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那天，我爸想要用糞桶將我淹死。
我媽有氣無力地說：「當小鬼養了吧，還能招財，別浪費。」
從那以後，我媽每天都給我用屍油洗澡，餵我喫死人的肉。
極陰之日那天，她親手割開我的喉嚨，跪在我面前，額頭都磕破了：
「我願意用我的靈魂交換，把他們全殺了吧。」
-1-
接生婆揪住我的胳膊，將我從溫暖但狹長的產道里拖了出來。
「我草他媽的，是個賠錢貨！」
一雙大手捏住我的後頸，將我提溜起來，隨手扔進一個臭氣熏天的木桶裏。
我張嘴想哭，混合着黏稠物質的液體湧入我的口鼻，堵住了我的哭聲。
我想不通這是爲什麼？明明剛纔還在柔軟乾淨，帶着一絲清甜的羊水裏，怎麼突然就把我扔進這腥臭難聞的桶裏了？
有細小的蟲子啃咬着我嬌嫩的皮膚，又癢又疼。
「撲通」一聲，我媽掙扎着翻下牀，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她伸手夠我，卻被我爸一腳踩在了手背上：「你想幹嘛呀？給你臉了是吧？」
我媽沒有喊疼，有氣無力地說：「給我吧，我找人算過了，這孩子八字裏帶財，你不想養活人，就把她當小鬼養了吧，還能招財，別浪費。」
我爸不信，踩着我媽的那隻腳狠狠擰轉了一下：「我呸，這賠錢玩意兒，還能招財？」
我媽還是沒有喊疼，蒼白的臉轉向在一邊哆嗦着的接生婆，眼神里半是威脅半是懇求。
接生婆左臉抽搐了一下，咳嗽了兩聲說：「是真的，劉大仙給妮子算的時候，我也在場。」
我爸狐疑地看了看接生婆，又看了看我媽面無表情的臉。
就在他猶豫的一瞬間，我體內的空氣已經消耗殆盡，小臉憋得青紫，眼前彷彿已經開始出現了亮白的光芒。
我媽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要是死透了，就養不成了！」
我爸被這一嗓子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般地抽回了腿，一腳踢翻了糞桶。
我媽不顧我身上令人作嘔的臭氣，顫抖着雙手將我抱了起來，撥開我口鼻處的污穢，輕輕拍打我的背。
片刻後，我終於「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甘飴的空氣湧入我的肺部，我小聲地咳嗽了起來。
我爸啐了一口痰：「晦氣玩意兒！我告訴你，這東西要是不能招財，我把你們倆一起扔到後山去喂狼！」
我媽沒有理他，只是呆呆地拍着我的背，她的下身裹着帶血的破布，被惡臭的屎尿污染。
「趕緊把這裏收拾了，收拾好了出來給老子做飯，手洗乾淨啊！」我爸厭惡地捏了捏鼻子，怒氣衝衝地衝了出去。
接生婆見狀，佝僂着身子輕輕走到我媽身邊：「洛丫頭，記得你答應我的事啊。」
她溝壑縱橫的臉上，兩個黃米一樣的眼睛散發着貪婪的光芒。
等到我媽木訥地點了點頭，她才捏着鼻子，着急忙慌地跑了。
我媽低頭看我，眼神空洞，像是在對我說話，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是媽媽對不起你，不過你放心，總有一天，媽媽會遭報應的。」
-2-
我媽用倉庫裏的廢舊木料給我打了一口簡易的棺材。
用乾草鋪在最下面，又墊了幾層爛棉花，最後放上幾疊乾淨的破布。
做這些的時候，她的手都在抖。
她右手的指關節都已經變形了，白皙的手指上青黃色的淤青甚是駭人，但她好像一點都不覺得疼。
她燒了一張黃符，混合着香灰，又找來蟾蜍和毒蛇的汁液混合成黏稠的糊糊餵我喫下。
