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奴

我被父母灌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紅湯,製成只會寫信不能說話的信奴。
傳聞,只要信奴將人的願望寫下,再用信奴的血將信泡上三天三夜,願望就能實現。
於是十里八村的人都來求我,讓我將他們的願望寫在信上。
升官、發財、生意興隆、求子……
不管他們的願望是什麼,最後都實現了。
只是他們不知道,向信奴祈願,是要付出代價的。

-1-
「阿孃,我不喝!」
我最害怕夜晚的到來。
因爲一入夜,阿孃就會準時端來三大碗腥臭的紅湯。
不管我願意不願意,她都會強行讓我喝下去。
喝不下,就硬灌。
面對我的苦苦哀求,阿孃從不心軟。
她喊來了阿爹與哥哥,他們兩個按住我,她自己則捏着我的下巴給我灌。
好不容易熬過了四十八天,我覺得自己渾身都散發着腥臭味。
不光如此,我身上還奇癢難耐,就好像有什麼東西要穿破我的皮膚爬出來似的。
可阿爹阿孃的心情卻是一天比一天好。
第四十九天,阿孃又準時帶着東西來了。
此時的我,早已經沒有反抗的力氣了。
她一個人就能輕鬆地給我灌下三碗紅湯。
就在我以爲她要如往常一樣離開時,阿爹與哥哥卻拿着錘子進來了。
我看着他們一步一步朝我靠近,心不禁顫抖了起來:「不要,不要……」
「歌兒,別怕。」阿爹笑呵呵地道,「爲了你哥哥的前程,辛苦你一下。」
他說完,就面目猙獰地衝了過來。
錘子重重地落在我膝蓋上。
我都沒來得及慘叫,阿孃就往我嘴裏塞了幾隻毒蠍子。
我疼昏過去。
再醒來時,我就被供在了族裏的祠堂上。
祠堂底下一堆的人在給我磕頭。
阿孃阿爹就在最前面。
磕了頭,族長就迫不及待地起身,走到我阿爹面前。
「長德,這法子當真有效麼?」
「族長,您若是不相信,可以再等一等。」阿爹說,「今日我家就會求信奴完成我們的願望。」
「屆時,事情成了,族中其他人再來求也不遲。」
信奴?
誰是信奴?
我想問。
但我說不出話來了。
就連腿,也被打斷了。
我身下有一張石頭做的椅子,那石椅子與我的雙腿完全融合在一起。
身前,還有一張長案。
我的小臂,也與長案的表面黏合在一起了。
這都是爲我量身打造的。
讓我逃無可逃。
就在我不解地看着阿爹時,他直接就從長案一頭拿過了筆墨紙硯,與我說:
「求信奴圓我一個小小願望。」
「但求我兒婚事順遂,早日登科。」
哥哥是我們村唯一一個舉人。
因爲他,原本在族中沒什麼地位的阿爹,瞬間就翻身了。
莫說是族裏的事情了,就算是村子裏的事兒,村長里長都會過來問他意見。
但哥哥考上舉人已經過去了六年。
他今年都已經三十有二了,也未曾更上一層樓過。
祖母爲此更是操碎了心。
於是她特地回了一趟揚州老家,帶回了一個祕方。
只要按照祕方製出信奴,讓信奴將人的願望寫下。
再用信奴的血將信泡上三天三夜,這願望就能實現。
我知道祖母回揚州的事兒。
可我從未想過,我會被製成信奴。

