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家裏養了一頭豬。
那天下雨,豬圈的門開了,豬跑了出去。
我爺就帶着家裏人去找豬,最後在墳地找到這頭豬。
這頭豬很大,它將墳地挖了個洞,把裏面的屍體拽出來喫了。
我們趕到的時候,這豬正喫着人頭骨。
-1-
這個墳,是陳皮爹的墳。
陳皮到我家大鬧一場,死活要把豬帶走。
我爺說:「這豬喫了人肉,必須殺了。」
陳皮說:「不能殺,我要它肚子裏的豬仔。」
陳皮是個遊手好閒的懶漢,他還打過他爹。
這豬喫了他爹的屍體,他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老母豬肚子裏的豬仔。
我爺皺眉,他說:「陳皮,這豬喫了人肉,不能養。我把它殺了,豬肉你全拿走。」
我爺說完這話,拿着菜刀奔豬圈去,陳皮急忙跟了上去。
他站在豬圈門口,死活不讓我爺殺豬,他說:「老張頭,我不信邪,你少嚇唬我!你就是不想給我豬。」
他又喊來他的親兄弟陳守幫忙,我家只有我爺、我奶和我三個人。
根本打不過他們兄弟倆,尤其是陳守,他人高馬大,拳頭快有碗口大。
我爺ƭűₜ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豬被他們帶走。
我爺嘆了口氣,坐在板凳上抽悶煙。
過了一會兒,我爺纔開口說:「山上墳地那麼多,這豬偏偏刨陳雙福的墳,這事蹊蹺。」
陳雙福是陳皮的爹,他身體很硬朗,但突然死了。
葬禮都沒辦,就讓陳皮兄弟倆草草給埋了。
陳皮對外說,他爹是摔死的,頭撞到了石頭上,沒人知道真假。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別想了,這事咱管不了。」
又過了幾天,這陳皮突然上門,還帶着他的兄弟陳守。
他站在院子裏怒吼道:「老張頭,我家豬被你偷了,把豬交出來。」
我爺臉色一變,大聲說道:「什麼?豬丟了?」
陳皮說:「你少裝糊塗,那豬快生了,一定是你把豬偷回去的。」
我爺呵斥道:「我沒偷,我早就告訴過你,那豬喫了人肉,成了精,它比你都聰明,快帶我去看看。」
陳皮愣在原地,沒等他說話,我爺已經朝着他家去。
陳皮家的豬圈非常簡單,是用木頭圍欄搭的,只要輕輕一跳,就能跳出來。
我爺說:「快去找豬,找到這豬必須殺掉。」
陳皮沒好氣地說:「老張頭,這豬真不是你偷的?」
我爺瞪了陳皮一眼,那眼神帶着兇狠,我從來沒見過我爺這樣。
陳皮識趣地閉上嘴,但又小聲嘀咕着:「一頭豬,還能喫人不成?」
陳皮話音兒剛落,就見隔壁的張嬸子小跑過來,她氣喘吁吁地說:「張叔,出事了!王老三的媳婦死了,就死在山腳下。」
我爺說:「快走,去山腳。」
村裏人都跟着去了山腳,王老三的媳婦死得極慘,她的肚子被撕開,裏面的五臟六腑被喫個乾淨,兩條腿被咬爛,懂行的人都知道,那是豬的牙印。
-2-
王老三的媳婦,是個刻薄的人,她和陳雙福是鄰居。
她家院子小,陳雙福家院子大,她故意把乾柴堆到陳雙福的院子裏,欺負陳雙福。
陳雙福的倆兒子都不管這事,還罵陳雙福。
村裏人都知道,王老三的媳婦和陳皮哥倆有事,但沒人告訴王老三,畢竟他在外面打工,常年不回家。
這回王老三媳婦死了,還是被豬咬死的,陳皮慌了,他說:「這豬咋還喫人吶?」
我爺說:「村裏的男人留下,女人和小孩回去,把門窗鎖好ẗûₗ,今晚殺豬。」
村裏人面面相覷,沒人說話。
過了一會兒,纔有人開口:「叔,這豬要是抓到,能分肉不?」
人羣裏傳來鬨笑聲,緊張的氣氛變得緩和些。
陳皮瞪了那人一眼說:「分什麼?那是我家的豬。」
「你家的豬,你自己抓唄。」
「就是,你自己抓。」
「行了,都別吵。」我爺又說,「那豬喫了人,它的肉不能喫,你們也不嫌晦氣。」
我爺說完這話,就沒人說話了。
村裏人都按照我爺說的做,女人和小孩回家,男人留下。
到了家,我奶把門窗都上了鎖,她坐在土炕上發呆,眉頭緊皺。
我猜她是在擔心我爺,我爺是個倔脾氣,他認準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勸也沒用。
我湊到我奶旁邊,小聲問:「奶,我爺啥時候能回來?」
我奶說:「大人的事你別管,快睡覺。」
我奶說完這話,就把屋裏的燈關了。
我鑽進被窩裏睡覺,半睡半醒間,我聽見院子裏有動靜,難道是我爺回來了?