我覺得難聞，不想喫，她就一邊給我餵奶，一邊溫柔地說：「喫吧，喫了你才能活。」
她的聲音好像有着誘人的魔力，我乖巧地喝下那碗黑乎乎的東西。
緊接着我就發了 3 天的高燒。
白天，我媽把我供在棺材裏，上香祈禱。
晚上，她就換上自己最乾淨最好看的衣服，趁着我爸睡覺，偷偷出了門。
到了早上，她又會頭髮凌亂，衣衫不整地回來，坐在我的棺材前面，面無表情地流淚。
第三天晚上，我的身體發生了奇妙的變化。
我變大了一圈，嫩白的皮膚變黑了，黑得放在沒有月光的夜晚裏，都看不見人影。
我還長出了兩排細密的尖牙，我媽給我餵奶時，我一口咬穿了她的皮膚，猩紅色的血液順着我的食管溫暖了冰冷的胃。
我媽的臉上頭一次露出了笑容：「成了，成了，好孩子，喝吧喝吧。」
慢慢地，鮮血已經不能滿足我了，我想要喫肉。
於是到了晚上，我媽就把我裝在竹簍裏，背在背上，去後山挖墳。
我們走在後山的狹道上，不遠處傳來一聲狼嚎，我有些害怕，縮在竹簍裏哼唧。
我媽安慰我說：「別怕，野狼不喫小鬼。」
她雖然這麼說，但還是給我講起了故事，轉移我的注意力。
她告訴我，後山前幾天多了一處新墳。
墳裏埋的是她的同學，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名字叫楊青青。
兩年前，她和楊青青一起去看電影，楊青青去衛生間上廁所，而她拿着東西在外面的商店裏看衣服。
等了好半天，楊青青沒有出來，一個長相水靈的小女孩卻跑了出來：
「姐姐，裏面那個穿花裙子的姐姐是你的朋友嗎？她暈倒了。」
我媽沒多想，趕緊跑了進去，突然就被人從身後捂住了口鼻。
醒過來的時候，她和楊青青都被困住了手腳，裝在一輛冷藏車裏。
他們被送到村口。
我爸花了 3000 塊錢把她帶了回來，隔壁村的秦二狗花了 2600，買了楊青青。
爲什麼楊青青要便宜四百塊？
是因爲拖她下冷藏車的時候，她用力掙扎想跑，人販子拿着一根鐵棍想捉她回來，不小心戳爆了她一隻眼睛。
「四百我不要了，就當賠你們家的醫藥費算了。」
秦二狗樂呵呵地應了，權當自己得了個便宜。
就這樣，楊青青在撕心裂肺的叫喊聲中被秦二狗拖走了。
我媽絕望地看着她好朋友痛苦的身影，頓時意識到，她們的世界，已經被完全顛覆了。
-3-
我媽放下竹筐，一捧一捧挖着溼泥，一邊繼續給我講故事。
她說楊青青性子比她倔，總是不服氣，想着逃跑。
有一回跑到了我爸家後院，想拉着我媽一起跑。
我媽沒有動：「跑不掉的，他們這一整個村子都是人販子，你跑了，所有人都會幫着把你抓回來。」
楊青青臉上的傷疤額外嚇人：「夏洛！不試試怎麼知道呢？我們小心一點，走小路，不走大路，別問路，一直走不就行了？」
我媽還是沒動，楊青青下定決心：「那你等我，我跑出去了，一Ťű⁾定會來救你的！」
可是，還沒等她跑出 5 公里，就被村民自發組織的巡邏隊抓了回來。
那天之後，秦二狗打斷了她的腿，沒日沒夜地打她、欺負她、羞辱她。
我媽說：「我怕疼，所以他們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我看了一眼她扭曲的指關節，不明白爲什麼如今她又不怕疼了？
我媽挖了很久，終於挖到了楊青青的屍體。
她身上的衣服根本無法將她遮蔽，一些皮肉已經開始腐爛，散發出陣陣惡臭。
那隻壞掉的眼睛只剩一個黑乎乎的洞，眼睛裏鑽出一根手指般大小的蟲子，擰巴地扭動着。
那隻完好的眼睛睜得老大，果然，像我媽說的那樣，倔強得很。
她很瘦，瘦得皮包骨頭。
我媽說了，她是故意的，把自己餓瘦了，營養不良，就生不出孩子了。
