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村裏有個漂亮女人,她就住在我家隔壁,每到晚上,她就把院子裏的白狗牽進屋。
-1-
我爺沒好氣地說,「不要臉的東西,等陳老八回來,非得把這白狗活活勒死。」
陳老八是漂亮女人阿秀的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只有年底的時候纔回家。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老頭子,天冷了,山上的狼總下山找食喫,阿秀把白狗牽進屋,應該是怕白狗被狼喫掉。」
我爺冷哼一聲,他沒好氣地說,「你懂個屁!」
我爺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盯着窗外看,我爺的位置剛好能看見阿秀家的白狗。
我爺陰着臉,盯着白狗說,「一個畜生有啥好,真不要臉。」
我爺話音剛落,我就看見阿秀出來,她走到白狗面前,把白狗的繩子解開。
我爺猛地下了土炕,嘴裏還唸叨着,「這不要臉的東西,還敢把白狗牽進屋,我去罵她。」
我奶喊着,「老頭子,你別去!」
我奶下了土炕去攔我爺,卻被我爺推開,差點摔倒。
我爺跑到院子裏,朝着阿秀喊了一聲,「老八媳婦。」
阿秀長得很漂亮,她聽見我爺喊她,就停了下來。
阿秀說,「叔,你喊我啥事?」
我爺眯縫着眼睛,盯着阿秀看,又瞟一眼白狗,「老八媳婦,你咋總把這白狗牽屋裏?」
阿秀說,「這幾天太冷,我怕山上的狼下山把小白喫了。」
每到冬天,山上的狼就會下山,咬死一隻雞,叼走一隻羊,是很常見的事。
我爺冷哼一聲,他說,「老八也快回來了,到時候看他信不信你說的。」
我奶拉着我爺,「老頭子,你快回屋。」
阿秀愣了幾秒,她的臉瞬間紅了,「叔,你說這話是啥意思?」
我奶賠着笑臉說,「阿秀,你叔他喝醉了,說的是混賬話,你別當真。」
我爺瞪了我奶一眼,然後對阿秀說,「你做的事,村裏人都知道了,等老八回來,我看你咋交代。」
這事只有我家知道,我們村人少,又住在山腳,全村加在一起才一百多戶人家。
我爺說完這話,就冷着臉進屋。
我奶說,「阿秀,你叔是個糊塗人,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阿秀紅了眼,她說,「嬸兒,老八在外打工,我自己在家,平常都不敢和村裏人多說話,就怕村裏人講閒話,閒話能害死人。」
我奶嘆了口氣,她說,「阿秀,你放心,我不讓他說你閒話,你快進屋吧,外面冷。」
阿秀說,「不行,我得要個說法!」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輕聲問,「你要啥說法?你自己在家,連個護着你的人都沒有,有什麼事等老八回來再說。」
阿秀紅着眼睛,她的手都在發抖,過了幾秒,她就牽着白狗進了屋。
這白狗是阿秀養的,很有靈性的狗。
見阿秀進屋,我奶又領着我進屋。
我爺坐在土炕上,嘴裏抽着旱菸,像是故意在等我奶回來。
我爺說,「真不要臉,我都這樣罵她了,她還把白狗牽進屋,等老八回來,我非得把這事說出來。」
-2-
我奶皺了鄒眉頭,小聲說,「老頭子,阿秀把白狗牽進屋,就是怕白狗被狼叼走,你可別亂說話。」
我爺冷哼一聲,陰着臉說,「村裏那麼多養狗的,咋就她把狗牽進屋?我看她就是不要臉。」
我家和阿秀家都住在村邊上,距離山近,每次山上的狼下山,都會從我家門口過。
我奶還想說話,卻被我爺瞪了一眼,我爺沒好氣地說,「都幾點了?還不睡覺,日子還過不過?」
我奶只好把燈關了,我躺在土炕上睡覺。
深夜,我聽見「咚」的一聲。