-2-
我不肯寫。
也不想做信奴。
但阿爹壓根就不給我反抗的機會。
我不寫,他就直接用細長細長的針刺我的穴位。
一針下來,當日被用錘子錘打的疼痛感瞬間遍佈全身。
我疼得冷汗都下來了。
我實在受不住,就用眼神求阿爹收回針。
「信奴,快些寫吧,不然還要受罪咧。」
他收了針,將毛筆塞進我手裏。
我按照他的意思寫了信。
他收起銀針,卻拿出了刀子,直接就往我肩膀上捅了一刀。
哥哥眼疾手快地拿碗接了血。
信被泡在了我的血裏。
我虛弱地看着阿爹與哥哥,見他們兩個喜笑顏開,便望向了阿孃。
用口型與她說:
「阿孃,救我……」
我知爹孃最疼的是哥哥,可我也是他們的骨肉啊!
只要她開句聲爲我求求情,說不定我就不用做信奴了。
可阿孃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她與族長說:「這三日裏,務必緊閉祠堂大門,不許任何人進出。」
「那信奴怎麼辦?三日都不用給她送喫的?」族長有些驚訝。
「不用,信奴從此以後,都不喫人間五穀雜糧。」
「我早已給信奴準備了充足的食物,族長放心就是。」
隨後,族長就遣散了族人。
我一個人被關在偌大的祠堂裏。
大量失血後,我本就虛弱。
又昏迷了幾日,腹中一滴水都沒有,早就飢腸轆轆了。
我將長案看了一個遍,都沒看到阿孃所謂的食物。
就在我懷疑阿孃是不是騙人的時候,我看到了從陰暗角落裏朝我爬過來的長蟲。
我最怕長蟲了。
更何況,那是帶毒的!
看着它一邊吐着蛇信子一邊順着我的腿爬上了我的手。
在它露出毒牙時,我反手就捏住了它,朝着它的七寸一口咬了下去。
它死在我手裏,總好過我死在它嘴裏。

-3-
三日後,我家有好消息了。
城裏有一高官看上了我哥哥,要將女兒嫁給他。
對方還送來了不少東西。
我爹孃見願望實現了一半,就高興得連夜進了祠堂。
「信奴,你可真的是太靈了!」
「日後我們家,肯定要飛黃騰達了!」
他們喜氣洋洋的,卻對我虛弱的樣子視若不見。
族裏也知我家遇上了大喜事。
見求信奴當真管用,族長親自開了祠堂大門。
他在我跟前磕了三個頭,燒了一炷香,就讓我寫下他的願望。
他要求孫子。
他家三個兒子,三個兒子都成親三年了,但卻一直沒有好消息。
我看着他說出願望,又看到他拿出了一枚足有七寸長的銀針。
我知道,我要是不寫,他就要學着阿爹的樣子扎我了。
我不想死,就按照他說的一個字一個字寫好。
只是這一次,我的血不夠一碗了。
他看着那只有半碗的血,眉頭緊皺:「不能就此功虧一簣!」
他派人抓了一堆的毒蟲鼠蟻。
放了血後,就直接灌給了我。
小半個時辰後,那只有半碗的血,滿了。
三日後,族長家三個兒媳婦都有了身孕。
族長高興得宴請滿門,就好像他已經得了三個孫子似的。
但宴席沒結束,就有人發現我暈過去了。
他們都怕我死掉,就趕緊來看我。
見我只是失血過多才昏迷後,一個個的都放心了不少。
但阿爹與族長也商量出了一個法子,一個月只能向我求三回。
太頻繁了,我會死掉。
族長當即就吩咐了下去。
族裏的人雖說很不滿,但也照做了ŧṻ₃。
小半個月後,輪到一個族老來祈願了。
他是一個人來的,族裏其他人都被打發出去了。
我聽到他要實現的願望時,都愣住了,不知如何下筆。
「歌兒,你快寫!」
族老催促道:「我能不能重振雄風,就看你的了!」
我沒動筆。
他不耐煩了,直接就拿出了銀針扎我。
我疼痛非常,用眼神求他放過我。
他收了針,卻色眯眯地道:「歌兒,你還沒嘗過男人的滋味兒吧?」
「你放心,回頭等我好了,我必定讓你好好舒服舒服!」
我不想要舒服。
我只是不想疼得死去活來。
族老見我乖乖寫了信,臉上的笑容就更多了。
只不過他怕一碗血的效果不夠好,足足放了我兩碗血泡上那信,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他高興得連一口吃的都沒給我準備。
我飢腸轆轆,又失血過多。
就在我以爲自己要死掉的時候,有人出現在我跟前。
因失血過多的緣故,我頭暈眼花的,壓根就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誰。
有食物被塞到了我嘴裏,我就用最後那一點力氣喫了下去。
我喫得慢,那人也沒不耐煩。
等我喫飽了,他纔給我餵了一碗蛇血:「你失血過多,不能喫水。好好的,我明日再來看你。」
「只是我給你送喫的這事兒,你不能告訴任何人。」
我微微點頭,依舊看不清他Ţű₍是誰。
只是在他轉身離開時,我聞到了他身上有濃濃的茶香味兒。
喫飽喝足,我精神頭好了些。
我看着祠堂門口那兩盞一會兒明一會兒暗的燈籠,琢磨着剛纔給我餵食的人。
會是誰呢?
明明族裏的人都知道,我寫完信的三日內,是不能有人進祠堂的。
難不成,這人是要來救我的?

