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在高考滅門那一刻

高考前一晚,我被強姦了。
兩個殺人犯入室行兇,當着外婆的面糟蹋了我。
又當着我的面,勒死了我外婆。
撿回一條命的我,從備受矚目的清北預備生,成爲全身癱瘓連上廁所都沒辦法的廢物。
好在,我重生了。
重生在了兇手敲門的那一刻。

-1-
我的人生,毀在高考前一晚。
那是 6 月 6 日晚上 10 點,我記得很清楚,外頭狂風大作,家裏停了電,一片漆黑中。
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
「開門,上門檢查維修線路!」
那聲音,沙啞中透着詭異。
我恐懼得渾身發抖,兇手,已經到了。

-2-
停電前,外婆在廚房忙活明天的早餐,非給我蒸一籠象徵步步高昇的花捲。
「鬆鬆,再檢查下准考證帶了沒,筆呢,橡皮擦呢?」小老太嘴上說不要緊張,實際一晚上檢查我書包無數次。
過去嫌煩的嘮叨,卻是未來求而不得的美夢。
我緊緊抱住她,埋在她肩頭,淚凝於睫。
外婆愣住,不明所以地撫摸我的頭髮。
「怎麼啦,是不是緊張了?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我們鬆鬆考什麼學校,外婆都歡喜的。」
癱瘓十年,我無時無刻都在後悔,爲什麼我會開門。
貓眼裏,兩個身穿制服的男人渾身溼漉漉,可就在門開的瞬間,一雙大手將我死死扼住。
「外婆——」
不等我呼喊,就被他們撞向牆壁。
聽到聲響的外婆舉起菜刀,蹣跚地衝上要跟他們拼命。
可她哪裏是殺人犯的對手,一下被踹得後仰着地。
後來我才知道,這兩人是馬上要被處死刑的囚犯,他們殺警越獄,滿臉橫肉的胖子叫肥坤,瘦的叫麻九。
身背多條人命,都是殺人如麻的亡命徒。
肥坤迫不及待拖我進臥室,短暫的失去意識後,我在外婆的嗚咽哀求聲與貫穿身體的痛楚中清醒。
原來他們行兇時,把我外婆捆在地上,讓她親眼看着。
外婆哭啞了,匍匐在地絕望地給他們磕頭:「求求你們!我家錢都給你,都給你們,要殺殺我老婆子,饒了我孫女吧!」
這場折磨整整持續了四個小時,直到他們餓了,要我外婆去煮麪。
「哦,明天高考啊,把我們伺候開心點,說不定留你孫女一命呢哈哈。」
外婆信了。直到兩人酒飽飯足後,剔完牙。
才當着我面,用繩索勒死了她。
小老太的臉漲成Ţú₎豬肝色,手無助揮舞,拼命伸向我。
我瘋狂哀號掙扎,口中布團鬆了,瘋狗一樣撲過去咬住胖子手臂,他喫痛,操起刀往我身上砍去。
肥坤是屠夫出身,習慣往人關節上砍。
最早發現命案現場的是我班主任,她沒看到我去考場,立刻來我家裏查看。
當時我暈死在血泊中,渾身關節骨頭盡碎,像條無骨魚。
他們以爲我撐不過手術。
「可惜啊,好好的清北的苗子,幾次模擬考都是全省前三,兩邊招生辦都來過,大好前途,可惜啊……」
可惜,我活了下來,以終生殘疾的代價。
失去了親人,未來,尊嚴。
苟延殘喘地活了下來。