我坐了起來,小聲說:「奶,我爺好像回來了。」
我奶睡覺很死,鼾聲如雷,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爬到窗戶旁邊,往外看。
我看見我爺站在院門口,他也看見我了。
我爺朝着我招了招手,示意我給他開門。
我點了點頭:「來了。」
我下了土炕,將門鎖打開。
我爺見我出來,他又朝着我招了招手。
我小跑過去,把大門打開:「爺,你咋纔回來?」
我爺像是沒聽見我說話,他低着頭,盯着門檻看。
我說:「爺,你進來啊。」
我爺抬起左腳,朝着門檻邁了一步,可卻踩空,腳滑了下去。
我說:「爺,你看着點。」
我爺沒說話,他又抬起左腳,往前邁了一步,結果又踩空。
我爺好像看不見門檻的位置。
我說:「爺,我扶你進來。」
我剛要出院門,就聽見我奶喊:「小川子,你站門口乾啥吶?快回來!」
我被我奶嚇了一跳,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我說:「我給我爺開門。」
我奶說:「瞎說!你爺早死了,快回來!」
我奶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死死盯着我身後看,像是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
我下意識地想回頭看,卻被我奶吼了一句:「回來!」
我不敢耽țúₛ擱,小跑到我奶面前,我剛要說話,就被我奶捂住了嘴。
她另外一隻手,抓住我的頭,不讓我亂看。
我奶朝着院門口的位置喊:「人死不能復生!」
-3-
我奶話音兒剛落,我就聽見刺耳的豬叫,那叫聲像是在殺年豬。
我奶捂住我的耳朵,抱着我進屋,她把門上了鎖,又弄來鍋底灰,倒在門口。
我小聲問:「奶,咋了?」
我奶的額頭上都是汗,手都在抖,明顯是嚇到了。
我奶說:「沒咋,快睡覺。」
我說:「我爺還在外面吶。」
我奶瞪了我一眼,她說:「瞎說,那不是你爺,你看錯了。」
我說:「我沒看錯,那就是我爺。」
我奶懶得跟我廢話,她把我抱到土炕上,塞進被窩裏:「睡覺。」
我奶生氣了,我不敢惹她,老老實實地把眼睛閉上。
等我再次睜眼,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我喊了一聲:「奶。」
沒人回應。
我下了土炕,去院子裏找我奶,可我找了一圈都沒找到我奶。
我問了隔壁的李嬸兒才知道,今日一早,我奶就去後山了。
我小跑到後山,後山的山腳有很多人,圍成一個圈子。
我好不容易纔擠到最裏面。
我奶就站在圈子裏,她枯瘦的手掐在腰上,怒吼道:「都別走,小川子他爺還在山上,你們都走了,算怎麼回事?」
我奶是個強勢的人,她總是說着心口不一的話。
她那神情分明是在強撐,她想求村裏人別走,幫忙找我爺。
可她不會求人,她只會跟人講道理。
Ṫû⁷
村裏人面面相覷,沒人說話。
我奶又說:「豬沒抓到,咱們村子也不會安生,小川子的爺本來可以不管這事,他管這事還不是爲了村子?你們不能走,跟我上山去找小川子他爺。」
我奶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雖然氣勢上很足,但我瞧見她的手在發抖。
這才一晚,我爺竟然消失了,還生死不明。
我跑到我奶身邊,抓住我奶的胳膊,又看向村裏的人。
這些人,平日裏我都會叫一聲叔叔伯伯,或者嬸子。
我說:「都別走,幫忙找我爺爺,求你們了。」
我說完這話,我奶就把我甩開,她說:「求什麼求?沒出息。」
站在人羣裏的陳皮說:「嬸子,這山上不安全,你不能讓我們冒險吧。更何況這抓豬的事,本來就是老張頭該做的,這豬本來就是你家的。」
