我有嫪毐的『轉輪之術』?
你假扮我,也不用那麼拼吧?】
我揉着腰回信。
【問兄長安:
你死外面吧,老孃以後就是嫡長子了。】
懷抱像從身後長出,自然而然地將我籠住:
「娘子,該歇息了。」
裴文卿的呼吸粗重,落在耳邊。
一聽就沒好事。
我含淚詛咒,詛咒我哥不舉。
方解我心頭之恨。
很顯然,這不可能。
因爲我哥直接殺回家了。
「謝知雪,我見到裴家二娘子了。」
「那同你成婚的是誰?」
門外傳來敲門聲。
「夫君,妾身給你做了杏仁桂花藕粉。」
裴文卿穿着女裝開了門。
和我哥大眼瞪小眼。
我哥撲了上去:
「原來是裴文卿你個孫子,我就說你怎麼又帶我喝酒又慫恿我逃婚的。」
「還鼓勵我『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爲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擱這兒等我呢?」
「轉輪之術是吧?一夜叫七次水是吧?」
「我的好阿妹就這麼水靈靈被你糟蹋了?」
我:???
我哥畢竟是書生,最後被裴文卿按在地上。
即使如此,他的靈魂依舊不屈:
「我的好阿妹,嗚嗚嗚嗚……被糟蹋了……」
裴文卿最後用三塊帕子才堵住我哥的嘴。
「雪兒同我除了合庚帖之外,禮制齊全,拜過祖宗天地,是正兒八經的夫妻。」
「我也尋人算過,我同雪兒是極好的姻緣。」
「只待你和阿妹回來,她便是我的妻。」
「夫妻之事,有何不可?」
我捂臉。
喫那麼好真是不好意思。
死活藏不住羞紅的耳朵。
我哥恨鐵不成鋼地看着我擺出嬌羞做作的模樣。
痛心的眼淚止不住滑落。
唉,不對。
我哥好像說他逃婚是裴文卿慫恿來着。
我後知後覺地望向裴文卿。
裴文卿似有所感,望向我。
一臉的心虛。
對視之下,空氣開始彌散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只有我哥一番努力,終於吐出帕子,罵了一句:
「你們擱這兒餵狗呢?」
-3-
我哥回來了。
但是我的手帕交姐妹,現在算是我的小姑子還在流浪。
所以我一邊給我哥上藥,一邊商討接下來怎麼辦。
我率先發言,質問裴文卿:
「文月是不是也是被你忽悠走的?」
誰能想到戰場上一騎絕塵的裴小將軍委屈巴巴搖頭。
我一手重,我哥疼得嗷嗷叫喚,裴文卿一個眼刀過去,我哥安靜了。
裴文卿看向我時,又切換成委屈巴巴的樣子。
好可愛,想親。
但我忍住了。
板起臉繼續開口:
「那趕緊讓她回來,聖上賜婚,怎麼能如此兒戲?」
「不喜歡我哥也沒事,喜歡的帶回家做個男寵、面首的便是了。」
我哥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我是你親哥對吧?」
我不置可否,只同裴文卿說話:
「能讓文月回來嗎?」
裴文卿回答得驢脣不對馬嘴:「雪兒,我不會有妾,你也不可以養男寵。」
還怪公平嘞。
但問題是這個嗎?
