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坑裏的黑鯰魚

我小時候,我家茅坑裏養了十幾條鯰魚,那鯰魚又肥又大,足足有一米長。
這些鯰魚都是爲我小叔準備的。

-1-
十年前,他的整張臉被燒傷,也不知道他從哪裏聽說的,說魚皮可以治療燒傷,就讓我爺養鯰魚。
他用釘子穿過鯰魚的眼睛,把鯰魚的頭釘在木板上,然後用刀劃破鯰魚的肚子,把鯰魚皮整張撕下來,再用剪子剪成大小合適的碎塊,貼在臉上。
我奶皺緊眉頭,她說:「春福,以後殺魚剝皮的事,讓你爹做,你少沾血腥。」
我小叔頂着張魚皮臉,沒好氣地說:「不用。」
我小叔說完這話,把手按在鯰魚身上,那條鯰魚還沒有死透,還在木板上掙扎。
我爺拿起菜刀,想把魚頭剁下來,可我小叔不讓,他就站在木板旁邊,盯着那鯰魚看,想讓那鯰魚活活疼死。
可等到天黑,那條鯰魚還活着,它不僅活着,還長出了新的魚皮,我小叔先是愣住,然後大叫起來:「有救了,我的臉有救了。」
我小叔像是瘋了,他又喊又叫,把鯰魚放到水缸裏,還對着我爺說:「把水缸抬到東屋去。」
東屋是我小叔住的房子。
我爺和我奶對視一眼,眼神里帶着恐懼,我爺說:「春福,這鯰魚不能留,它怕是要成精。」
我小叔愣了幾秒,臉上的笑瞬間凝固,他指着我爺的鼻子罵道:「你有錢給我換皮膚嗎?你沒有,你們兩個少管我。」
我小叔說完這話,就把水缸抬到了他屋裏,還把門鎖上。
我奶一臉的擔憂,她說:「老頭子,這可咋辦?」
我爺低着頭,連着抽了幾口旱菸,我小叔的脾氣倔,要是不順他的心思,他就尋死。
當年,我小叔的臉是可以換皮的,但家裏沒錢做手術,這麼多年過去,我爺我奶總覺得虧欠我小叔,就事事順着他。
我爺說:「這事不能順着他,得把那條鯰魚殺了。」
我爺說完這話,就去倉房拿了斧頭,他把我小叔的門砸開,我們幾個人都進了屋。
我小叔ṭůₔ大喊道:「你們要幹啥?出去!」
我小叔從土炕上下來,他頂着張魚皮臉,根本看不見我們。
他把手伸向魚皮,想把魚皮拽下來,可試了幾次,那魚皮就是拽不下來,我小叔慌了,他更加用力地去拽魚皮。
可魚皮就像黏在他臉上,根本拽不下來。
我奶急忙過去幫忙,「春福!」
我小叔哀嚎道:「我快喘不上氣了!」
我小叔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我奶用手去拽那魚皮,那魚皮特別滑,根本拽不下來。
我爺急了,他用斧頭把魚缸砸碎,鯰魚掉在地上,那鯰魚身上的魚皮已經徹底長好,它那兩隻被釘子穿過的眼睛,已經成了兩個黑窟窿,但還在流血。
我爺臉色難看,他舉起斧頭,把鯰魚的頭砍下來,血濺了一地。
原本緊貼在我小叔臉上的魚皮,總算鬆動一點,他拼了全力,「嘶啦」一聲,總算把臉上的魚皮扯了下來。
我小叔大口地喘氣,驚魂未定。
我奶說:「你的臉……」
我小叔愣了幾秒,他說:「我的臉怎麼了?」

-2-
我小叔急忙找來鏡子看,他大笑着說:「我就知道,這魚皮能治燒傷。」
我小叔臉上的燒傷竟然好了,露出白淨的皮膚,甚至比他年輕的時候還要好看。
我小叔已經 34 歲了,他笑着說:「爹,娘,我要結婚,娶媳婦,快給我介紹姑娘。」
我爺和我奶對視一眼,兩人沒看出來多高興,更多的是驚恐。
我小叔說:「咋?我臉變好了,你們不高興?」
「高興,當然高興。」我奶應和着,她給我爺使了個眼色,我爺臉上擠出個笑,「高興,明天就去找你王嬸兒,讓她給你介紹。」