-3-
我失去了保送名額。
高考結束不久,班主任帶同學來探病,看着那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我勉力微笑,直到班花捂住鼻子。
「你們聞到了嗎,秦松房間裏怎麼有股臭味?」
是尿味,懶惰的護工沒有及時更換。
那一瞬間我羞憤得恨不得死去,同學們前腳離開病房,就如釋重負地討論起來。
「喂,等會去哪哈皮,去東城那家 KTV 吧,韓語歌最全!」
「哎,來醫院真晦氣,得買點碌柚葉洗洗纔行。」
癱瘓十年,足以讓過去那個意氣風發,爭強好勝的秦松徹底死去。
可現在,我重生了。
重生在了兇手敲門前一刻。
生死關頭,壓抑了太多年的絕望痛苦恐懼在這一瞬間化爲冷靜,爲我自己,也爲了外婆。
我必須拼死一搏!
2008 年,手機在學生羣體中還沒那麼普及,家中只有一臺老式電話,我飛撲過去報警,話筒裏ṱúₐ冷冰冰沒一點信號。
看來,兇手上樓前切斷了整棟樓的電源。
爲了最快讓外婆進入狀態,我騙她:「記得得我們班的宋佳佳嗎,她爸就是派出所所長,剛打電話給我,說兩個殺人犯正往我們小區逃!穿制服,一胖一瘦,很可能會裝成維修工上門!」
黑暗裏,外婆眼裏全是困惑。
我話音剛落,門外響起重重的敲門聲。
「開門,維修工上門檢查線路!」
我心頭一震,緊張得喉嚨發燙,兇手來了!
敲門聲逐漸粗魯焦躁:「開門啊,停電還不維修,還想不想好了?」
外婆抓緊我手,很是無措:「鬆鬆,會不會是有什麼誤會啊?」
我把外婆藏進儲物櫃,壓低聲:「從停電到現在不過五分鐘,你見過來那麼快的維修工?整棟樓停,修也是修總閘,怎麼會來我們家!?」
那麼明顯的漏洞,上輩子的我居然沒發現!
我早早拉上了窗簾,房裏安靜得讓人窒息,只剩下鐘錶走動聲,我拼命祈禱兩人會就此離開,可忽然,我意識到不對。
兇手的用詞不對!
我全程沒應聲,可他們一直只喊開門,從頭到尾沒問一句:
有沒有人在。
這證明,他們行兇不是碰巧,而是早鎖定我家!

-4-
可爲什麼呢?
不及細想,兇手撬開了門,無聲無息走了進來。
噠噠噠——
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緊閉呼吸趴在牀底發抖,死死捂住嘴巴,感覺心臟隨時會跳出胸膛。
透過縫隙,我看到兩人朝臥室走來,他們蒐羅起財物,最近的時候,肥坤離我不過半米距離。
兩人巡視了一圈不見人,瘦子率先發話:「胖子,那去樓上看看。」
關門聲隱隱傳來,又過了好一會兒,我心驚肉跳鬆開手,躡手躡腳剛爬出牀底時。
一張肥胖的臉忽然抵在眼前。
我的心跳驟停住,他們壓根沒走!
肥坤那張無數次出現在我噩夢裏的臉,對着我淫笑。
「嘿嘿,雕蟲小技還想在祖師爺面前賣弄?房間杯子水都是熱的,怎麼可能沒人?」
以上,是我的第一次死亡。
後面發生的一切跟過去大差不差。
唯一的不同是,搏鬥中,我用水果刀捅了胖子一刀,然後被當場砍死。
血濺起來瞬間,我看到外婆驚恐地睜大了眼。
這時,麻九用繩子勒住她脖子,她渾渾噩噩,完全沒掙扎。
我想喊她,可被割開的喉嚨裏擠不出一個字眼。
爸媽車禍走後,我跟外婆相依爲命。
她靠在街上賣烙餅養活我,清早四點多起來,晚上做到半夜,有壞心眼的街坊鄰居嘴碎她:「鄧阿婆你命真苦,要是有孫子,以後多少還有點倚仗。」
外婆是個好脾氣的,也不惱:「我家鬆鬆聰明努力,以後還能不管我老婆子?再說誰家男孩能比她強?張婆,你家孫子跟鬆鬆一個班,你自己說,我家鬆鬆第幾!」
我叫秦松,因爲外婆最喜歡松樹。
無論狂風洪水還是嚴寒乾旱,都沒法摧毀它。
它可以生在峭壁,也能長向雲端,與天爭高。
我發誓要像野松一樣不斷向上,上最好的學校,最好的專業,賺很多的錢。
這樣外婆就不用起早摸黑,不用聞那麼多油煙,不用受到三姑六婆的嘲笑。
不用再爲收到一張假鈔哭瞎眼。
可爲什麼,爲什麼我就是做不到呢?

