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香

我小時候,我太爺還活着,他總去後山的亂葬崗挖人骨頭,還把挖出來的人骨頭帶回家。
我奶嫌晦氣,就勸我太爺:「爹,這東西你別往家裏拿,瘮得慌。」

-1-
我太爺坐在板凳上,抽着旱菸,他腳邊放着一個竹筐,竹筐裏裝滿了人骨頭。
有肋骨,大腿骨,還有半塊頭骨,看起來瘮人。
我太爺眯縫着眼睛,沒好氣地說:「你懂啥?這死人的骨頭可是好東西,明天我還去挖。」
我們村後山的亂葬崗上有很多屍骨,傳聞一百年前,村裏發生過一場瘟疫,死了很多人,這些人的屍體都被搬到後山上,一把火燒了。
但骨頭還在,都埋在了土裏,平常根本沒人敢去亂葬崗,只有我太爺敢去。
我太爺說完這話,就拎着竹筐進了西屋,大熱的天,他還把西屋的門關上,也不知道他在裏面幹啥。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看向我爺說:「就知道抽菸,你也不勸勸爹。」
我爺愣了幾秒,把手裏的旱菸放下,他賠着笑臉說:「爹都一百多歲的人了,還能活幾年?你就別管他了,他想幹啥就幹啥吧。」
我奶冷哼一聲,她沒好氣地說:「爹身體好,說不定比咱倆活的時間都長。」
我奶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看着西屋,好像故意說給我太爺聽。
我爺「嘖」了一聲,然後說:「老婆子,你快去做飯吧,鎖頭都餓了。」
鎖頭是我的小名。
我奶瞪了我爺一眼,轉身進了廚房去做飯。
沒過一會兒,我奶就把飯菜做好,她把飯菜端上桌。
我奶說:「鎖頭,喊你太爺喫飯。」
我跑到西屋門口,喊了一聲:「太爺,喫飯。」
沒人回應。
我直接進了西屋,只見我太爺坐在地上,他面前擺着一大塊磨刀石,他一隻手按着磨刀石,另外一隻手拿着人頭骨,他把人頭骨按在磨刀石上來回磨,那磨刀石上有很少的粉末。
我太爺見我進屋,他先是瞪了我一眼,然後開口說:「誰讓你進來的?」
我太爺雖然年紀大,但他身體一直很好,說話的底氣很足。
我說:「我奶讓我喊你喫飯。」
我太爺沒好氣地說:「我不餓。」
我也不敢多問,就跑回東屋。
剛進屋,我爺就問:「你太爺呢?咋沒來喫飯?」
「我太爺說他不餓。」我坐在板凳上,拿了個窩頭喫,我奶又給我盛了一碗湯喝。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把手裏的窩頭放下:「我去看看。」
我爺話音剛落,我太爺就從西屋出來,他慢悠悠地進了東屋。
見我太爺進屋,我爺說:「爹,你咋纔來喫飯。」
我太爺像是沒聽見我爺說話,他脫了鞋,直接上了土炕。
我奶又給我太爺盛了一碗湯,還給他拿了窩頭。
我太爺眯了眯眼睛,他把左手伸出來,手心裏放着粉末,他把粉末放進湯裏,端起湯碗,幾口就把湯喝乾淨。
我爺問:「爹,你往湯裏放啥了?」
喝完湯,我太爺滿意地笑了笑,他也沒說湯裏放了啥,他直接下了土炕,朝着西屋走。
我爺我奶對視一眼,眼神里帶着困惑。
我說:「我剛纔去喊我太爺喫飯,我看見他把人骨頭放在磨刀石上磨,人骨頭都被他磨成粉末了。」

-2-
我話音剛落,我爺我奶就瞪大了眼睛。
我爺說:「鎖頭,這話可不敢亂說,你真看見了?」
我點了點頭:「真看見了。」
我奶朝着屋外看了一眼,確定我太爺進了西屋,她纔回過頭說:「老頭子,咱爹怕是要成精!」
我爺皺緊眉頭,他小聲呵斥道:「你少胡說。」
見我爺生氣,我奶瞬間也來了脾氣,我太爺在我家住了半輩子,一直都是我奶伺候着。
前幾年,我太爺還算是通情達理,沒那麼多事,可這兩年,他像是變了一個人,經常故意氣我奶。
看在我爺的面子上,我奶才一直忍着。
我奶說:「孫老五,你睜開眼睛看看,咱爹都一百多歲的人了,他的鬍子還是黑色的,這不怪嗎?」