我敲了敲裴文卿的頭:「我讓你叫文月回來。」
裴文卿垂眸,睫毛打出一片陰影:
「她自小主意大,就是她先逃的婚,我纔會忽悠你哥也逃婚。」
「還慫恿你哥忽悠你代娶。」
「這樣,你就是我的了。」
房內傳來「啊呸呸」的聲音。
我哥插嘴:
「拒絕狗糧。」
「好好說,我們到底該怎麼做?」
我腦子不轉,直接回答:
「好辦啊,你和裴文卿先搭夥過日子。」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我哥:「謝知雪,你瘋了?我們又不在巴蜀,我不好這口!」
裴文卿:「雪兒,我是你夫君!」
嘶,大舅子文學。
缺德但好賣。
可惜提議無效。
因爲我阿孃聽到風聲,殺過來將我哥關柴房了。
落下門閂的瞬間,我拉着阿孃的手含淚確認:
「娘,你確定還要我繼續假扮這廝?」
「我們倆是長得像,但是我矮我哥足足半個頭。」
「別人問起,我要怎麼解釋?」
阿孃嫌棄地看了我一眼:
「你就說以前穿的內增高不就行?」
說完,阿孃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對哦,你可以穿內增高。」
拿到我娘爲我扮演我哥準備的內增高。
我直呼好傢伙。
謝邀,那不是內增高,那是高蹺。
-4-
大婚後半個月,一直在推我哥狐朋狗友的邀約,架不住我哥狐朋狗友親自登門拜訪。
我哥的狐朋狗友們看着全場最高、正在男扮女裝飾演自己妹妹的裴文卿發出「由衷」的感慨:
「嫂子不愧是將門虎女。」
「這身高尤勝男兒。」
「還有這體格子,那真是腿長腰細、寬肩窄腰……啊,不是不是,這是誇男的,應該是……」
說話的李四頓了一下,又開口找補:
「好生養。」
「對對對,好生養。」
這誇的,還不如不誇。
客套寒暄幾句。
張三、李四、王麻子等人帶着我走向僻靜之地。
張三笑得一臉奉承:
「謝兄最近可Ţų⁻謂嬌妻在懷、滿面紅光啊!」
我拿下張三搭在我肩上的手,話說得簡單明瞭:
「放。」
——取自俗語「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真是文化極了!
可張三說話卻開始吞吞吐吐起來。
臉上還浮起可疑的紅暈。
咦,莫不是想同我兄長搞斷袖?
還好他解釋了:「聽聞謝兄雄風,小弟、小弟特來求養身之道,就主要是那方面的,就那個啊。」
我大手一甩,端的是謙謙君子模樣:
「沒有,快滾!」
這張三去年渣了我另一個手帕交,終於給我逮到機會報復回去了。
等有機會定要約着姐妹八卦一下,這張三不行。
只是可惜那該死的裴文容,跑哪兒去了也不知道。
李四湊上來解圍:
「謝兄,他們都說你能再現嫪毐的『轉輪之術』,這是真的嗎?能不能給大夥展示展示?」
我哪有那玩意兒?
但是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我對那個部位使了個眼色。
我期待着:【死玩意兒,快長出來啊!】
很明顯,這玩意兒和錢一樣。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啊!
我只能誠懇地告訴李四:
「我不舉。」
沒有約等於不舉,我覺得沒什麼問題。
但是李四一臉不信,還說:
「謝兄真是謙虛,你的威武事蹟京中早就傳開了。」
他們幾人輪番對我進行吹捧。
這就是口碑啊!
當達到一定口碑成就,自有大儒爲我辯經!
趕走了我哥的狐朋狗友。
我發現裴文卿着紅裝、戴釵環,倚在亭中欄杆上餵魚。
略施粉黛的側臉在陽光下美得驚心動魄。
這張臉還真是做男做女都精彩。
裴文卿回頭,幽怨地看我:
「你還知道回來?」
有一瞬間,我感覺我玩的是四愛。
-5-
裴文卿還是很好哄的,就是第二天腿有點軟。
但腿軟也要接聖旨。
聖旨把我哥發配嶺南。
啊,不對,是派我哥去嶺南賑災。
給我哥安排的武將,好巧不巧,正是裴文卿。
裴文卿換了男裝,翻牆回家也接了聖旨。
而我和阿爹商討,要不要和我哥先換回來。
阿爹看了一下如今混亂且缺一人的局面,拍着我的肩膀語重心長:
「你和你哥都挺草包的。」
爹,你禮貌嗎?