秦二狗氣自己做了虧本生意，有一天晚上喝了大酒，活生生把她打死了。
我媽拿出一把小鋼鋸，開始切割楊青青的屍體。
這活兒很費力氣，我媽只能切一會兒，歇一會兒。
怕我餓着，她分給我一塊兒楊青青胳膊上的肉：「喫吧，喫了你才能活。」
肉很冷，很硬，也很難聞，但是我用尖細的牙齒一點點撕下來，好像也能夠下嚥了。
我媽見我喫了，開心地笑了，但是笑着笑着，臉上就流下了淚：「青青啊，你等我啊，快了，就快了……」
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我媽才分好屍塊，裝在竹簍裏帶回了家。
一進門，我爸上來就給了我媽一嘴巴子：「你上哪兒去了，老子還以爲你跑了！」
我媽連捂臉的動作都沒有，只淡淡說：「這是劉大仙的意思。」
我爸看了看竹簍裏散發臭味的屍塊，臉上閃過一絲驚悚：「真他媽的噁心，拿走拿走，拿倉庫裏去！」
我媽點點頭，把我放回祭臺上，上香祈禱，又給我餵了一碗黑糊糊的毒汁混合液。
下午，我爸出了門，我媽默默地給癱瘓在牀的奶奶擦身。
接生婆來了，一看到我媽就皺着眉頭埋怨：「你昨天晚上怎麼沒來啊？張家光棍等了你一個晚上！我告訴你啊，你要是斷Ŧũ²了我的財路，我跟你破罐破摔，誰也別想好過！」
我媽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一動不動的奶奶：「你說話注意點。」
接生婆撇了撇嘴：「她一個癱瘓的老太太能做什麼？我不管啊，你得補償我的損失！」
我媽擦完奶奶的雙腳，淡淡地回答：「我今晚就去，以後我隔天去一次，你可以多安排兩個人。」
接生婆雙手一拍：「也行也行！這樣你還能養養身體，幹起來更有精神！」
我媽不被察覺地攥緊了手上的抹布。
從那以後，她就真的隔天去一次接生婆家。
每次回來，她都像是丟了魂似的，眼睛總往尖銳的東西上面瞟，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撲上去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只要看到了我，她就會做幾次深呼吸，然後餵我喫東西。
不去接生婆家裏那天，她就會揹着我去挖墳，一方面是爲了覓食，一方面是收集屍油。
回家以後，又會用屍油給我洗澡。
就這樣過了七七四十九天，我的身體又發生了變化。
-4-
我的皮膚變成了很深很深的綠色，從毛孔裏還會溢出發臭的液體。
聞起來，有點像是我媽給我喂的那種黑糊糊。
我還發現，我的ẗű̂₄眼睛變得格外好使，我能在黑夜裏看清很遠很遠的東西。
我媽餵給我一塊腐爛的手指，見我連肉帶骨嚼爛了吞下，她又一次露出了笑容：「成了成了，等到極陰之日，一切就都成了。」
我喜歡看我媽笑，她長得很漂亮，眼睛大，鼻子嬌俏。
只是頭髮白了不少，也枯了不少。
我時常想，若是我長大了，會不會也變得和她一樣好看？
但是我媽說，我長不大了，除非……
沒等她說完，我爸怒氣衝衝地闖進了倉庫，把我的小棺材砸了個稀巴爛：「什麼破小鬼！這都幾天了？一個多月了！招財了嗎？招財了嗎？你他媽的不好好給我懷兒子，淨搞這些沒用的東西，我他媽今天就弄死這東西！」
我媽挺直腰板，跪立起來擋在我面前，扯着嗓子喊着：「今晚！今晚就給你帶財回來！」
我爸揚起的手掌頓在了半空中：「真的？」
我媽用力點點頭：「帶不回來，我就跟她一起死！」
我爸冷哼一聲：「那倒不用，我可是花了 3000 塊錢買的你。」
說完，他厭惡地瞟了瞟我：「行吧，那就再容你一個晚上！」
這天晚上，媽媽本該去接生婆家裏。