-4-
衆人不知族老求的是什麼,但族老在三天後就精神奕奕的,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的。
見一連三個願望都實現了,族裏的人就爲下月的三個機會爭了起來。
誰都想發財,誰都不願意排在後頭。
爲了得到機會,他們在祠堂打了個頭破血流。
我看着祠堂柱子上刻着的「兄友弟恭、互相扶持」八個大字,不禁覺得眼前的畫面有些可笑。
最後阿爹站了出來。
他說仙奴是家裏製出來的,只是他大度,這纔將仙奴供奉在族裏,也給族裏人一個機會。
但現在爲了公平,往後每個向仙奴祈願的人,都要給五兩白銀。
五兩白銀在這個時候,都夠三口之家喫小半年的了。
可比起飛黃騰達,這五兩銀子也就不算什麼。
拿得出這筆錢的人,不多。
但往後六個月的機會,都被人訂下了。
大半年後,阿爹與哥哥來了祠堂看我。
他們說多虧有我,若不是有我,家裏壓根就湊不齊娶嫂嫂的銀兩。
我看着他們那高興的模樣兒,就拿筆在紙上寫下:
「我疼,我想回家……」
哥哥看到我寫的字,立刻就撕碎了。
他陰惻惻地道:「你如今可不是歌兒,你沒有家了!」
「你是信Ţú⁴奴,你是我們家的信奴!往後三生三世,你都只能爲家裏辦事!」
「你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裏,等我登科後,我必定會多給你燒幾炷香的!」
三生三世!?
我要做三生三世的信奴!?
我瞪大了雙眼,嘴裏發出嗚嗚聲。
阿爹聽到了,反手就給我一巴掌:「信奴、信奴,你就是我們家的奴!」
「你別不識趣!」
「若不是爲了等你成爲信奴這一天,你當老子願意養你十幾年!?」
我驚了。
他們從我一出生就想將我製成信奴了?
可祖母不是說,制信奴的法子,是她回老家揚州求來的麼?
面對我眼裏的不可置信,哥哥警告了我幾句,就與阿爹匆匆離開了祠堂。
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我瞬間就明白了。
他們騙我。
他們一直在騙我!
從小到大,他們一直說我是家裏的乖乖寶貝,說給我取名爲祝歌是有深意的。
祝歌、祝歌。
原來就是預祝哥哥一切順遂的意思啊!
我一直以爲,阿爹阿孃與村裏那些個重男輕女的叔伯嬸子是不一樣的。
別家姑娘下地、打豬草的時候,我什麼也不用做。
從小到大,村子裏的小姐妹都羨慕我。
她們說,我爹孃與兄長都很寵我。
我現在算是明白了。
他們這麼對我,是因爲要把我養得好好的,好在我及笄之前將我製成信奴!
祖母去揚州求法子一事兒,也是他們編出來糊弄人的!
在我出生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做好一切的準備了!