阿爹捂臉嘆氣:
「但你比你哥強點。」
「你除了貪喫、好色、愛裝,也沒有什麼太大缺點了。」
「平庸也有平庸的好,你照着聖賢書來就行。」
我表示,這種誇獎並沒有很開心好嗎?
阿爹雙眼赤誠,拍着我的肩繼續表示:
「賑災乃是民生大事。」
「謝家的列祖列宗需要你,陛下需要你,整個嶺南的百姓需要你……」
啊啊啊!
我爹燃起來了!
那叫一個激情演講,老淚縱橫!
但我不喫這套,癟嘴搖頭,滿是不屑:「我纔不去!」
我爹:「族譜單開!」
我:「現在出發!」
-6-
裴文卿一身戎裝,率兵在城門等我。
高馬尾的少年將軍真是有絕對的吸引力,但我暫時沒有心情欣賞。
此刻,男人只會影響我拔刀的速度。
趕赴嶺南十幾日的路程被我壓縮到一半。
然後築堤修壩,開糧倉,穩秩序。
我不敢貪,還偷偷掏空了小金庫貼補。
當然,掏的是我哥的金庫。
畢竟掛的他的名字。
終於換來三月後,嶺南一片勃勃生機。
晚上,裴文卿來我房中給我捏肩捶背。
按着按着手就不老實。
「娘子,災情已經過去,災民也都安置妥當了。」
我微微偏過頭:「嗯,那跟你摸我有什麼關係?」
「你夫君我都素了快四個月了,一百二十多日,娘子可知我夜夜難眠?」裴文卿完全不是白日監工時的肅殺模樣,對着我裝可憐。
我這人從小有一個好,耿直。
「你夜夜難眠是因爲白天我監工,夜晚你監工啊?」
「你又不能坐在那裏睡。」
裴文卿一時語塞。
按着按着,我幸福入眠。
而裴文卿沒有得償所願。
第二天夜裏,裴文卿又來了,穿着如今最時興的錦袍,打扮得像個求偶的花孔雀。
拒絕間,一個輕輕拉扯,衣服就這樣華麗麗地褪!了!下!來!
露出結實有力的肌肉。
胸肌、腹肌、少兒不宜……
怪不得手下告訴我,裴文卿今天偷偷將南風館的當家男花魁約到酒樓,低聲問詢一個時辰,走的時候還帶了件錦袍。
原來是學的這些狐媚子手段。
實在拙劣。
也罷,肯爲本小姐花心思就好。
今天,讓我們來恭喜這個男人,色誘成功!
快天亮時,我推了一把似乎還未盡興的裴文卿。
我哭訴:「嗚嗚嗚,美色誤人……」
-7-
比我和裴文卿更先抵達京城的是——
我哥和裴文卿的勁爆八卦。
因爲我是扮作我哥來的。
即使裴文卿在災情掃尾工作裏,夜夜都是偷偷溜進我房中。
但我和他平時不小心表現出來的親密行爲,在外人看來就是:我哥和裴文卿不清不楚。
別問我遠在嶺南,爲什麼知道京中之事?
因爲我哥又寫信給我了,沒有一句客套,一上來就是王炸:
【謝知雪,請問什麼叫作謝家大郎好妻兄?!】
整封信洋洋灑灑一千字,罵得那叫一個地地道道、真真切切。
【你跟裴文卿那點破事我不想多說,但爲什麼要傳我是下面那個?!】
【民間還說了個什麼驚世駭俗的言論,說我整『一夫一妻制』,一個妻子、一個丈夫……】
【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還沒來得及回信,因爲緊接着我又收到了從我娘手裏轉過一道的包裹。
來自,我那該死的、逃婚的手帕交裴文月。
【我的天吶,我哥是你嫂子,還是你哥是我嫂子?】
裏面還放了瓜子和京城當下最流行的話本子。
怪貼心咧,我嗑上瓜子,開始翻看話本子——
《霸道將軍狠狠愛》
《將軍,不要,我是你妹夫》
《重生之兄長和胞妹搶夫婿》
《燃冬》
……
看得出,攻守分明。
這就是喫了身高的虧。
不過也有邪門的,比如這本《八尺將軍爲愛做嬌妻》,給裴文卿的設定還是雙性。
爲了弄懂愛情的真諦,我逐字觀看。
小臉一黃又一黃。
好看,愛看,作者多寫。
看到一半,書被扯走。
我一抬頭就看到裴文卿冷笑的臉。
我現在裝死還來得及嗎?