我小叔點了點頭,肉眼可見地高興。
這天也不早了,我爺把碎掉的水缸拿到院裏,又把那死掉的鯰魚拿到院裏。
我奶把屋裏收拾乾淨,對我小叔說:「春福,早點睡。」
我奶把門關上,退了出來,她撿起地上的鯰魚,就要往倉房拿,我爺說:「這條魚晦氣,扔了吧。」
我奶說:「扔哪裏去?」
我爺從我奶手裏接過鯰魚,直接扔到茅坑裏。
我奶說:「春福的燒傷好了,茅坑裏的鯰魚就放了,也算積德。」
我爺蹲在地上,連着抽了幾口煙,沒說話。
我奶湊到我爺身邊,問我爺:「你想啥呢?」
我爺說:「春福年紀大,要想娶個姑娘,得花不少錢,這錢從哪弄?」
我奶愣了幾秒,她也開始犯愁,她說:「把家裏的地租出去。」
「租出去你喫啥?」
我奶嘆了口氣,她說:「那咋辦?」
我爺我奶雖然沒給我小叔換皮膚,但一直給他買藥膏,這麼多年,也花了不少錢。
我爺用手指了指茅坑,他笑着說:「那茅坑裏的鯰魚都是錢。」
我爺又說:「這事你別管了,明天我帶着春福去村口,家裏的鯰魚能賣上大價錢。」
我爺說完這話,又看了眼院子的倉房,他說:「等春福結婚,給他蓋磚房。」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這能行嗎?那鯰魚被扒了皮,還能長出來,我總覺得ṱű̂ₔ這事怪,不吉利。」
我爺磕了磕菸袋,他說:「有啥不吉利的,都是錢。」
第二天一早,我爺就帶着我小叔出門,等到中午的時候,他倆纔回來。
我爺臉上帶着笑,他說:「村裏人都知道春福的臉好了,想買咱家鯰魚。」
我小叔說:「娘,你猜一條鯰魚賣多少錢?」
我奶把飯菜端上桌,她笑着說:「不知道。」
我小叔說:「夠買半頭豬的。」
我奶愣了幾秒,村裏人也就逢年過節能喫頓豬肉,țũ₆這一條鯰魚竟然賣這麼貴。
我小叔又說:「我爹還不敢要價,這是我要的價。」
我爺說:「還是春福會做買賣,敢要價。」
我爺說這話的時候,眼裏透着得意,驕傲。
我小叔大笑幾聲,他說:「娘,給我弄點水,我渴了。」
我奶給我小叔弄了碗水,我小叔幾口就喝乾淨,他還沒解渴,又喝了幾碗。
我爺說:「天太熱了。」
我小叔喝了個水飽,飯菜一口沒喫。
等到了晚上,那買鯰魚的人來了,他身上好像有股腥臭味兒,我爺從茅坑裏撈出來三條黑鯰魚,裝到了袋子裏,那買鯰魚的人說:「我家很近,就在河邊,能幫我送過去嗎?」

-3-
這三條黑鯰魚很重,我小叔把袋子扛到驢車上,他說:「我給你送過去。」
那買鯰魚的人頭上戴着黑布,裹得嚴實,只露出來一雙眼睛,見我小叔答應,他笑着說:「多謝。」
說完這話,那買鯰魚的人就上了驢車,我小叔剛要上驢車,就被我爺攔下,他說:「春福,你今天早點睡,明天去你王嬸兒家相親,我去送。」
我小叔愣了幾秒,然後笑着說:「相親?哪家姑娘?」
我爺說:「你王嬸兒她侄女,比你小十幾歲,那姑娘我見過,長得可漂亮了。」
我小叔笑得合不攏嘴,他連着點頭說:「行,我今天早點睡。」
我爺上了驢車,他對那買鯰魚的人說:「我給你送過去。」
那買鯰魚的人沒說話,他低着頭,頭上裹着的黑布擋住他的眼睛,也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生氣。
我拉了拉我奶的胳膊,小聲說:「奶,好臭的魚腥味。」
這魚腥味兒比剛纔還要濃,很難聞,像是死了很久的爛魚。
我奶說:「確實有點臭。」