但是她把我領到院子裏，指着小路問我說：「你看，媽媽每隔 5 米就點了一根香，你跟着香走，就不會迷路。」
我看了看黑漆漆的小路，有些害怕。
我媽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她的手指碰到黏稠的綠色液體，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她不氣反笑：「不怕，他們傷害不了你。你去摸摸接生婆子，再摸摸她家裏的人，然後用牀單，把他們家值錢的東西都拿回來。」
怕我不知道值錢的東西長什麼樣子，拿了張錢給我看，還說除了這個，其他亮閃閃的東西，都是值錢的。
她又一次溫柔地誘惑我：「去吧，去了你才能活。」
於是，我順着香的指引，找到了接生婆的家。
只聽見她跟一個滿臉胡楂的老漢抱怨：「這個丫頭！怎麼又遲到了！要不是我現在年老色衰，我還靠的着她？」
老漢色眯眯地說：「你也行啊，我不挑，要不你給我便宜點！」
接生婆啐了一口：「去你的，你想讓老婆子我死啊！唉！要不是現在接生的活計賺不了幾個錢，我也不會拉這個皮條。」
老漢早已飢渴難耐，枯枝般的手在接生婆身上來回遊走。
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接生婆聽見動靜，立馬起來迎，一看是我，愣在了原地：「你是……？」
她的表情從疑惑變成了恐慌：「你是洛丫頭養的小鬼娃子？」
沒等她說完，我輕輕握住了她的腳踝，被我握住的地方瞬間腐蝕，血肉化作一攤，順着骨頭流了下來。
新鮮的肉，我還沒喫過呢，我抓起一塊血泥，吧唧吧唧嚼了起來。
接生婆發出一聲慘叫，倒在了地上，老漢發現情況不對，也衝了出來。
看到坐在地上喫東西的我，瞬間臉色煞白：「這是個什麼東西！？」
接生婆一邊慘叫，一邊招呼老漢：「快快！快弄死她！」
老漢抄起一把長椅砸在我的身上，我感覺頭上一涼，也不疼，但是不舒服。
再一看，老漢手上的椅子也被我腐蝕了。
我很生氣，爲什麼要打我呢？
我抓着手上的血泥，用力摔在了老漢的臉上，我裂開尖尖的細牙，嘴裏發出「嘶嘶」的聲音。
老漢臉上被我的黏液沾到，瞬間冒出黑煙，他捂着臉慘叫，徑直跪在了地上。
接生婆看到這一幕，也開始尖叫，一邊叫一邊向後退，但是腳上的疼痛又令她無處可退。
我嫌他們太吵，走到他們面前，捂住了他們的嘴……
片刻後，世界安靜了，我飽餐了一頓，準備按照我媽說的，用牀單裹着值錢的東西沿着香往回走。
但是我發現，我手握住的地方，都會被很快腐蝕掉。
我在屋子裏摸了一圈，發現一個紅色的塑料洗澡盆不會被我腐蝕。
於是我快速地把東西裝進盆裏，愉快地走回了家。
-5-
我媽焦急地在屋外等我，看到我回來了，鬆了一口氣。
她看也沒看盆裏的東西，來回檢查我的身體。
當她看見我的腦袋，驚呼出聲：「他們打你了？」
我才知道，我柔軟的腦袋，被砸了一個凹陷的洞。
我媽趕緊抱起我，把我浸在屍油裏，嘴裏唸叨着：「還是不行，還是要等到極陰之日……」
她給我腦袋上貼了一張黃符，再摸我的時候，就不會被腐蝕了。
泡了一個晚上的屍油，我腦袋上的凹陷消失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爸看着一盆子的錢財正樂呵呢，不遠處警笛聲大作。
秦二狗揹着一筐蘑菇路過，嘴裏嚼着一根狗尾巴草：「呵，接生Ṫũ̂₎婆死了，聽說和張光棍偷情，遭了天譴，家裏值錢的東西也沒了。」
一聽這話，我爸眼珠子轉了好幾圈，回頭看我媽。
我媽躲在門背後，豎起一根手指放在脣心，示意我爸不要聲張。