這聲音很大,我爺我奶都被吵醒。
我爺坐了起來,朝着窗外看了一眼,他像是發現了什麼,眼睛死死盯着看,臉上還露出陰險的笑。
我奶問,「老頭子,你看啥呢?哪裏來的動靜?」
我爺奸笑着說,「一個人影,從阿秀家院子裏跑出去了,肯定是阿秀養的野男人。」
聽我爺說這話,我奶瞬間坐了起來,她也湊到窗戶旁邊,往外看。
窗外漆黑一片,就連月光都沒有。
我奶說,「老頭子,我怎麼沒看見?阿秀不是這樣的人,你肯定是看錯了。」
我爺說,「我沒看錯,我親眼看見一個男人從阿秀屋裏跑出來,剛纔那聲音就是開門聲。」
我爺說完這話,還眯了眯眼睛,他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今晚風大,我聽那聲音像是鐵皮聲。」
我爺惡狠狠瞪了我奶一眼,那架勢彷彿我奶再多說一句,他就要動手打我奶。
我爺惡狠狠地說,「你懂個屁!我親眼看見的。」
我奶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第二天一早,阿秀把白狗拴到院子裏,她臉色很差,看起來受了很大的驚嚇。
我奶走到牆根底下,問阿秀,「阿秀,你怎麼了?臉色咋這麼差?」
阿秀說,「嬸兒,我家倉房裏的七張鐵皮被偷了,我昨晚聽見動靜,但沒敢出門,那七張鐵皮能值不少錢,也不知道讓誰偷走了。」
阿秀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泛着淚花,阿秀的膽子很小,身子骨也單薄,說話更是輕聲細語的。
我奶說,「昨晚我聽見了聲音,我以爲是風大,把你院子裏的鐵皮吹起來的聲音,沒想到是賊,阿秀你也別太上火,人沒事就好。」
我奶話音剛落,我爺就從倉房裏出來,他嘴裏抽着旱菸,冷笑着說,「什麼賊?那分明是你養的野男人,你把鐵皮給了野男人,讓野男人拿去賣錢,你是真不要臉,我要是老八,就把你活活打死!」
阿秀的手在抖,她的臉憋得發紅,半天才說出一句話,「我沒有。」
我爺冷哼一聲,他說,「我都親眼看見了,你少狡辯!」
阿秀哭着說,「我沒有,我沒有,你爲啥總跟我過不去?嬸兒,今年三月開春的時候,我在地裏割草,趙大富他就總跟我搭話,我不搭理他,他就說遲早讓我後悔,他就是故意污衊我的。」
趙大富是我爺的名字,他年輕的時候,沒少讓我奶操心,我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3-
我爺瞪大了眼睛,他大喊道,「瞎說!我啥時候和你搭話了?不要臉的東西,你就該被打死!」
阿秀紅着眼睛,看向我奶,彷彿在求我奶幫她說話。
我奶說,「阿秀,你快進屋吧,外面冷。」
阿秀愣了幾秒,她抹着眼淚進了屋。
我爺朝着阿秀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嘴裏還罵着難聽的話,「就是個狐狸精。」
過了幾天,阿秀的男人陳老八突然回來,他的左腿受了傷,走路一瘸一拐的。
陳老八雖然受傷了,但從城裏帶回來半驢車的東西,他還給我家拿了半斤蛋糕,一斤小米。
陳老八笑着說,「叔、嬸兒,我不在家這些日子,麻煩你們照顧阿秀了。」
我爺愣了幾秒,看向我奶,我奶又看向我爺,他倆都有點發懵。
想來是阿秀沒有把我爺罵她的事,告訴陳老八。
我爺嘆了口氣,他說,「老八,把你家白狗殺了吧。」
陳老八愣了幾秒,他說,「爲啥?那白狗已經養了五六年,是看家的狗,不能殺。」
聽陳老八說這話,我爺使勁兒拍了下桌子,他說,「老八,你媳婦做的那些事,我都不好意思說,你不在家的這些天,她總把白狗牽進屋,那白狗看你媳婦的眼神早就變了!」
陳老八瞬間變了臉色,他說,「不可能,阿秀不是那樣的人。」