我爺比我太爺小四十幾歲,他的鬍子都發白了,我太爺的鬍子卻是黑色的。
見我爺不說話,我奶又說:「咱爹撿死人的骨頭,這本來就晦氣,他還把死人的骨頭磨成粉喫下去,我看他就是想成精。」
聽我奶這樣說,我爺也喫不下去飯,他站起身說:「我去問問爹。」
我爺剛要往出走,就被我奶攔住,我奶說:「你問爹也沒用,爹不會說實話的,等明天,我去陳瞎子家問問,這到底是咋回事。」
我爺皺緊眉頭,他說:「不行,我還是得去問問。」
我爺說完這話,就去了西屋。
我奶嘆了口氣,她自言自語道:「這叫什麼事?」
我爺進西屋沒一會兒,我就聽西屋裏傳來我太爺的罵聲:「你個不孝順的白眼狼,你給我滾出去。
「Ŧú⁵當初老子就不該生你,養你這個白眼狼。
「還敢管老子,你個混賬東西。」
我太爺罵得太難聽,我奶聽不下去了,她跑到院子裏,朝着西屋裏面喊:「爹,我們兩口子伺候你半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咋就成白眼狼了?」
我奶話音剛落,我爺就被我太爺從西屋推出來。
我太爺站在門口,冷眼看着我奶,看我奶的眼神透着兇狠,彷彿要把我奶活活掐死。
我太爺惡狠狠地說:「我罵你們咋了?罵你們活該,再敢管我的事,我拿刀砍死你們這羣白眼狼。」
我太爺說這話的時候,嘴張得老大,露出他那一口黃牙,像是要喫人。
我太爺說完這話,就把西屋的門關上。
我奶走到我爺旁邊,把我爺扶了起來,我爺皺緊眉頭,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我爺朝着西屋喊:「爹,那骨頭粉末不能喫,會出人命的。」
我奶拽了拽我爺的胳膊,她說:「行了,別喊了,爹又不聽你的,我現在就去陳瞎子家問問。」

-3-
陳瞎子能掐會算,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他。
我爺說:「明日一早去吧,現在去太晚了。」
陳瞎子住在旁邊村子,距離我家有點遠。
我奶要是現在去,估計半夜才能回來。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又朝着西屋看了一眼:「行吧,明天一早去。」
我奶說完這話,就進了東屋。
我爺坐在院裏的板凳上,一邊抽着旱菸,一邊盯着西屋看,他怕我太爺鬧。
等到了晚上,我奶把飯菜端上桌,我太爺慢悠悠地進屋,他左手裏又拿着骨頭粉末。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爹,那東西不能喫。」
我太爺瞪了我爺一眼,他自顧自地把骨頭粉末放到湯裏,又用筷子攪了幾下。
加了骨頭粉末的湯有一股怪味,像是魚腥味兒。
我太爺把湯碗端起來,剛要張口喝,就被我爺攔住,我爺把湯碗搶了下來:「爹,你咋就不聽勸?這東西不能喝!」
我太爺陰着臉,他惡狠狠地看着我爺說:「把湯給我!」
我爺沒說話,他拿湯碗的手舉得老高,就怕我太爺搶到。
見我爺不給他湯碗,我太爺急了,他直接把飯桌子掀翻,桌子上的碗筷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把湯給我!」我太爺朝着我爺喊,我爺看着滿地的碎碗,瞬間變了臉色,「啪」的一聲,我爺把手裏的碗摔到地上,他朝着我太爺喊:「你到底想幹啥?」
我太爺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摔碎的碗看,他像是瘋了,朝着我爺撲了過去,把我爺的臉,脖子都抓出了血。
我太爺面露兇相,他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刺耳:「不孝順的白眼狼,我就該把你殺了,把你們都殺了!」