陳皮像個無賴,這個時候,他倒是會說。
我奶用手指着陳皮,還沒說出話,這陳皮就又開口:「反正我不管,我下山了。」
陳皮帶着陳守,倆人朝着山下走,其餘的人,也都悄悄地朝山下走。
短短幾分鐘,山腳處只剩下我和我奶兩個人。
人都走了,我奶咬了咬牙,她說:「你回家待着,別跟着我。」
我搖了搖頭,緊緊抓着我奶的手:「我不走,我要找我爺。」
我奶說:「聽話,那豬喫人,專喫小孩。」
我奶又在嚇唬我,那豬不僅喫小孩,還喫大人。
我紅着眼睛說:「我不走。」
我緊緊抓着我奶的胳膊,我害怕,我害怕我奶上山會失蹤。
那我就真的沒人愛了。
我奶抬起手,故意陰着臉:「鬆開,滾回去,回去給你爸媽打電話。」
每次我奶抬起手,就是要打我。
之前我都很聽話,但這次我沒鬆手,我仰起頭倔強地看着我奶。
預想中的巴掌,始終沒有落下。
我奶紅着眼睛,她用手推了下我的頭,動作雖然不輕,但絕對不是打。
她說:「是比養條狗強。」
她又說:「你爺啊,這輩子就是個窩囊廢,什麼事都想管,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讓豬喫了纔好,我就帶你去城裏,不在這個破村子裏待着。」
我沒說話,默默地跟在我奶旁邊。
我倆朝着山上走,越往上,越陡峭。
-4-
好在,太陽很大,天還是亮的。
我喊了幾聲:「爺。」
沒人回應。
我奶也喊了幾聲,依舊沒人回應。
眼看着太陽就要落山,還是沒找到我爺。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小川子,你先下山,回家等我。」
我搖了搖頭:「奶,我不回去。」
我奶說:「聽話,天就要黑了。」
這山上有很多墳地,天黑之前,小孩一定要下山,要是沒下山,就容易被墳地裏的鬼盯上。
我說:「奶,你不走嗎?」
我奶四周看了看,她說:「我再找找你爺,你先回去。」
我拉着我奶的衣服,有點猶豫,下山的路,我雖然熟悉,但我怕下山後,就再也看不見我奶。
見我不鬆手,我奶把我的手掰開,她厲聲說:「聽話,下山。」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我往前走了幾步,回過頭說:「奶,你自己小心點。」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快走吧,我的事不用你小孩操心。」
我奶總是這樣,很討厭別人關心她。
我繼續往前走,可剛走了幾步,就聽見我奶的聲音:「小川子,回家把門窗鎖好,要是害怕就去你三舅爺家住。」
我三舅爺家在隔壁村,不算遠,但也不算近。
我說:「知道了。」
我繼續朝着山下走,下山的山坡很陡,我不受控制地往下衝,像是有人在後面推我。
我已經夠小心的,可還是摔了一跤。
我拍了拍身上的土,站了起來,剛要往山下走,就聽見有人喊我:「小川子。」
這聲音是我爺。
我喊了一聲:「爺。」
「小川子。」我爺回應我了,我順着聲音走了過去。
「小川子。」
「小川子。」
我爺的聲音很弱。
我繼續朝着聲音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那聲音突然消失了。
我看向四周,竟然是一片墳地,大大小小的墳頭擠在一起。
我有點害怕,小聲喊了句:「爺。
「爺,你在哪?」
我話音兒剛落,就聽見我爺的聲音:「小川子。」
這聲音來自我腳下,我低頭一看,我竟然踩在陳雙福的墳頭上。
「啊!」我被嚇個半死,從陳雙福的墳頭上摔下來。
陳雙福的墓碑是一塊陳舊的木頭,那木頭上面刻着陳雙福三個字。
突然,「轟隆」一聲巨響,電閃雷鳴。
陳雙福的墓碑在滴血,雨水落在陳雙福的墓碑上,把血衝到地上,血順着雨水,流到周圍墳頭裏。