我小叔使勁兒拍了下裝鯰魚的袋子,一臉嫌棄地說:「當然臭了,快送走。」
我奶把院門打開,我爺趕着驢車出門,我奶說:「路上小心點。」
我爺回過頭,看了我奶一眼,他說:「把錢收好。」
我爺說完這話,就趕着驢車朝西走,我們幾個人站在門口望着驢車走遠,那買鯰魚的人始終是低着頭,一動不動。
我奶又摸了摸口袋裏的錢,她說:「回屋吧。」
我奶說完這話,就朝着院裏走,我小叔也進了院,我剛想進院,就看見那買鯰魚的人動了,他緩慢地抬起頭,他竟然沒有眼睛,只有兩個黑窟窿,正死死地盯着我家看。
我被嚇個半死,大喊了一聲:「奶!」
我奶被我嚇了一跳,她回過頭問我:「咋了?」
我說:「那買鯰魚的人沒眼睛!」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瞎說,快進屋睡覺。」
我說:「我沒瞎說,他真沒有眼睛,兩個黑窟窿。」
見我原地不動,我奶過來拽我,她把院門關上,她說:「回屋睡覺,明天你小叔相親。」
我奶不相信我說的話,她把我拽進屋,我躺在被窩裏翻來覆去睡不着,難道是我看錯了?
深夜,我聽見敲門聲,「老婆子,開門。」
是爺的聲音。
我奶下了土炕,她把燈打開,又把屋門打開。
我爺佝僂着腰進了屋,他全身都溼透了,混雜着腥臭味兒。
我奶說:「這是咋了?」
我爺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扔到地上,他說:「回來的路上掉河裏了,差點淹死。」
我奶給我爺找了一套乾淨衣服,讓我爺換上,她說:「這麼大年紀人了,也不知道小心點,你要是淹死,春福就沒爹了。」
我爺擦了擦臉,他笑着說:「死了更好,少伺候一個。」
我奶瞪了我爺一眼,沒說話。
我爺換好衣服,就上了土炕,我奶把燈關掉,我挨着我爺睡,他身上的魚腥味兒好重,像是一條死魚躺在我旁邊。
我被燻得睡不着覺,摸着黑,爬到我奶旁邊睡。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我奶就把飯菜端上桌,我奶說:「小山子,去喊你小叔喫飯。」
我跑到東屋,「小叔,喫飯啦。」
我小叔不在,我又跑回西屋,「奶,我小叔不在屋裏。」
我話音兒剛落,就聽見我爺的聲音:「春福!」
我爺站在茅坑旁邊,直勾勾地盯着茅坑看,我也湊了過去,只見我小叔泡在糞坑裏,就露出一個腦袋。
他像是傻了,眼神空洞,不知道在看什麼。
我爺拿了繩子,綁在他身上,把他拽出茅坑,有幾條黑鯰魚還掛在他身上,咬着他的肉。

-4-
我爺被氣紅了眼,他拿起斧頭就砍在鯰魚頭上,砍死了一條,其餘的幾條鬆了口,跳進了茅坑裏。
我爺用手拍了拍我小叔臉,「春福,醒醒。」
我小叔像是還了陽,瞪大了眼睛,猛地喘了口氣,見我小叔緩過來,我爺總算鬆了口氣,他惡狠狠地看向茅坑,茅坑裏的黑鯰魚還時不時探出頭,像是在偷看我爺。
我爺大聲罵道:「畜生東西,早晚把你們都殺掉!」
我小叔緩過神,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散發着惡臭味兒,他說:「爹,我這是咋了?」
我爺皺緊眉頭,沒說話。
我小叔扭頭看了眼茅坑,他大吼道:「我中邪了?」
我爺用手捂住我小叔的嘴,他說:「你小點聲,你先去洗個澡,換身乾淨的衣服,人家姑娘還等着你吶。」
我小叔苦笑一聲,他說:「這些東西爲啥纏着我?我真是倒黴!」
我小叔說完這話,就回了東屋。