我奶說,「最近天冷,阿秀才把白狗牽進屋,是怕狼把白狗叼走,你別聽你叔瞎說。」
「我瞎說?」我爺朝着我奶瞪眼睛,過了幾秒,他又說,「老八,你家院裏的鐵皮丟了,那天風挺大的,我看見一個男人從你家院裏走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偷。」
我爺說完這話,還眯了眯眼睛。
陳老八瞬間變了臉色,他的手緊緊握拳。
我奶說,「老頭子,你別瞎說,都是捕風捉影的事。」
我爺冷哼一聲,沒說話。
陳老八猶豫了幾秒開口說,「叔,以後這話你別說了,阿秀不是這樣的人。你要是再亂說,別怪我翻臉。」
陳老八說完這話,推門就走。
我爺指着他的背影,大罵道,「陳老八,你個活王八,你活該!」
我奶說,「老頭子,你少說幾句,人家的事,你少管。」
我奶話音剛落,我爺就使勁兒拍了下桌子,他沒好氣地說,「不行,這事沒完。」
我奶說,「你還想幹啥?」
我爺說,「上次剩下的老鼠藥,讓你放哪裏了?」
我奶說,「你要老鼠藥幹啥?」
我爺沒好氣地說,「讓你拿來你就拿來,快去拿!」
我奶站在原地,沒有動的意思,她說,「我忘了放哪裏了。」
我爺惡狠狠瞪了我奶一眼,他起身去了倉房,我家老鼠藥都放在倉房裏。
我奶急忙追了上去,她說,「老頭子,你可不能用老鼠藥害人。」
我爺看了一眼陳老八家院裏的白狗,然後開口說,「用不着你管。」
-4-
第二天一早,阿秀家的白狗就死了。
阿秀抱着白狗哭,陳老八站在院裏大罵,「哪個缺德的把我家白狗毒死了?要是讓我發現是誰下的黑手,老子殺他全家。」
我爺坐在土炕上,咧着嘴笑,他眼睛還時不時看向窗外,看陳老八。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是你毒死的白狗?」
我爺笑着說,「是我。」
我奶一臉的無奈,她說,「你做這壞事圖啥?」
我爺瞪了我奶一眼,他沒好氣地說,「我這是做好事,那白狗就該毒死!」
我爺話音剛落,我家院門就開了,陳老八手裏拎着白狗,氣沖沖地進院,身後還跟着阿秀。
我奶看了一眼窗外,焦急地說,「人家都找上門了,我看你咋辦!」
我爺不緊不慢點了根旱菸,連着抽了幾口。
陳老八把我家門踹開,又把白狗扔到我爺面前,他大聲問,「趙大富,這是咋回事?你爲啥殺我家狗?」
陳老八氣得臉發紅,他的手還握着拳頭,隨時都要動手的架勢。
我爺看了陳老八一眼,又看了阿秀一眼,他慢悠悠地開口說,「老八,我這是幫你。」
陳老八氣得直跺腳,他說,「你把白狗殺了,這叫幫我?」
我爺冷哼一聲,他說,「我要是不殺這白狗,你媳婦肚子裏懷的,可就不一定是人了。」
我爺話音剛落,陳老八就變了臉色,他大聲說,「你少胡說八道!阿秀都和我說了,你這個老東西,總欺負ṱű⁴她。」
我爺瞪了陳老八一眼,他呵斥道,「傻小子,我是你叔,從小看着你長大,你不信我的話,竟然信一個外來女人的話,你糊塗啊。」
阿秀是陳老八撿來的媳婦,沒人知道她媳婦是哪裏人。
陳老八鄒緊眉頭,神色複雜,眼神里帶着懷疑。
我爺又說,「你要是不信我的話,那就等阿秀把孩子生下來,你就知道我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阿秀說,「我還沒懷孕,你少亂說話。」
我爺像是沒聽見阿秀的話,他又看着陳老八說,「我是你叔,我還能騙你?」
見陳老八不說話,我爺又說,「你去村裏打聽打聽,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阿秀紅着眼睛說,「你瞎說!」
阿秀長得漂亮,村裏的男人私下都說過阿秀,女人也有說阿秀的,但沒人說阿秀好。