-5-
我一直ƭů₎在等那個身上帶有茶香味的人。
我想他帶我離開。
可除了那三天,他後面都沒出現過了。
就在我以爲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聞到那股茶香味的時候。
他來了。
與他一起來的,還有族中耆老。
那三個夜晚,我餓得頭暈眼花,從未看清他的模樣。
這一次,我看清了他長什麼樣。
瘦瘦高高的,很清秀。
他身上的茶香味一如既往地好聞。
只是,他不是來救我的,他是來祈願的。
我看着他給我上香,看着他往我手裏塞了毛筆。
可他就是沒正眼看過我一次。
我無聲地問他:「你故意的,是不是?」
全族的人都不把我當人看。
他們肆意放我的血、用毒蟲鼠蟻來餵我,不許我離開這祠堂一步。
唯有他。
唯有他在我餓得快要死掉的時候給了我食物。
人喫的食物。
我以爲,他是把我當人看的。
那三個夜晚,是我成爲信奴以後過得最安心的夜晚。
哪怕他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站着,我也覺得安心。
就連被放血的傷口,也不疼了。
可我太天真了。
他不過是來試探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能實現人們的願望罷了。

-6-
他沒有回答我。
只是跪下給我磕了三個頭:「求信奴圓我一個願望,我阿姊快死了,我不想阿姊死。」
他說完,一位耆老就站了出來:「信奴,雖說他不是我族中之人。」
「但他救姐心切,在族長家門口跪了三天三夜,求了這麼一個機會。」
「正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大善事,還請信奴落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我的命呢?
誰救我?
我想笑。
但笑不出來。
他沒有用針扎我,但我覺得渾身上下都疼得厲害。
我忍着痛,顫抖着手,寫下了他的願望。
耆老給他遞了一把刀:「從信奴身上放一碗血,將信泡在血裏三天三夜,就可以了。」
其實耆老不用與他說,他也知道要怎麼操作。
畢竟那三個夜晚,他數過我身上有多少刀口。
他也知道,我被放了多少次血。
當時他數的時候,手都還在顫抖。
只是此刻拿着刀的他,下手又快又準,完全沒有手抖的跡象。
接了我一碗血後,他就迅速將信摺疊好,放了進去。
耆老說:「這就好了,接下來這三日,你耐心在家等好消息就是。」
他連連道謝。
跟在諸位耆老身後,出了祠堂。
由始至終,他都沒看過我一眼。
我覺得臉上溫溫熱熱的,有什麼滑落脣邊。
微微一抿,又鹹又苦。
這一夜,我什麼都沒喫。
任憑毒蟲鼠蟻啃咬我的身體。
只是,我也沒死。
小半個月後,來祈願的人發現,我被放血時不疼了。
就連放出來的血,也比以往黑了不少。
他們一開始有些擔心的。
他們怕我不靈驗了。
等到他們求有所得,這才放下心來。
就這麼又過去了幾個月。
原本族長家的三個兒媳婦也該生了,可都已經十一個月了,依舊沒有發動的跡象。
族長又來了。
這一次,他求兒媳婦們順利生產。
他纔剛把願望說出來,他小兒子就從外頭連滾帶爬地進來了:「爹!出事兒了!」
族長家三個兒媳婦都發動了。
但她們生下來的,全都是奇形怪狀的死胎。
族長看到這個情況,當場就暈死過去。
再醒來時,眼斜嘴歪,竟不能說話了。
出事兒的,不光是族長家。
但凡是來求過我的,家裏都出事兒了。
我哥成親當晚就暴斃了。
族老與村裏寡婦在破屋苟合時被抓,因爲過於激動,當即就死在了女人身上。
求財的,家裏也的確是發財了。
可這財來路不明,招惹上了官司,一個個的都被打入牢,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唯獨那個身上帶茶香的少年。
他安然無恙。