我奶站在門口問:「這是咋了?」
我爺把事兒跟我奶說了,我奶嘆了口氣,她說:「這可咋辦?」
我爺說:「我去求陳瞎子,你先領春福去相親。」
陳瞎子是我們鎮上有名的半仙,住在廟裏,要想求他辦事,必須準備兩條黑鯰魚。
我奶點了點頭:「行吧。」
我小叔把自己洗乾淨,又換了件乾淨衣服,但他身上依舊有難聞的臭味兒,那臭味兒好像滲入他的皮膚裏。
我奶帶着我小叔去王嬸兒家,家裏只剩下我和我爺。
我爺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從茅坑裏撈出兩條黑鯰魚,他把黑鯰魚裝進袋子裏,又扛到驢車上,他說:「小山子,別亂跑,等你奶回來。」
我點了點頭:「知道啦。」
我爺趕着驢車去了鎮上,家裏只剩下我自己。
我坐在板凳上,玩着石子,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奶和我小叔回來了。
兩人臉上帶着笑,看起來心情很好。
我小叔對那姑娘滿意,那姑娘也看中了我小叔,就等我爺回來,商量結婚日子。
到了晚上,我爺回來,他從陳瞎子那裏求了一張符紙,他把符紙燒了,混在水裏,讓我小叔喝了。
我爺笑着說:「喝下這符紙,那髒東西就不敢纏着你。」
我小叔高興,連着點頭。
我爺和我奶一商量,就把日子定下來,說是下個月 8 號。
爲了給我小叔娶媳婦,我爺把茅坑裏的鯰魚又賣了幾條,賣了很多錢。
我爺拿着這筆錢,把東屋的土房拆了,蓋成磚房,又給我小叔做了新衣服。
轉眼間,就到了結婚的日子,村裏的人都來看熱鬧,喝喜酒,可我小叔就躲在東屋裏,死活不肯出屋。
我爺在院裏招呼村裏人,我奶領着我進了東屋,我奶說:「春福,你這是鬧哪出?時辰快到了,你得去接新娘子。」
我小叔背對着我奶,他緩慢地扭過身,眼睛裏佈滿了紅色的血絲,他說:「那東西又纏上我了。」
我奶愣了幾秒,她說:「瞎說。」
我小叔把自己的衣服掀起來,他身上竟然長出指甲蓋大小的魚皮,他又轉過身,後背上一片魚皮,密密麻麻的,最大的魚皮有巴掌大。

-5-
我奶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帶着驚恐,她說:「小山子,快把你爺喊進來。」
我跑到院子裏,把我爺喊進屋,我小叔把衣服掀了上去,讓我爺看,我爺眯縫着眼睛,仔細打量着我小叔,他說:「沒事,先把婚結了,明天我再去求陳瞎子。」
我奶說:「這能行嗎?」
我爺說:「能行。」
我爺把我小叔拽出屋,讓他去接新娘子。
新娘子叫王麗,長得很漂亮,我小叔的眼睛一直盯在她身上。
到了晚上,我小叔和我小嬸很早就關了燈。
我奶卻高興不起來,她還在擔心我小叔,她說:「春福的事可咋辦?」
我爺連着抽了幾口旱菸,他說:「沒事,明天我再去求陳瞎子。」
我奶沒說話,她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幾分鐘,她纔開口說道:「是不是上次的禮太輕,陳瞎子沒看上?這次,我跟你一起去。」
我奶話音兒剛落,我爺就冷下臉,他沒好氣地說:「你跟着去幹啥?不用你去。」
我爺說完這話,就上了土炕,不再理我奶。
我奶無奈地嘆了口氣,也沒多說啥,她把燈關上。
深夜,我被尿憋醒,我下了土炕,跑到院子裏。
藉着月光,我看見茅坑後面站着個人影,是我爺,他背對着我。
這麼晚了,他在茅坑後面幹什麼?