秦二狗看我爸表情不對，心裏也盤算了些什麼。
但他什麼都沒說，自顧自地走了。
等到他離開，我爸才走進家門，關了大門質問我媽：「這東西，去接生婆家裏偷的？」
我媽面無表情地說：「對，沒錯，所以你最好不要聲張，要是被接生婆那個地頭蛇兒子知道了，咱們誰也別想活。」
我爸氣急敗壞，伸手要掐我媽，我坐在祭臺上，衝着他露出尖牙，惡狠狠地「滋」了一聲。
他嚇了一跳，不情願地抽回了手：「臭娘們，老子早該知道你不安好心，你等着，我早晚收拾你！」
我爸着急忙慌地收拾了從接生婆家裏偷回來的東西，打算拿到一個隱蔽的地方埋起來。
我媽給我喂肉：「再等等，再等三天，三天就好了……」
到了晚上，我爸喝多了酒，躺在屋裏呼呼大睡。
秦二狗從窗戶爬了進來，騎在我媽身上：「嘿嘿，這個秦黑牛膽子夠大的啊，我今天躲在你們家後面，看到他拿了一包東西去埋，我跟過去一看，居然就是接生婆家裏丟的東西！」
秦二狗流着口水，瘋狂舔舐我媽嫩白的脖頸：「還是他運氣好啊，得了你這麼個狐媚子，都是一塊兒買媳婦兒的，憑什麼他比我買的好啊？哼，老子現在有了他的把柄，天天晚上都來幹你，那個獨眼龍生不出來，你就替她生！」
我媽被他死死壓在身下，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
她只是透過秦二狗的腋下，呆呆地看着我。
或許，被這樣對待，她早就習慣了吧。
我滋了滋牙，掙扎着想從祭臺上爬下來，我媽衝着我搖了搖頭，眼角留下一滴淚。
秦二狗發泄了一通，提着褲子從窗戶爬了出去。
我媽躺在牀上，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的月亮，喃喃說：「再等等，快了，快了……」
我不明白我媽爲什麼不讓我動，所以當她來給我喂肉的時候，我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她的手指冰冰涼涼的。
我媽一愣，被咬的地方滲出細密的血珠，她見我在生氣，心疼地ťŭₛ用另一隻手摸了摸我的頭：「你剛受了傷，還沒養好，身上又貼了符咒，萬一他兇狠起來，把你弄死了，一切都白費了。」
她摸得我很舒服，我眯着眼睛鬆開了咬住她的牙齒。
她一下一下安撫着我：「再等兩天，再等兩天就好了……」
-6-
第二天晚上，秦二狗又來了。
但是這回他進行到一半，我爸搖搖晃晃地踹門進來，打開了燈。
他一把抓起秦二狗，一拳打在他的臉上，秦二狗的鼻樑瞬間被打斷。
「我草你大爺，你個死犢子，老子的媳婦兒你也敢動！」我爸一張嘴，滿屋子的酒氣，我不舒服地皺起了鼻子。
秦二狗不服氣，捂着鼻子叫囂：「我告訴你秦黑牛，我知道接生婆是你殺的，我要是說出去了，你們誰也別想活！」
我爸一愣，歪着腦袋似乎在想些什麼。
隨後，他皺着眉頭望向了我。
秦二狗順着他的眼神，這纔看見了坐在祭臺上的我。
之前黑着燈，他沒有發現，現在燈亮了，我在昏黃燈光下的樣子，令他渾身戰慄了一下。
我的樣子又變了，腐蝕的黏液反覆湧出我的毛孔，我的毛孔也被越撐越大，身上多了好幾處黑紫色的大洞。
我的頭上長出了白色的絨毛，有白色的驅蟲順着我的絨毛輕輕擺動。
秦二狗結結巴巴地問：「這，這是個什麼東西！」
我衝着他惡狠狠地「滋」了一聲，他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跑，我爸去拉他，被他一把推開。
我媽急了，來不及穿衣服，起牀要追，被我爸一把扯住頭髮。
「怎麼的？你個臭婊子，還想跟他跑不成？」我爸把我媽用力摔在桌子上，只這一會兒工夫，秦二狗就跑沒影了。