冷,刺骨的冷,我彷彿被人扔到水井裏。
我想跑,可腳已經沒了知覺,那血水流到我身下,把我包圍住。
我抬起一隻手,上面沾滿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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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嚇昏了過去,等我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日上三竿。
我奶說:「老頭子,快來,小川子醒了。」
我聽見院裏傳來我爺的聲音:「來了。」
我想坐起來,我奶幫忙把我扶起來,我奶摸了摸我的頭,她說:「沒事了就好。」
我看見我爺一瘸一拐地進屋,他的左小腿上綁着白布,看起來傷得不輕。
我爺說:「川子,好點沒?」
我爺的臉色很差,嘴脣發紫,看起來很憔悴。
我哇地一下哭出聲,我以爲自己就要死了。
我爺摸了摸我的頭,他說:「沒事沒事,川子不怕。」
我用手去抹眼淚,就聽見鈴鐺響。
我的手腕上多了一個紅繩,上面掛着一個金色鈴鐺,還有一枚生了鏽的銅錢。
我說:「奶,這是啥?」
我奶說:「廟裏求的,保平安,以後一直戴着,不能拿下來。」
我爺坐在我旁邊,他說:「小川子,以後別去後山,那地方邪性。」
我點了點頭,我又問了句:「爺,豬抓到了嗎?你小腿是咋弄的?」
我爺愣了幾秒,他說:「豬抓到了,我小腿是摔的,你奶把我扶回來的。」
我爺說這話的時候,還看了我奶一眼,我奶板着臉沒說話,像是默認了。
我說:「爺,豬殺了嗎?」
我爺眉頭緊皺,抽了口旱菸,他說:「大人的事,小孩別管。」
我奶說:「餓了吧?我給你做點喫的。」
我奶說完這話,就去了倉房,屋裏只剩下我和我爺ṭŭ̀ₚ。
我把墳地裏的事,都跟我爺說了,我爺摸了摸我的頭,他說:「那天雨大,你看錯了。」
我爺從口袋裏掏出兩個糖球,遞到我手裏:「喫吧。」
又過了半個月,陳皮家的豬生了,生了八個豬崽。
村裏人都過去看熱鬧。
我爺從倉房裏拿出菜刀,也要去陳皮家。
我奶攔住我爺,她說:「你這是要幹啥?」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我去殺豬。」
我奶把我爺手裏的菜刀搶下來,她大聲說:「你少管閒事!你忘了你腿咋瘸的?」
我爺說:「我這咋叫多管閒事?當初說好的,等豬崽生下來,就把母豬殺掉,那母豬喫人,不能留,你把刀給我。」
我爺又把菜刀搶回來,他拿着菜刀就要出門。
我奶守在大門口,擋住我爺,她說:「那豬喫人,跟你有啥關係?你少管閒事!我不讓你去。」
我爺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後又看着我奶說:「咱家得罪了他,躲不掉的,不爲別人,爲了……我也得去。」
我爺說完這話,我奶就讓開Ţú₎了。
我奶嘆了口氣,她看着我說:「都是命啊。」
我爺沒說話,他提着菜刀就出門,我也跟了上去。
等到了陳皮家,他家院裏圍了好多人。
陳皮見我爺來,原本的笑臉瞬間僵硬住,他沒好氣地說:「叔,來了。」
我爺說:「來了。」
我爺往前走了幾步,湊到豬圈旁,他說:「生了幾個?」
陳皮說:「八個。」
我爺點了點頭,他說:「挺好,那母豬就殺了吧,正好大傢伙都在,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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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話音兒剛落,這陳皮就變了臉色,他大喊道:「不行!我家豬,我還想養着吶。」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陳皮,當初咱們可是說好的,生了豬崽,就把母豬殺掉,你可別反悔!」