裴文卿用行動告訴我,來不及。
裴文卿像書上所說的那樣,將我綁在牀上。
眼睛被矇住,裴文卿在旁邊念着面紅耳赤的內容。
忽然,裴文卿靠近,呼吸近得噴在臉上。
燙得我無法適從。
「娘子,你知不知道有些東西是互通的,他們寫的有些我們大可以試試……」
裴文卿甚至學會了舉一反三。
後半夜,身體和靈魂似在海浪中漂浮。
我含淚感慨,這些書的花活真是老奶奶爬樓梯——不服不行。
而我是沒病抓藥——自討苦喫。
-8-
回京述職、論功行賞後,我蹲在府裏假山上思考了一下京中八卦。
我發現裴、謝兩家小輩四個人,無論怎麼傳,就我不在輿論的風波中。
真好。
當事人美美隱身。
我開心地甚至多喫了兩碗飯。
裴文卿看着我鼓起來的肚子,好看的眉眼開始打結。
「雪兒,我已經很小心了啊。」
「阿妹還沒有回來,我倆的親事還未公之於衆。」
「別人看來,你是未婚先孕,這對你的名聲有所影響。」
「我不在乎他們議論我,但我捨不得他們說你。」
裴文卿還是擔心得太多。
最後,大夫三句話讓裴文卿爲我花錢。
「喫太多。」
「少喫點。」
「問診費。」
我笑了三天。
三天後,我笑不出來了,因爲民間開始傳新的八卦。
內容是:謝家姑娘在遊玩中偶遇微服私訪的當今天子,共同出遊,互生愛慕,即將入主中宮。
我爹就一個戶部尚書啊,我爹的姑娘何德何能做皇后?
不對,我爹就我一個姑娘啊。
莫非?私生女?
思路被打斷。
阿爹、阿孃正在上演雞飛狗跳真人版。
一個雞蛋砸過來,裴文卿眼疾手快地帶我逃離戰場,飛向了屋頂。
我和裴文卿在屋頂看熱鬧。
阿孃追到阿爹就是閃電五連鞭:
「你在外面還有別的女兒?」
阿爹抱頭鼠竄:
「夫人,那都是謠言,我此生只有你一個。」
「有沒有可能他們說的就是知雪?」
我瞪大雙眼,無辜攤手:
「首先,我最近對外身份是我哥,也就是謝家大郎謝知風。」ẗų₊
「其次,我……」
我沒說完,只是看了一眼裴文卿。
阿孃就懂了。
裴文卿,本朝第一大醋罈子。
他怎麼可能允許我有外遇?
阿爹一拍頭,語不驚人死不休:
「不是知雪,那就是知風了。」
「天可憐見。」
「謝家發達了!丞相之位,指日可待!」
我爹邊說還便磕了兩個頭。
我以爲我爹玩抽象呢。
結果當夜,本來關在書房唸書的我哥,被洗乾淨、打包好,送進了宮中。
這爹,用過的人,都給五星好評。
只是,要分五次給。
不過,我想了想,我哥若是做了男皇后,有百利而無一害。
欺君之罪,就是我哥吹吹枕邊風的事。
而且,我豈不是能以女子身份入朝爲官?