-5-
我猛地醒了過來。
被割喉的痛還在,我雙手撐在書桌上,驚恐地捂住喉嚨,一陣心悸。
周圍是熟悉的臥室,身後傳來外婆的嘟噥聲:「鬆鬆,別看書了,明天都要考試了早點休息,准考證帶了吧,筆多帶點。」
我立刻看時間,6 月 6 日晚上 10 點。
也就是說,我再次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兇手上門前。
這是無限循環?
我抱住頭顫抖,無數疑問在腦海裏拼命轉動。
首先,行兇不是巧合,問題是我們小區是七八十年代的老破小,年老失修可也有別的住戶,爲什麼偏偏就選我家?
不等我細想,門再次被敲動。
這次,我選擇推動櫃子來抵住門,試圖爭取多點時間。
下一秒,冰冷的斧頭劈穿門,砰——
木門發出開裂的聲響,木屑飛濺中。
肥坤的一隻眼睛抵住縫隙,盯着我嘻嘻笑。
「小妹妹,玩捉迷藏呀?那哥哥就陪你好~好~玩哦。」
門被轟然撞爛,我毅然決然舉起榔頭衝向歹徒。
我不記得自己被殺了多少次。
家裏能用的東西我都用上過,殺蟲劑、榔頭……我甚至提前在麪條裏下了農藥,希望外婆給他們煮麪時能毒死他們。
無論怎麼嘗試,我們都會死。
不,沒有解不開的方程式,只有錯誤的解題思路。
在沒有通信方式的情況下,到底怎麼樣才能讓警察最快趕過來?
再次醒來,我沉默地把目光投向廚房。
外婆正在廚房揉麪:「鬆鬆啊,再檢查下准考證帶了沒,筆呢,橡皮擦呢,明早外婆給你做狀元卷……」
她買的好多袋麪粉還沒開封。
而初中化學課本里有一句:
可燃粉塵,在沉積狀態下具有自燃的傾向。

-6-
幾分鐘後,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驟然響起,熾熱火光劃破雨夜。
「天,那邊爆炸起火了!」
別棟的燈光開始陸續亮起,人們紛紛從睡夢中驚醒。
「快疏散人羣,報警了嗎,起火了快救人!」
一分鐘前,我打發外婆去二樓蘇嬸家借蠟燭。
我家五樓,整棟樓就二層還住人,上一次循環,我成功沿着水管爬到二樓,就在蘇嬸要報警時,陽臺落下一道黑影。
麻九提着刀靈巧地跳了下來,如果說肥坤貪財好色,那他就是以殺戮爲樂的魔鬼,那一次,我連累了蘇嬸兩口子。
這一次,我不會犯同樣的錯,
晚上 10 點 03 分,敲門聲再次準點響起。
歹徒破門的瞬間,被洶湧的熱浪衝倒。
機會來了,我屏氣從沙發後一個騰躍,衝出家門。
火光裏,肥坤發現了我。
他們對視一眼,麻九直衝進我家,肥坤則一步步揮起斧頭朝我逼來,粉塵瀰漫中,斧刃破空擦過我肩頭。
他失了準頭,可我也一腳踩空,滾下樓梯。
肥坤眼疾手快利用身體優勢將我死死壓住,扯着我頭髮往死裏捶:「還跑?老子弄死你!」
我的頭摔得直淌血,渙散的意識中,我看到肥坤面目猙獰地操起斧頭。
可我沒有恐懼,反而有一絲笑意。
這次,我總算把外婆送了出去,死得不算虧。
斧頭斬下,我認命地閉起眼,慘叫聲隨之響起。
可,那不是我的——
是外婆,她在關鍵時刻折回火中,撲在我身上。
她用身體硬生生扛下了這一斧!
鮮血濺了我滿臉,樓外響起警車的鳴笛聲,肥坤麻九匆忙逃離,這是多次循環中,我唯一一次等到了警察。
可已經沒用了。
「外婆,別睡,求求你,你看警察都來了啊!」
我嗓子裏發出粗糲的咆哮,可血壓根止不住,一個勁地流,斧頭幾乎將她可憐的身子劈成兩半。
外婆嘴脣顫動,拼出最後一口氣:「鬆鬆,走啊……」
我又一次,再一次,無數次地失Ṱû₎去了她。
「爲什麼,到底哪裏不對!」
我不甘心地瘋狂捶打地面,就在這時,一個細節閃進腦海。
麻九這次沒拷問我們,爲什麼還知道,我家藏錢的地點!
外婆不信銀行,偷偷在牀底藏着一筆現金,是我爸媽早年車禍的撫卹金,還剩八萬。
逃犯跑路需要錢,又不能去銀行取,我家只有老弱婦孺。
就是最好的選擇。
問題是,兇手逃獄的時間是下午五點,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家情況?
到底……是誰在爲他們通風報信?!