陳皮冷哼一聲,他沒好氣地說:「誰跟你說好的?我家豬,還輪不到你殺。」
陳皮話音兒剛落,他兄弟陳守應和道:「老張頭,你要是沒事,就抓緊回家,別在這裏礙眼。」
我爺握着菜刀的手慢慢收緊,眼睛盯着陳皮看,陳皮被看得不自在,他往後退了退:「老張頭,你到底想幹啥?青天白日,你還敢殺人?」
村裏人湊到我爺身邊,勸我爺:「叔,你別跟三小一樣的,這小子犯渾。」
三小是陳皮的諢名,村裏人都這樣叫。
「是啊,叔,回家吧。」
「別管了。」
我爺冷哼一聲,他說:「這豬必須殺了!」
我爺話音兒剛落,他就跳進豬圈裏,舉起菜刀砍在那母豬的背上。
母豬疼得嗷嗷叫,在豬圈裏跑,那幾個豬崽也受了驚嚇,跟着叫。
唯獨一隻豬崽躲在竹籃後面,它露出小腦袋,看着豬圈。
陳皮也跳進豬圈,他大罵道:「老張頭,你找死!」
陳守也跟着進圈,倆人攔住我爺,不讓我爺砍豬,我爺畢竟年紀大了,打不過陳皮兩兄弟,很快,手裏的菜刀就被搶下來。
那頭母豬身上都是血,脖子上也捱了一菜刀,但沒有țú³死。
陳皮哥倆,把我爺架出豬圈,扔到了地上。
陳皮大聲說:「老張頭,你馬上滾,別讓我看見你。」
我爺被氣個半死,被村裏人扶了起來。
我爺說:「你們哥倆,早晚被這母豬咬死,不信咱們走着瞧。」
我第一次見到我爺發這麼大的火,村裏人也都愣住。
「我呸。」陳皮朝着地上吐口水,「要死也是你先死。」
陳皮犯渾連他親爹都打,村裏人都當他是個混球。
我爺冷哼一聲,他沒再說話,領着我回家。
剛進院,我奶就問:「這是咋弄的?」
我爺的身上有豬血,還有豬糞,鞋上也都是泥。
我爺嘆了口氣,他說:「陳皮那小子太渾,我倆打起來了。」
我奶用手摸我爺的衣服,確認不是我爺的血,她纔算放心。
我奶說:「你都快七十的人,還跟陳皮打架,你咋想的。」
我爺沒說話,他皺着眉頭,明顯不高興。
我奶說:「這事咱管不了,你就死了心吧。」
我爺說:「不管了。」
我爺話音兒剛落,就聽見隔壁的李嬸兒喊:「出大事了!陳皮家的豬瘋了。」
李嬸兒氣喘吁吁地跑到我家院裏,她說:「陳皮家的豬瘋了,把陳守咬死了,一口咬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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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問:「豬吶?」
李嬸兒說:「跑了。」
李嬸兒話音兒剛落,我就聽見豬叫的聲音,陳皮家的豬從我家門口跑過去。
那母豬又胖了不少,很大。
我爺提着菜刀直接追了出去,不只我爺追那豬,村裏人都在追。
快天黑的時候,總算在村口抓到這豬。
村裏人把豬的四個蹄子都綁上,準備殺豬。
我爺說:「來幾個人,按住豬,我殺。」
村裏人互相看了看,有個年輕的後生說:「叔,不等等陳皮嗎?他還沒到。」
我爺焦急地說:「不等,他來了,就殺不成了。」
陳皮是個無賴,村裏人都不想惹上他。
見大家不動,我爺又說:「這豬喫人,繼續養着,說不定哪天就把你們喫了。」
我爺說完這話,纔有幾個年輕的後生站出來,他們把豬按住。
我爺舉起菜刀,一刀一刀砍在豬脖子上,把豬殺了。
這豬死了,我爺像是鬆了口氣,他把菜刀扔在地上,自己點了根旱菸抽。
過了一會兒,陳皮來了,他看見地上死了的豬,大喊道:「誰把我家豬殺了?」
我爺說:「我殺的。」