我奶急忙過去拉架,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我太爺拉開。
我太爺眼睛發紅,紅得嚇人,像是中了邪。
他死死盯着屋裏人,看了一會兒後,他轉頭就走,我太爺沒有回西屋,而是拎着竹筐朝院外走,我猜他又是去後山挖人骨頭。
我爺嘆了口氣,他癱坐在土炕上,他說:「老婆子,咱爹是不是瘋了?剛纔他看我的眼神,分明是想殺了我。」
我奶也嘆了口氣,她說:「老頭子,要不咱現在就去陳瞎子家吧,我怕耽擱久了,會出大事。」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行,我去院裏套驢車。」
我和我奶把地上的碎碗收拾乾淨,等我爺把驢車套好,我倆就上了驢車。
去陳瞎子家要經過一座吊橋,吊橋底下是河,這吊橋也很奇怪,每隔十幾年,就會斷開一次。
但這吊橋又是出村最近的路,沒辦法,只能每年加固,但還是淹死過不少人。
我奶把我的眼睛捂住,她在我耳邊說:「鎖頭,把眼睛閉上。」
等過了吊橋,我奶才把手拿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纔到陳瞎子家,陳瞎子家已經熄燈。
他家院門是開着的,我們幾個人直接進了院。
我爺敲了敲陳瞎子家東屋的門:「半仙,半仙在家嗎?」
我爺話音剛落,屋裏就傳來陳瞎子的聲音:「進來吧。」

-4-
我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我爺把屋門推開,我們幾個人進了屋。
這陳瞎子沒開燈,只能藉着月光看東西,我看見陳瞎子躺在ťŭ̀²土炕上,他背對着我們,我看這背影有點熟。
我爺剛要開口,那陳瞎子就先說話:「桌子上有香,把香拿回去,每日午時點燃三根香,連着點七日,這事就算破。」
我爺我奶皆是一愣,眼神里帶着震驚。
我爺走到桌子旁邊,那桌子上還真放着一盒香,我爺拿了香,他開口說:「半仙,我爹這事是咋碰上的?」
陳瞎子沒說話,他依舊是背對着我們。
見陳瞎子不說話,我奶拉了拉我爺的胳膊,用眼神示意我爺離開。
我奶從口袋裏掏出錢,她把錢放到桌子:「半仙,多謝了,沒什麼事,我們就走了。」
陳瞎子依舊沒說話。
從屋裏出來,我奶把陳瞎子家門關上。
回去的路上,我爺說:「這陳瞎子還真是有本事,咱還沒開口說,他就全知道了。」
我奶笑着說:「要不咋叫半仙?這錢花得值。」
我爺點了點頭,他原本板着的臉總算是有點笑模樣了。
回家的路很靜,我縮在我奶懷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到了家,我奶才把我喊醒:「鎖頭,回屋睡去。」
我奶把東屋的鑰匙塞到我手裏,讓我去開門,她和我爺在院裏弄驢車。
進了東屋,我把屋裏的燈打開,又把被褥鋪好。
我剛要躺下睡ṭũ̂₊覺,就聽見院裏傳來我爺的聲音:「爹,你咋纔回來?還挖了這麼多人骨頭,你也不嫌晦氣?」
我爬到窗戶旁邊,就看見我太爺站在院子裏,他的鞋上,褲腿上都是發紅的淤泥。
那種淤泥只有亂葬崗上有,很臭,像是腐爛的屍臭味。
我聽村裏的老人說,後山的亂葬崗上埋葬很多橫死的人,那把大火雖然將屍體燒乾淨了,但屍油都滲透到土裏了,所以那地方的土都變成了淤泥,搞不好,人都能陷進去。
我太爺把手裏的竹筐扔到地上,他抬起手就扇了我爺一巴掌,嘴裏還罵着:「你個白眼狼,啥時候輪到你管我了?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心裏咋想的,你怕我活着,怕我活得時間長,心裏盼着我早死,我告訴你,你得死我前面,你等着吧。」