陳老八漲紅着脖子,把地上的白狗撿起來,衝着我爺喊,「這事還沒完!」
陳老八說完這話,就領着阿秀離開我家。
我爺坐在土炕上,臉上露出奸笑。
我奶不想看見我爺,就去了倉房。
我也不想看見我爺,就跑到院子裏玩。
陳老八把阿秀領回自家院子,就抱着白狗出門了。
過了一會,陳老八自己回來。
阿秀正在院裏洗衣服,見陳老八回來,興沖沖地跑了過去,可陳老八陰着臉,把阿秀推開,還對阿秀說,「你本分點。」
-5-
阿秀瞬間漲紅了臉,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哭着進了屋。
阿秀剛進屋,我爺就從東屋出來,他坐在窗戶根兒底下,還朝着我招了招手,「過來。」
我雖然不想過去,但又害怕我爺生氣,會動手打我。
只好小跑過去。
我說,「爺,你喊我啥事?」
我爺眯了眯眼睛,他說,「小虎子,看見那件衣服了嗎?」
我順着我爺手指的地方看了看,是陳老八家,他家院裏的晾衣繩上掛着阿秀的紅毛衣。
我說,「看見了。」
我爺說,「等到晚上,你把那件衣服拿過來。」
我愣了幾秒,我爺竟然讓我偷阿秀的衣服。
我說,「爺,那衣服是阿秀嬸兒的,我不能拿。」
我話音剛Ţű̂ₔ落,我爺就踢了我一腳,那一腳很重,踢得我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我爺陰着臉,冷冷說,「你要是不把毛衣偷來,我就把你活活打死!」
我爺說話的語氣太冷,我真害怕他會打死我,只好答應去偷毛衣。
我爺又囑咐我一句,「這事不能告訴你奶。」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我還是忍不住問我爺,「你要阿秀嬸兒的毛衣幹啥?」
我爺沒好氣地說,「瞎問啥?再問我就打死你!」
見我爺生氣,我就不敢問了,等到了晚上,我小心翼翼地跳進阿秀家的院子。
我個子很小,阿秀家的晾衣繩很高,我根本夠不到。
我只好搬了凳子,踩在凳子上夠衣服,可凳子腿不穩,我猛地摔在地上,「砰」的一聲,聲音很大,陳老八家屋裏的燈瞬間亮了。
我家和陳老八家隔了一條土牆,土牆很矮,我剛好能翻過去,我顧不上身上的疼,連滾帶爬站起來,翻牆跑了。
陳老八在院裏罵了幾聲,見沒人回應,他又進了屋。
陳老八進屋後,我纔敢進屋。
我爺陰着臉問我,「衣服吶?」
我說,「沒拿到。」
我說這話的時候,還伸出手,手裏只抓了一根毛衣線頭,只有一條線。
我爺鄒緊眉頭,他把毛衣線頭拿到手裏,仔細看了看,又把線頭揣進口袋裏,嘴裏還唸叨着,「線頭也夠了。」
我爺說完這話,就出了門,也不知道去幹啥,第二天早上纔回來。
我爺回來的時候,手裏還抱着一個黑色的罈子,那罈子裏也不知道裝的是啥,他把罈子放到桌子上,還囑咐我和我奶,誰都不許碰這個罈子。
我奶就問,「老頭子,這罈子裏裝的是啥?」
我爺的眼珠子來回轉了兩圈,然後笑着說,「好東西,難得的好東西。」
見我爺不說實話,我奶也就沒再問。
反倒是我爺開口說,「我年輕的時候,我太爺跟我說過一件怪事,一個女人生了個怪胎,那怪胎似狗,被叫人狗,人狗能聽懂人話,最適合表演雜耍,能賺不少錢。」
提到錢字,我爺的眼睛都冒着綠光。
我奶愣了幾秒,她說,「那都是假的!哪有什麼人狗?」
我爺笑着說,「我也沒見過人狗,還真想見見。」
-6-
轉眼過了兩個月,阿秀懷孕了。
我奶就和我爺商量,她說,「老頭子,阿秀懷孕了,咱兩家是鄰居,我想拿點小米、雞蛋去看看阿秀。」
我爺聽見阿秀懷孕,瞬間瞪大了眼睛,他笑着說,「拿,多拿點。」
見我爺這麼爽快地答應,我奶有點發蒙,她說,「老頭子,你說的不是反話吧?」
我爺點了根旱菸,連着抽了幾口,他說,「不是反話,你快把東西送過去,再把倉房裏的半斤臘肉送過去。」