就在我感到困惑的時候,我爺突然進了倉房,他從倉房裏拿出汽油,放到東屋門口,又從倉房裏抱出乾柴,堆到東屋門口。
我爺低着頭,自顧自地把汽油倒在乾柴上,我湊了上去:「爺,你這是幹什麼?」
我爺扭過頭看我,他竟然沒有眼睛,只有兩個黑窟窿。
他嘴裏發出詭異的笑聲,把點燃的火柴扔到汽油上,「刺啦」一聲,火燒了起來。
我大喊一聲:「着火了!」
我奶被我喊醒,她急忙救火,我小叔小嬸也醒了,從東屋裏跑出來。
我小叔一邊救火,一邊罵道:「誰他媽的放的火?」
我爺沒說話,他低着頭救火。
好在救火及時,這大火被撲滅了。
我小叔問我:「咋回事?」
我躲到我奶身後,把剛纔的事說了一遍。
我爺皺緊眉頭,眼神里帶着愧疚,他說:「我也不知道自己幹了啥,我糊塗了。」
「你糊塗了?你差點把我們燒死!」我小叔指着我爺鼻子罵,他還不解氣,直接上手,打了我爺一拳。
我爺被打倒在Ţûₓ地上,連着翻了兩個跟頭,還把裝汽油的桶撞倒,桶裏剩下的汽油,都倒在了我爺身上。
我奶擋在我爺前面,她大吼道:「春福,他是你爹!你瘋了?」
我小叔冷哼一聲,他說:「我沒有這樣的爹,我身上長魚皮,都是因爲他!」
我小叔說這話的時候,我注意到我小嬸的表情,她在笑,那種透着得意的笑。
我奶說:「春福,你在說什麼?」
我小叔瞪了我奶一眼,他說:「別裝了,我都知道了,王福是怎麼死的,他心知肚明。」

-6-
王福是我們村裏的人,十年前他和我爺關係很好,兩人還一起去鎮上打工,不過後來,王福再也沒有回過村裏。
聽我爺說,王福偷了他工錢,還在工地上鬧出人命,他不敢回村裏。
這麼多年過去,一直沒有王福消息,他家裏人都當他死在外面了。
我爺皺緊眉頭,他說:「王福死了嗎?你在說什麼胡話?」
我小叔笑出聲,笑得肩膀發抖,他用手指了指我家茅坑,他說:「王福。」
我家茅坑那裏根本沒有人,我小叔在說什麼?
我爺突然抬手,打了我小叔一巴掌Ťű̂ₒ,他大吼道:「滾,少他媽的裝神弄鬼。」
我小叔被打也不生氣,反而笑得更大聲,他笑着說:「王福跟着你吶。」
我小嬸捂住我小叔的嘴,她乾笑兩聲說:「春福他喝多了,我先扶他回屋。」
我小嬸把我小叔拽回東屋,把門關上。
我爺嘆了口氣,他癱坐在地上,彷彿蒼老了十歲。
我奶說:「王福是咋死的?」
我爺皺緊眉頭,他說:「什麼咋死的?我咋知道。」
我爺避開我奶的目光,他自顧自地站了起來,朝着屋裏走,我奶朝着茅坑看了一眼,然後領着我進屋。
我倆進屋後,我爺已經躺在了土炕上,我奶說:「你知不知道自己中邪了?」
我爺猛地坐起來,他瞪着眼睛說:「你以爲我想中邪嗎?明天我去求陳瞎子,這事你別管了。」
我奶也來了脾氣,她說:「這事我不管行嗎?你差點燒死春福兩口子!」
我爺不耐煩地說:「燒死就燒死,不孝順的東西,養他幹啥?」
我奶愣了幾秒,她沒想到我爺能說出這話。
我爺又說:「睡覺,再提這事,我把你也燒死。」
我爺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透着陰狠,他是真能做出這事。
我奶沒再說話,她嘆了口氣,把屋裏的燈關了。
第二天一早,我爺就去了鎮上,家裏只剩下我們幾個人。
我奶把我小叔喊過來,讓他去茅坑裏撈鯰魚,我小叔把茅坑裏的鯰魚都撈了上來,還撈出幾塊腐爛的骨頭。
我小叔臉上掛着笑,像是撈到了寶貝,他笑着說:「娘,我撈到了。」
我奶拿來一個小罈子,那罈子上面刻着黑貓的圖案,她小心翼翼地把這些骨頭裝到小罈子裏,我奶笑着說:「多虧你媳婦,要不然你這輩子可毀了。」
我小嬸眯縫着眼睛,她說:「我也是聽我爺爺說的,本來以爲是假的,沒想到是真的。」