我太爺面露兇相,他說完這話,還大笑起來,那笑聲瘮人,是那種奸笑,彷彿要對我爺下黑手,害死我爺。
我爺皺緊眉頭,他除了嘆氣,什麼都沒說,他看我太爺的眼神很複雜,說不上來他心裏在想啥。
反倒是我奶開口,我奶沒好氣地說:「爹,人說話要講良心,我們兩口子年紀也不小了,還費心費力地伺候你,你還不領情,還這麼罵我們兩口子,要我說,你要是真有本事,你就自己搬出去住,我明天就去村西頭,把那老房子收拾出來。」
村西頭的老房子是太爺的,自從我太奶死了,我太爺就搬到我家住,那老房子也沒賣,一直空着,幾十年沒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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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我奶這麼說,我太爺瞬間變了臉色,他生氣地說:「那老房子空了幾十年,誰知道里面住了啥東西?你讓我搬過去住,你是想害死我?你個沒良心的東西。」
我太爺又開始罵我奶,他罵我奶的時候,還特意看了我爺一眼,我爺沒看我太爺,他蹲在地上,抽着悶煙,也不知道在想啥。
我奶可不像我爺那麼好脾氣,我奶沒好氣地說:「你連亂葬崗上的人骨頭都敢挖,還有啥可怕的?那老房子收拾收拾就能住人,我明天就去收拾,後天就把你送過去。」
我太爺瞪了我奶一眼,他惡狠狠地說:「早晚把你殺了!」
我太爺說完這話,拎着竹筐朝西屋走。
他進了西屋,把西屋的門關上,還從裏面上了鎖。
我奶嘆了口氣,她說:「真ẗųₙ是作孽,攤上這個破事。」
我奶話音剛落,我就聽見西屋裏傳來聲音。
「刺啦……刺啦……」
我太爺在磨人骨頭。
我奶氣得直跺腳,她朝着西屋喊:「大半夜的作妖,還讓不讓人活了?」
我太爺像是沒聽見,繼續磨着人骨頭,刺耳的聲音從西屋傳出來。
我爺把手裏的旱菸扔到地上,他說:「老婆子,回屋睡覺吧,明天我把香點上。」
我奶瞪了我爺一眼,氣沖沖地回了屋。
第二天一早,我奶把飯菜端上桌,她說:「喊你太爺喫飯。」
我不敢進西屋喊,就站在院裏喊了一聲:「太爺,喫飯。」
喊完,我就跑回東屋。
我太爺慢悠悠地從西屋出來,但他沒來東屋喫飯,而且走到雞圈旁邊。
他揹着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幾只雞看。
我奶把碗筷放下,直接去了院裏,她大聲說:「爹,你咋不進屋喫飯?這幾隻雞是我留着下蛋用的,小慶他媳婦快生了,我得給小慶媳婦攢笨雞蛋。」
小慶是我小叔的名字,他在城裏和我小嬸結婚了,逢年過節纔回來一趟。
我太爺陰着ţū⁺臉,他說:「家裏都多長時間沒殺雞了?我饞雞肉了,給我殺一隻。」
我奶說:「不行,這雞不能殺。」
我太爺瞪大了眼睛,他惡狠狠地盯着我奶看:「我一百多歲的人了,想喫只雞都不行?你們還是人嗎?」
我太爺說完這話,直接癱坐在地上,在地上打滾,連滾帶爬的,嘴裏還罵着:「這不孝順的東西,還讓不讓我活了?」
我爺皺緊眉頭,他過去拉我太爺,卻被我太爺推開,我太爺不僅在地上打滾,他還用腦袋撞地,「咚咚咚」幾聲,他的額頭都磕青了。
我爺大聲說:「爹!你別作了!給你殺,給你殺還不行嗎?」
我奶看向我爺,她說:「就這幾隻雞,咋殺?」
我爺說:「把那公雞殺了,明天我去鎮上再買只公雞回來。」
見我爺答應,我太爺纔不鬧,他從地上爬起來,笑着說:「殺,馬上殺。」
我爺一臉的無奈,他進了倉房,從倉房裏拿出一把菜刀,又拿出一個碗,他把公雞抓到,直接殺了,公雞的血流了一小碗。
我太爺看見那碗公雞血,他的眼睛都冒綠光。
我爺把公雞遞到我奶手裏,我奶瞪了我爺一眼:「別忘了正事。」
我奶在提醒我爺點香,再過一會兒就是午時。