還是外戚,又有個尚書老爹。
人生,簡直易如反掌。
我激動得熬夜寫了一萬字職業規劃。
計劃裏先讓我爹當一段時間丞相,等我羽翼漸豐,再把我老爹幹了,自己當丞相。
此番計劃,堪稱完美。
古有公主和親。
今有我哥進宮。
既然講奉獻,男女都要咯。
我抱着職業規劃書笑得賤兮兮的,連做夢都是文武百官的奉承:
「謝女相,真是年少有爲不自卑啊!」
「咱們謝大人,那可謂是龍章鳳姿,非我等凡夫俗子可比擬。」
「謝女相纔不輸謝道韞,能不輸上官婉兒,乃是千秋第一才女,頗有漢室皇后遺風。」
壓不住,嘴角根本壓不住。
人是拱手說「過譽過譽」的,臉是笑爛的。
夢外,當值回來的裴文卿,從裴家換了女裝偷偷翻牆過來。
鑽進我的被窩。
「怎麼?夢裏都笑那麼開心?」
我從美夢中驚醒,沒好氣地瞪了裴文卿一眼。
裴文卿只當我是有起牀氣,在我脣上啄了幾口,柔聲哄着:
「帶你去買首飾。」
我依舊生氣。
裴文卿換了方案:
「帶你去城南喫酒樓。」
我秒變臉,親回去:
「夫君真好。」
裴文卿很享受我的主動,閒聊時說起:
「話說咱哥不是被關在書房嗎?怎麼今早被人從宮中丟了出來?」
此話如晴天霹靂。
美夢瞬間破碎。
我一瞬間懂了諸葛亮。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9-
那,傳聞中的謝家女兒到底是誰啊?
伸頭一刀,縮脖子更是兩刀。
總不能白白被毀了清譽。
雖然我也沒有。
此時,我娘後知後覺告訴了我一件事:
「差點忘了和ṭŭ̀ⁿ你說,我那逃婚的準媳婦,也就是你自小交好的那個裴家姑娘。她的書信是從宮裏來的。」
坑爹、坑孃的多見。
坑女兒的倒是稀奇。
我抱着我娘一陣乾號:
「我的親孃唉,你怎麼不等我死了再告訴我?」
我扮成我哥,帶着扮成自己妹妹的裴文卿進宮。
小皇帝看着女裝的裴文卿發出感慨:
「謝夫人雖生得高大了些,但實在貌美。說起來,還與朕的一個故人有些相似。」
那瞬間,我慌了。
我以爲小皇帝發現了裴文卿的祕密。
但是小皇帝的下一句,證明我想多了:
「謝愛卿、謝夫人,那人你們認識的,是你們的小妹謝知雪,她是朕的心上人。」
長得像裴文卿,且還敢冒充我的只有裴文月。
我她丫就猜是裴文月這狗賊。
差點忘了她小時候一干壞事就報我名,害我爹對我聰明機智的腦袋有所誤解。
我早該想到的。
看起來比裴文月還年幼一兩歲的小皇帝,帶着一種純情男孩剛陷入戀愛的羞赧感,說ŧū⁷話間,還有一股戀愛腦氣。
「聽宮裏老人說『常在一起就會長得越來越像』,朕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我就說在我這個世界,我這智商能當丞相吧。
妥妥滴。
我看到裴文卿皺起的眉毛。
上面清清楚楚地表達着:我朝,危。
我卻不以爲意,不聰明的皇帝也有他的用法。
要善於引導。
我以替小皇帝追到心上人爲擔保,終於把欺君的事交代了。
只是說的時候,把鍋都甩給小皇帝的心上人。
小皇帝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甚至眨巴着水靈靈的大眼睛點頭:
「原來不是謝姐姐,是裴姐姐啊!」
我頷首,繼續將小皇帝帶進我的思路。