我奶把那小罈子密封好,放在我家屋裏,正對着我家土炕。
等到天黑,我爺從鎮上回來,他又求到一張符紙,他把符紙燒了,混在水裏,遞到我小叔面前,「春福,陳瞎子說了,把這符紙喝了,沒有髒東西敢纏着你。」
我小叔皺了皺眉頭,他說:「這東西能管用嗎?」
我爺說:「當然管用,我是你親爹,我還能害你?」
我小叔拿起水碗,把水喝了。
見我小叔把水喝了,我爺臉上露出笑。
我奶說:「行了,天不早了,回去睡吧。」
我小叔就回了東屋,我爺坐在土炕上,抽着旱菸,他笑呵呵地說:「我要是再年輕幾十歲就好了。」
我奶皮笑肉不笑地說:「想得美。」
我爺沒說話,默默地抽着旱菸,眼睛盯着地上的小罈子看。
我奶把燈關了,她說:「別抽了,早點睡吧。」
我爺沒回話,他還在抽菸,今晚沒月光,屋裏漆黑一片,只有他抽的煙冒着紅光。
第二天一早,我就聽見我奶的哭聲,我爺死了,死在茅坑裏。

-7-
我小叔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我爺從茅坑裏撈出來。
我爺不僅死了,他的兩隻眼睛還不見了,只剩下兩個黑窟窿,那兩個黑窟窿好像詭異地盯着我們看,讓人心裏發毛。
我奶拿了白布,蓋在我爺的身上,她看着我小叔說:「去鎮上,給你爹買口棺材。」
我小叔瞟了一眼地上的我爺,又看了一眼我奶,他沒好氣地說:「人都死了,花那冤枉錢幹啥?棺材的事你不用管了。」
我小叔說完這話,就摟住我小嬸的腰,他笑着說:「走,咱倆去鎮上。」
我爺死了,我小叔一點都不傷心,跟我小嬸有說有笑的。
他身上的魚皮病也好了。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對我小叔說:「你爹這屬於橫死,今天必須入棺材下葬,不能耽誤,你早去早回。」
我小叔嘴上答應,他趕着驢車領我小嬸去城裏,我奶還是不放心,她拿了錢,跟了上去。
可我小叔不讓她上驢車,他沒好氣地說:「你又老又醜,跟着去幹什麼?棺材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奶愣了幾秒,我小叔雖然被慣得無法無天,但從來沒說過我奶又老又醜這樣的話。
我奶說:「春福,你咋說話呢?」
我小叔嫌我奶礙事,直接趕了驢車,逼着我奶讓開。
我小嬸靠在我小叔的肩膀上,她像是一條水蛇,她笑着說:「娘,你不用擔心,我倆去就行。」
我小叔說:「你跟她廢什麼話?」
我小叔一手趕着驢車,一手摟着我小嬸,兩人的臉都貼在一起。
我奶皺緊眉頭,她像是在自言自語:「這是什麼事。」
這天氣熱,我爺就躺在茅坑旁邊,屍體容易發臭。
我奶說:「小山子,你在家待着,我去喊人。」
我奶說完這話,就出門去喊人,我守在我爺屍體旁邊,我爺就這樣死了,明明昨天還好好的。
我坐在我爺屍體旁邊,過了一會兒,院裏就來了人,他們合夥把我爺的屍體抬到陰涼的地方。
隔壁的張叔說:「嬸兒,我叔這突然走了,你節哀,日子還得過。」
「是啊,日子還得過,春福剛結婚,小山子還那麼小,還得靠着你吶。」
「別難過了。」
村裏人圍着我奶身邊,都讓我奶節哀,我奶紅着眼睛,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說:「好端端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我這兒心裏難受啊。」
見我奶哭,村裏人又開始勸她。
我爺走得突然,連紙錢都沒來得及準備,等到中午的時候,我小叔才從鎮上買回來棺材,紙錢。