-7-
我選擇留了火中,從灰燼裏重生。
我睜開雙眼,依舊是在疾風暴雨的 10 點。
這次我徑直撬開外婆臥房牀底,把她埋在那的一包錢塞書包裏,外婆錯愕:「你咋知道這裏有錢……」
我按住她肩頭,她渾濁瞳孔裏,反射着我如今的面目。
冷峻無情,不復半點幼稚,我早已被絕望重塑。
跟過去完全不同的神態,把小老太被唬得愣住。
「接下來的話你一定要聽好,兩分鐘後,會有兩個歹徒進來,別抵抗,你就告訴他們,錢都在我這,不然我們都得死!」
我把牀單角對角的拴連起來固定在陽臺,在外婆尖叫中翻出陽臺,暴雨瞬間模糊了視線,我繃緊身體,憑着直覺往下挪。
腳踩在三樓陽臺時,歹徒破門而入。
接着是外婆無助的驚呼聲,掙扎聲。
我咬緊牙關,不能停!
沒拿到錢他們不會輕易殺人,只有將他們引出去纔有一線生機!
天空炸開驚雷,視線上方,一隻花臂抓着刀伸了出來。
肥坤砍斷了牀單。

-8-
砰的一聲巨響,我從二樓直接摔地上。
我清晰地聽到大腿骨頭髮出咔嚓一聲,大概折了,但我顧不上。
我跌撞爬起,通往大路的下坡路又長又窄,天空雷聲不斷,暴雨吞噬了一切。
包括我的求救聲。
街道里的店鋪都關着捲簾門,沒有一家開着,我強忍劇痛一口氣跑到大路上。
我揮舞雙臂,企圖攔下一輛。
這時,一道刺眼的車燈遠遠地打在了我身上,等我撲了上去,這才發現那是輛警車!
上蒼終於聽到了我的祈禱。
緊繃到極限的神經幾乎要斷裂,我失控地咆哮:「警察叔叔,救救我,我家進了兩個殺人犯,我外婆還在裏頭!快去救她!」
我的鞋子早跑丟了,腳底血跡斑斑,狼狽的樣子不像作假。
「別急,慢慢說,你家在哪?什麼情況?」
警察沉穩有力的聲音,給我帶來了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是小巷路英華小區 B 樓 503 嗎?」
是的,我正要點頭,可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我還沒說,他怎麼知道我家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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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警察衝我身後破口大罵:「你們怎麼看人的?怎麼連個小姑娘都守不住。」
什麼?我渾身血液都凍結住,腦子一片空白。
所有希望凝固成刺骨的絕望。
我僵硬轉頭。
雨幕中,肥坤提刀冷笑朝我們走來。
這時我才注意到,警察腰間的通話器一直是關閉狀態,制服釦子扣錯了,隱約可見橘紅色囚服……
原來,肥坤麻九在我家停留那麼久,是爲了等人。
劫匪,一直都有三個。