這天晚上，我媽被我爸狠狠打了一頓，她愣是一聲沒吭。
但是她的臉上是止不住的驚慌，我知道，她生怕秦二狗把我的事情說出去。
然而，到了第二天晚上，秦二狗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其他的人找上門來。
我媽懸着的心終於落了下來：「時機到了。」
子時一過，我媽鄭重其事地將我放在祭臺上。
她對着我拜了又拜，嘴裏唸叨着我聽不懂的咒語。她衝着我磕頭，磕得極其用力，額頭都磕破了，她也毫不在意。
最後，她拿起一把小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好孩子，媽媽願意用自己的靈魂作爲交換，求求你，幫媽媽把他們都殺了吧。」
說完，她一刀割開了我的喉嚨。
我斷開的脖頸沒有流出血液，反而湧出來一層一層黑色的黏液。
我感覺自己的意識順着脖子上的傷口流了出來，輕飄飄地飄在空中。轉頭，對上我媽渴求的眼神，想起她衝我笑的樣子，如果我照她的話做了，她會不會再次對我笑呢？
想到這裏，我點了點頭，順着門縫飄了出去。
我飄到我爸的牀前，看着他紅着臉，一下一下打着呼嚕，忽然就很想堵住他的嘴。
像當初他用糞水堵住我的口鼻那樣。
我鑽進他的口鼻，一瞬間，我爸的身體劇烈地抖動起來，我在他的身體裏狠狠攪動了一番，將他的五臟六腑全部腐蝕，眼看着他七竅流血，吐出最後一口氣，我又從他的眼睛和耳朵裏鑽了出來。
我飄到奶奶的牀前，我發現奶奶沒有睡着，她瞪大了眼睛，盯着黑暗中的我。
片刻後，奶奶哭了，她癱瘓的身軀竟然微微顫動，從牙縫裏擠出了一聲懇求：「殺了我吧，求你了。」
那一刻我明白了，原來奶奶根本就沒有癱瘓，她一直都是裝的。
或許，我奶奶也和媽媽是一樣的遭遇？
於是，我鑽進她的身體，飛快地腐蝕了她的心臟。
從奶奶身上出來的時候，我看見她的臉上，是帶着笑的。
-7-
緊接着ṭũ̂₃，我又飛出家門，飛到了巡邏隊每一個人的家裏，鑽進他們的身體，腐蝕他們的內臟。
我還找到了接生婆的小孫女，當初，就是她在商場把我媽騙來的。
小小年紀不學好，長大了不是危害社會嗎？
我鑽進她的胸腔，在她的肺上腐蝕了兩個洞。
她花了整整二十分鐘才死掉。
那些長得像我媽，或者像楊青青一樣的女人，我只是從他們的面前飄過，沒有傷害她們。
可是，我找遍了整座村子，都沒有看到秦二狗的身影。
忙碌了一個晚上，天漸漸亮了起來，我發現被光照到的我的身體，會化作一縷白色的煙，升入空中。
我還不想消失，於是我趕緊飛回了家。
媽媽跪在祭臺前，懷裏抱着我的身體，我想鑽回我的身體，但我發現我已經回不去了。
我的身體軟綿綿地，拒絕我的迴歸。
我慌了，在虛空中發出一聲尖嘯。
我媽聽見了，一個激靈挺直後背：「寶寶，你回來了？」
隨着我又一次發出尖嘯，我媽難過地痛哭起來。
她說着一聲又一聲對不起。
我這才知道，我不是什麼小鬼，我是我媽養的蠱。
我的身體本是養蠱的容器，從我身體裏飄出來的毒氣，纔是我媽真正想要的東西。
而這些毒氣離開了我的身體，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很生氣，我氣我媽騙了我，我恨不得鑽進她的身體，讓她跟我一起從這個世界消失。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我沒有這麼做。
就在這時，門口走來一個身穿灰色道袍的老人。
他那雙獵鷹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