那半斤臘肉已經放了半年,一直沒捨得喫,我爺竟然要送給阿秀,真是奇怪。
見我奶愣住,我爺親自去了倉房,把臘肉拿出來,還囑咐我奶,「多和阿秀說說話,不急回來。」
我奶點了點頭,笑着說,「好。」
我奶把雞蛋、小米、臘肉,都裝進竹籃裏,她拎着竹籃去阿秀家。
可沒過一會兒,我奶就回來了,她竹籃裏的東西還在。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咋又拿回來了?」
我奶嘆了口氣,她說,「阿秀不肯收,說我年紀大了,還是留着自己喫吧。」
我爺的眼珠子來回轉了兩圈,他一邊抽旱菸一邊說,「阿秀這是還在生氣,怨恨我。」
聽我爺說這話,我奶立馬接話,「阿秀不是這個意思,她就是覺得咱們年紀大了,賺錢不容易。」
我奶害怕我爺去找阿秀麻煩,故意這樣說。
我爺像是沒聽見我奶說話,他猶豫了幾秒後開口說,「走,我和你一起去,我給阿秀賠罪。」
我爺說完這話,披了件衣服出門,我奶拎着竹籃急忙跟上,我也跟了過去。
阿秀家院子不大,只有兩間房,一間是住人的,一間是倉房。
陳老八見我們進屋,他抬頭看了我奶一眼,然後開口說,「嬸兒來了,東西真不用,我們家裏有。」
沒等我奶開口說話,我爺就先說,「老八、老八媳婦,我是來給你們賠不是的,之前我說的話都是混賬話,你們別當真,我給你們賠禮道歉。」
我爺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着討好,可他的眼睛卻盯着阿秀的肚子看。
陳老八沒想到我爺會道歉,他眼神里帶着震驚,他說,「這做人說話得有分寸,總不能仗着年紀大,就瞎說話。」
我爺連着點頭,他說,「是是是,之前的事都怪我,咱兩家是鄰居,老八你又是我看着長大的,你爹活着的時候,跟我Ŧû⁶關係也不錯,之前的事都是我糊塗,我瞎說的,你們就原諒我吧。」
我爺話音剛落,他就抬起手,扇了自己兩個大嘴巴。
我爺下手很重,他的臉瞬間紅腫。
屋裏的人,皆是一愣,看着我爺。
我爺像是死了親人,他突然跪在地上,朝着陳老八、阿秀磕頭,他邊磕邊說,「都是我的錯,不該亂說話啊。」
我爺頭磕得很響,他頭低着,陳老八急忙去扶我爺,可我爺就是不肯起來,他跪在地上,我看見他的嘴脣在動,好像在小聲嘀咕什麼。
陳老八大聲說,「叔,你快起來,你這磕頭,可要折我和阿秀的壽啊,快起來,之前的事就算了。」
-7-
我奶也去扶我爺,但我爺就是不起來,直到阿秀開口說,「叔,你快起來,之前的事就算了。」
我爺才站起來。
我爺笑着說,「我以後肯定不亂說話,管住這張破嘴。」
陳老八笑了笑,沒說什麼。
從陳老八家回來,我奶就問我爺,「老頭子,你到底是咋想的?」
我爺冷哼一聲,他說,「我咋想的,和你有啥關係?不該問的別問。」
第二天早上,我爺早早起牀,去村裏劉屠夫家,買了一斤新鮮的五花肉,他把肉拎回來,讓我奶包餃子。
我奶說,「這不過年不過節咋還包餃子?這肉得花不少錢吧?」
我爺說,「讓你包你就包,哪有那麼多廢話?」
我爺說完這話,就進了東屋,他又抱着罈子,嘴裏小聲嘀咕着。
我奶拎着肉,進了倉房,我也跟着進了倉房幫忙,餃子很快包好,餃子出鍋,足足有半鐵盆餃子。
我奶塞進我嘴裏一個,笑着說,「好喫不?」
我說,「好喫。」
我已經小半年沒喫過肉,我還想繼續拿餃子喫,我爺突然進了倉房,他大聲說,「別碰餃子!」
我剛伸出去的手,急忙收了回來。
ťű̂ⁿ我奶說,「老頭子,你喊啥?這餃子煮出來不就是喫的嗎?」
我爺沒好氣地說,「那也不是給你們喫的。」
我爺端着半鐵盆的餃子,去了阿秀家。
我看着我奶說,「奶,我爺爲啥把餃子給阿秀嬸兒家?」
我奶忙了一早上,連一口餃子都沒喫到。