小皇帝不住地點頭,誇裴文月:
「裴姐姐真是勇敢。」
「朕好像更愛裴姐姐了。」
欺君的事,就此翻篇。
我還混進了翰林院。
果然,我亦有成爲世間良相之可能。
-10-
皇帝撤銷了賜婚。
我哥和我手帕交的婚事作廢。
轉頭,皇帝還賜了我和裴文卿的婚。
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嫁給裴文卿了。
開心。
畢竟裴文卿是除我爹之外,第二個讓我不必拘於後宅的男人。
裴文卿在送聘禮時握着我的手,鄭重其事地向我爹保證:
「岳父,我父母自小就教育我和阿妹,女子也合該有女子的志向。」
「所以我向您保證,我絕不會困住雪兒。」
我爹在旁邊滿意地點頭,但還是不忘提醒我:
「說得沒錯。但是乖女兒啊,女丞相這事就算了,我怕國家遲早要完。」
爹眼看女低。
我什麼水平?堪稱當朝十大傑出青年。
我當然不服:
「憑什麼?」
我爹作爲曾經的狀元郎,文采大爆發:
「乖女兒,你純屬新鋪的路,就是平。」
——沒石粒(沒實力)。
我拿出小皇帝對我的褒獎聖旨,在我爹面前使勁晃了晃,又晃了晃才緩緩打開,一字一頓地讀。
最後歪嘴一笑,盡顯龍王風姿:
「這東西,爹,你沒見過吧?」
我爹大受震撼。
我也裝了起來:
「爹,你的鐵有雜質呀!」
——還得練。
誰爽死了,我不說。
高高興興去成婚。
這次輪到我做新娘了。
蓋頭被揭開。
我抬眼一望。
此時的裴文卿一身紅衣,面若冠玉。
雖是武將出身,可裴文卿又偏偏生得十分俊朗,又帶着習武之人的野性。
符合我對少年將軍的所有幻想。
我下意識地吞嚥,被裴文卿發現,逗了我許久:
「夫人可是饞了?」
沒有同裴文卿在一起之前,我就已然理論知識豐厚。
更何況嘗過魚水之歡。
我太清楚裴文卿真正想要表達的是什麼。
但今天畢竟是我二婚。
啊!不是!是和同一個人結的第二次婚。
難免有些許羞澀。
可答與不答,又有什麼區別?
裴文卿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將我拆喫入腹。
最後,溺於慾海。
剩大紅喜燭又燒一夜。
嫁到裴家後,我發現裴文卿更不收斂了。
有沒有人,裴文卿都會貼上來叫「娘子」或者「夫人」。
在老管家開口之前,我打斷了施法:
「我不想聽『很久沒見過小將軍這麼笑了』的話。」
老管家被我預測,眼中燃起熊熊烈火,打算再次開口。
被我再一次打斷:
「我也不想聽『夫人,你是小將軍第一個帶回來的女人』這種話。」
管家憤憤離去,誓要讀三百本話本子和我大戰八百回合。
裴文卿笑了。
裴文卿極少笑得那麼開懷。
英氣的眉目舒展開,一時看得我有些呆愣。
裴文卿注意到,尷尬地摸臉:
「娘子。我臉上有東西嗎?」
這種帥而不自知的感覺,我超愛。
-11-
成婚後,我設想過無數種我和裴文卿可能遇到的挫折。
比如,我和裴文卿孩子的教育出現問題,主打龍鳳呈「翔」。
又比如,裴文卿在疆場受傷,我要休假陪伴。
再比如,我在官場懷才不遇,遲遲做不了女丞相……
但始終沒想過,白切黑小皇帝因爲追不到裴文月求我們幫忙演一場戲。
他要搞強制愛,需要我和裴文卿演下大獄。
其實還有另一個選擇——真下大獄。
還真是一個美妙到難以抉擇的問題呢!