好奇怪，其他人都看不見我，爲什麼他能看見我呢？
他又看了看我媽，嘆了一口氣：「果然，我那本《蠱毒精要》被你拿走了。」
原來，來的人是劉大仙。
我媽真的去找他算過命，不過給我算的是下下籤，說我命中帶凶，生下來就會死。
我媽不甘心，求劉大仙幫忙，但是劉大仙只說自己不能干涉，就讓我媽走了。
沒想到我媽臨走時，偷偷拿走了他房間裏的《蠱毒精要》。
我媽跪了下來：「劉大仙，請你幫幫我吧，我只是想給我的女兒謀一條生路。我看到書上有一條，能夠以命換命，我用我的命，換她的命，行嗎？」
劉大仙嘆了口氣，說我媽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害死了太多人命，若是能夠留着一條命，洗心革面，行善積德，死了以後，或許還有機會求個寬恕。
但現在她若是死了，到下面去，恐怕會過得很慘。
我媽聽到這話，突然笑了：「這是我的報應，是我應得的報應，我願意交換，把我的命，給我的孩子吧！」
劉大仙拗不過我媽，又被她的執着打動，最終請出了身上的狐仙，想請狐仙做個以命換命的法術。
可是他不知道，狐仙看到我，突然發出一聲怪笑：「原來是這樣啊！」
他尖聲尖氣地笑，湊到我的耳邊，跟我說：「我有一個辦法，能讓你們母女倆都活着。」
……
-8-
秦家村一夜之間死了很多人，全都是人販子的同夥。
警察終於找機會進了村，解救了那些被拐來的少女和女人，幫助他們找到了家。
夏洛回到了城市，看着老淚縱橫的父母，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痛苦，大哭了一場。
回家以後她就生了病，被無數次侵犯後，她患上了嚴重的婦科病，必須住院治療。
夏父夏母給她找了心理醫生，幫助她早日恢復健康。
楊青青的父母也來醫院看她，卻得知自己的女兒被活活打死，屍體還被野獸喫掉的消息。
夏洛哭着說：「以後，你們二老就是我的爸媽，我會替青青替你們養老的。」
在醫院療養了半年，夏洛總算出院了。
她回到家，不願意外出工作，在家裏做起了自媒體。
她在網上寫自己的故事，又結合自己學習的心理學知識，創作出了大量有意義的文章。
療愈自己的同時，也療愈了很多和她擁有同樣經歷的人。
事業一天天進入正軌，但也有不懷好意的人通過她的文字找到了她。
夏洛走進一間川菜館的包房，房間裏坐着一個人，這個人的嘴臉她再熟悉不過。
是秦二狗。
秦二狗蹺着二郎腿，叼着一根狗尾巴花，鼻孔裏出氣：「我知道你幹了什麼勾當，你不想我把你的事抖出去吧？你要是願意做我的長期飯票，我就幫你保守祕密。當然——」他一邊說，一邊猥瑣地舔了舔嘴巴：「你要是願意多一些別的服務，那就更好了。」
夏洛微微一笑，給秦二狗遞上一杯茶：「好說，都好說。」
她答應了秦二狗的要求。
然而，秦二狗從飯店出來以後，走在馬路上，突然感到身體不適，渾身抽搐了兩下，就倒在了地上。
被送去醫院一查，整個內臟都被腐蝕掉了。
醫院認定是秦家村傳出來的怪病，之前一直潛伏在秦二狗的身體裏，直到最近才突然發作
沒有人知道，是我在我媽給他遞茶的時候，往他的鼻孔裏吹了一口毒氣。
-9-
沒錯，狐仙保住我們母女的辦法，就是讓我和我媽共用一個身體。
他給了我媽一顆紅色的丹藥，能夠保證我媽的身體不受毒氣的腐蝕。
但只要我離開她的身體，就會對其他人造成傷害。
我媽接受了，她說，要讓我在她的身體裏，好好地過完這一生。
我問狐仙爲什麼要這麼做，他說，因爲我當年在逃跑的途中，救過一隻小狐狸。
那隻小狐狸，是他的小曾孫。