村裏幾個年輕的後生,過去抬我爺屍體,把我爺的屍體抬進了屋。
張叔說:「來幾個人幫忙穿衣服。」
張叔話音兒剛落,我奶就說:「不用了,我們給他穿。」
我奶把人都趕了出去,屋裏只剩下我們幾個人。
我猜我奶是怕讓人看見,我爺沒眼睛。
我小叔躲得遠,他說:「讓小山子給春福穿吧。」
我小叔說完這話,自己愣了一下,然後說:「說錯了,讓小山子給他爺穿吧。」
我奶愣了幾秒,眼神里帶着恐懼,她又看向我小嬸,我小嬸皮笑肉不笑地說:「我也不敢。」
我奶的手緊緊握拳,她把白布掀開,我爺的臉朝上,他的臉上已經佈滿了屍斑,身上散發着臭味兒。
但我奶並沒有嫌棄我爺,她用乾淨的水給我爺洗臉,又給他擦乾淨手。
等到穿衣服的時候,她先把衣服套在我身上,然後再從我身上脫下來,套在我爺身上,我能感覺到,我爺的四肢已經僵硬,我抬起他手的時候,他突然張開嘴,喉嚨裏發出咕隆的聲音,我被嚇個半死,差點喊出聲。

-8-
我小叔、小嬸也是往後退了幾步,被嚇了一跳。
只有我奶沒害怕,她說:「怕啥,他是你爺,又不會害你。」
我奶說這話的時候,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繼續給我爺穿衣服。
衣服都穿好後,她讓我小叔、小嬸先出去,她還有話要對我爺說。
我小叔、小嬸直接開門出去,我奶又讓我跟着出去,也不知道她在我爺耳邊都說了啥。
天一黑,我爺的棺材就被送到了後山上,因爲是橫死,不能入祖墳,只能埋在別的地方。
我爺下葬後,我奶守在墳堆旁邊,她自言自語道:「你放心走吧,我不會讓他們好過的。」
我小叔小嬸早就回去了,墳堆旁只剩下我和我奶。
我奶把我摟在懷裏,不停地哭,等她哭夠了,我倆纔回家。
剛進院,我就聽見我小叔的笑聲,他們屋裏的燈還沒有關,我奶捂住我的耳朵,快速把我領到屋裏,把門窗都關上。
她說:「小山子,睡吧。」
我奶說話的聲音都是啞的,我陪在我奶旁邊。
我本想陪她一整晚,可到後半夜的時候,我也還是睡着了。
等我再睜眼睛,已經是早上。
我小叔小嬸還沒有起來,我奶在倉房裏做飯,她熬了一鍋鯰魚湯,那鯰魚湯非常香。
我想嚐嚐,卻被我奶用筷子打手,她說:「這鯰魚湯是給你小叔、小嬸喝的。」
我說:「爲啥不給我喝?」
我奶說:「哪有那麼多爲啥,去喊你小叔小嬸喫飯。」
我把我小叔、小嬸喊醒,我奶把飯菜端上桌,她給我小叔,小嬸盛了大碗鯰魚湯,她說:「多喝點鯰魚湯,補補身體,我還等着抱孫子吶。」
我小叔笑出聲,他對我小嬸說:「聽見沒?多喝點。」
我小叔、小嬸兩人有說有笑的,那一小盆鯰魚湯都被他倆喝了。
我和我奶都沒喝到。
喫完飯,我小叔又帶着小嬸去鎮上,家裏只剩下我和我奶。
我奶把剩菜剩飯倒進茅坑裏,茅坑裏的鯰魚都探出頭,搶喫的。
等到晚上,我小叔小嬸才從鎮上回來,兩人買了不少東西,還換了新衣服。
我小叔坐在板凳上,抽了幾口旱ŧūₓ煙,他說:「小山子,你去倉房裏看看,飯菜咋還沒好?」
我點了點頭,跑到倉房裏,剛進倉房,我就看見我奶在往鯰魚湯裏倒調料,她笑着說:「馬上就好。」
我奶把飯菜端上桌,我小叔、小嬸的眼睛都盯在鯰魚湯上,把鯰魚湯喝了乾淨。
又過了兩個月,我小嬸懷孕了,可把我小叔高興壞了,他嘴裏不停地說:「肯定是個男孩。」
我奶的臉上卻不見高興,她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說:「小麗懷孕了,可得好好補補身體。」
我奶每天都給我小嬸頓鯰魚湯,我小嬸的肚子肉眼可見地變大。
我小叔說:「咱家茅坑裏的鯰魚快喫沒了,以後可咋辦?小麗纔剛懷孕。」