我爺說:「沒忘。」
我奶拎着公雞,就進了倉房。
我太爺說:「把血給我。」
我爺困惑地說:「你要血幹啥?」
我太爺直接上手搶,他搶到手後,徑直進了西屋,我爺急忙跟了進去,我也湊了進去。
只見,我太爺把骨頭粉末倒進公雞血裏,沒等我爺反應過來,那一碗摻了骨頭粉末的公雞血被我太爺喝了下去。
他那發黃的牙上沾滿了公雞血,看起來很詭異,像是喫了死孩子。
我太爺大笑幾聲,笑得肩膀都發抖:「就要成了,就要成了!誰也別想攔着我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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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瞬間變了臉色,他怒吼道:「瘋了!你瘋了!」
我聽村裏的老人說,我們村曾經出現過一個永生的人,他活了幾百年,要不是那場瘟疫,他也不會被發現,後來,那永生的人就消失了,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我爺話音剛落,我奶就進了西屋,她把我爺拽到院子裏:「老頭子,你別忘了正事。」
我奶說這話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西屋,只見我太爺的臉貼在窗戶上,眼睛死死盯着我們看。
我奶說話的聲音很小,我太爺根本聽不見。
我爺冷靜下來,他進了東屋,我和我奶也跟了進去。
我爺從抽屜裏拿出三根香,這香的顏色竟然是白色的,香很長,又很細。
我爺說:「老婆子,拿半碗糯米來。」
我奶把碗端過來,放到桌子上,我爺把三根香插進碗裏,又把香點燃。
這香的氣味兒很怪,有點像魚腥味,整個東屋都是魚腥味。
我奶說:「這香的氣味咋這麼怪?」
我爺乾咳兩聲,他說:「老婆子,你去做飯吧,我守着香。」
我奶點了點頭,就去了倉房。
我嫌這香的味道難聞,就跑到院子裏,可在院子裏,我也能聞到這香的氣味,只是比屋裏淡了點。
別看這香細,可燒得卻很慢,天都黑了,才燒掉一半。
我嫌香的氣味兒難聞,就讓我奶把喫飯的桌子搬到院裏,在院裏喫飯。
我奶朝着東屋喊了一聲:「老頭子,喫飯了。」
我爺說:「你們先喫,我守着香。」
我奶盛了碗菜湯,又拿了兩個窩頭,送到東屋。
我自己坐在凳子上喫飯,喫飯的時候,我感覺有人在看我,我抬頭看了一眼,只見我太爺的臉貼在窗戶上,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看,彷彿要把我喫掉。
雖然西屋的門鎖着,但我還是有點害怕我太爺,我害怕他會出來。
我拿了個窩頭,就跑進了東屋,只見我爺坐在土炕上,他的臉色很差,蠟黃,明明中午的時候,他的臉色還正常,咋突然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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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猛地咳嗽幾聲,看起來很痛苦。
我奶拍了拍我爺的後背:「咋突然咳嗽上了?」
我爺說:「沒啥事,我剛纔又抽旱菸了。」
我爺說完這話,繼續喫飯,我奶說:「這香咋燒得這麼慢?」
我爺搖了搖頭:「等哪天去問問陳瞎子,別管我了,你們也快去喫飯。」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少抽點菸。」
我奶說完這話,就領着我去院裏喫飯。