如果不是因爲救那隻小狐狸，我也不會被巡邏隊的人發現，也就不會被抓回去了。
他看着我，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死都死了，幹嘛不離開？找個好人家投胎不好嗎？回來做什麼？」
我笑着說：「因爲我答應過她，跑出去了，就來救她。我要是死了，她怎麼辦？」
-10-
我叫楊青青，是夏洛的同學，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上高中那會兒，我長得胖，戴牙套，老是被同學們嘲笑。
也有一些條件很好的女生總是欺負我，罵我是「豬」，還用逗豬的方式逗我，然後抱着手在一邊嬉笑。
是夏洛，勇敢地走在我身邊，和我一起去食堂，和我一起去操場跑步。
一開始，其他人也嘲笑她，但是她總是仰着高傲的腦袋，不去搭理他們。
她總說：「狗咬了你一口，你總不能咬回去吧？」
有了她的陪伴，我的青春期多了一份安全感，我也因此，發展出了我從未想過的堅韌個性。
夏洛她一直都比同齡人更成熟，更清醒，更聰明。
這也是她被人販子綁了以後，比我更有耐心，也更加從容的原因吧？
那天，我們一起去看電影，我進了衛生間，撞到了一個小女孩。
我蹲下身扶她，卻被她用奇怪的液體噴了口鼻，頓時失去了意識。
等我醒過來時，我發現自己和夏洛一起綁在冷凍車的後面，我頓時明白過來，我們被綁架了。
都怪我！要是我再小心一點，要是我再多個心眼, 她就不會有事了。
我怎麼樣無所謂，我不能讓她跟着我一起受苦。
下車以後，我掙扎着想跑，如果我能把他們引開, 或許夏洛就能從另一個方向跑了吧！
可是我們的力量懸殊太大了, 我不僅沒跑成, 還被戳瞎了一隻ŧű̂ₔ眼睛。Ťű²
我被秦二狗抓着頭髮拖走了，嘴裏發出痛苦的慘叫。
不是爲我自己, 是爲了夏洛。
她那麼嬌嫩，那麼美好，落入這黑暗的地獄, 她該怎麼辦啊？
秦二狗簡直不把我當人看, 他打我, 侮辱我, 給我餵豬食。
我時常覺得諷刺，以前同學們對我的貶低的稱呼，如今竟然變成了真實。
可我只是擔心夏洛，如果我過得很糟糕, 那她也好不到哪裏去吧！
我想帶着她逃跑。
有一天, 我趁着秦二狗喝大酒, 跑了出來，我去找夏洛, 想讓她一起逃。
可是她眼裏的絕望告訴我, 她根本不相信自己能跑掉。
不行，她放棄了, 我不能放棄！
以前她拯救過深淵裏的我，如今，我也要把她從深淵裏拉出來。
也就是那一次，我在小路上悄悄往村外跑, 遇到了一隻被獵戶鉗子夾住的小狐狸,
那狐狸的眼睛有些奇怪，看上去像是有人性一樣，我動了惻隱之心, 救了它。
沒想到動靜太大, 引來了巡邏隊，又把我抓了回去。
那之後，秦二狗就把我看得緊了，打斷了我的腿，讓我再也無法逃出去了。
既然做人逃不出去, 那我就做個厲鬼吧！我做鬼也不能放過你們！
我開始絕食, 死都不願意懷上秦二狗的孩子。
秦二狗氣急敗壞，將我活活打死。
原本我想變成鬼來作惡, 可是要想變成厲鬼，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積累怨氣, 我等不及了。
我來到夏洛身邊, 發現她偷走了劉大仙的《蠱毒精要》, 原來她想要用這樣的方式報復啊！
如此正好，就讓我來幫幫她吧。
我走了奈何橋，卻沒有喝孟婆水, 鑽進了夏洛的肚子。
上輩子答應你的事沒有做到，那就，這輩子來實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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