-9-
這次,我死在了垃圾堆裏。
假警察擒住我腦袋,向地面砸去。
血從耳朵裏流出,很快我聽到頭骨破裂的聲音。
死之前,我艱難地問出那個問題:「到底是誰,告訴你們我家情況……」
大概是第一次見臨死前還有求知慾的獵物,假警察蹲下身。
恐怖的氣息噴在我耳邊。
「那,就要問問自己的好同窗囉。」

-10-
六月的雨季,燥熱潮溼。
「……做題要膽大心細,要有一顆平常心,先祝各位同學明天好好發揮,都獲得滿意的成績!」
我失控地站了起來。
桌椅碰倒,同學老師愕然地看向我,班主任氣得直拍桌子:「秦松,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打瞌睡,高考後有的你睡!」
我頭痛欲裂,壓根分不清剛纔經歷的是噩夢,還是真實。
直到額頭一熱,同桌周夙擔憂地湊上前試探我體溫:「秦松你沒事吧?明天就要考試了,該不會感冒了吧?」
少年擔憂清澈的眼神,一下撞進我心裏。
在他手碰上我額頭的一瞬間,我下意識緊握住他的手。
好溫暖,是真的。
周夙被我這樣一碰,臉頰連着耳根發紅:「秦松你好好說話,動手動腳做什麼……」
這次,我沒回到兇手敲門的瞬間。
而是回到了五個小時前。
現在,離劫匪越獄還有半小時。

-11-
歹徒說,出賣我的是我同學。
我不動聲色地打量四周,自習室裏同學們要不三三兩兩聊着天,要不抓緊最後時間背書,一片和諧。
會是誰呢?
別急秦松,我提醒自己,你已經離真相越來越近了,魔鬼總藏在細微處,只有找到源頭才能真正逆轉命運。
課間休息,班花夏琳抱着本冊子來找周夙,身後的同學吐槽。
「都什麼年代了,誰還看同學錄啊,QQ 聯繫不好嗎。」
「你懂什麼,這是儀式感。」夏琳紅着臉看向周夙:「以後回頭看都是美好回憶。」
「喲喲,讓我們寫都是藉口,你就是想讓周夙寫纔對吧哈哈!」
我猛地抬頭。
我當年只在同學錄上,寫過家裏地址!
平時爲了方便外婆出攤,我們住在二姨婆那邊,也就這幾天才搬了回來。
夏琳的爸在銀行工作,我報過這家銀行的活動,希望他們能幫外婆改掉在家藏錢的壞習慣。
她知道我家地址,外婆的習慣。
兩個必要條件……夏琳都滿足。

-12-
我一直是夏琳的眼中釘。
她喜歡取笑我的衣着、家境。
暑假我去奶茶店打工,夏琳寫信舉報我未滿十八歲。
我陪外婆出攤,她就打電話找來城管:「秦松,舉報無牌小販人人有責,誰知道你家餅喫了會不會壞肚子呢?」
她喜歡的周夙,是我同桌。
老師本意是讓年級第一第二良性競爭,一開始,我跟周夙經常會爲一道題的解法,爭得面紅耳赤。
直到有次公交車裏碰到,那天人多,我直接被擠進他懷裏。
周夙個子高,我才勉強到他胸口,他一低頭,身上薄荷洗髮水的味道鑽入鼻腔。
我呼吸一滯,顛簸中,我下意識抓住周夙衣領。
不遠處傳來同學嬉笑的聲音,我怕這窘迫的一幕被看到,緊張得滿臉通紅。
周夙淡定地把帽子摘下,扣在我頭上,在我耳邊低笑:「原來,秦松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啊。」
少年人的曖昧是最藏不住,也是最脆弱的。
我出事後,夏琳來得最勤。
她很怕我能站起來,直到我第三輪關節手術失敗,她才放心告訴我:「周夙被北京大學錄取了,我也會去北京,離得近,彼此方便照顧呢。」
「秦松,周夙一定會喜歡我的,一定。」
無論她說什麼,我只望着窗外的樹發呆。
這是現在的我唯一,能主動做的事。
四年大學,周夙只要放假就會來看我,替我按摩,講講外頭的世界。
褪去少年青澀,他變得意氣風發,也更加英俊耀眼。
我們曾是並肩而行的戰友,可現在,徹底變成兩個世界的人。
癱瘓第十年,我收到了周夙的請帖。
他終於,要跟夏琳結婚了。