我奶沒說話,等我爺拿着空鐵盆回來,我奶才問,「老頭子,你咋把餃子都給阿秀家送去了。」
我爺說,「我贖罪。」
我爺說完這話,又抱着罈子,嘴裏小聲嘀咕。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小聲說,「贖罪也不能把半盆餃子都送過去,家裏還餓着吶。」
我爺沒有理會我奶,繼續盯着他的寶貝罈子看。
等到了晚上,我被尿憋醒,我下了土炕去撒尿。
回來的時候,我看見罈子就擺在桌子上,我還從來沒看過罈子裏面,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啥。
我好奇地湊了過去,趴在罈子口往裏看。
我看罈子裏有水,那水上還飄着白色的毛,像是狗毛。
因爲屋裏暗,我只能借着月光看,看得有點模糊。
我不敢看太久,怕被我爺發現,就爬上土炕睡覺。
等到第二天,我爺又從外面買了三兩牛肉,讓我奶包了四個牛肉包子,他又把四個牛肉包子送到阿秀家。
他恨不得每天都給阿秀家送肉,阿秀喫了幾次,就不好意思要了,把東西送回來,可我爺還是會送回去,逼着阿秀收下。
轉眼過去七個月,阿秀的肚子很大,像是懷了兩個。
我爺盯着阿秀的肚子,小聲嘀咕,「日子到了,該生了。」
我爺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里冒着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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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晚上,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我爺把罈子從屋裏抱出來,他對着罈子小聲嘀咕了幾句,然後又拿了個碗,他把罈子裏的水倒進碗裏。
準確地說,是把罈子裏青黃色的液體倒進碗裏。
我湊了過去,「爺,這是啥?」
我爺笑着說,「養胎用的好藥。」
我爺說完這話,就端着飯碗去了阿秀家。
沒過多久,我爺端着空碗回來,等到了晚上,陳老八家突然傳來阿秀的叫聲,阿秀早產了。
我爺、我奶急忙過去幫忙,我奶把村裏會接生的穩婆喊了過來,又喊了幾個年紀大的人過來幫忙。
屋裏傳來阿秀的慘叫聲,陳老八在院裏焦急地等着,他來回走步,很是緊張。
我爺安慰陳老八,「沒事,這女人生孩子都這樣,一會兒就能生下來。」
陳老八說,「希望快點,讓阿秀少遭罪。」
陳老八話音剛落,屋內就傳來女人的慘叫聲,「啊!」
這聲音不是阿秀的,而是另外幾個女人的聲音。
陳老八猛地站起來,手緊緊握拳,他朝着屋內喊,「咋了?出啥事了?」
屋門被打開,滿Ţúₒ手是血的薛婆子從屋裏跑出來,她臉色難看,眼神里帶着恐懼。
陳老八就問薛婆子,「屋裏咋了?孩子生下來了嗎?」
薛婆子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生下來了……Ŧű⁶但不是個人。」
薛婆子話音剛落,陳老八就瞪大了眼睛,他說,「不是人?這話是啥意思?」
薛婆子低着頭,小聲說,「你自己進屋看看吧。」
薛婆子說完這話,就朝着院外跑。
陳老八剛要進屋,我奶就抱着孩子出來,我奶說,「老八,這孩子和正常人長得有點不像。」
陳老八像是沒聽見我奶說話,他把孩子搶到手,仔細盯着小孩看了看,他的臉都在顫抖,他突然舉起小孩,狠狠摔在地上,「砰」的一聲。
陳老八摔完小孩,徑直朝屋裏走,嘴裏還喊着,「賤人,我殺了你!」
我奶顧不上地上的小孩,急忙跟了上去,去攔住陳老八。