喫飯的時候,我總能看見我太爺,他趴在窗戶旁邊看我,還朝着我笑,他原本發黃的牙,此刻竟然有點發黑,看起來很詭異。
見我太爺嚇唬我,我奶就朝着西屋喊了一聲:「再鬧就把西屋房子燒了。」
這話果然有效,我太爺把西屋的燈關了,也不朝着我笑了。
喫完飯,我奶領着我進東屋睡覺,那香還沒有燒乾淨,還剩下三分之一。
我奶怕我被香薰到,她特別把門打開一個縫。
等到第二天早上,這香才燒乾淨。
我爺猛地咳嗽幾聲,他的咳嗽又變嚴重了,他的臉色不僅發黃,還一點血色都沒有,像是病了。
我奶皺緊眉頭,她說:「讓你少抽點菸,你就是不聽。」
我爺說:「我沒抽菸。」
我奶說:「咋總咳嗽?要不去鎮上醫院看看?」
我爺搖了搖頭:「不用。」
我爺把西屋的門打開,讓我太爺出來走走,曬曬太陽,可我太爺死活不出來,他就坐在土炕上,朝着我爺笑。
我爺說:「爹,你總不能一直待在屋裏,出來曬曬太陽。」
白天的時候,我爺就想我太爺出來走走,晚上的時候,我爺怕我太爺去後山挖墳,就把西屋的門鎖上。
我太爺笑着說:「你快死了。」
我太爺說這話的時候,笑出聲,他原本發黃的牙齒,此刻變得發黑,比昨天我看見的還要黑。
我爺皺緊眉頭,他說:「爹,你就這麼盼着我死?」
我太爺陰着臉,他瞪了我爺一眼:「別叫我爹,我可養不出你這種白眼狼,快滾出去,一身死人味兒。」
我爺被氣個半死,連着咳嗽幾聲。
我奶把我爺喊了出去,她說:「老頭子,你別聽爹胡說,他那是中邪糊塗了,你別忘了正事。」
我爺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這叫什麼事?真是作孽!」
我爺說完這話,就進了東屋,他又從抽屜裏拿出三根香,把三根香點上,魚腥味更重了,好難聞。
就這樣,我家連着點了三天的香,我太爺根本不見好轉,和之前一樣,反倒是我爺,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差,瘦了好多,甚至咳出血。
我奶說:「老頭子,我感覺不對勁,自從點香,你這身體越來越差,咱們去陳瞎子家問問,到底咋回事?」
我爺的臉色難看,他說:「我也感覺不對勁,咱去問問。」
我爺病了,他變得沒力氣,就連套驢車這種活,都是我奶乾的。
我奶把驢車套好,她又把西屋的門鎖上,我太爺趴在窗戶旁邊,臉上露出詭異的笑,他那原本發黃的牙,此刻已經完全變黑,透着陰森。
我奶趕着驢車,帶我們去陳瞎子家。
走了好久,纔到陳瞎子家。
陳瞎子家的大門是開着的,裏面的屋門也是開着的,我奶喊了一聲:「半仙。」
沒人回應,陳瞎子去哪裏了?
我奶又喊了一聲:「半仙。」
還是沒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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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陳瞎子家等了一晚上,還沒等到陳瞎子,沒辦法,只能先回家。
回家的路上,碰見一個乞丐,這乞丐穿得破破爛爛,手上還拿着一個要飯碗。ŧũₙ
這乞丐攔路,伸出手跟我爺要錢,他說:「好心人,我快餓死了。」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猶豫了幾秒,還是從口袋裏拿出錢,遞到乞丐手裏:「拿走吧。」
那乞丐接過錢,臉上露出笑,他看着我爺說:「你是個好人,也是個孝子,我不忍心看你被那老妖怪騙,我就跟你多說幾句。」
我爺愣了幾秒,和我奶對視一眼。
我奶就問奶乞丐:「你想說啥?」
那乞丐開口說:「你家裏住了個喫人的老妖精,你們還用死人香供奉他,要想活命,就得把這老妖精淹死。」