-13-
請帖是夏琳親手送來,擺在我枕頭邊的。
病房裏,苦澀的消毒水味揮之不去。
「秦松,這些年,我知道周夙總來看你,我同意,也鼓勵。」
夏琳第一次那麼心平氣和跟我說話。
「很多人問我喫醋麼,好笑,你的樣子能讓誰喫醋呢?讀書時,我確實嫉妒過你,你們總討論我聽不懂的數學題,你是天之驕子,無論做什麼都很輕易……不過,一切都無所謂了,人生只看結果,不是嗎?」
那天陽光特別曬,照得我眼眶異常乾澀。
也奇怪,肢體明明沒有痛覺,心痛卻無處不在。
人類真是奇怪的生物。
臨別,我祝福她新婚快樂,可夏琳只笑。
「別了,你那麼倒黴,祝福還是給自己留着吧。」
……
我抬眼,從十八歲的夏琳臉上,捕捉到惡意的不耐煩。
「快點寫啊,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家窮,還不好意思寫吶,有什麼好藏着掖着?」
我心跳如鼓,在她的催促聲中,鎮定提筆。
寫下了一個,不存在的地址。

-14-
晚上 10 點,暴雨如期而至。
我焦躁地轉動筆,不停看向門口,心高高懸起。
外婆揉着面,時鐘一點點地打着圈,我大氣不敢喘,直到指針走過九點,我才一點點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這次沒有停電,也沒有敲門聲。
兇手沒有上門。
證明地址起作用了,始作俑者就是夏琳!
我第一時間衝過去抱住外婆,外婆滿手面粉,被我嚇得不輕:「你這孩子今晚咋了,一驚一乍的,快去檢查——」
「檢查准考證,筆,橡皮嘛,都檢查過無數次了。」
小老太不肯跟我一起睡,說怕自己打鼾,我撒嬌抱住她手臂。
「那就睡一會兒,一會兒也好。」
「你這孩子,今晚怎麼那麼黏人,考前緊張了是吧?」
我靠着她肩膀,用氣聲哼哼,試圖壓住嗓子裏的哭腔。
「沒什麼,就看書時做了個噩夢,夢到……我夢到我考試路上,遇到了壞人,害我錯過了考試。」
外婆趕忙呸呸呸:「夢都是反的,我們鬆鬆吉人有天相,外婆天天都在佛祖面前給你說好話呢。」
我裹緊被子,頭靠在外婆肩頭,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踏實幸福。
我筋疲力盡昏睡過去,一夜無眠。
第二天,我喫上了外婆做的狀元卷,精神奕奕揮手告別,坐上考場大巴。
可剛上車,我就發現老師的表情很不對勁,入座後。
隔壁同學慘白着臉告訴我我。
「你知道嗎,夏琳一家……昨晚被歹徒滅門!」
「說是越獄出來的人,把她跟她媽全殺死了!」

-15-
夏琳母女死了。
死前遭到非人虐待,只有她爸在外地出差躲過一劫。
一瞬間驚悚從腳底直竄上天靈蓋。
我整個人天旋地轉,不是夏琳做的,不是她,那會是誰?
爲什麼我填了錯地址,她家就會出事?
走出考場那瞬間,有什麼從腦海裏一閃而過,我抓住一個同學:「對了,昨天的同學錄,最後是交給誰在保管?」
不要,求求不要說那個名字,我拼命祈禱。
同學想了想:「給了周夙吧,我看到夏琳交給他保管。」
是啊,那場銀行活動,周夙也陪我去了。
一定是誤會,不可能的。
我失笑,周夙一直很善良。
癱瘓後我下顎開合受限,護工會不耐煩地往我嘴裏塞,周夙會細心地一點一點喂,一次要花一個小時。
是他鼓勵我活Ŧū́ₙṱű₉下去,給我堅持下去的勇氣。
午休時間,周夙神色緊張拿着手機走了出去。
我鬼使神差跟上,走廊外在下雨,他來到無人的樓梯間。
對電話裏低吼。
「別打電話來了,我們能給的就那麼多,對你仁至義盡了,你不說只需要錢麼,爲什麼……爲什麼要殺人!你知不知道這樣會連累我跟我媽?」
夏琳家命案發生在九點半。
她家在南區,如果從我的錯誤地址趕到南區,正好半小時。
答案昭然若揭。
告訴歹徒信息的,就是周夙。