我爺臉上帶着笑,他把地上的小孩撿起來,又把裹着小孩身上的棉被掀開,我湊了過去,纔看見小孩的長相。
這小孩全身上下長滿了白色的毛,這毛和白狗身上的毛一模一樣,這小孩的眼睛倒是人的眼睛,就是鼻子很怪,嘴也很怪,像是狗成了精。
我爺把小孩抱在懷裏,笑着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人狗,真是稀罕,我的搖錢樹,你可算出生了。」
屋內傳來打架的聲音。
阿秀尖叫着,「我沒有!我真的沒有,老八,你要信我。」
陳老八大喊着,「老子殺了你!」
陳老八這樣大喊一聲後,突然沒了聲音,緊接着就是我奶的聲音,「老八,你快醒醒。」
我爺抱着小孩進了屋,我也跟着進了屋。
只見陳老八躺在地上,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我爺湊了過去,把手放到陳老八鼻子前,我爺說,「老八死了。」
陳老八被活活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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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瘋了似的大喊一聲,「老八!」
她爬到陳老八身邊,哭得渾身發抖。
我奶過去扶阿秀,阿秀不肯起來。
我奶說,「阿秀你剛生完小孩,不能哭了,地上涼,你快起來。」
阿秀紅着眼睛,她用手指着我爺懷裏抱的小孩,怒吼道,「把他摔死!他不是我生的孩子,他是個怪物。」
阿秀說完這話猛地站起來,要搶我爺懷裏抱的小孩。
我爺躲開,不讓阿秀碰小孩。
我爺說,「老婆子,你勸勸阿秀,孩子我先抱回去了。」
我爺說完這話,就抱着小孩離開。
阿秀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哭得傷心。
阿秀說,「嬸兒,我沒臉活着了。」
我奶拍着阿秀的後背說,「阿秀,你別哭了,熬過去就沒事了,老八沒了,你得讓他入土爲安。」
阿秀看了眼地上的陳老八,眼淚止不住ŧū⁸地往下掉。
阿秀說,「嬸兒,求你幫幫我,我自己不知道咋弄。」
我奶說,「放心,我幫你。」
我奶說完這話,又對我說,「小虎子,去你三爺家買掛鞭炮。」
我們村的習俗,家裏突然死了人,要在院裏放鞭炮,村裏人只要聽到鞭炮聲,都會過來幫忙。
我跑到三爺家買了鞭炮,我奶在院裏放鞭炮。
鞭炮全部放完,村裏人也來得差不多。
阿秀家院裏站滿了人。
人羣裏小聲議論着,「老八是被阿秀活活氣死的!」
「生了個人不人狗不狗的怪物,不被氣死纔怪。」
「真是不要臉,還敢給老八下葬。」
阿秀剛生完孩子,她的臉色很差,臉色慘白。
我奶說,「老八沒了,大夥幫幫忙,把老八葬了。」
我奶話音剛落,幾個年輕的後生,就抬着一口棺材進院。
阿秀看見棺材哭得更傷心了。
我奶說,「阿秀,快給老八找幾件乾淨的衣服,給老八換上。」
阿秀點了點頭,進屋裏拿了幾件乾淨的衣服出來。
阿秀想給陳老八換衣服,可陳老八的胳膊就是蜷縮着,不讓阿秀換衣服。
阿秀哭着說,「老八,我真是冤枉。」
村裏人又在小聲議論阿秀。
「冤枉個屁!」
「老八這是死不瞑目。」
阿秀再次給陳老八換衣服,陳老八的手還是蜷縮着。
我奶鄒緊眉頭,她說,「小虎子,把你爺喊來。」
我點了點頭,跑回家喊我爺。
我爺把小孩放到土炕上,他竟然在小孩的脖子上拴了一條細長的狗鏈。
我爺見我進屋,他問我,「啥事?」
我說,「爺,我奶喊你過去,陳老八不肯換衣服。」
我爺撇了撇嘴,他說,「看好狗娃。」
狗娃?