陳皮朝着我爺喊:「老張頭,你賠錢!賠我豬錢。」
我爺冷哼一聲,他撿起地上帶血的菜刀,死死盯着陳皮看。
村裏人像是察覺到氣氛不對,就勸陳皮:「張叔這是幫了你大忙。」
「就是,這豬喫人,該殺。」
「豬肉是你的,拿到城裏賣,也沒人知道。」
村裏人你一言,他一語地勸着,陳皮見好就收,沒好氣地說:「老張頭,你給我等着。」
我爺沒說話,他領着我回家,回家的路上,他嘴裏哼着小曲,看着心情不錯。
到了家,我奶問:「咋樣?」
我爺笑着說:「豬殺了,沒事了。」
我奶的臉上也難得露出笑,她鬆了口氣。
等到傍晚,陳皮腰上繫着白色的布條,手裏拿着碗。
那碗是用桃木做的,裏面裝了半碗黑狗血。
陳皮這是來我家討米了,我們村有個習俗,這橫死的人,不願意走,得喫了百家飯,才能送走。
這陳皮是來給陳守討米的。
我奶從倉房裏拿出一粒米,放到桃木碗裏。
陳皮朝着我奶拜了拜,這是規矩。
臨走的時候,陳皮突然開口:「叔,嬸,我兄弟好歹也是你們看着長大的,他要走,你們來送一下不?」
陳皮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盯着我爺看,但不是那種兇狠的眼神,而是那種哀求的眼神。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等會兒,我過去。」
陳皮朝着我爺道謝幾句,就走了。
陳皮走後,我奶也沒說啥,這人死如燈滅,都是一個村的人,就算生前再厭惡,這死了也得過去送送。
陳守是橫死的,他下葬得過了晚上十一點纔行。
我們幾個人去了陳皮家,他家已經來了不少人,陳守的屍體被白布裹上,就放在一塊木板上,連口像樣的棺材都沒有。
陳皮把討來的米,混着黑狗血倒在裹屍布上,嘴裏還嘀咕着什麼。
村裏人都圍在旁邊看,大氣都不敢喘,那血澆在裹屍布上,把白色的裹屍布染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到了晚上十一點,陳皮喊了幾個年輕人抬陳守,可剛把陳守抬起來,就聽見「刺啦」一聲,裹屍布突然裂開一個口子,陳守露出一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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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陳守的幾個年輕人,被嚇個半死,都跑開了。
沒人敢上前。
陳皮變了臉色,說話都變得磕巴:「這……這是咋回事?」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陳守這是不想走。」
我爺話音兒剛落,就聽見「刺啦」一聲。
那裹屍布又裂開一個口子,陳守的嘴露出了出來。
陳守的嘴黑得嚇人,他的嘴突然緩緩張開,一股兒難聞的臭味兒瀰漫開。
我爺大喊一聲:「不好,陳守要詐屍!」
陳皮慌了,他說:「詐屍?」
我爺說:「快,拿火來。」
村裏人找來木頭,堆在陳守旁邊,我爺點了火,瞬間燃起幾米高的火焰。
陳守的屍體燒得發出聲響,像是什麼東西炸開。
陳守的屍體燒了一晚上,才被燒乾淨,還剩下一些骨頭殘渣。
陳皮找來一個罈子,把陳守的骨頭殘渣裝了進去。
陳皮看着我爺說:「叔,昨天你幫了我大忙,這豬崽你拿回去吧。」
陳皮說這話的時候,用手指了指豬圈裏的豬崽。
我爺看了眼豬崽,他說:「不用了,你養着吧。」
我爺說完這話,就領着我回家。
到了家,我爺就把這事跟我奶說了,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八隻豬崽,養大了能賣不少錢,你爲啥不要?」