-16-
怎麼會?
我心底的某些地方在坍塌,支離破碎。
退後時,手肘不經意碰到了掃把,啪嗒落地聲驚動了周夙。
四目相對的瞬間,時間彷彿凝固。
我猛地轉頭,用盡全身氣力奔跑,周夙緊隨追到天台,急ṭűₗ促的腳步聲與大雨交織。
他抓住我胳膊,神色慌張,完全失去往日冷靜:「鬆鬆,你聽我解釋!」
我問你想解釋什麼。
「解釋爲什麼兇手會知道我的地址,夏琳的地址?周夙,你是殺人共犯,你毀了多少人你知道嗎?」
憤怒的質問,讓他痛苦閉上眼。
「是,我的親生爸爸是殺人犯。」
「前幾年,他被抓判了死刑,我媽帶我改嫁,可昨天我爸突然打電話來,說越獄了需要一大筆錢,如果沒籌到錢就會來找我媽,會毀掉我們現在平靜的生活,我真的沒有辦法,明天就要高考了,他對我保證只要拿了錢就會離開,永遠不再回來。」
這是我地一次看周夙哭,他瞳孔裏血絲密佈。
「他是我的親爸,血濃於水,我不能親眼看他死,可我真的不知道他還有同夥,鬆鬆,你信我,我真的不知道……」
他黑曜石一樣的眼睛蒙着淚,讓人心生憐惜。
「爲了高考我付出了多少,別人不知道,鬆鬆你不可能不知道啊。」
「我們不是約定好,要一起考去北京嗎?」
「別毀了我……好嗎?」

-17-
我的心狠狠揪痛起來。
周夙曾是那十年裏,我唯一的支柱。
每當我要堅持不下去,我就會想如果我死了。
他或許會難過的吧。
可奇怪的是,每次周夙來探病,總會提上幾句:「鬆鬆,你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線索嗎,那兩人有提過會逃去哪裏麼?」
「真可惜,那兩人至今都沒抓到。」
「那兩人……」
現在我終於明白,爲什麼他總強調兩個。
「因爲虐殺我時,第三個兇手出現過……他們都以爲我死了,可我偏偏活了下來,你怕我看過他的臉,知道你們的關係,破壞你的人生。」
周夙的臉徹底沉了下去。
我扯動嘴脣,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
「周夙,你的爸爸,就是那個接應他們的假警察吧。」

-18-
推我下天台時,周夙臉上沒有太多猶豫。
他此刻的表情,與扭斷我脖子的兇手,面目重合。
我在同學尖叫聲中落地,世界顛倒,痛從四肢百骸蔓延開,
模糊中,我想起前幾天,我們去天台看星星,聽着夏日蟬鳴,暢談未來理想。
周夙仰着頭,眼裏滿是憧憬。
「鬆鬆,未來的我們,一定會心想事成。」