這是我爺給小孩起的名字。
我說,「爺,你爲啥在小孩脖子上拴了狗鏈?」
我爺笑出聲,他不緊不慢穿了件外衣,然後開口說,「他不是人,是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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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說完這話,就出門了。
我坐在土炕上,盯着狗娃看,狗娃長了雙人的眼睛,他睜着眼睛看我,不哭也不鬧。
我小心翼翼把狗娃脖子上的鏈子解開,就坐在狗娃旁邊看着他。
屋外時不時傳來阿秀的哭聲。
按照我們老家習俗,家裏死了人是要停棺三天守靈的。
等到了晚上,村裏人都走了,只有阿秀在守靈。
我奶煮了碗熱乎的麪條,裏面還有兩個雞蛋,她剛要給阿秀端過去,就被我爺攔下。
我奶說,「阿秀剛生完小孩,她身子弱,得喫點營養的。」
我爺冷哼一聲,他說,「不許去!她身子弱跟咱家有啥關係?」
我爺把碗搶到手裏,大口吃面。
我爺邊喫邊說,「以後都不要給阿秀送喫的。」
我爺對阿秀的態度突然變了,變得冷漠。
我奶就問他,「老頭子,你這是咋了?」
我爺說,「阿秀不要臉,當初我說的話是真的,她和白狗不清不楚,還把老八害死,這種人就該活活餓死。」
見我爺變了臉,我奶也不敢說什麼,她又從鍋裏拿了兩個土豆,給阿秀送過去。
阿秀連着守夜 3 天,整個人都變得憔悴。
她臉色慘白,已經瘦得皮包骨。
我ṱú₌奶勸阿秀,「多少喫點飯。」
阿秀搖了搖頭,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手絹,她把手絹交到我奶手裏,手絹裏有錢。
阿秀說,「嬸兒,謝謝你幫我,這錢你拿好。」
阿秀說這話的時候,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奶拉着阿秀的胳膊說,「阿秀,這錢我不要,你可得好好活着,不能幹傻事。」
阿秀哭着說,「嬸兒,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阿秀和我奶抱頭哭。
我奶又勸了阿秀好久,阿秀才答應不做傻事。
可第二天阿秀就死了,她是跳河死的,在河邊只撿到阿秀的鞋,屍體不知道漂哪裏去了。
阿秀死後, 我爺很高興,他總唸叨着, 「用不了幾年,我就要發達了。」
阿秀死後沒多久, 我就被爸媽接到城裏住,轉眼過了四年,我又被爸媽送回老家, 他們太忙, 沒時間照顧我。
回到老家, 我看見院裏拴着一條狗, 那狗的四肢和人差不多, 我臨近看,就是狗娃, 他已經四歲了。
我爺總牽着狗娃去鎮上, 讓狗娃表演雜耍,狗娃能聽懂人話,他還時不時盯着我看,彷彿要和我說話,但我從來沒聽過狗娃說話。
那天晚上, 我爺把狗娃拴到院子裏, 他自己進了屋裏喝酒, 他喝得爛醉,還耍酒瘋, 非要和狗娃一起睡。
我奶也管不了他,就讓他去了院子裏, 我爺就趴在狗娃身邊,狗娃先是盯着我爺看了看, 然後趴在地上睡覺。
深夜,我聽見我爺一聲慘叫, 我和我奶都醒了,我看向窗外, 只見狗娃死死咬着我爺的脖子,他把我爺的脖子扯開, 血流不止。
我爺掙扎了兩下,就嚥了氣。
狗娃趴在我爺身上喝血,他的臉上,身上都是血。
我奶害怕, 不敢出去,她也不讓我出去, 等到第二天早上纔給我爺收屍。
狗娃躲在狗窩裏,朝着我們呲牙,我把手伸進狗窩裏, 被狗娃咬了一口,很疼。
我另外一隻手,解開狗娃脖子上的鏈子, 「你快跑吧。」
狗娃聽見我說話, 緩緩鬆開嘴,他朝着我家院外跑,跑到門口的時候, 還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繼續扭頭跑,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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