我爺說:「當初說好的,母豬殺掉,豬崽給陳皮。」
我奶瞪了我爺一眼,她沒好氣地說:「你就是個傻子。」
我奶話音兒剛落,我就聽見院裏有動靜。
陳皮拎着一個蛇皮袋子進了院,那蛇皮袋子還在動。
陳皮笑着說:「叔,嬸兒。」
陳皮像是換了個人,說話也變得客氣。
我爺說:「來了。」
陳皮把蛇皮袋子打開,把裏面東西倒出來,是八個豬崽。
陳皮說:「叔,這豬崽本來就是你家的,我給你送回來了。」
我爺和我奶對視一眼,他倆眼睛裏都寫滿了震驚。
我爺說:「不用不用,你拿回去吧。」
陳皮搖了搖頭,他說:「叔,昨天要沒你幫忙,說不定出啥大事,這幾個豬崽就當我謝謝你,你就收下吧。」
陳皮說完這話,就拎着蛇皮袋子往出走,他走路很快,可邁我家門口的時候,突然摔了一跤,整個人摔在地上。
我奶說:「慢點。」
我看見陳皮的腳腕上有豬的牙印,那牙印很小,像是剛出生不久的小豬咬的。
陳皮從地上爬起來,他頭也沒回地離開。
我奶蹲在地上,用手摸地上的豬崽,她一邊摸一邊笑着說:「這些豬崽都挺好,都能養大。」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這陳皮咋突然變好了,懂人事了?」
我奶沒接話,她把這幾隻小豬都放到豬圈裏,還給小豬餵了食。
第二天一早,我家豬圈裏的小豬少了三隻,地上還有幾攤血。
-9-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我把豬圈封得嚴實,這豬崽咋還被喫了?」
我爺湊了過去,他仔細檢查了下豬圈:「奇了怪,還真沒破洞的地方,這豬崽讓啥喫了?」
我奶說:「沒準讓狼喫了,今天晚上,我把豬崽拿屋裏去。」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說:「放屋裏,味兒多大。」
現在是夏天,很熱,這小豬在屋裏待一晚,又是拉又是尿的,味道難聞。
我奶說:「味兒大也得放屋裏,別都糟踐了。」
等到天黑,我奶就把剩下的五隻豬崽都拿屋裏了。
用紙殼箱圍了一個小窩給它們。
我奶把屋裏的燈關了:「睡覺。」
外面的月亮很大,月光透過窗戶,我能看清屋裏。
我閉上眼睛睡覺,半睡半醒間,我聽見「咯嘣咯嘣」的聲音。
那聲音越來越大,好像就在屋裏。
我緩緩睜開眼睛,我爺我奶睡得死,根本沒醒。
「咯嘣咯嘣」。
「咯嘣」。
我坐了起來,順着聲音看去,只見陳雙福蹲在地上,嘴裏嚼着豬崽,他抬頭看我一眼,嘴裏發出嘿嘿的笑聲。
「啊!」我被嚇個半死,大喊了起來。
這叫聲把我爺我奶喊醒,我爺我奶都坐了起來,我奶說:「咋了?」
我爺問我:「做噩夢了?」
我奶把屋裏的燈打開,我哇的一聲哭出來:「陳雙福。」
我爺我奶聽見陳雙福這個名字,瞬間變了臉色。
我奶問:「陳雙福咋了?」
我躲到我奶懷裏,用手指着地上的豬崽:「陳雙福喫豬崽。」
我奶摸了摸我的頭,她說:「川子不怕,川子做噩夢了。」
我爺皺了皺眉頭,他看了眼地上的豬崽:「怎麼少了一個?」
我爺話音兒剛落,我奶就說:「不可能!咱家屋門是鎖上的,豬崽不可能少。」
我仗着膽子,往那羣豬崽裏看了看,確實少了一個。
而且紙殼上有血跡,那豬崽剛被喫掉。
我說:「看吧,我沒做噩夢,就是陳雙福喫了豬崽。」
我話音兒剛落,我就看見有一隻小豬仔抬頭看我,只看了一眼,它就躲到裏面去了。
我奶用手摸了摸我的頭,她說:「川子不怕。」
我奶又說:「那豬你殺了嗎?」
我爺說:「那豬我殺了!親手殺的。」
我爺嘆了口氣,他說:「明天我去找陳皮,問這些豬崽咋回事?實在不行,就都殺了。」
我奶說:「別等明天了,今天晚上就把這些豬崽放豬圈裏吧。」
我爺說:「行。」
我爺披了件衣服,他把地上的豬崽裝進紙殼箱裏,搬țû⁾了出去。