-19-
我疲憊地睜開眼。
亂糟糟的課室裏,周夙的手還停留在我額頭,他滿臉關切:「秦松你不會感冒了吧?要不要我去校醫給你開藥?」
可笑嗎,上一秒他還站在天台邊緣,冷眼看我墜落。
周夙接到一通電話回來後,臉色陰鬱無比。
我就知道命運的齒輪,又開始了。
人性是薛定諤的貓,不到危險真正來臨,是看不出的。
當晚,肥坤麻九幾人按照地址,撬開夏琳家獨棟別墅大門。
周大發,也就是假警察脫下制服扔到一邊,指揮道。
「肥坤,你跟麻九去取現金,搞完今晚大家分頭走,從廣西到越南,再到緬甸集合。」
看着照片牆上漂亮的夏琳母女,肥坤搓手怪笑。
「老大,嘿嘿嘿,等我一會兒唄。」
「我看你這輩子都要死在女人身上,快點,就給你半小時。」
話音剛落,一羣全副武裝的警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們控制住。
是的,五個小時前,在周夙接到電話後。
我淡定地去了樓下公共電話亭,四下無人。
我打通報警電話。
壓低嗓音,聲線稍沉,我語氣急促:「你好,我是寧育高中高三班主任,我要實名舉報我學生周夙的爸爸越獄行兇,是,我無意中聽到對方給我學生電話,還威脅要錢。」
「高考要開始了,我很怕這件事影響周夙的考試,他是尖子生,清北預備生,這事關係到區裏升學率,對,我們校長是……」
「請你們務必去確定……」
從無數次的錯誤答案中,這一次,我終於找到了正確的選項。
用一塊錢,一通電話。
一場酣暢淋漓的表演。

-20-
儘管周夙極力撇清,說一切與自己無關,可多次電話記錄證明。
他不僅接了,還提供了同學信息,是實打實的共犯。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居然是周夙提供的地址,還專門挑家裏只有老弱婦孺的。」
「夏琳對他一片癡心,哎,殺人犯的兒子,難怪心狠成這樣。」
「他若不幫,大家都會知道他是死刑逃犯的兒子,以後各方面都會受影響。」
夏琳家起訴了他,周夙的高考成績也被取消。
而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我徹底置身在風波之外。
高考我發揮很穩定。
沒多久,班主任單獨找我談了話,她意有所指。
「我沒有打過舉報電話,監控顯示,電話是從學校公共電話亭打出去的, 我看了監控……是你, 秦松同學。」
「現在就我們兩人,你能解釋下這是怎麼回事嗎?」
彼時近黃昏, 夕陽染紅了校園。
我淡定地笑了:「是巧合, 老師,我怎麼會知道這些呢, 我只是給家裏打電話,僅此而已。」
我相信, 班主任不會多嘴的。
成績出來,沒有懸念,我被清華電子信息工程專業錄取。
現在才 2008 年, 這會是未來十年最賺錢的專業。
錄取書收到那天, 社區敲鑼打鼓舉來慶賀, 外婆換了嶄新的衣服,頭髮一絲不苟地盤起。
大合照裏,她牽着我手, 背脊挺得筆直, 無比驕傲。
大二, 我靠編程賺到第一桶金。
大三,我在中關村租了兩套房, 一套創業, 一套給外婆住。
我帶小老太去看她唸叨大半輩子的升國旗。
去故宮拍照, 什剎海坐冰車,十大衚衕喫豆汁。
懸崖縫隙裏的小松長大了, 足以撐起一片天地。
有天,我在老屋收拾書包,夾層裏忽然抖出張東西。
撿起一看, 竟是張破舊的護身符。
外婆看到,不好意思嘟噥:「哎呀,當年你高考, 圖個好意頭放的。」
一旁的二姨婆立刻揭穿她,說鬆鬆, 這符可不簡單。
「你外婆聽人家說山裏廟靈,非要給你求一個,那臺階多高多陡啊, 她啊,一路磕頭磕到佛祖面前, 說要磕夠九十九個才心誠, 頭也破了腰也扭傷了。」
「就求她孫女平安順遂, 事事如意呢!」
符上面有斑斑血跡,仔細聞, 甚至還有火燒灼過的痕跡。
提醒着我, 過去那些驚心動魄的瞬間。
都是真實存在過的。
我無法抑制地顫抖,淚水奪眶而出,到了今時今日。
我才終於明白,所有重啓的契機, 九十九個臺階,九十九次機會。
原來是外婆向神佛,爲我求來的——
唯一的祝福。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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