-7-
族裏接連出事兒,耆老們也意識到了問題,就趕緊請了幾個高僧來看。
高僧一進祠堂,一個個的都嚴肅了不少。
他們說,我是禍害,要作法除掉纔是。
諸位耆老一聽,多少有些不捨得:「高僧,這可是我們族裏傾盡心血才製成的仙奴!」
「這仙奴能讓我們得償所願,若是就這麼除了,未免可惜……」
高僧聞言,直接就呵斥起來:「如今你族中這麼多人家出事兒,你還要留着這禍害!?」
「難不成,你是想讓所有族人都不得好死麼?」
耆老權衡利弊之下,心疼地離開了祠堂。
天剛剛黑,我就看到族裏的人抬了兩對十五六歲的男女進來。
高僧吩咐族裏的人:「今夜,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們都不許擅自靠近祠堂!」
「若你們打攪了我等作法,功虧一簣,那一切努力都會白費!」
「且莫說是你們一族,哪怕是你們這十里八村,都會有血光之災!」
「可聽清楚了?」
負責送祭品的族人聽了,哪裏敢不聽!
他們按照幾位高僧的意思,將東西擺放好以後,就立刻離開了祠堂。
我看着這幾個高僧有模有樣地坐在團蒲上誦佛唸經,等着他們開壇作法。
若是能死了,那也挺好的。
畢竟只做了這麼一年的信奴,我就已經極度厭煩了。
更何況父兄說,我要做三生三世。
與其這麼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早早死了,也還算痛快。
我滿懷期待地等着。
可這幾個高僧接下來的舉動,卻讓我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我看着他們將那兩對男女的嘴巴堵上,解了衣物,就翻身而上。
雖說我沒成親,但我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更何況,我不是聾子。
我能聽得到他們說的每一句話。
「這些人還算用心,送來的都是些極品!」
「嘶……這妮子當真不錯,比前些日子喬家村送的好多了!」
「我這個更絕,你一會兒可得嘗一嘗!」
他們做的事情,與族老及那幾個寡婦在祠堂做的事兒沒什麼區別。
只是那些寡婦是心甘情願的。
可這兩對男女,都在掙扎。
他們用眼神向我求救。
我都救不了我自己,我哪裏能救他們?
不過,我可以讓傷害他們的人死。

-8-
黎明到來,祠堂門口吵吵嚷嚷的。
大家都想看高僧將信奴處理得怎麼樣了。
等太陽昇起的那一瞬間,耆老就開了祠堂的大門。
大家湧了進來。
我聽到他們一邊往裏頭擠,一邊說:
「有高僧在,那信奴必定生不了風浪了!」
「也不知高僧有沒有留那信奴一條性命,我還沒祈願呢!」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除了那小子,與信奴祈過願的人,都沒好下場!」
他們議論紛紛。
可等看到那死狀慘烈的幾個高僧時,他們就都跟啞巴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偌大一個祠堂,安靜得連蚊子飛過的聲音都聽得見。
我衝他們笑了笑。
「啊!!!」
也不知是誰先叫了起來,一時之間,這些人跟見了鬼似的,你爭我趕地往祠堂大門口衝。
就好像走得慢的那個,要被我喫掉一樣。
我看着他們這樣,臉上的笑意就更深了。
很快,又有人來祠堂了。
是我爹孃。
他們是奉命來處死我的。
他們進來的時候,一個手裏拿着長長的銀針,一個手裏拿着錘子。
當初敲碎我膝蓋骨的那把錘子。
「原本我是想着,只要你這賤骨頭能好好地當信奴,爲我們辦事,總歸是沒浪費我這麼多年的心血!」
「可如今,你害死了那麼多人,我斷不能留你了!」
阿爹說這話的時候,義憤填膺。
就好像我是搶佔國家疆土的敵人一般。
就連阿Ṱûₕ娘,也是看死人似的看着我:「你害死了我兒!我今日就要你死!」
他們齊齊朝我走來。
只可惜,這才走了幾步,他們就寸步難行了。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無數的毒蟲鼠蟻朝他們爬去。
我看着他們被小傢伙們圍攻、撕咬、吞噬。
最後只剩兩副骨架。
那兩對男女見了,都怕得腳軟。
見他們怕我,我就在紙上寫下一句話:
「想活下去,今日就不能離開祠堂一步。」
「可是……可是……」年紀與我相仿的那個姑娘瑟瑟發抖,「這麼多的毒蟲鼠蟻,哪裏來的?」
哪裏來的?
呵,還不是這些族人送來的。
從前,這些毒蟲鼠蟻都是我的口糧。
後來,我不喫不喝都不會餓,自然也就不喫它們了。
我寫下它們的來歷。
見他們臉色更白了幾分,又寫道:「莫怕,不會傷了你們,你們也是無辜的。」
我是被家人背叛的。
他們,是被族人背叛的。
同病相憐啊。
「你明明可以自保,爲何不離開這裏?」她又問我。
離開?
我苦笑着看了看嵌着我的石椅石案,最後寫下:「我還在等一個人。」