我說:「奶,我害怕。」
我奶說:「川子不怕,奶看着你睡覺。」
我奶開着燈,一直看着我睡覺,我這纔敢閉上眼睛。
等我再次睜眼,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我家豬圈裏的五隻豬崽都沒了,豬圈裏又多了幾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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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皺了皺眉頭,他抽了幾口旱菸說:「我去找陳皮問問。」
我奶說:「我跟你一起去。」
我奶明顯心裏有火,她要找陳皮問問清楚。
我爺說:「你別去了,我去就行。」
我奶不答應,她直接朝着院子外面走,我和我爺急忙跟了上去。
等到了陳皮家,我奶傻眼了。
陳皮就死在院裏,他的頭骨被咬碎,五臟六腑都被喫了,身上都是豬的牙印。
陳皮被豬咬死了。
我奶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那豬不是死了嗎?」
我爺的臉色很難看,他說:「豬崽,那豬崽還活着。」
我奶愣了幾秒,她說:「豬崽那麼小,它能咬死陳皮?」
陳皮身上的豬牙印,明顯是很大一頭豬咬的。
我爺搖了搖頭,他說:「老婆子,收拾東西,咱們走。」
我奶愣了幾秒,她說:「走?咱能去哪裏?」
我爺說:「陳雙福這是在報復啊!我殺了母豬,攔着他害人,他也會報復咱們的,快走吧。」
我奶皺了皺眉頭,沒說話。
我爺我奶領着我回家,把家裏值錢的東西都收拾好,我爺套好驢車,他說:「天黑之前,咱得走到鎮上。」
從我家到鎮上,幾十裏的山路,不好走。
我奶點了點頭:「行,快點走。」
我爺趕着驢車,朝着鎮上走,這一路上都是崎嶇的小路,在樹林裏穿梭,時不時還有幾聲烏鴉叫,我心裏祈禱着快點到鎮上,我怕下雨。
經過墳堆的時候,我奶還用手把我眼睛蒙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到了鎮上。
我爺說:「找個地方住吧。」
我爺話音兒剛落,我就下了驢車,可我腳下不穩,直接摔在了地上,小腿上還出現一個血口子。
血不停地往下流,我說:「奶,我流血了。」
說完這話,我抬起頭,看向四周, 這哪裏是鎮上,分明是樹林裏,這驢車就停在了墳堆裏,我還看見陳雙福的墓碑。
我奶說:「咋了?我看看。」
我奶把我抱了起來,我說:「奶, 這不是鎮上, 這是墳堆。」
我奶看了眼四周, 她皺了皺眉頭:「瞎說。」
到底是我看錯了,還是我奶看錯了?
我爺站在陳雙福的墓碑前, 笑着說:「就這家吧。」
我爺說完這話, 就順着洞口往裏爬,爬進陳雙福的墳堆裏,陳雙福之前被我家豬刨墳,墳堆上有個大窟窿,剛好我爺能爬進去。
我大喊道:「爺,別進去,那是陳雙福的墳。」
我喊的聲音很大,但我爺像是沒聽見,他繼續往裏面爬。
我對我奶說:「奶, 那真是陳雙福的墳, 別進去。」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說:「瞎說!你看錯了, 進去睡覺。」
我奶說完這話,就抱着我朝陳雙福的墳地走去,她拉着我往墳堆裏鑽, 裏面漆黑一片, 我什麼都看不見, 就在我感覺自己要死的時候,恍惚之間, 我看見陳雙福蹲在墳地前, 朝着我嘿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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