平時嚷嚷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我猶豫了足足三秒鐘,才勸自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們做臣子的要替君王分擔。
然後,反手把裴文月賣了:
「陛下,我選演下大獄。」
小皇帝滿意點頭,又看向裴文卿。
裴文卿行禮:
「陛下知道的,裴家一向是夫人做主。」
小皇帝更滿意了。
少年人眼睛裏有一種學霸道帝王強制愛不成功的僞精明感。
在監獄裏,我吐槽裴文卿:
「賣妹妹那麼快。」
狗皇帝爲了逼真,給我和裴文卿穿的是貨真價實的囚服。
春日乍暖還寒,我自幼怕冷,瑟縮了一下。
裴文卿發現了,將我抱在懷裏。
像窩在被子裏一般舒服。
我忍不住蹭了蹭。
裴文卿低低地笑:
「夫人賣得也不慢啊!」
其實對於裴文月的心思,我和裴文卿都心照不宣。
裴文月甘心留在宮中,就是對小皇帝有意思。
至於爲什麼不答應?
肯定是因爲,裴文月覺得太快答應,小皇帝不會珍惜。
我們主打,捨身成爲他人愛情遊戲裏的一環。
主要是不捨身,就會被強制捨身。
這該死的宿命感。
在哪兒哪兒都硬的大牢破牀上,我就縮在溫暖柔軟的懷裏。
腦子裏還沒吐槽完,旁邊一道熟悉的聲音:
「怎麼哪裏都有你們兩個?」
一看,隔壁蹲大獄的。
嚯,我認識。
——我的好哥哥。
我沒忍住,笑夠了纔開口:「哥,你犯什麼事了?」
我哥咬牙切齒。
沒咬ẗū₂住,咬了又咬:
「裴文月那個狗東西跟陛下說對我餘情未了。」
「陛下就尋了我的錯處,讓我在這待七日!」
「不是,我跟她哪來的餘情?」
「我冤啊!蒼天大老爺!」
我哥果然是從全世界的愛情旁邊路過的男人。
後世稱之爲,愛情保安。
-12-
我哥是刑滿釋放了,但裴文月還沒鬆口。
我和裴文卿繼續被關在這空空蕩蕩的大牢裏。
或許是氛圍到了,又或許是情感作祟。
我坐在裴文卿懷裏開始問東問西:
「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裴文卿想了很久,纔開口:
「可能是因爲阿妹常誇你,誇多了就想見見。」
「見了之後,就在想這世間怎麼會有那麼有趣的女子?」
「到後來,就想據爲己有。」
我很喜歡這個回答,但不妨礙新的問題已經出現:
「那爲什麼不直接求娶我?」
裴文卿捏了捏我的臉:
「本來想要用新軍功娶你。」
「但是當年殺敵殺得太兇了,對面不敢來犯。」
「沒辦法,我只能想天下太平也很好,我可以徐徐圖之。」
「誰知道,『殺神』名頭叫得太響,你那個時候一見我就躲。」
不敢解釋。
不是害怕,是因爲那段時間我饞他身子Ṱůⁱ,見到他我臉紅。
沒有注意到我的異常,裴文卿依舊沉浸在回憶裏。
「但是老天爺給了我一個天大的好機會。」
「我想着,不把握那就真不是男人。所以我來了。」
「那雪兒你呢?是迫於形勢,還是對我真的有一點動心?」
手被裴文卿放到他胸口, 可以感受到胸膛下熾熱的心跳。
真心似乎也被點燃。
我想起了十五歲那年的宮宴, 我在後宮迷了路。
天色越來越深。
我那日剛看過《宮中惡鬼錄》,貓一叫,讓我想起無數愛養貓又枉死的宮妃。
眼淚就聚在眼眶裏打轉。
可是我看到一個少年尋來。
好像是裴文月的兄長。
少年找到我後,長舒了一口氣:
「我們都在找你。」
那時他已經是小有名氣的少年將軍, 往日裏總帶着肅殺之氣。
但那日卻極溫柔地寬慰我:
「沒事的, 別怕。」
「哥哥帶你回去。」
我拉着少年的衣角走過曲折,走過亭榭樓臺。
偶有螢火蟲飛起, 又飛入叢中。
月光下, 我想着就這樣跟他走一輩子也很好。
只是少年的軍功越積越高,京中的好多女子也注意到這樣芝蘭玉樹的好兒郎。
我開始焦慮,開始患得患失。
把自己關在房內半個月。
最後, 我想與其糾結男人縹緲不定的真心。
不如讀書。
就這樣把喜歡藏了起來。
許是太久沒有等到我的回覆, 裴文卿不免焦慮起來。
他輕聲喚了句:「雪兒。」
換來了我的回答:
「喜歡啊!」
「爲什麼不喜歡?」
「不喜歡的話,就不會答應得那麼爽快了。」
遠方有爆竹聲, 裴文卿試探地靠近,最後輕吻住我的脣。
不出意外就要出意外了。
吻得難捨難分之際, 我哥的破鑼嗓子在監獄裏迴盪:
「你們在做什麼?」
我們還沒來得及回答, 他就自己垂下頭自言自語:
「淦,怎麼又忘記他倆已經成婚了。」
獄卒告訴我們:
「謝大人,你哥被餵了七天狗糧,出獄後在大牢門口放爆竹慶祝, 所以又被抓了進來。」
獄卒還提醒我哥:
「大牢門口是禁放區, 違者按律關三天。」
我笑得快要裂開。
我甚至比我哥這位非熱心百姓更早出來, 因爲裴文月點了頭。
閨蜜做皇后,也叫我體驗了一把一人得道, 雞犬升天。
-13-
後來某一天,我進宮去陪裴文月。
裴文月偷偷告訴我:
「你知道爲什麼你及笄之後一直沒人敢求娶嗎?」
我正在和南海進貢的螃蟹鬥爭。
從蟹肉裏抬頭,我回答:
「因爲我太離經叛道了。」
裴文月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戳我腦門:
「你還真是單純。」
「你再是離經叛道, 你也是尚書府的小姐, 頭上還有個做侍郎的兄長。」
「還是有人會來求娶的。」
「你再猜猜。」
這蟹肉真是不錯嗷,再加上御膳房的手藝。
我都被香迷糊了。
我喫着蟹肉, 不大在乎:
「可能是因爲我爹不靠譜。」
裴文月看我喫得開心,又傳了一份螃蟹才同我解釋:
「因爲那些想來的, 都被我哥嚇了回去。」
「我哥當時恨不得十二個時辰都守在你家門口。」
「還好還好, 算是給他盼到了。」
被蟹肉噎了一下, 我放下筷子趕回家裏。
裴文卿正在練劍。
劍影翻飛。
那是沙場上最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瞧見我回來,裴文卿放下劍將我攬進懷裏:
「怎麼就回來了?」
我其實也不知道爲什麼非要回來,可能就是那一刻想見他了。
很想很想。
說了很多羞人的話。
再後來也記不清了。
只記得那日春光好, 院裏的花開了, 簌簌落了滿身。
番外
(裴文卿視角的小甜餅)
一輩子恩愛到老, 裴文卿就騙過謝知雪一次。
是在謝知雪問他爲什麼喜歡自己的時候。
裴文卿不敢說, 怕謝知雪嫌自己膚淺。
其實,裴文卿聽到這個問題,腦海裏第一時間跳出來的是——
自己十八歲那年, 受自己妹妹之託, 去尋她的手帕交姐妹。
是之前遠遠見過的一個小姑娘。
找到的時候,小姑娘被貓驚到。
卻倔強地不肯哭。
貝齒緊咬,一雙大眼睛含着淚, 霧濛濛的。
裴文卿望着那雙眼睛,像望進江南的雨季。
於是,一眼萬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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