-9-
他人還沒進祠堂,我就聞到了那股子茶香味兒。
我就知道,他會來。

-10-
只是與上一次時的乾淨利索不同。Ťṻₛ
此時的他,整個人憔悴不堪,就好像是好多天沒睡覺了一樣。
他一靠近,那兩對男女就防備地看着他。
是啊。
他們可是親眼看着我爹孃拿着傢伙什要殺我的。
如今來的是別人,他們就更不會相信了。
只是他眼裏就好像看不見他們四個一般。
他一步一步朝我靠近,最後停在了當初他讓我寫信時所站的位置。
他聲音嘶啞,還帶着七八分的疲倦:「爲什麼?」
我知道他想問的不是那些人爲何會死。
他想問的,是他爲什麼沒有死。
來求過我的,都死了。
唯獨他,還好好地活着。
所以村長將希望放在他身上,讓他來殺我。
我拿起筆,寫下:「你不會死。」
「爲什麼!!?」
如果說他剛纔那一句「爲什麼」帶着疲倦與不解。
那他現在這一句,就只有憤怒了。
「他們都說你靈,說只要向你祈願,願望就能實現!」他憤怒不已,「他們說的我都做了,爲什麼不靈,我阿姊爲何還是死了!?」
「你壓根就不是信奴,你是惡魔!你就是個騙人的惡魔!」
惡魔?
我覺得這個稱呼也不錯。
或許是我笑了一下,這讓他的憤怒到了極點。
他從衣袖裏拿出刀子,直接就捅在了我心口上。
我的血順着他的手,落在了紙張上。
「你不會死。」
這幾個字,很快就被血給染紅了。
「啊!」那兩位女子嚇得尖叫不已。
那兩個男的回過神來,立刻就將他推Ṫŭ₃出一丈遠。
「你瘋了是不是!?」
「你以爲她願意被困在這裏做信奴麼!?」
「這一切不都是族裏的人逼她做的麼!?」
「你當初拿刀子放她血的時候,你怎麼不說你自己是惡魔!?」
他聽了這些話,怔怔站在原地,然後就瘋了似的大笑起來。
「是啊,我們也是惡魔!」
「你沒事兒吧?我、我要怎麼救你?」年紀與我相當的姑娘叫小桃。
她看着我心口上的刀,手足無措,眼淚簌簌往下掉。
我微微搖頭,拿起筆寫道:「不打緊,傷口很快就會癒合,我不會死。」
「真的?」小桃不是很相信,「你莫要騙我。」
騙?
我從未騙過人。
不管是當人的時候,還是做信奴的時候。
我示意她將刀子拔出來。
小桃猶豫再三,這才動手。
刀子拔出來沒一會兒,我的傷口就以極快的速度癒合了。
我繼續寫:「這不過是個開始,祝家村,不會有好下場的。」
他聽小桃念出這話後,就死死地盯着我:「爲什麼不殺了我!?」
殺了他?
我不會殺了他的。
他會長命百歲。