乞丐話音剛落,我爺我奶就變了臉色,我爺說:「你瞎說啥?那是我爹,我都找陳瞎子問過了,家裏點上香就能破這事。」
見我爺生氣,那乞丐不緊不慢地說:「那香發白,又細又長,分明是用骨灰做的香,這香又叫死人香,專門吸活人的陽氣,你點香三天,那老妖精快把你的陽氣吸乾了。」
我爺瞬間變了臉色,眼神里帶着驚恐:「這香可是陳瞎子給我的?」
那乞丐搖了搖頭,他說:「那陳瞎子三天前就死了,至於你爹,他二十年前就死了,白白讓那老妖精佔了肉身。」
那乞丐說完這話,突然消失了,我爺給他的錢,落在驢車上。
我爺和我奶對視一眼,我奶小聲說:「這是遇見真仙了?」
我爺和我奶下了驢車,朝東磕了三個響頭。
回去的路上,我奶說:「老頭子,咱咋把這老妖怪淹死?」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先把țù₌他灌醉。」
我太爺年輕的時候,特別喜歡喝酒,嗜酒如命,後來是我爺不讓他喝酒,他才把酒忌了。
我奶趕着驢車,到了王老五家,王老五家是賣白酒的,我爺在他家買了一大桶白酒,把白酒抬上驢車。
等到了家,我爺就把西屋的門打開,我太爺惡狠狠地說:「你們還知道回來?老子差點活活餓死。」
我爺說:「老婆子,你快去做飯,再把家裏的雞殺了,給爹補補身體。」
我奶應和着:「我去殺雞。」
我奶進了雞圈,抓起一隻小母雞殺了,那雞血流了小半碗,我奶把碗遞到我手裏:「鎖頭,把雞血給你太爺送過去。」
我捧着碗,進了西屋,把碗遞到我太爺手裏。
我太爺的眼珠子來回轉了兩圈,他看着碗裏的雞血嚥了咽口水,他問我爺:「咋突然這麼孝順?」
我爺賠着笑臉,他說:「爹,前幾天是我犯糊塗,你是我親爹,你想幹啥,我都應該順着你。」
我爺說完這話,還跪在地上,給我太爺磕了三個響頭。
我太爺眯縫着眼睛,笑着說:「去把香點上,我愛聞那香味。」
我太爺說完這話,捧起飯碗,幾口就把雞血喝了。

-9-
一聽點香,我爺瞬間變了臉色,他說:「爹,現在還不是點香的時候,等喫完飯,我就去把香點上。」
我爺話音剛落,我太爺就變了臉色,他把碗摔在地上,怒吼道:「你個白眼狼,快去把香點上。」
我奶突然進了西屋,她笑着說:ẗũ₍「爹,飯菜做好了,我特意放了你愛喫的骨頭粉末,咱先喫飯,喫完飯就點香。」
我太爺眯了眯眼睛,像是在打量我奶,過了幾秒,他又笑出聲。
我太爺從土炕上下來,徑直走到院子裏,屋內只剩下我們三個人。
我爺說:「咋這麼快就做好了?」
我奶說:「根本沒熟,他又不是人,他喫不出來。」
我奶說得沒錯,那雞腿還在流血,我太爺像是看不見似的,還在大口地喫。
他甚至把雞骨頭都嚼碎了。
我爺把那一桶白酒扛過來,給我太爺倒了一大碗白酒,又給他自己倒了一大碗。
我爺說:「爹,白酒,你嚐嚐。」
我太爺看見白酒,眼睛都冒着綠光,他端起碗,咕咚咕咚幾大口,就把碗裏的白酒喝乾淨。
我太爺說:「你從來不讓我喝酒,今天咋讓了?」
我爺乾笑兩聲說:「從前是我不懂事,爹,從今往後你想幹啥我都不攔着你,你想要亂葬崗上的人骨頭,我跟你一起去挖,你想喝酒,我就買酒給你喝,你想喫肉,我就買肉給你喫。」
我太爺盯着我爺的眼睛看了看,他大聲說:「孫老五,你說的話我記下了。」
我爺又給我太爺倒酒,倒一碗,我太爺就喝一碗。
我太爺連着喝了八九碗,他整個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來。
我爺和我奶對視一眼:「老頭子,快去套驢車。」
我爺點了點頭,他起身去套驢車。
套好驢車,他又和我奶合夥,把我太爺抬到驢車上。
我太爺躺在驢車上,他突然睜開了眼睛:「這是幹啥?要帶我去哪裏?」
我爺說:「去鎮上,去鎮上看病。」
二十年前,我太爺生了一場大病,家裏的錢都用來給他看病,我家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變窮的。