我小叔現在用不着魚皮,但他殺魚的方式沒變,他還是喜歡把鯰魚活活折磨死,活着扒皮。
我奶盯着我小嬸的肚子說:「鯰魚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有辦法。」
村裏的人都知道我家養的鯰魚能治療燒傷,我家偶爾賣兩條鯰魚,就夠花銷的,日子還不錯。
又過了幾個月,我小嬸到了要生的日子。
她的肚子總是咕嚕嚕地響,像是灌了水,她整個人瘦到脫相,挺着一個大肚子。
我小叔是個花花腸子,他最近不太安分,總是跑出去,甚至晚上都不回來,根本不關心我小嬸的死活。
我小嬸跟我奶抱怨,說我小叔不是人,我奶笑呵呵地說:「他就是個畜生!」

-9-
轉眼間,到了我小嬸生產的日子,比預計的提前半個月。
我小叔還不在家,家裏只有我和我奶,我小嬸疼得死去活來。
還是黑天,我奶對我說:「小山子,去找你張嬸兒過來幫忙。」
張嬸兒家住在村西頭,距離我家很遠,她倒是會接生。
我奶在我脖子上掛了個紅繩,她說:「去吧,紅繩引路。」
我點了點頭,跑了出去。
等我跑到張嬸兒家,她家的燈是關着的,我敲大門:「張嬸兒,我小嬸生孩子,求你過去幫忙。」
沒反應,我又提高一個嗓門,依舊是沒反應,我只能翻牆進院,等進了院我才知道,張嬸兒家鎖着門,根本沒人在家。
我只能回家,回家的路上,我總感覺身後有人跟着我,我拼了命地快跑。
等我跑到家,剛進院,我就聞到濃郁的血腥味兒,我小嬸的屋子亮着燈,但卻沒動靜,難道是生完了?
我湊到門口,朝着裏面喊:「奶,張嬸兒不在家。」
我奶把東屋的門打開,更濃郁的血腥味兒撲面而來,她的兩隻手沾滿了血,她Ţū́₉說:「沒在就沒在吧。」
我奶話音兒剛落,我就聽見「轟隆」一聲,打雷了。
我奶把我領到西屋裏,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我說:「我小嬸自己在東屋嗎?」
我奶愣了幾秒,她搖了搖頭:「你小嬸被送醫院去了。」
我說:「ƭų₈我小叔呢?他也去醫院了嗎?」
我奶搖了搖頭,她說:「你小叔說一會兒回來。」
「轟隆!」又是一聲響雷,我看見我小叔進了院,他走路很慢,佝僂着腰,直接奔着東屋去。
我說:「我小叔回來了。」
我奶點了點頭,她說:「回來了,用不着咱倆操心,睡覺吧。」
我奶讓我把被褥鋪好,她坐在土炕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說:「我小叔咋不來西屋?」
我奶沒說話,她讓我早點睡,她望着窗外,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等到第二天早上,東屋發出惡臭的味道,還混着血腥味,屋裏一片狼藉,我小叔小嬸都不在。
我奶給我小叔打電話,我小叔也不接,給他發短信,他也不回,我奶又去鎮上的醫院找,也沒找到我小嬸。
他們兩個就像人間蒸發似的,不知道去了哪裏。我奶又報了警,但也沒找到他們。
日子一天天地過,轉眼間我上了大學,放暑假回家的時候,我發現我奶把剩菜剩飯往茅坑裏倒,我仔細一看,那茅坑裏又出現十幾條黑鯰魚,又肥又大,足足有一米長。
看到這一幕,我瞬間頭皮發麻,小時候發生的事,瞬間浮現在我腦海裏,那晚下雨,回來的人不是我小叔,而是我爺。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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