-11-
這一晚。
小桃四人用我爹孃留下的錘子將石椅石案都敲了個稀爛。
他們揹着我走出了祠堂。
就在我們走出祠堂的那一瞬間,裏面就起了熊熊大火。
只是沒等我們走出祝家村,我又聞到了那股茶香味兒。
他拿着長刀站在村口,眼神堅毅:「你還沒有告訴我答案,爲什麼不殺我!?」
小桃見他不依不饒的,就罵道:「你走開!給你留了一條狗命,你還不滿足麼!?」
如今整個祝家村都在起火。
家家戶戶都在逃命。
別人想活,都活不了。
他能活下來,卻還要問爲什麼?
他有臉問麼!?
「我沒有不滿足,我只是想知道,爲何我是個例外!」
我讓小桃將早就寫好的信給他。
在他們四人帶着我離開這裏時,我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
看着他拿着信坐在地上痛哭,我才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我聽到他朝我大喊「對不住」。
但是,我依舊沒有回頭。
一夜大火,將祝家村燒了個精光。
活下來的人,不多。
我與小桃四人到了一處僻靜山村,住了下來。
因爲那幾個高僧,他們心裏留下了陰影。
他們不曾婚嫁,只互相扶持,就這麼過了一輩子。
他們死後,留下了兩個小徒弟照顧我。
這日我坐在窗前賞花,聞到了那股茶香味兒。
我看着那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臉上並無震驚,只道:「你還是來了。」
倒是他。
見我如當年一樣年輕,他是有幾分驚訝的。
在聽到我那嘶啞的聲音時,他那毫無生氣的眼裏更是多了幾分震驚:「你能說話了?」
我笑着點了點頭:「我們在這裏定居下來後,他們四人到處求醫,爲我治了嗓子。」
「只是腿是徹底廢了,不能走路了。」
說起當年的事情,他眼裏都是愧疚。
「其實,當初我去祠堂,的確是想救你出來的。」
我點頭:「我知道。」
「你知道!?」他震驚。
震驚了一小會兒後,他就苦笑了起來:「也是,我阿姊應該都跟你說過了。」
我沒告訴他,這不是他阿姊跟我說的。

-12-
是我自己感覺到的。
那三個晚上,我十分確定他一點兒要傷害我的意思都沒有。
當時的他,與別人是不一樣的。
族老好了以後,第一個就打我的主意。
只是有石椅石案在,不好得手,他才罵罵咧咧地去找村裏的寡婦。
當時,他就在祠堂的屋頂上。
我聽說,族老第二天就摔了一跤,摔斷了門牙。
我知道,這是他乾的。
能爲我出頭的人,怎麼會是壞人呢。
「是我變了。我見來祈願的人都如願以償了,阿姊的病一日比一日重,就去求了你們族長。」
他說了一半兒實話。
剩下的一半兒,他沒說。
可就算他不說,我也知道:「你還許了他們好處,不是麼?」
族長可不是容易心軟的人。
他家窮困潦倒,也沒有銀兩給族長。
於是,他委身於全族耆老,還在賣身契上畫了押,做他們一輩子的奴才。
「誰與你說的!?」他更震驚了。
「我是信奴,祝家村每個人說的話,我都知道。」我笑了笑,「那些毒蟲鼠蟻,都是我的眼線。」
見我真的知道,他就垂頭喪氣了好半晌。
最後他說:「有一件事,困擾了我一輩子。」
「我時日不多了,死之前,我想知道答案。」
「你問。」
「傷你害你的,只是你一族,爲何你要讓整個祝家村葬身火海?」
對於他這個問題,我並不意外。
我看了看窗外的花草,道:「因爲,誰做信奴,不是我家決定的,是全村一家一票投出來的。」
「什麼!?」他驚了,「這怎麼可能?」
不可能?
我嗤笑一聲,視線依舊落在那些花上:「當年我出生,村子裏一共有六個未滿一歲的嬰兒。」
「我被選中,他們則被製作成紅湯,埋在地下足足十四年。」
「及笄之前,這些紅湯被阿孃一碗一碗地灌入了我口中。」
「你以爲,人都是我殺的?」
「呵,除了祠堂裏那幾個高僧,別的人,都不是我動的手。」
「看見了麼,那些紅湯,看起來就跟那些花一樣兒紅。」
「但這些花是香的,那些紅湯是腥臭的。」
我看着他踉踉蹌蹌地站着,然後艱難地問我:「那我家,當年也投了一票?是誰投的?」
我覺得他越活越糊塗了。
都快八十歲的人了,怎麼還能明知故問呢。
他父母早亡,他阿姊爲了拉扯大他,終身未嫁。
當初他家就這麼兩口人,他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不是他阿姊投的票,還能是誰?
看着我臉上的淡淡笑意,他當場就哭了出來。
撕心裂肺。
「你殺了我吧, 你殺了我吧!」他跟個孩子似的求我。
我搖了搖頭,說:「你會長命百歲,這是你阿姊向我求的。」
正文完。
番外——阿姊