後來,我太爺的病雖然好轉,但常年需要喫藥,那白色的藥片足足有十幾罐子,都快堆成小山。
我太爺說:「不去,看病太費錢,你就找個沒人的地方,把我埋了就行。」
我太爺話音剛落,我爺就變了臉色,他說:「爹,你說啥胡話?」
我太爺說:「你找個河溝,把我扔進去淹死,我活着也是累贅。」
我爺皺緊眉頭,眼神里帶着愧疚。
我奶也上了驢車,她推了推我爺的肩膀,小聲說:「老頭子,你醒醒,別被這老妖精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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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這纔回過神,趕着驢車往院外走。
我太爺說:「我養了你們兄弟三個,就屬你最孝順,另外兩個都是白眼狼,都不知道回來看看我。」
我太爺一共有三個兒子,另外兩個都在城裏,而且混得都很好,但一直沒回來過,也沒給我太爺打過錢。
見我爺不說話,我太爺又說:「我還留了個寶貝,就在老房子裏,你把我送到老房子裏,我把寶貝挖出來給你。」
我爺繼續趕着驢車,連頭都沒回,像是沒聽見我太爺說話。
我太爺想坐起來,可他已經喝醉了,根本沒力氣坐起來。
我太爺又開口:「你娘死得早,我自己把你們兄弟三個養大,現在我年紀大了,成了累贅,你就算不想養我,也不能殺我啊,你隨便找個地方,把我扔下,讓我當個乞丐也行啊。」
我太爺說完這話,開始哭,他哭得很傷心,彷彿前幾天罵我爺我奶的人不是他。
我爺回過頭看了看,又被我奶拽了下衣服。
等到了橋邊,我爺說:「老婆子, 你把鎖頭抱下去, 這橋禁不住這麼多人。」
我奶皺了皺眉頭, 她湊到我爺耳邊說:「老頭子,這老妖怪說啥你都不能信,把他扔下去,別猶豫。」
我爺點了點頭,他說:「放心吧。」
我奶把我從驢車上抱了下去, 她領着我站在橋邊等着。
我爺趕着驢車上了吊橋,走到橋中間的時候,驢車停下來。
只見,我太爺坐了起來,不知道他對我爺說了啥,我爺竟然哭了, 我爺還用手砸自己的腦袋。
這一幕,看得我奶心驚肉跳,她急忙朝着我爺喊了一聲:「老頭子, 快把這老妖精扔下去!」
我奶話音剛落,原本緩慢的水流, 突然變得湍急, 河水在上漲,吊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這吊橋彷彿要壞掉。
我奶大喊一聲:「老頭子, 快回來!」
我奶話音剛落, 這吊橋突然斷開, 我太爺和我爺都掉進了河裏。
河水很急,很快, 我奶朝着下游跑, 但河水太快,我爺和我太爺很快就沒影了。
等我們跑到下游,只見我爺已經爬上岸, 他渾身已經溼透, 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氣。
我奶說:「老頭子, 你嚇死我了!」
我爺說:「我沒事。」
我奶說:「那老妖怪屍體?咱還找不?」
我爺搖了搖頭, 他說:「不找了。」
我奶把我爺扶起來,朝着家走, 我爺掉進河裏還受了驚嚇,一直高燒不退,我奶就一直陪在我爺身邊伺候。
等到了晚上, 我爺的燒才退下,我奶這纔敢閉眼睛睡覺,我也閉眼睛睡覺。
半夢半醒間, 我聽見「刺啦刺啦」的聲音,我坐了起來, 順着聲音看過去, 只見我爺蹲在地上,正磨着人骨頭,他的眼睛冒着綠光,他見我醒了, 還朝着我笑了笑,恍惚之間,我好像看見了我太爺。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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