-1-
我病了。
病得很嚴重。
大夫說,我沒幾天可熬了。
我看着阿弟四處求醫問藥, 看着他到處借錢, 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我讓他莫去了, 沒用的。
可他不聽我的,照舊去。
從前他只是白天出去, 晚上照顧我。
後來,他晚上也很晚纔回來。
我聞到了他身上的燭火味兒。
我問他:「你țų₎是不是去祠堂了?」
我話音剛落,他就撲通一聲跪在了我跟前。
嘴裏喃喃道:「阿姊, 我錯了!我錯了!可是我沒辦法, 我不能看着你就這麼死掉!」
我深吸一口氣, 閉上了眼。
阿弟還在跪。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 我摸摸他的頭,說:「罷了,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的。」
他問我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沒回答。
過了幾日, 我偷偷去了祠堂。
看到信奴那被嵌入石椅的雙腿時, 我知道「後悔、對不住」這幾個字, 是不管用了的。
我哽咽着向信奴說了自己當初的無知,告訴她祝家村當年做下的醜事。
但她一點兒都不意外。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 在紙上寫道:「你是來祈願的吧?既如此, 那就開始吧。」
我的確是來祈願的。
我希望當初的報應都落在我身上。
不管是什麼懲罰,我來受就好。
阿弟是無辜的。
我希望他長命百歲, 身體康健。
信奴在聽到我說的話後,直接就將我要求的事情一件一件寫了下來。
我看着信奴那瘦弱的身子,狠下心,從她身上放了一碗血。
將信泡好後, 我又給信奴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離開祠堂的時候, 我覺得,有很多人在看着我。
可我一回頭,只有信奴一個。
她依舊是笑着的, 可我覺得, 她笑得好苦。

-2-
大夫說得沒錯,我這病,就是好不了了。
去了祠堂沒半個月,村裏接連出事兒,我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我知道, 大家的報應都來了。
死, 我是不怕的。
畢竟我當初犯了錯,這都是該還的。
只是阿弟, 他是無辜的。
臨死之前,我將阿弟叫了過來。
囑咐他, 不許他再進祠堂一步。
他緊緊握住我的手:「阿姊, 阿姊!你別死!」
「我與信奴求了的, 你會好起來的!」
我微微搖頭:「傻小子,你聽阿姊的,再也不要進祠堂了。」
「阿姊!你別丟下我, 阿姊!」
我在他的哭聲中合上了眼。
腦海裏除了當日信奴那帶着苦的笑,什麼畫面都沒有。
也不知信奴會不會信守承諾,讓我的阿弟長命百歲、身體康健。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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